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所以说，养孩子，关键还得是用心。”
“我这十五年，是既当爹又当妈，把念念当亲生女儿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里，富商陈明德红光满面，举着酒杯，声音洪亮。
“今天，念念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我这个做父亲的，骄傲，自豪！”
掌声雷动。
亲戚朋友们纷纷举杯，满脸堆笑地奉承着。
“陈总真是父爱如山啊！”
“念念有你这样的继父，真是天大的福气！”
01
升学宴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林念房间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陈明德端着一杯温牛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念念，醒了啊。”
“快把牛奶喝了，爸爸给你准备了新裙子，今天你是主角，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他将牛奶放在床头，然后拉开衣柜，取出一件崭新的白色连衣裙。
裙子的款式和价格，都彰示着它的不菲。
林念坐在床上，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爸，我想穿自己的衣服。”
陈明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胡说什么呢，那件旧裙子怎么配得上今天的场合。”
他走过来，像往常一样，伸手想摸林念的头。
林念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陈明德的手停在半空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念念，听话。”
“爸爸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需要照做就行了。”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林念沉默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杯牛奶。
喝完牛奶，换上裙子，她走到梳妆台前，习惯性地想戴上脖子上那条有些老旧的项链。
那是个小小的银质吊坠，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动作。
“这个就别戴了。”
陈明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太旧了，跟你这身新衣服不搭。”
“爸，这是我妈留给我的。”
林念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知道。”
陈明德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为你着想”的无奈。
“但今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你妈妈在天上，也一定希望你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对不对？”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
“来，戴爸爸给你买的这个。”
林念看着镜子里那个男人，他的笑容完美无瑕，可镜片后的眼神，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她最终还是没有反抗，默默地摘下了母亲的项链。
楼下，亲戚们已经陆续到了。
姑姑陈秀梅一见到陈明德和林念下楼，立刻夸张地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天，这是我们家念念吗？”
“真漂亮，像个公主一样！”
“大哥，还是你眼光好，这裙子可真衬孩子！”
陈明德哈哈大笑，揽着林念的肩膀，满脸的骄傲。
“那是，我女儿，必须是最好的。”
一群人围了上来，赞美声不绝于耳。
“念念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多亏了她爸教导有方。”
“就是，单亲爸爸带大一个女孩，还培养得这么优秀，上了985，陈总你真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
林念站在人群中央，像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脸上挂着被设定好的微笑。
她能感觉到，陈明德搭在她肩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了。
02
宴会厅里，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陈明德是绝对的中心。
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商界伙伴和亲朋好友之间，脸上始终洋溢着成功的喜悦和作为父亲的自豪。
“老陈，恭喜啊！养了个好女儿！”
一位挺着啤酒肚的生意伙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哪里哪里，是孩子自己争气。”
陈明德嘴上谦虚着，眼角的笑纹却深得藏不住。
他转身，朝不远处的林念招了招手。
“念念，过来，认识一下王叔叔。”
林念只好放下手里的果汁，走了过去，礼貌地点头。
“王叔叔好。”
“哎，好，好！”
王总上下打量着林念，赞不绝口。
“真是亭亭玉立，不仅学习好，长得也这么水灵，老陈你好福气啊！”
陈明德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拉着林念，仿佛在展示一件他最得意的作品。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从来不让我操心。”
“以后啊，我准备让她大学读金融，毕业了正好回来帮我打理公司。”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从未问过林念一句是否愿意。
林念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这时，姑姑陈秀梅又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念念，考上大学了，以后可得好好报答你爸。”
她拉着林念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你爸为了你，十五年都没再找一个，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你拉扯大，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钱啊。”
“你以后进了公司，可得好好干，让你爸也早点享享清福。”
周围的亲戚纷纷附和。
“是啊，念念，你爸真是不容易。”
“这年头，亲爹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上，何况是继父。”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林念的心上。
她看着眼前这些人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陈明德在一旁听着，嘴上说着“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受用和得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所有人都知道，他陈明德，是一个多么伟大、无私的父亲。
而她林念，必须永远背负着这份“恩情”。
林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
“姑姑说的是，我会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陈明德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在安抚一只温顺的宠物。
没人看到，林念微笑的嘴角，弧度是何等的冰冷。
03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越来越热烈。
有人提议，大家一起敬林念的妈妈一杯。
“虽然嫂子走得早，但她泉下有知，看到念念这么有出息，也该瞑目了。”
说话的是陈明德的一个堂弟。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陈明德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端起酒杯，声音哽咽，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表演。
“是啊……我对不起她啊。”
“当年她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念念。”
“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把念念抚养成人，让她成为我们的骄傲。”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挤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这十五年，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她，我告诉她，老婆，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在场的不少人都被感动得眼圈发红。
