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先生,您好。”
“扣除押金后,您还需要支付九千九百九十九元。”
前台姑娘的声音很清脆,像一块冰掉在水泥地上。
王卫东的大脑嗡地响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拿起那张长长的纸条,上面的数字黑得发亮。
像一只只甲虫,爬进他的眼睛里。
“姑娘,是不是搞错了?”
他的声音干得像路边的沙土。
“我……我就一个人住,哪来的那么多消费!”
“先生,我们的电脑系统是不会错的。”
“每一笔消费都有您的房号和签名。”
“您别是想赖账吧?”
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像探照灯一样,烤得他皮肤发烫。
他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他指着天花板上那个闪着红点的东西。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
“查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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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青虫,在川北的山里慢慢爬。
王卫东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山,绿得发黑,一座挨着一座,没个尽头。
他看了四十几年,早就看腻了。
他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自己的一双手上。
那是一双竹篾养出来的手。
手指粗壮,关节突出,掌心布满了厚茧和细小的口子。
有些口子是新的,还泛着红。
有些是旧的,变成了灰白色的疤。
他用这双手,把屋后山上的慈竹,变成一张张精巧的竹席,一个个玲珑的竹篮,还有那些城里人叫不出名字的竹编玩意儿。
他爹是竹编匠人,他爷爷也是。
到了他这一代,这门手艺好像生了锈,越来越不值钱。
村里和他一样大的男人,早就出去打工了。
只有他还守着那些竹子。
不是他不想走,是走不了。
他婆娘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
女儿今年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录取通知书就放在他贴身的口袋里,挨着皮肤,被汗浸得有些发软。
那张纸很轻,又很重。
重得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口上。
学费,生活费,加起来是一大笔钱。
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掏空了,又跟亲戚邻居借了一圈,还是差一大截。
他婆娘愁得整晚整晚睡不着,白天就坐在门口叹气。
他看着婆娘的白头发,心里像被针扎一样。
这次来省城,是他这辈子出过最远的门。
他带上了自己最好的几件作品。
一个是用细如发丝的竹篾编的《清明上河图》局部挂画。
还有一个是仿古的凤凰造型的竹编提篮。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做出来。
村里人看了都说,这手艺,拿到宫里去都够格。
他自己也觉得,这东西,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出发前,他婆娘给他煮了十几个鸡蛋。
把家里东拼西凑来的几千块钱,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缝在他内衣的口袋里。
“到了外面,不比在家里,钱要放好,人要小心。”
他婆娘一边缝一边念叨。
“别跟陌生人说话,城里骗子多。”
他嗯嗯地应着,心里觉得婆娘啰嗦。
他一个乡下老头子,身上又没几个钱,骗子能骗他什么。
火车咣当咣当响了一天一夜。
他只吃了几个鸡蛋,喝了点自己带的凉白开。
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混着汗味、泡面味和厕所的骚味。
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味道熏透了。
终于,火车停了。
广播里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省城到了。
他跟着人流走出车站,一下子就懵了。
到处都是高楼,像一根根巨大的水泥柱子,戳在天上。
马路上跑着数不清的铁壳子,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
空气里都是灰尘和尾气的味道。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的竹编作品。
手里还提着一个旧得发亮的皮箱。
他站在车站广场上,像一棵被拔错了地方的树,不知道根该往哪里扎。
02
王卫东按照地址,找到那个叫“锦程大酒店”的地方。
酒店的门是玻璃的,转来转去,闪着金光。
门口站着穿红衣服的门童,看见他,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他有些紧张,拽了拽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这件衣服是他出门前特意换上的,已经是他最好的一件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进了那个旋转门。
大堂里亮得晃眼,地上铺着能照出人影的地毯。
一股好闻的香味飘在空气里,不知道是什么花。
他走到前台。
前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整齐的制服,化着妆。
“同志,我……我住店。”王卫东把皮箱放在脚边,小声说。
那个叫小芹的姑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很冷淡,好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身份证。”她开口说,声音里没什么感情。
王卫东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身份证的边角已经磨圆了。
小芹接过身份证,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
“住几天?”
