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是咸的,带着一股柴油味儿,但被香槟的气泡一冲,就只剩下浪漫了。
林涛,我丈夫,举着杯子,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亚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那块我送他的表。
他说:“老婆,结婚五周年快乐。”
我笑得眼睛眯起来,跟他碰杯。
香槟是甜的,阳光是暖的,游艇是晃的。一切都像加了柔光滤镜的电影镜头。
完美得有点不真实。
林涛揽着我的腰,指着远处的海天一线。
“喜欢吗?以后我们每年都来。”
我点头,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心里像被蜜填满了。
我叫陈漫,一个普通的平面设计师。林涛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座城市,从一无所有到今天,他有了自己的小公司,我们有了房,有了车,还有了这艘租来的、但看起来无比气派的游艇。
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份幸福感,在我去船舱里找防晒霜的时候,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戳破了。
“小姐。”
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阿姨,大概五十岁上下,皮肤黝黑,手里拿着抹布,拦住了我的去路。
船舱里光线有点暗,她的眼神却很亮,亮得有点吓人。
我愣了一下,“阿姨,有事吗?”
她飞快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像在做什么地下工作,然后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
她的气息里有淡淡的汗味和清洁剂的味道。
她说:“注意你丈夫,快点下船。”
我的大脑嗡地一声。
像一台正常运转的电脑,突然被拔了电源。
“阿姨,你……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都干了。
她没再解释,只是用那双满是褶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找个借口,立刻下船,别问为什么。”
说完,她就拿着抹布,匆匆转身,钻进了旁边的一个储物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刚才还甜腻腻的香槟,这会儿全变成了苦水,在胃里翻江倒海。
注意我丈夫?
林涛?
那个把我宠上天的林涛?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第一反应是,这阿姨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或者,是谁派来故意恶心我的?
林涛生意场上的对手?还是哪个暗恋他未遂的女人?
我越想越觉得荒谬,甚至有点生气。
我攥着防晒霜走回甲板,阳光刺得我眼睛疼。
林涛正跟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聊天,男人我认识,是他的合伙人,老王。
老王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孩,穿着吊带短裙,长卷发,画着精致的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一直在看林涛。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一下。
林涛看到我,立刻结束了和老王的谈话,朝我走过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脸都晒红了。”他伸手摸我的脸,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
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睫毛很长,看我的时候,总是像盛着一汪深潭。
我看不出任何破绽。
“没事,刚才有点晕船。”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晕船?怎么不早说,船上有药。”他紧张起来,转身就要去给我找。
“不用了。”我拉住他,“现在好多了。”
他这才作罢,重新揽住我的腰,把我带到老王他们面前。
“介绍一下,我太太,陈漫。”
然后又指着那个女孩,“这是老王的外甥女,Vivi,刚从国外回来。”
Vivi冲我甜甜一笑,“嫂子好漂亮,跟涛哥真配。”
一声“涛哥”,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直觉告诉我,这个Vivi,和刚才那个阿姨的警告,或许有关系。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
林涛确实对Vivi很客气,但那种客气,更像是对合作伙伴亲戚的礼貌。
他会给她递饮料,但递给我的同时,会先用纸巾擦干净瓶口。
他会跟她聊天,但每说两句,眼神就会飘到我身上,好像在确认我有没有不高兴。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正常到我觉得自己刚才的怀疑,简直就是。
我端着一杯柠檬水,靠在船舷上,假装看风景,耳朵却竖得像兔子。
老王在跟林涛聊他们公司最近的一个项目,听起来很顺利。
Vivi偶尔插几句话,说的都是些国外的趣闻,把老王逗得哈哈大笑。
林涛也陪着笑,但他的笑,我总觉得有点僵。
他今天笑得太多了。
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他是不是真心在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今天,很紧绷。
像一根拉到极限的皮筋,随时都可能断掉。
为什么?
因为项目?因为老王?还是因为……我?
那个阿姨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还随着血液流动,把毒素扩散到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开始坐立不安。
我想下船。
不管那个警告是真是假,我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在这艘船上待了。
“林涛,”我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还是有点不舒服,头晕得厉害,我们……能不能先回去?”
