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养着这么个傻子,占着茅坑不拉屎,还想跟老子争地?”
王老虎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晋的脸上。
灵堂前,母亲的黑白照片静静地看着,前来吊唁的乡亲们围在院子里,一声不敢吭。
李晋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那张嚣张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娘的灵堂,你再敢多说一句,我让你躺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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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娘的葬礼,办得不大不小。
李晋穿着孝服,跪在灵堂前,眼睛熬得通红,脑子里嗡嗡响。
村里人来来往往,说着些“节哀”、“想开点”的客套话,李晋只是麻木地点头,烧纸。
纸灰飘起来,像黑色的蝴蝶。
院子门口,一个瘦高的身影探头探脑,正是傻柱。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都磨破了,脚上的鞋也露着脚趾头。他不敢进来,就在门口徘徊,伸长脖子往里看。
傻柱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旧瓷碗,里面空空的。
院里有人瞧见了,立马撇撇嘴,跟旁边的人小声嘀咕。
“看,又来了。”
“这下好了,他那张长期饭票没了。”
“可不是嘛,李家嫂子心善,把他当半个儿养,这一走,这傻子可咋办。”
李晋也看见了,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无名火。
就是这个人,傻柱,在他家白吃白喝了二十一年。
从李晋记事起,每天中午、晚上,傻柱都会准时端着那个破碗上门。娘总会把饭菜拨一半到他碗里,有时候家里做好吃的,宁可自己和李晋少吃一口,也要给傻柱留一份。
小时候李晋不懂,问娘为什么。
娘只是摸着他的头,叹口气说:“可怜人,给他口饭吃,咱家安生。”
现在,娘走了,他倒还准时准点地来了。
李晋站起身,朝着门口走过去。
周围的议论声一下子停了,所有人都看着他。
傻柱看见李晋过来了,吓得缩了缩脖子,把碗往身后藏了藏,眼神躲闪,嘴里“嗬嗬”地笑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李晋走到他跟前,胸口堵得慌。
他想骂,想把他手里的破碗砸了,想让他滚得远远的。
可话到嘴边,看着傻柱那痴傻又恐惧的眼神,他又想起了娘临走前拉着他的手,断断续续说的话。
“晋……晋儿……傻柱那碗饭……别……别断了……”
李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火气压了下去。
他转身回到灵堂的供桌前,拿起一大碗白米饭,又夹了几大块烧肉,盖得冒尖,走回到门口,重重地塞进傻柱的破碗里。
“吃!”
李晋的声音沙哑又冰冷。
傻柱愣愣地看着碗里堆成山的饭菜,咧开嘴,笑了。
他蹲在李家大门外的石墩上,埋头就吃,狼吞虎咽,像饿了三天的野狗。
李晋没再看他,转身回了灵堂,重新跪下。
只是那双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死死的,骨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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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哟,办丧事呢?我说怎么全村的狗都不叫了,原来都上你家来吃席了啊!”
一个刺耳的声音,像砂纸一样刮着所有人的耳朵。
李晋猛地抬头。
王老虎,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是村里有名的混子。
他揣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年轻,嘴里叼着烟,一脸的不屑。
他不是来吊唁的。
那双三角眼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跪着的李晋身上,嘴角一撇。
“李晋,你娘死了,这地的事儿,是不是该跟我说道说道了?”
李晋身子一僵。
王老虎嘴里的地,是李家在村东头的那块水田。那是他爹留下的,土最肥,离水源也最近,是家里最主要的营生。
他爹走得早,这些年,王老虎眼馋这块地不是一天两天了。
以前有娘在,娘是个看着柔弱,骨子里却硬气的女人,王老虎每次来找茬,都被娘不软不硬地顶回去。
李晋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三年前的夏天。
那天也是王老虎来闹,说李晋爹当年借了他家钱,要把地抵给他。
娘拿出早就泛黄的田契,白纸黑字写着 “地是我李家的。你想要,拿字据来。”
王老虎拿不出字据,就耍横,指着正在院里吃饭的傻柱骂:“你家天天养着这么个废物,肯定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还嘴硬!”
他冲过去一脚踢翻了傻柱的碗,米饭洒了一地。
傻柱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发抖。
李晋当时就火了,抄起旁边的扁担就要冲上去。
是娘一把拉住了他。
娘没哭也没闹,只是走到傻柱身边,把他扶起来,然后冷冷地看着王老虎。
“王老虎,人在做,天在看。你今天欺负一个傻子,踢翻他一碗饭,就不怕晚上睡觉,你家祖宗来梦里戳你脊梁骨吗?”
