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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定襄河·美丽的文山
父亲写过不少回忆文章。
已发表的那些,多是怀念老领导、老同事的,也有许多篇幅,留给了他儿时的伙伴,以及求学路上的老师、同学和校园点滴。 章隆,是父亲小时候结识的第一个好朋友。父亲是否向我提起过他,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曾带我去见过他另一位幼年好友,帅荣在。直到读了这篇文章,我才知道,在父亲记忆的深处,一直藏着这个叫章隆的伙伴。他很小就离开了故乡,远走他乡,父亲与他几十年未见。直到后来,父亲在内蒙古寻到他,匆匆一见。不料那次重逢后不久,章隆便离世了,留给父亲的,是无尽的思念。 在这篇文章里,父亲用质朴无华的文字,记录下他们之间那一段清澈如泉水的友谊。
章 隆
曲润海
在我们小小的“三家巷”里,有四个同岁的男孩,徐金书(五五)、徐荣年(六六)、郭章隆和我,都生于1936年。五五是大年初一生的。六六的生日记不清了,大约是四月,因他已死去四十多年了。我是最小的,生于农历八月二十七日(10月12日)。章隆生于八月十三日,他是我家西邻七存老汉的二儿子,七存老汉我称七存爷爷。
五五和六六上学比我和章隆早一年,我和章隆是九虚岁时才上学,那是1944年。我们两人同坐一张桌子,上学下学都一起走。差不多每天上学都是他先吃了饭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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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章 隆
我们读的书是边区的课本。国语的第一课是“天亮了”,第二课是“弟弟妹妹快起来”。修身课是:一“上学”,二“上课”,三“上操”,四“敬先生”,五“爱同学”,六“不打人不骂人”,极简单,但至今还记得。我和章隆的成绩几乎是一样的,错也错得一样。有一次写繁体字“学”字,因书上印得不清楚,他写不来,我也写不来,就照着涂了个“学”字的样子,被昌瑞先生一人打了一个手板,但很轻,一点也不疼。
遗憾的是他家养着驴,他得割草,影响了他的学习成绩,期末考试,我是甲等第四名,他却到了乙等。他只和我一同上到二年级,三年级他就不上了。以后再上,就比我晚了一年,而且没有上高小。但是玩的时候,我们还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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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定襄河边小学
我的故乡河边兴盛武术,特别是我们小堡的少年,都练腰腿。他身体比我壮,他会翻跟头,会折软腰,会倒立,我却不行,我只能下腰、劈叉、踢腿。学起拳来我却比他快,因为我的四叔、哥哥都会耍拳,他的哥哥不会。
到每年正月十五闹元宵,耍礼火,头一两年我俩一起参加,后来他就不参加了,因为他家比我家更穷,没有新衣服,也没有一条漂亮的头巾和腰带。
章隆家确实在我们的小巷里是最穷的一家。他的父亲在他的爷爷去世时年龄小,分了家自己不能独立生活,悲痛至极,以致很快就掉了几颗牙。章隆兄弟姐姐共四人。哥哥章明,弟弟章恒,姐姐明心。除章恒外,哥哥姐姐从小都有毛病,哥哥是腿疼,姐姐是气管炎,说话都喘气。
他家养的毛驴背上长疮,他父亲经常的任务就是给毛驴治疮,用旧棉花垫鞍子。因为毛驴重要,要靠毛驴种地,靠毛驴驮炭卖钱。他家还养着几只绵羊。这样,哥哥和他从小就有个任务,夏天每天给驴和羊割草。
也正因为章隆过早地参加地里劳动,所以他懂得好多事。我因为和她相好,也常常拿上镰刀跟着他去割草。他认的好多草,好多野花,什么草驴爱吃,什么草羊爱吃,什么草有毒,什么草带着露水驴喜欢吃,什么草晒干了喂羊好,他都说得来。他割草的速度也比我快。我家没有驴,祖母让我割羊草,晒干存起来,准备冬天买一只山羊吃。因此和章隆割草时,我帮他割喂驴的草,他帮我割喂羊的草,但总是我割得少,他割得多。
有时去割草,他知道哪块地里有野香瓜,去了果然能找到,看着可以吃了,就摘下来用镰刀一分为二伙着吃。如果路过瓜地,他走在我的前面,快离开瓜地时,借我的身子挡着他,镰刀尖向下一劈,正好扎着一个香瓜,人走着,香瓜就随着镰刀带走了,走远了停下来,一分为二,共同享受。我问他怎么能使瓜离开蔓子,他说他认得哪个瓜熟了,哪个瓜没有。又有一次,我们一起到一片已经看着没有瓜只有死蔓子的瓜地里,他说有瓜,说着用镰刀尖往死蔓子周围劈进土里,几下就劈着一个香瓜从土里带出来。原来这块瓜地的东家不在地里看瓜,而把香瓜埋在土里,使人看不见,瓜照样长着,以至瓜熟蒂落,离开了蔓子,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可是却没有哄住章隆,瓜还是让我们吃了。