林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烦躁。
他很快掩饰了过去,换上担忧的表情,“这么严重?那我让船长马上靠岸。”
老王在一旁打圆场,“弟妹这是不常出海吧?没事,吐一吐就好了,来来来,喝点热茶暖暖胃。”
Vivi也凑过来,关切地问:“嫂子你是不是中暑了?我带了藿香正气水,你要不要试试?”
他们越是热情,我心里的警报就叫得越响。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艘船上,除了我,好像所有人都不希望我下船。
“不用了,谢谢,”我挣开林涛的手,态度坚决,“我必须马上回去,我很难受。”
我甚至开始干呕,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被这诡异的气氛给恶心到了。
林涛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挣扎。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老王说:“王哥,真不好意思,看来今天只能到这儿了。我得先送她回去。”
老王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显然很不高兴,但还是挤出笑容,“行行行,弟妹身体要紧。那项目的事……”
“我们电话聊。”林涛打断他。
他扶着我,准备往船舱走,让船长掉头。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急切的男声:“请问是陈漫女士吗?您母亲刚才在菜市场晕倒了,现在正在市一院急诊,您赶紧过来一趟!”
我妈晕倒了?
我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你说什么?我妈怎么了?哪个医院?”我声音都在抖。
林涛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对着电话吼:“你说清楚!哪个病房?什么情况?”
挂了电话,林涛的脸比我还白。
他二话不说,直接冲着驾驶舱大喊:“掉头!马上!去最近的码头!快!”
那一瞬间,他的惊慌失措,他的焦急,比任何温柔体贴都显得真实。
我心里的那根毒刺,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挤了出去。
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
他还是爱我的,他是在乎我家人的。
游艇飞快地往回开。
老王和Vivi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但也没再说什么。
我坐在船舱里,不停地给我爸打电话,没人接。打给我妈,关机。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林涛一直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
“别怕,有我呢。妈肯定没事的,她身体那么好。”他不停地安慰我。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
又快又乱。
跟我一样。
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体的。刚才那个清洁工阿姨,一定是个疯子。
游艇终于靠岸。
林涛扶着我,几乎是跑着下了船。
他甚至没跟老王和Vivi说再见。
我们冲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市一院。
车上,我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始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人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我问林涛:“刚才那个人,有没有说他叫什么?”
林涛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信息,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没注意,太急了。估计是医院的护工或者好心路人吧。”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但我看见了,他手机屏幕上,收件人是“老王”。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四个字:计划有变。
我浑身的血液,再一次凝固了。
到了医院,我们冲进急诊室。
“护士,请问刚才送来的在菜市场晕倒的老太太在哪里?”我抓住一个护士就问。
护士一脸茫然,“今天没接收过这样的病人啊。”
“不可能!”我急了,“刚才有人打电话通知我的!”
“女士,您别急,今天下午急诊送来的病人我都清楚,真的没有您说的那位。”护士很肯定地说。
林涛也跟着问了好几个医护人员,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
我妈根本没来过医院。
我瘫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又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这次通了。
“喂,爸,妈呢?妈怎么样了?”
我爸在那头莫名其妙,“你妈好好的啊,在我旁边跳广场舞呢,音响开得震天响。怎么了?”
世界安静了。
我握着手机,看着站在不远处,还在假装焦急地跟医生打听消息的林涛。
他挺拔的背影,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陌生。
一个谎言。
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从我妈晕倒开始,就是一个局。
一个让我能“合情合理”地离开那艘游T的局。
是谁设的这个局?
是那个打电话的陌生男人?
不。
能在我提出要下船,而林涛左右为难的时候,如此精准地递上一个“台阶”的……
只有他自己。
是他,不想让我继续待在那艘船上。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明明是那么不情愿地让船长掉头。
那种烦躁和挣扎,不像是装的。
除非……
除非他既不想让我走,又不得不让我走。
这两个矛盾的念头在他心里打架,所以他才会那么纠结。
而那个清洁工阿姨的警告,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注意你丈夫。”
“快点下船。”
她不是疯子。
她是在救我。
林涛有问题。那艘船上,有危险。
而林涛,他知道有危险,但他还是带我去了。
后来,他又用一个谎言,把我骗了下来。
为什么?