“三天。”王卫东回答,“就住最便宜的那种。”
小芹的手指停了一下,嘴角似乎撇了撇。
“单人间,一天一百八。押金五百。”
王卫东心里咯噔一下。
一天一百八,三天就是五百四。
这价格比他想象的要贵。
可他已经进来了,再出去找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展销会明天就开始了。
他咬了咬牙,从内衣口袋里摸出那个布包。
在姑娘有点不耐烦的注视下,一层一层地解开。
他数出十张崭新的一百元,小心地放在柜台上。
五百是押金,五百四十是房费。
小芹收了钱,给了他一张房卡和一张收据。
“房间在六楼,六零八。电梯在那边。”她用下巴指了指方向。
王卫东接过房卡和收据,把找回的零钱和收据仔细地叠好,又放回那个布包里。
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笨拙和小心翼翼。
他拖着皮箱,背着帆布包,找到了电梯。
电梯的门也是亮闪闪的,里面有一面大镜子。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是灰尘和疲惫。
蓝色的布褂子皱巴巴的,脚上的旧布鞋沾满了黄土。
他看起来和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觉得有些自卑,把头低了下去。
六零八房间不大,但很干净。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地上铺着地毯,踩上去软软的。
他把帆布包轻轻地放在地毯上,生怕把它弄脏了。
然后他坐在床边,床垫很软,陷下去一块。
他有些不习惯,还是家里的硬板床睡着踏实。
他打开皮箱,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干粮。
他拿出毛巾和牙刷,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是热的。
他觉得很奢侈。
在家里,只有过年的时候,他婆娘才会烧一大锅热水让他好好洗个澡。
洗完脸,他觉得精神了一些。
他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房间里有一台电视机,他没打开。
桌上放着两瓶矿泉水,上面标着价,十块钱一瓶。
他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水壶里的凉白开又喝了一口。
他不敢乱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然后被吞掉一大笔钱。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天亮,去展销会,把他的竹编卖出去。
卖个好价钱,然后赶紧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03
省城的工艺品展销会设在一个巨大的展览馆里。
里面人山人海,声音嘈杂得像一个菜市场。
王卫东的摊位被安排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
他把自己的宝贝一件件摆出来。
那幅《清明上河图》的竹编挂画一展开,立刻就吸引了一些目光。
竹丝细得像头发,颜色经过了特殊的熏蒸处理,呈现出一种古朴的墨色。
画面上的亭台楼阁,人物舟车,都活灵活现。
有人过来问价。
王卫东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那人问。
王卫东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五万。”
那人吃了一惊,随即笑了起来,摇着头走了。
“老师傅,你这个是竹子做的,又不是金子做的。”
一连两天,都是这样。
过来看的人很多,人人都夸他的手艺好,是真功夫。
可一听到价格,所有人都打了退堂鼓。
他们宁愿花几百块钱去买那些机器压制出来的、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工艺品。
王卫东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他带来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两天里,他只舍得在展馆外面买五块钱一碗的素面吃。
面条没什么味道,但他每次都把汤喝得干干净净。
到了第三天上午,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人来人往,心里空落落的。
女儿的学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停在了他的摊位前。
这个年轻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时髦的皮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不像别人那样只是随便看看。
他蹲下身,仔细地端详那幅《清明上河图》。
他的手指在离画面几厘米的地方虚空划过,眼神里充满了惊叹。
“老师傅,这……这是您自己做的?”年轻人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王卫东点了点头。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年轻人站起身,激动地搓着手,“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现在这个社会太浮躁了,没人愿意下这种笨功夫了。”
年轻人的话,像一股暖流,一下子流进了王卫东冰冷的心里。
这是几天来,他听到的最真心实意的夸奖。
他有些激动,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叫周文,搞艺术品收藏的。”年轻人主动伸出手。
王卫东赶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和周文握了一下。
周文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周文一直待在他的摊位前。
他跟王卫东聊竹子的种类,聊编织的工艺,聊各种各样的技法。
他说得头头是道,很多东西比王卫东自己知道的还要专业。
王卫东彻底被折服了。
他觉得遇到了知己,遇到了真正懂行的人。
他把自己的苦闷和失落,都跟周文说了。
周文听了,拍着胸脯说:“老师傅,您别急。您的东西是好东西,只是缺少一个平台,缺少一个懂得欣赏它的人。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周文不仅嘴上说,还真的行动起来。
他拉着每一个路过的、看起来像是有钱的客商,向他们极力推荐王卫东的作品。
在他的游说下,一个胖胖的商人,居然真的花八百块钱,买走了那个凤凰造型的提篮。
王卫东拿着那八张崭新的一百元,手都在发抖。
他看着周文,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小周,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哎,王叔,您别这么说,这都是缘分。”周文笑着打断他,“我就是看不惯好东西被埋没。”
展销会快结束的时候,周文帮着王卫东一起收拾东西。
他一边收拾,一边状似无意地问:“王叔,您这几天住哪儿啊?您这幅画,我实在是太喜欢了,就是今天手头有点紧。等我明天凑点钱,去您住的地方找您,咱们再好好聊聊?”