娘的声音不大,但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老虎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从那天起,李晋就知道,娘护着傻柱,不光是可怜他,也是在护着这个家。
一个寡母,一个半大儿子,还有一个傻子,在外人眼里,就是最好欺负的。娘用她那种近乎固执的善良,守着这个家的门,让村里人觉得李家有“德”,不好轻易招惹。
可现在,娘不在了。
这头老虎,立马就闻着味儿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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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地是我家的,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李晋站了起来,个子比王老虎还高半个头,只是身形单薄些。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直视着王老虎的眼睛。
王老虎没想到李晋敢这么跟他说话,愣了一下,随即狞笑道:“嘿,你娘一死,你这当儿子的翅膀硬了啊?我告诉你,那块地,以前你爹就答应给我的,看你家孤儿寡母,我才一直没要。现在,是时候了。”
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院子里的乡亲们都皱起了眉头,但没人敢出声。王老虎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没人愿意惹麻烦。
“我再说一遍,” 李晋的声音很平静,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那块地,是我李家的。你想都别想。”
“行啊,小子,有种!”
王老虎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指着李晋的鼻子,“我今天看在你娘头七的份上,不跟你动手。三天,我就给你三天时间,把地契给我送过来。不然,哼哼,你们家那个浇地的水泵,就别想再转起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村里的水泵是公用的,但电闸开关在村委会,王老虎的表哥是村主任。他说不让用,就真用不成。
没了水,东头那块地就得荒。
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所有人都看着李晋,想看他怎么收场。
李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院子角落,那里放着一捆没用完的竹竿,是搭灵棚剩下的。
他抽出一根最粗的,掂了掂。
竹竿很沉,带着一股青涩的韧劲。
他提着竹竿,一步一步走到王老虎面前。
王老虎和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都紧张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啥?” 王老虎色厉内荏地喊道。
李晋没看他,而是看向他脚下的地砖。
他猛地举起竹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啪!”
一声巨响,厚实的地砖应声而裂,碎石飞溅。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只能听到众人的抽气声。
李晋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像有两团火,盯着王老虎,一字一句地说:
“我娘的灵堂前,见不得脏东西。滚!”
王老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看那根粗大的竹竿,又看看李晋那副拼命的架势,终究是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你……你等着!”
他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李晋扔掉手里的竹竿,转身回到灵堂前,继续跪下烧纸。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块碎裂的地砖,证明着这个家,已经换了人当家。
04.
王老虎没有善罢甘休。
第二天,李家水田的上游,果然被人用泥沙和石头堵住了。
水流不过来,眼看田里的秧苗就要干死。
李晋一个人,默默地拿着锄头和铁锹,去清理堵塞的水渠。
太阳毒得很,晒得人皮肤发烫。
李晋干了整整一个上午,汗水把孝衣都浸透了,黏在身上,又闷又痒。
他没吭声,只是埋头干活。
他知道,这是王老虎给他的下马威。全村人都在看,看他这个没了娘的孤儿,能不能扛住事。
他必须扛住。
中午回家吃饭,刚进院门,就看见傻柱又端着那个破碗,蹲在门口的石墩上。
李晋心里烦躁,没搭理他,径直走进厨房,盛了满满一碗饭,又从咸菜缸里捞出两根萝卜干,一起递给他。
“吃吧。”
傻柱嘿嘿笑着接过去,埋头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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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晋自己则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筷,准备下午接着去通水渠。
他拿起放在墙角的铁锹,正要出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点不对劲。
傻柱吃饭的样子很急,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狼吞虎咽,米粒掉得满地都是。
他吃得很干净。
而且,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手里的饭碗上,而是时不时地,朝着村东头的方向瞥一眼。
那个方向,正是被堵住的水渠和李家的那块地所在的地方。
他的眼神不像平时那么浑浊、呆滞,反而有一闪而过的……清明?
李晋的心里咯噔一下。
是他看错了?还是这傻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
傻柱在村里傻了二十多年,所有人都知道。要是装的,图什么?图他家这二十一年的一日两餐?
李晋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太累了,眼花了。
他扛着铁锹,走出了院子。
在他身后,蹲在石墩上的傻柱,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嘴里还在嚼着饭,但眼神却异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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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娘的头七,办完了。
送走了最后一批亲戚,李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着灵堂上母亲的照片,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院子。
李晋起身,准备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大门口,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傻柱。
他手里没有拿那个破碗,两手空空。身上的蓝布褂子,像是特意洗过,虽然旧,但很干净。脸和手,也都洗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院子中间,停下脚步。
李晋皱起了眉,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只见傻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走到灵堂前,对着李晋娘的遗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他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都磕得极其实在,额头撞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闷响。
李晋愣住了。
这二十一年,他从没见过傻柱做过这么“正常”的举动。
傻柱磕完头,站起身,没有立刻走。
他转身看着李晋,目光直直地对上他。
那双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傻柱朝他走过来,一把将他拽到院子最偏僻的角落里,确定周围没人能听见。
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李晋脑子瞬间空白的话。
不等李晋反应,傻柱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