我坐在长椅上,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被蒙在鼓里,还自以为幸福的傻子。
林涛打完电话,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和一丝歉意。
“老婆,问清楚了,是别人搞错了。妈没事,爸说她好好的。”
他伸手想扶我。
我躲开了。
他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怎么了?”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林涛,是你吧?”
“什么是我?”他眼神闪烁。
“那个电话,是你安排的吧?”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
林涛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沉默了。
这种沉默,就是默认。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你费尽心思安排了这场五周年纪念,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我骗下来?”
“你不想让我待在那艘船上,对不对?”
“船上到底有什么?老王?还是那个Vivi?”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射向他。
他被我问得步步后退,最后靠在墙上,垂下头,像个被审判的犯人。
“漫漫,对不起。”他声音沙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追问。
“你别问了,好不好?”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脸疲惫和哀求,“总之,你安全了就好。我们回家,回家我再跟你解释。”
回家?
我看着他。
我们还有一个家吗?
我没有跟他回家。
我在医院门口,拦了另一辆出租车,报了我闺蜜周琪家的地址。
林涛在后面追,喊我的名字。
我让司机快点开,别管他。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车流里。
我靠在座椅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不是哭他可能出轨,也不是哭他骗我。
我哭的是,我们之间,已经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了。
曾经,我们是无话不谈的。
他加班晚了,会给我发信息说“老婆,好想你做的排骨汤”。
我来大姨妈肚子疼,他会半夜起来给我煮红糖姜茶,吹凉了再递到我嘴边。
我们最大的秘密,可能就是他偷偷藏了私房钱,想给我买那款我看了很久但嫌贵的包。
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有事瞒着我,宁愿编造一个我妈进医院的谎言,也不肯告诉我真相。
周琪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听我哭哭啼啼地讲完事情经过,直接一拍桌子。
“操!这还有什么好想的?百分之百是外面有狗了!”
“那个Vivi,听你这描述,就是个标准的小三脸!还‘涛哥’?我呸!恶心!”
“还有那个清洁工阿姨,绝对是友军!说不定是看不惯渣男贱女,替天行道!”
周琪的分析,简单粗暴,但好像也很有道理。
“他把你骗下船,就是为了跟那个小妖精在船上鬼混!又怕你当场发飙,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损招!我靠,连丈母娘都敢咒,这男人,渣透了!”
我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可是……他看起来不像啊。”我还在为林涛辩解,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的傻姑奶奶,渣男脸上写着‘渣’字吗?”周琪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额头,“你就是被他平时那些糖衣炮弹给蒙蔽了!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必须查清楚!”
当天晚上,林涛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几十条微信。
“老婆,你在哪?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漫漫,我真的有苦衷,你听我解释。”
“你别吓我,你至少回个信息,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我一条都没回。
我需要冷静。
周琪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糊地过去。
我要搞清楚,那艘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清洁工阿姨。
她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可是,茫茫人海,我去哪里找一个游艇上的临时保洁?
我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周琪给我出主意:“那艘游艇是租的对吧?找到那家租赁公司,他们肯定有保洁人员的登记信息。”
对!
我立刻上网,根据游艇的外观和我模糊记得的名字,开始大海捞针。
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我终于找到那家“海天盛筵”游艇俱乐部。
我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昨天在船上遗落了一条很重要的项链,想问问负责打扫的阿姨有没有捡到。
前台小姐姐很热情,帮我查了昨天的排班记录。
“昨天负责‘海洋之星’号清洁工作的,是我们的合作家政公司的张阿姨。”
张阿姨!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姓。
我要到了那家家政公司的电话,又以同样的理由打过去。
接电话的人很警惕,不愿意透露员工的私人信息。
我急了,差点在电话里跟她吵起来。
最后,我只好放软了姿态,说那条项链是我过世的奶奶留给我的遗物,对我意义非凡,如果张阿姨找到了,我愿意出五千块钱酬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对方松了口,给了我张阿姨的电话。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是张阿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警惕。
“喂,哪位?”
“张阿姨,您好,我是昨天在‘海洋之星’号上的那个……”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立刻打断了我。
“你打错了。”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已经是“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她把我拉黑了。
她在害怕。
她在怕什么?