“大哥，别太难过了，嫂子会理解你的。”
“是啊，陈总，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简直是情深义重啊！”
陈明德摆摆手，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脸上满是痛苦和深情。
“今天，念念考上了名牌大学，我总算可以去她坟前，给她一个交代了。”
林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陈明德那张写满“深情”的脸，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男人嘴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谎言。
妈妈？
如果妈妈真的在天有灵，看到他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恐怕只会不得安宁。
林念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那些被尘封了十五年的记忆，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脏。
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她告诉自己，林念，别冲动，还不到时候。
你筹划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绝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她端起面前的果汁，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空气，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妈妈，我敬您。”
她仰头，将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那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像是最苦的药。
04
主桌上，陈明德的演讲已经到了高潮。
他站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小舞台上，手持话筒，背后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林念从小到大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经过精心挑选。
照片里，永远是慈爱的继父和幸福的女儿。
“……从念念上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高中，她的每一次家长会，我从没有缺席过。”
“很多人都说，后爸难当，但我陈明德敢拍着胸脯说，我给念念的爱，不比任何一个亲生父亲少！”
台下掌声如潮。
陈明德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还要宣布一件事。”
他看向林念，眼神里充满了“慈爱”的光芒。
“我决定，成立一个以念念名字命名的信托基金，总金额为五百万！”
“哇！”
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五百万！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
“陈总真是太大方了！”
“这哪是继女，比对亲闺女还亲啊！”
羡慕和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林念。
陈明德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当然，这笔钱不是让念念挥霍的。”
他话锋一转，脸上带着期许的笑容。
“这笔钱，要等念念大学毕业，顺利进入陈氏集团，为公司、为我们这个家，做出卓越的贡献之后，才能由她自己支配。”
“我相信，念念不会让爸爸失望的，对不对？”
他微笑着，将话筒递向林念。
看似是询问，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如果她说不，就是不知好歹，辜负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如果她说好，就等于签下了一份卖身契，将自己未来的四年，甚至一生，都牢牢地捆绑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念身上，等待着她感恩戴德地回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念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去看陈明德，也没有去看台下的任何人。
她的目光，穿过这喧嚣浮华的一切，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躲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够了。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啪！”
那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林念抬起头，目光如刀，直刺舞台上那个错愕的男人。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在她心里埋藏了十五年的话。
“你就是个畜生！”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陈明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一寸寸碎裂。
他的眼神，从错愕，到震惊，最后变成了火山爆发前的阴鸷。
台下的宾客们，则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木偶，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轰然炸开了锅。
05
“疯了！这孩子一定是疯了！”
姑姑陈秀梅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冲了上去。
“林念！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给你爸道歉！”
几个亲戚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爸对你多好啊，你真是没良心！”
“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赶紧坐下！”
整个宴会厅乱成了一锅粥。
陈明德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但他毕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
仅仅几秒钟的失态后，他立刻就恢复了镇定。
他走下舞台，快步来到林念面前，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念念，是不是爸爸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和受伤，仿佛真的是一个被女儿误解的好父亲。
“你告诉爸爸，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不要在这里让大家看笑话。”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去拉林念的胳膊，把这场闹剧赶紧收场。
林念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眼神里的厌恶毫不掩饰。
“别碰我！”
她冰冷的声音，让陈明德的手僵在了半空。
面对所有人的指责和陈明德的“苦口婆心”，林念却异常地平静。
她无视了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只是冷冷地看着陈明德。
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的脸。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林念缓缓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还是精准地按下了屏幕上的一个号码。
电话，瞬间就接通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举在半空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宴会厅厚重的双开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吱呀——”
刺耳的声音划破了现场的混乱。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两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锁定在了主桌前的陈明德身上。
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其中一名年长的警察，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请问，是陈明德先生吗？”
“我们接到实名举报，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一起十五年前的案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