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夜习剑,巧遇贵人赏识
夜,如墨汁般浓稠地倾泻在隐宫的残垣断壁之上。
风从砖窑的破顶灌入,吹动着半卷残破的竹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亡魂低语。
赵高带着《军爵律》竹简躲进废弃的砖窑——这曾是烧制宫墙之砖的炉膛,如今却成了他灵魂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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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出木剑,借着洞口透入的月光,开始演练白天偷学的剑招。
“第一式,狼突!”
木剑划破空气,带起一声锐响,如同饿狼扑食前的低吼。
忽然,洞口传来脚步声。
轻而稳,不似巡夜甲士的粗重,倒像是某种试探。
赵高迅速将竹简藏进砖缝,转身时,看见一个身着黑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盯着他,腰间的青铜剑鞘泛着冷光——那是中车府令程邈。
他曾巡视隐宫,一脚踢碎过赵高的木剑,冷冷道:“贱民也配握剑?”
“你在练蒙家军的刀法。”
男子开口,声音像淬了火的刀,冷而利,“从哪里学的?”
赵高单膝跪地,认出对方正是程邈。
他看见程邈的目光落在自己虎口的茧子上——那茧,一半因抄律而成,方正如印;一半因舞剑而生,锐利如刃。他知道,瞒不过去。
于是低头道:“从禁军侍卫的演练中偷学的,大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他们练完刀会喝酒,我就捡他们扔下的酒坛,用炭笔刻下剑招轨迹,夜里再对着月光复原。”
程邈绕着他走了一圈,忽然抽出佩剑,剑光在窑内划出半弧:“演练一遍你刚才的招式。”
赵高握木剑的手微微发抖,却还是踏出了“狼牙七式”的第一步。
刚到第三式“狼突”,程邈突然挥剑击落他的木剑:“错了!蒙恬的狼首刀势,讲究‘狠、准、隐’,你这是花拳绣腿!”
赵高低头捡起木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可就在那一瞬,他看见程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是对他剑法的认可,而是对他眼神的认可:那是一种不属于隐宫的狠戾与执拗。
“再来!”
这一次,他全身心投入,将数月来偷学的细节全部用上。
当他以第七式“狼噬”收势时,剑锋直指“始皇帝”靶心,动作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程邈终于点头:“尚可。你叫什么?”
“赵高。”
“为何学蒙家军刀法?”程邈的声音突然严厉,“你知道私学军阵是死罪吗?”
赵高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目光如钉:“小人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他顿了顿,从衣领内摸出一片残破的《军爵律》竹简,指尖抚过“隶臣斩首一级,免为庶人”一行字:“而且,小人觉得,刀法和律法一样,都是用来伤人的利器。”
他忽然停顿,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没说什么?”程邈挑眉。
“没说……若斩首的是秦人,算不算数。”赵高低头,声音几不可闻,却如惊雷暗滚。
程邈盯着他,忽然大笑,笑声在空窑中回荡,惊起栖鸟:“好个执刀之人!你且记住——”他收住笑,目光如炬,“刀在强者手中是利器,在弱者手中是凶器。”
他收起剑,从袖中取出一片竹简,递向赵高:“明日申时,带这个去南宫门报到。”
赵高接过竹简,看见上面盖着中车府令的官印,心跳骤然加速。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逃离隐宫的钥匙,也是踏入权力深渊的通行证。
程邈转身欲走,赵高忽然想起一事,追问道:“大人为何帮小人?”
程邈顿住脚步,回头瞥了眼他掌心的茧子:“因为你这双手,既握得了笔,也握得了剑。”
他忽然压低声音:“更因为你问了那个问题——‘若马病不能战,是否免其罪’。”
赵高浑身一震。
那是他在《厩苑律》旁的批注,从未示人,竟被程邈注意到了。
“秦律虽严,却总有缝隙。”
程邈离去前扔下一句话,“就看你是要钻进去,还是把缝撕大。”
雪停了,隐宫的土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破败。
赵高摸着程邈给的竹简,想起昨夜窑洞里的对话。
“秦律如刀,需握在强者手中”——这句话在他耳边回响,久久不散。
他忽然明白,这个看似严苛的大官,或许就是他命运的转机,更是他撕开秦律缝隙的第一把刀。
当赵高踏入南宫门时,程邈袖中的隶书竹简轻轻颤动,露出“程邈”二字的落款。
而在隐宫的砖窑里,赵高刻在墙上的“赵”字旁,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隶臣程邈,字元岑,创隶书免罪。”
两行字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两根并行的丝线,正在编织一张横跨秦律与赵魂的巨网。
而远处咸阳宫的望楼里,始皇帝正凝视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的“程邈隶书诏”,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寒光—— 他仿佛看见,一把刀,正从制度的缝隙中缓缓抽出。
雪停了,隐宫的土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破败。
赵高摸着程邈给的竹简,心中翻涌如潮。
“高儿,你要进宫了?”
赵姬的声音带着惊喜与担忧,颤抖如风中残烛,“可是真的?”