怕林涛?还是怕老王?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条线索,断了。
我颓然地坐在周琪家的沙发上,感觉自己像只无头苍蝇。
周琪看我这样,拿过我的手机,直接翻出林涛的微信。
“既然找不到友军,那就直接从敌人内部突破!”
她找到那个叫Vivi的女孩的微信——昨天林涛介绍的时候,他们互相扫了码。
Vivi的朋友圈很精彩。
各种名牌包,高端酒店下午茶,以及世界各地的旅游照。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发的。
九宫格照片,全是在那艘游艇上拍的。
配文是:“开心的一天,感谢涛哥和王总的款待。”
照片里,她穿着比基尼,摆着各种撩人的姿势。
其中一张,是她和老王的合影,两人挨得很近,老王那只肥硕的手,搭在她的腰上。
还有一张,是她拿着一杯香槟,背景是林涛和老王正在交谈的侧影。
林涛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轮廓分明,依然很帅。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了他的手上。
他手里,也端着一杯酒。
但他的小拇指,在不自然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杯壁。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
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习惯。
每当他极度紧张,或者在思考非常棘手的问题时,他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大学时,他每次考高数前,都会这样。
工作后,每次见重要的客户前,他也会这样。
昨天在船上,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周琪把照片放大,指着Vivi手腕上的一块表。
“我操,这表是百达翡丽的星空系列,七位数起步!这个Vivi,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外甥女!”
周琪家境优渥,对这些奢侈品了如指掌。
“一个刚毕业的‘外甥女’,戴七位数的表?她爸是中东油王吗?”周琪冷笑,“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被人包养的。而包养她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油腻的老王!”
“那这跟林涛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明白。
“关系大了!”周琪一拍大腿,“你想想,老王是林涛的合伙人,他带着自己的小情儿,来参加你俩的结婚纪念日派对,这正常吗?”
“不正常。”
“这就对了!说明这场派对,根本就不是为你办的!你只是个幌子!”
“你的意思是,这场所谓的纪念日庆祝,其实是林涛和老王的一场生意局?而Vivi是这场局里的一个重要人物?”
“bingo!”周琪打了个响指,“而且,这场生意,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不然你老公至于紧张得跟要上刑场一样吗?”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的迷雾,被周琪这几句话吹散了大半。
对,生意。
林涛的公司,最近好像确实在争取一个大项目。
他提过几次,说如果能拿下来,公司就能上一个新台台阶。
为此,他已经忙活了好几个月,饭都顾不上好好吃,人也瘦了一圈。
难道,昨天的游艇局,就是为了这个项目?
老王是他的合伙人,Vivi是……公关?或者,是决定项目归属的某个大人物的“礼物”?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如果真是这样,那林涛……
他把我带上船,是想利用我“贤内助”的身份,来粉饰这场肮脏的交易吗?
让我这个“正宫”,来给这场权色交易做背景板,显得它更“体面”一点?
一阵恶心涌上我的喉咙。
而他后来又把我骗下船,是因为交易的内容,已经肮脏到连我这个背景板都不能看了吗?
还是说,他良心发现,不想让我卷入其中?
我更倾向于前者。
因为我记得很清楚,在我提出要下船时,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烦躁。
如果他真的想保护我,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带我上那艘船。
“查他公司!”周琪说,“查他最近的资金流水,查那个项目的具体情况!我就不信,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说查就查。
林涛公司的财务,一直是他自己在管。
但我知道他电脑的开机密码,也知道他常用的几个网银的登录密码。
因为以前,他总是一脸骄傲地跟我说:“老婆,我的就是你的,我对你没有任何秘密。”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不能回家,家里肯定有林涛。
我给林涛发了条微信。
“我在周琪家,这几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别来找我。”
他几乎是秒回。
“好,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去接你。”
处理完手头的事……
他还有什么事要处理?
是去安抚那个Vivi,还是去跟老王分赃?