王卫东毫无防备,立刻就把自己住的酒店名字和房间号都告诉了他。
“锦程大酒店,六零八房。”
周文点了点头,说:“好嘞,那我明天上午就过去找您。您可千万别急着走啊。”
王卫东用力地点头。
他觉得周文就是老天爷派来帮他的贵人。
他看着周文离去的背影,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想,那幅画要是能卖掉,女儿的学费就彻底解决了。
04
展销会结束了。
王卫东在酒店房间里等了周文一整个上午。
太阳从窗户的东边,慢慢移到了西边。
周文没有来。
电话也没有一个。
王卫东的心,随着太阳的移动,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他从最初的期待,到中间的焦虑,最后变成了彻底的失望。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也许周文只是随口一说,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来。
城里人的话,或许是不能当真的。
他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回家的火车是晚上的。
他必须得走了。
他把卖提篮得来的八百块钱,加上自己带来剩下的一点钱,仔细地数了数。
离女儿的学费还差得远。
他的心情很沉重,像是灌了铅。
他背上那个依然沉重的帆布包,拖着皮箱,走出了房间。
他来到一楼大堂。
前台还是那个叫小芹的姑娘。
她正在低头修着自己的指甲,看到他过来,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退房。”王卫东把房卡放在柜台上。
小芹接过房卡,在电脑上敲了几下。
然后,她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长长的纸条。
她看了一眼纸条,然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王卫东。
那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讥讽。
“先生,您好。”她的声音比昨天清脆了一些,“扣除五百元押金后,您还需要支付九千九百九十九元。”
王卫东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这个年轻姑娘在跟他开玩笑。
“姑娘,你……你说什么?”
“我说,您需要再支付九千九百九十九元。”小芹把那张纸条推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
王卫东低下头,去看那张纸条。
上面密密麻麻地打印着黑色的字。
顶级茅台两瓶,三千八。
高级雪茄一盒,一千二。
豪华双人晚餐,行政套房送餐服务,三次,每次一千五,共四千五。
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客房消费,加起来几百块。
总计一万零四百九十九元。
扣除五百押金,正好是九千九百九十九。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他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一下子凉到了脚底。
“这……这不是我消费的!”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我一个人住,我不抽烟,不喝酒,我怎么会消费这些东西!”
“我这几天的饭都是在外面小摊上吃的!”
小芹的脸上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
“先生,我们的电脑系统是不会错的。”
“每一笔消费,都有您的房号和签名确认。您看,这上面都有。”
她指着账单后面附带的几张签单复印件。
上面的签名,字迹歪歪扭扭,看起来确实和他在入住登记时签下的名字有几分相似。
可他很清楚,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签的。
“这不是我签的!是假的!是有人冒充我!”王卫东急得满头大汗。
“赖账的人都这么说。”小芹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引来了大堂里其他客人的注意。
“先生,您住得起我们这样的酒店,就别装穷了。消费了就认账,这么大年纪了,想当老赖吗?”
她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王卫东的脸上。
大堂里的人都朝他这边看过来。
他们的眼神里,带着鄙夷,带着看热闹的好奇,还有不加掩饰的嘲笑。
他看到那些人的目光,就像看到了无数根手指在指着他的脊梁骨。
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从没跟人红过脸。
现在却被当成骗子和无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围观。
一种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他。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反复地辩解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所有的钱都准备给我女儿当学费的,我哪有钱吃喝这些!”