我和章隆没有打过架,一天不见就不舒服。可是有一次两个人各折了一根榆树条玩,玩着玩着就互相对打起来,本来是玩的,不料我手重了,打在他的脸上,把他打哭了。我的母亲向他的母亲表示歉意,他的母亲并没有在意。我却觉得打了人不好意思,一个月没有去他家,他也没有到我家。他家有一盘石磨,我家磨面都要去他家,每次他都要帮着推磨。一个月时间我家没有吃的面了,母亲领着我去他家推磨,他的母亲出来和我母亲说话,他也跟出来,说着说着就又帮助推起磨来,从此两个人又玩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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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时 候 的 教 室
解放初,大约是1951年,过了二月二,章隆的舅舅去包头做工,要带章隆去学徒。我哥哥那年正在家,听到章隆要走,可是没有铺盖。哥哥回家来和我母亲商量,送章隆一些织布剩下的残次棉花。母亲觉得赖的送人不好,就拿了几斤好棉花,并且拿了一床旧被面送过去。章隆的父母十分感激。章隆把这件事始终记在心上。
1960年章隆已在包头河东区五金厂当了骨干,工厂派他去天津学习,学习完回包头,路过北京,专门到北京大学看我。我们一起游了颐和园,在佛香阁前照了相。临走时他还给我留下十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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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章隆在颐和园佛香阁前留影
1969年5月18日,我的母亲病危,正好章隆回来了,过我家看望。母亲还认得他,轻轻地问声:“章隆隆,你回来了。”章隆一直坐在跟前,不一会儿母亲咽了气,章隆和章廷叔帮我和哥哥给母亲穿好了衣服,按家乡的规矩,让母亲睡在门板上。
1989年8月,我因开会到呼和浩特,会后到包头,当晚就去寻找章隆。不料正遇暴雨,未找到。第二天包头市文化局同志专门打电话找到地方——河东区五金厂,然后又把我送到他家——中山路9号。
章隆正在家生病,见了我非常高兴。他媳妇又把他弟弟章恒叫来(其时他正在包头),他的儿女女婿也都在,一起给我做莜面推窝窝。
我一边吃着有名的巴盟西瓜,一边看他们做饭,和章隆东一句西一句说着只有我们两人才清楚,别人都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车从宾馆来叫我,说是副市长来看我,可是章隆一家不让我走,只好把让车先回去。
饭后,车再次来把我接回宾馆时,副市长刚走了。为此,我写了一首长诗。
不幸的是,就在我看望了他不久,他就去世了,当时他才五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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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山西定襄河边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父亲与章隆伯伯之间的情谊,如同秋日沉甸甸的麦穗,饱满而丰盈。
他们曾一同上学,同坐一张桌子,连写错的字都如出一辙。后来,章隆伯伯因家境贫寒不得不辍学,每日外出割草分担家庭困难。然而,生活的艰辛反而淬炼出他独特的生存智慧——他熟知每一种野草野花的脾性,懂得驴和羊的口味,甚至能在看似空无一物的瓜地里,奇迹般地找到深藏的香瓜,与父亲分享。原来,即便身处贫瘠,人依然可以保有发现美、创造快乐的能力。
章隆伯伯勤劳、善良而坚韧。他早早参加工作,稍有能力便专程赶到北大看望父亲,悄悄为生活拮据的父亲留下宝贵的十元钱;奶奶去世时,他默默陪在父亲身边,无言却有力地分担着悲伤;几十年后,当父亲出差内蒙古时寻到他,他倾尽全家之力热情相待,把短暂的相聚过成了节。
遗憾的是,那次重逢后不久,章隆伯伯便离世了,年仅五十三岁。但幸运的是,他们终究见了最后一面。这份穿越岁月、历经贫寒却始终纯净的情谊,如此难能可贵。章隆伯伯活在父亲的心里,活在父亲的文字中,也由此,获得了永恒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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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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