我冷笑一声,关掉了手机。
我需要去他公司一趟。
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去帮他拿一份忘在家里的文件。
公司的前台认识我,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老板娘来啦!林总今天没在公司哦。”
“我知道,他让我来拿点东西。”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
走进林涛的办公室,一切都还是我熟悉的样子。
桌上摆着我们的合影,照片里,我笑得灿烂,他满眼宠溺。
我拉上百叶窗,打开他的电脑。
密码正确。
我熟练地登录了他公司的网银。
看到账户余额的那一刻,我的手抖了一下。
不对。
数字不对。
我清楚地记得,上个月我们还一起看过,为了那个新项目,公司账上预留了将近三百万的流动资金。
但是现在,余额显示,只有不到十万。
那笔钱呢?
我立刻点开转账记录。
最近的一笔大额转账,就发生在昨天下午。
也就是我们从游艇上下来之后。
二百八十万。
转入的账户,是一个陌生的个人账户。
户主姓名:王建国。
我瞳孔骤缩。
老王的全名,就叫王建国。
林涛把公司仅剩的几乎所有流动资金,都转给了老王!
为什么?!
这不是投资,因为没有任何合同记录。
这更像是一种……支付。
支付什么?
我感觉自己像在深海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巨大的水压,挤得我喘不过气。
我继续翻查电脑里的文件。
终于,在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我找到了关于那个“新项目”的资料。
那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商业项目。
那是一个……洗钱的局。
项目本身是虚构的,目的就是利用林涛的公司走账,把一笔来路不明的黑钱,洗白成合法的投资款。
而老王,是牵线人。
Vivi,也不是老王的外甥女,而是真正的大佬派来监督的人。
游艇上的那场局,就是最后的谈判。
大佬的意思是,事成之后,给林涛的公司注资一千万。
但前提是,林涛得先拿出“诚意”。
这份“诚意”,就是那二百八十万。
美其名曰“保证金”。
说白了,就是投名状。
我看着屏幕上的那些文件,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和条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林涛,我那个努力、上进、说要靠自己双手给我一个家的丈夫,竟然在做这种事。
他疯了吗?
这是犯法的!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为什么紧张。
他为什么在带我上船和骗我下船之间那么挣扎。
他带我上船,是想在Vivi和大佬面前,营造一个“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假象,证明自己是个“可靠”的合作伙伴,不是那种亡命之徒。
而他后来又不得不把我骗下船,也许是因为谈判的内容,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比如,对方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又或者,他仅存的一点良知,让他不想把我彻底拖下这摊浑水。
那个清洁工阿姨……张阿姨……
她为什么会警告我?
她又是谁?
我忽然想起,张阿姨看我的眼神,除了紧张,似乎还有一丝……同情和不忍。
我把“王建国”这个名字,和“洗钱”这个词,一起输入了搜索引擎。
跳出来的结果,让我如坠冰窟。
几年前的一条社会新闻。
“我市警方破获一起特大地下钱庄案,主犯王建国在逃……”
新闻配图里,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赫然就是老王!
他是个通缉犯!
林涛竟然在跟一个通缉犯合作!
我继续往下翻,看到了一张受害者家属接受采访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中年妇女,哭得撕心裂肺。
她的脸,和昨天在游艇上警告我的张阿姨,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新闻里说,她的儿子,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被骗着参与了王建国的洗钱活动,最后血本无归,还背上了巨额债务,跳楼自杀了。
原来是这样。
张阿姨是在用她的方式,阻止另一场悲剧的发生。
她不想看到我,变成下一个她。
我关掉电脑,瘫坐在林涛的椅子上。
办公室里还残留着他常用的雪松味香水的气息,我却只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我的丈夫,我的爱人,我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他不是出轨了。
他是在犯罪。
哪一个更让我绝望?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和他之间,彻底完了。
我没有报警。
不是还对他抱有幻想,而是我没有证据。
电脑里的那些东西,拷贝出来也说明不了什么。那笔转账,他完全可以说成是公司正常的业务往来。
我需要一个更有力的证据。
一个能让他,和那群人,都无法翻身的证据。
我回了家。
那个我和林涛一起布置的,充满了我们欢声笑语的家。
林涛不在。
我走进我们的卧室,打开衣柜,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目的很明确,我要找到他藏起来的,关于那场交易的,最核心的证据。
合同,或者别的什么。
他是个谨慎的人,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不会放在公司。
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家里。
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柜子,甚至敲了敲墙壁,想看看有没有暗格。
一无所获。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个我们结婚时买的相框上。
相框里,是我们穿着婚纱和礼服,笑得像两个傻子。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相框。
很沉。
比一般的相框要沉得多。
我把它翻过来,后面是绒布的背板。
我用指甲抠开边缘,发现背板后面,是空的。
里面藏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拿出纸袋,打开。
里面不是合同。
是一沓照片,和一个U盘。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脸上全是伤。
我认得他。
他是林涛之前公司的老板,姓刘。
三年前,刘老板的公司突然倒闭,他本人也卷款跑路,人间蒸发。
当时林涛还因此失业了很长一段时间,天天在我面前咒骂他。
可现在,这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把U盘插进我的笔记本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它。
视频很晃,像是在一个昏暗的仓库里拍的。
镜头对准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刘老板。
画外传来一个声音,是老王。
“刘老板,想清楚了没有?公司的账,到底藏在哪儿?”