他想去抓小芹的手,想让她相信自己。
小芹却像躲瘟疫一样,往后缩了一下。
“保安!”她冲着大堂的一个角落喊道。
05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
他们身材高大,面无表情,一左一右地站在王卫东身边。
像两堵墙,把他夹在中间。
王卫东感到一阵窒息。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掉进陷阱里的兔子,周围全是冰冷的铁壁,无路可逃。
“怎么回事?”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王卫东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四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有派头。
“孙经理。”小芹看到男人,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
她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王卫东是如何“无理取闹”和“企图赖账”。
孙经理听完,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王卫东。
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锐利。
王卫东在他面前,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窘迫和不堪都暴露无遗。
“这位先生。”孙经理开口了,语气平淡,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们是正规星级酒店,所有的账目都是清清楚楚,经得起查的。”
“账单在这里,签单也在这里。”
他拿起那几张签单复印件,在王卫东眼前晃了晃。
“如果您对账单有异议,可以,请拿出证据来证明您没有消费。”
“如果您只是想胡搅蛮缠,那么对不起,我们只能按我们的规矩办事了。”
他的话很客气,但里面的威胁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证据?
王卫东能有什么证据?
他唯一的证据就是他自己。
他的贫穷,他的老实,他那颗准备给女儿交学费的心。
可这些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甚至可能成为他想要赖账的“动机”。
他看着孙经理那张斯文却冷酷的脸,看着小芹那张年轻却刻薄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冷漠的看客。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这个城市太大了,太冷了。
大到可以轻易地吞掉一个像他这样的外乡人。
冷到没有一丝人情味。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他想到了还在家里等他消息的婆娘。
想到了满心欢喜等着上大学的女儿。
他不能就这么被冤枉。
他不能把女儿的学费钱赔在这里。
他要是就这么认了,他这辈子都直不起腰了。
他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的目光在大堂里胡乱地扫视着,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寻找一根救命的稻草。
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
他看到了天花板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半球形的黑色物体。
物体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在一闪一闪。
是监控!
他好像在电视里看到过这个东西。
警察抓坏人,就是靠这个。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这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孙经理。
他指着那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近乎嘶吼的声音。
“查监控!”
“你们酒店不是有监控吗!”
“查监控!查一下这几天到底是谁进过我的房间!是谁去餐厅签的我的房号!”
他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带着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这几天除了去展会,基本就没在酒店里乱逛过!”
“查监控,一切就都清楚了!”
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突然爆发的乡下老头。
孙经理的眉头皱了起来。
06
孙经理看着状若疯狂的王卫东,心里生出一丝不耐烦。
他见过太多想赖账的客人了。
有哭的,有闹的,有装病的。
像这样要求查监控的,倒是不多见。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拖延时间的伎俩罢了。
一个穷酸的乡下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监控能证明什么?
难道还能证明消费的不是他本人?
真是可笑。
可现在,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
如果他拒绝,反而会显得酒店心虚。
为了显示酒店的“公平”和“坦荡”,他必须答应这个看似无理的要求。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脸上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平静。
他对王卫东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好,既然你坚持。”
“那就让你心服口服。”
“我们去保安室。让事实来说话。”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监控证明消费的就是你本人,或者根本没有任何异常,今天这事,可就没这么简单收场了。”
王卫东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他没有退路了。
孙经理转身,带着王卫东,还有那两个保安,朝大堂侧面的一个通道走去。
前台的小芹,也跟了上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保安室在一个很不起眼的房间里。
里面空间不大,摆着一排排的显示器。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小刘,醒醒!”孙经理敲了敲桌子。
那个叫小刘的保安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
“经理。”
“把六零八房这三天的走廊监控,还有餐厅的监控录像,都调出来。”孙经理命令道。
小刘看了一眼王卫东,眼神里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开始操作。
那个年代的监控系统,还是用的录像带。
小刘从架子上找出了几盘录像带,放进播放机里。
一台显示器的屏幕闪烁了几下,出现了画面。
画面是黑白的,有些模糊,还带着雪花点。
首先是六楼走廊的监控。
画面被快进播放着。
屏幕上的人影飞快地闪过。
可以看到,王卫东每天早上背着那个大帆布包出门。
然后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接近过六零八的房门。
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孙经理的嘴角已经开始不自觉地上扬。
他准备好了说辞,等录像一放完,就好好地嘲讽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
小芹的脸上也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只有王卫东,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不相信,这不可能。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接着,画面切换到了酒店的豪华中餐厅。
时间是王卫东入住的第一个晚上。
当时,王卫东正在展馆外面的小摊上,吃着那碗五块钱的素面。
餐厅里灯火辉煌,客人不多。
画面扫过一个个包厢。
当镜头对准其中一个叫“牡丹厅”的包厢时,王卫东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停!”
“停!倒回去一点,就那里!”
他的声音尖锐而颤抖,手指几乎要戳穿那个冰冷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