“真的,娘。”
赵高展示着程邈亲赐的腰牌,朱漆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中车府令亲赐的通行符,以后我能自由出入宫门了。”
他忽然抓住母亲的手,让她触摸自己掌心的双生茧——一个是握笔的方正茧,因日日抄律而生,如印章般规整;
一个是握剑的锐利茧,因夜夜偷学而长,如刀锋般嶙峋。
“这是我的钥匙,也是我的武器。”
赵姬忽然抓住他的手,仔细端详,指尖抚过那两枚对立的茧,像在读一部无声的史书。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高儿,”她的声音忽然哽咽,“答应娘,无论何时,都不要让这双手沾满无辜者的血。”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钥匙,锈迹斑斑,却保存完好。
钥匙上刻着模糊的“赵”字,赵高认得那是父亲当年书房的钥匙,更认得钥匙孔里嵌着的《赵世家》残片——那是母亲用簪子刻下的“忍”字。
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记住,我们赵氏子孙,要像剑一样直,像玉一样洁。”
此刻,剑已在握,玉却蒙尘。
他只能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让“赵”字刻进双生茧里,让“忍”字烙进骨血之中。
申时三刻,赵高站在南宫门前。
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青砖甬道,笔直如律条,森严如刑场。
他摸了摸腰间的木剑,想起程邈的叮嘱:“进宫后,眼要瞎,耳要聋,嘴要哑,唯有心要亮。”
而他的心,此刻亮如明镜——他看见门内的飞檐斗拱,也看见飞檐上的冰棱正簌簌坠落,像极了隐宫墙上的血滴。
“赵高,进来。”
程邈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赵高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隐宫的土墙在身后渐渐远去,眼前的宫殿飞檐斗拱,威严赫赫。
他想起母亲说过,赵国的宫殿也是这样壮丽,只是如今已化为废墟。
而他,要在这秦国宫殿里,为赵国重新刻下姓氏。
“从今天起,你就是中车府的隶臣。”
程邈递给他一套黑色制服,“记住,你的命是陛下的,你的手是律法的,至于这里……”
他指了指赵高的心口,“最好空无一物。”
赵高换上制服,站在铜镜前。
镜中的少年十六岁,眼神却深不见底,像一口封存千年的古井。
双生茧在袖口下若隐若现,像两枚沉默的印章。
他摸了摸掌心的茧子,忽然想起文吏大人曾冷笑:“隐宫的贱民,也配谈理想?”
此刻,他终于有了回答的机会。
“大人,”赵高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小人想请教,如何才能成为强者?”
程邈转身,目光落在他的双生茧上:“当你的笔能杀人,剑能救人时,自然是强者。”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低沉:“但记住,刀握久了,手会麻;血见多了,心会瞎。”
赵高点头,将这句话刻进心里。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隐宫的贱民赵高,而是中车府的隶臣赵高。
那些在雪地里偷学的剑招,在油灯下抄录的律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更重要的是,那些藏在律法缝隙里的“赵”字,
那些刻在剑招里的复仇密码,
即将在这宫殿深处,展开新的篇章。
是夜,赵高在中车府的偏房里铺开竹简。
他磨好墨,提起笔,却迟迟未落。
窗外传来禁军操练的声音,整齐的步伐声像极了隐宫的更鼓,却比更鼓多了一份压迫感—— 那是秩序的脚步,也是奴役的节拍。
“第一笔,要稳。”他对自己说。
竹简上,“秦律”二字力透纸背,笔画如刀刻。
赵高盯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白天经过刑场时看见的场景:一个偷了一块饼的少年被处以黥刑,脸上永远留下了“盗”字。
而他的《军爵律》残片里,“隶臣斩首一级,免为庶人”的条文旁,还留着昨夜的血痕——那是他练习剑招时划破手掌,滴落的血。
“律法如刀。”他喃喃自语,握笔的手青筋暴起。
忽然,他在“秦律”旁用极小的字写了个“赵”字,又迅速用墨涂掉——但墨迹下,“赵”字的笔画依然隐约可见,像一条藏在冰层下的溪流,静水流深,终将冲垮堤岸。
隔壁传来程邈的咳嗽声,赵高迅速换了一张竹简,开始临摹《仓颉篇》。
他的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工整,每一笔都像是用剑刻出来的,尤其是“赵”字,他故意将“走”字旁写得格外有力,仿佛随时要破纸而出,奔向它失落的故土。
夜深了,赵高摸出藏在衣袖里的木剑,在月光下演练狼首刀势。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远处的更鼓声重合,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即将蜕壳的蝉——旧皮是隐宫的贱民身份,新翼是中车府的隶臣制服,
而蝉蜕下的壳,终将成为他攀登权力的阶梯。
渭水在远处流淌,月光下的河面结着薄冰。
赵高想起隐宫的冻土,想起母亲在织机前的身影,想起王贲的嘲笑与程邈的赏识。
他握紧木剑,在心中立下誓言:“总有一天,我要让这把刀,既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也可以斩杀该斩杀的鬼——更要让这刀刻下的每一笔律法,都成为赵氏复兴的印记。”
掌心的双生茧互相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是冻土上开出的双生花——一朵是墨,一朵是血。
墨花写尽秦律的漏洞,血花染透复仇的路径。
它们根系纠缠,茎干并生,终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绽放出最妖艳的色彩,也终将在权力的巅峰,拼出一个大大的“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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