刘老板呜呜地摇头,满眼惊恐。
然后,镜头一转,对准了旁边。
我看到了林涛。
他手里拿着一根钢管,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和狠戾。
他一步步走向刘老板。
视频里传来刘老板更加凄厉的呜咽声,和钢管落在肉体上沉闷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冲到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我吐出来的,好像不止是胃里的酸水,还有这五年来,我对他所有的爱和信任。
视频的后半段,是奄奄一息的刘老板,终于说出了他藏匿公司资产的地点。
而老王拍着林涛的肩膀,大笑着说:“兄弟,够狠!以后跟我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原来,这才是他们合作的开始。
根本不是林涛被骗。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丘之貉。
三年前,林涛失业,不是因为老板跑路。
而是他联合了外人,用暴力手段,逼着自己的老板交出了所有资产,然后把他“人间蒸发”,自己则侵吞了那笔钱,作为开公司的第一桶金。
他跟我说的那些辛苦创业的故事,那些为了拉投资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的夜晚,全都是假的。
他的第一桶金,是带血的。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去碰洗钱这种事了。
因为他的根,早就烂了。
一个能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板下此毒手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拿着那个U盘,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这就是证据。
能把他牢牢钉死的证据。
我把U盘和照片都收好,放进我的包里。
然后,我给林涛打了个电话。
“你在哪?”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似乎很意外我会主动联系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欣喜,“我在公司处理点事,马上就弄完了。老婆,你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我在家等你。”我说,“我们谈谈。”
“好,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等待着这场,最后的审判。
半小时后,门开了。
林涛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蛋糕,一脸讨好的笑容。
“老婆,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走进来,看到我放在茶几上的那个被拆开的相框,和那个空的牛皮纸袋。
他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住了。
“你……”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慌。
“都看到了?”我问。
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朝我扑过来,想抢我身边的包。
“东西呢?”他面目狰狞地嘶吼,“东西你放哪儿了?”
我往后一躲,冷冷地看着他。
“找这个吗?”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U盘,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上。
“漫漫……你听我解释……”他开始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是刘总他先不仁,他克扣我们的工资,还想把我踢出公司……我都是被逼的……”
我看着他这副丑陋的嘴脸,只觉得恶心。
“被逼的?”我冷笑,“被逼着把人打得半死,抢走他所有的钱?林涛,你真行啊。”
“那洗钱呢?也是被逼的吗?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一千万注资,就把公司的救命钱,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全都投进去,你也是被逼的?”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趴在地上,像一条丧家之犬。
“漫漫,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开始哭,抱着我的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把U盘毁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甩开他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林涛,你知道吗?昨天在游艇上,有个清洁工阿姨,悄悄拉住我,让我快点下船。”
他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
“她姓张,她的儿子,就是因为参与了王建国的洗钱案,跳楼死了。”
“她救了我。她不想让我变成下一个她。”
“而你呢?我的丈夫。你把我带进那个龙潭虎穴,把我当成你肮脏交易的摆设。最后发现事情失控了,才用一个诅咒我妈的谎言,把我骗下来。”
“你毁掉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信任。”
我拿起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110。
“喂,我要报警。”
“我这里有一起三年前的故意伤害和抢劫案的证据,还有一起正在进行的特大洗钱案的线索。”
林涛的脸,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他没有再求我,也没有再试图抢夺。
他只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警察来得很快。
我把U盘和照片,连同我从他电脑里拷贝出来的转账记录,全都交给了他们。
林涛被戴上手铐带走的时候,没有看我一眼。
他大概是恨我的。
我亲手把他送进了地狱。
可我一点都不后悔。
因为是他,先亲手毁了我们的天堂。
案子很快就查清了。
有了我提供的关键证据,警方顺藤摸瓜,把王建国和他的整个洗钱团伙一网打尽。
那失踪了三年的刘老板,也被发现在一个偏远的乡下。
他没有死,但被打断了腿,精神也失常了,整天疯疯癫癫的。
林涛数罪并罚,被判了十五年。
公司的资产被冻结,查封。
我们那套写着两个人名字的房子,因为属于涉案资产,也被收走了。
我一夜之间,又变得一无所有。
不,甚至还不如一无所有。
我还背上了“罪犯家属”的名声。
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周琪家。
她抱着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我吃着面,眼泪掉进碗里,咸的。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因为我不想再面对那些同情、鄙夷或者好奇的目光。
我换了个手机号,断绝了和过去几乎所有的联系。
我开始找新的工作,投简历,面试。
很多公司一看到我简历上那段长达一年的空窗期,就会问东问西。
我只能含糊地用“家庭原因”带过。
生活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
但我没有被打倒。
也许是经历了那样的背叛和崩塌,反而让我变得更坚韧了。
最坏的,也不过如此了。
有一天,我在超市买菜,迎面碰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张阿姨。
她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想绕开我。
我叫住了她。
“张阿姨。”
她停下脚步,局促不安地看着我,手里攥着一个环保袋。
“姑娘……”
“谢谢你。”我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
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谢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她摆着手,声音哽咽。
“不,你救了我。”我说。
我们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跟我讲了她儿子的故事。
跟我在新闻上看到的差不多,但从一个母亲嘴里说出来,那种痛,是立体的。
“我那傻儿子,总想着一步登天,让人家几句话就骗了。”
“他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找那个姓王的。我知道他还在干这个,我就去那些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什么高档会所,游艇码头,找机会做保洁。”
“我就是想,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那天在船上,我看到你丈夫和那个姓王的在一起,又看到你,干干净净的一个姑娘,我就想起了我儿子刚谈的那个女朋友……”
她说着,就泣不成声。
我把纸巾递给她,拍着她的背。
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英雄。
她们不是穿着披风,而是穿着保洁的制服,拿着抹布,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对抗那些黑暗。
后来,我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
在一家小小的广告公司,薪水不高,但同事关系简单,老板人也很好。
我租了一个离公司不远的小单间,每天挤地铁上下班,自己买菜做饭。
生活很平淡,甚至有点辛苦。
但我睡得特别踏实。
我再也不会在半夜惊醒,去揣测枕边人手机里的秘密。
我再也不用靠名牌和昂贵的旅行,来证明自己的幸福。
我的幸福,就藏在那一碗自己煮的泡面里,藏在周末午后洒进窗子的阳光里,藏在每一次完成工作后,老板那句“干得不错”的肯定里。
它很微小,但很真实。
周琪偶尔会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骂我没出息,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我总是笑着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她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有一次,她问我:“你还恨林涛吗?”
我沉默了很久。
恨吗?
好像也谈不上了。
他对于我,已经像一个上辈子的故人。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个在大学图书馆里,用书本挡着脸,偷偷看我的青涩少年。
想起那个在冬天的夜里,把我的手放进他口袋里取暖的年轻男人。
想起他说“老婆,以后我养你”时,眼睛里的光。
那些光,是什么时候熄灭的呢?
我不知道。
也许,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深渊的旁边,也曾开满过鲜花。
只是有的人,选择纵身一跃。
而有的人,选择留在开满鲜花的此岸。
我庆幸,我最终,还是回到了岸上。
虽然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但至少,我还活着。
还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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