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林岚，你是不是疯了？会不会开车！”
刺耳的刹车声后，是孙婷在副驾驶座上的尖叫。
她今天化着最美的新娘妆，此刻却因为惊吓而面容扭曲。
我没有理她，只是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目光平静地看着车窗外。
“下车吧，礼物到了”
01.
三年前，我结婚。
孙婷是我的伴娘，也是我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闺蜜”。
我们俩，是在一个大杂院里长大的。我妈说，我俩刚会走路，就喜欢凑到一块玩泥巴。她被人欺负了，我抄起石头就去跟人拼命；我家揭不开锅了，她会偷偷从家里拿个白面馒头，一人一半分着吃。
那时候，日子很穷，但人心是热的。
我俩一起考上镇里的中学，每天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我载着她，穿过几条长长的巷子。她在后座上唱歌，歌声在风里飘，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
后来，我上了个普通的技校，她没考上，就去城里打工了。
我们开始有了各自的生活，但关系没断。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城里时兴的小玩意儿，一支口红，一条丝巾。我呢，就把我妈做的酱菜、腊肉，让她大包小包地带回去。
她常拉着我的手说：“岚岚，咱们这辈子，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以后谁要是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对方。”
我用力点头，信誓旦旦：“那当然！”
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这份比金子还真的情谊，有一天，会被明码标价地摆在台面上，用钱来衡量。
我结婚的对象叫张伟，一个跟我一样，在工厂里上班的普通男人。他对我好，舍得把一个月工资交给我，让我去买一件早就看上的大衣。我爸妈也点头，说男人不用多有钱，心在你身上，比什么都强。
婚礼的日期定下来后，我第一个就告诉了孙婷。
“婷婷，我要结婚了！你必须来给我当伴娘！”我在电话这头兴奋地喊。
她在那头也高兴地尖叫：“真的啊！太好了！岚岚，你放心，有我给你当伴娘，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我信了她的话。
为了让她这个首席伴娘在婚礼上“有面子”，我特意花了一个月工资，给她买了一件名牌的伴娘裙，又给她包了一个八百八十八的红包，比给其他几个伴娘的，都多了一倍不止。
婚礼前一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为她准备的这一切，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岚岚，你对我太好了。明天你瞧好吧，我一定给你把好门，不让张伟那么轻易就把你接走！”
那天晚上，我以为她说的是姐妹间的玩笑话。
我没想到，她说的，是真心话。
02.
婚礼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被我妈从床上拽了起来。
化妆师在我脸上涂涂抹抹，孙婷和另外两个伴娘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屋子里充满了喜气洋洋的味道。
孙婷特别积极，跑前跑后，一会儿帮我整理裙摆，一会儿又嘱咐化妆师，这里的妆要化浓一点，那里的头饰要戴正一点。她看起来，比我自己还要上心。
我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欣慰地对我说：“你看婷婷这孩子，多为你着想。有这么个好姐妹，是你的福气。”
我心里暖洋洋的，是啊，这是我的福气。
化好妆，穿好婚纱，我就像个洋娃娃一样，被按在床边坐着，等着新郎来接亲。
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新郎来接亲，伴娘团要设置重重关卡“堵门”，要红包，做游戏，好好“折磨”一下新郎和伴郎团，才肯开门。这既是传统，也是为了图个热闹。
我提前跟孙婷商量过，我说：“婷婷，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过分。张伟他们家，条件也一般，咱们别让人家下不来台。”
孙婷当时满口答应：“放心吧！我有分寸！都是为了热闹嘛！”
上午九点，楼下传来了震天的鞭炮声和汽车喇叭声。
张伟带着他的伴郎团，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激动起来，几个伴娘摩拳擦掌，准备开始她们的“表演”。
第一道门，是客厅的大门。
两个伴娘堵在那里，让伴郎团唱歌，做俯卧撑，塞了十几个小红包，才笑着把门打开。
气氛很热烈，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道门，是我卧室的门。
这道门，由首席伴娘孙婷亲自把守。
我能听到门外，张伟带着央求的笑声：“婷婷，好婷婷，快开门吧，吉时快到了！”
伴郎们也在起哄：“是啊，大美女，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吧！”
孙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想进来？没那么容易！”
03.
我坐在床上，心里甜丝丝的，听着门外的热闹。
这都是婚礼该有的程序，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门外，孙婷开始出题了。
“第一个问题，我问新郎官，你跟我们家岚岚，第一次见面是哪天？”
张伟在门外大声回答：“三月十二号，在我们厂门口的公交站台！”
“回答正确！第二个问题，岚岚最喜欢吃什么菜？”
“糖醋排骨！”
“最讨厌什么？”
“吃香菜！”
一连串的问题，张伟都对答如流。我在门里听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游戏做完了，问题也答完了，该到最重要的环节了——塞红包。
张伟在门外讨好地说：“婷婷，红包早就准备好了，快开门，让我把大红包递给你！”
门被拉开一条小缝。
我看到张伟和伴郎们，把一堆厚厚的红包，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屋子里的几个亲戚，都笑着说：“行了行了，别闹了，快让新郎进来吧。”
我妈也笑着说：“婷婷，差不多就行了啊，别耽误了时辰。”
可孙婷，却堵在门口，一动不动。她把地上的红包捡起来，捏了捏，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就这么点？”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门外的张伟愣了一下：“不少了啊，婷婷。大的小的，加起来有二三十个呢。最大的那个，包了一千二！”
“一千二？”孙婷冷笑一声，“张伟，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家岚岚，就值这么点钱？”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我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我隔着人群，轻声喊她：“婷婷，别闹了，快开门。”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陌生。
她转回头，对着门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想把我们家岚岚接走，可以。拿出两万块钱的开门费。少一分，这门，谁也别想开！”
04.
两万块！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卧室里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门外的张伟，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们这个小地方，普通工薪家庭，谁结婚能拿出两万块钱的“开门费”？别说两万，就是两千，都算是天价了。
我爸的脸当场就黑了，我妈的笑容也彻底消失，她走上前，拉了拉孙婷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婷婷，你这孩子，胡闹什么！快把门打开！”
孙婷甩开我妈的手，梗着脖子说：“阿姨，我这可不是胡闹！这是为了岚岚好！你想想，结婚这么大的事，男方连这点诚意都不愿意拿出来，以后还能指望他对岚岚好吗？这钱，要的不是钱，是面子！是态度！”
她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好像她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着想。
我气得浑身发抖，掀开头纱，从床上站了起来。
“孙婷！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也不看我，依旧死死地堵着门，像一尊门神。
门外的张伟，声音已经带上了哀求：“婷婷，我们真的没准备那么多钱。你先开门，我们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亲戚朋友都在楼下看着呢，别让大家看笑话。”
“看笑话？”孙婷的声音更大了，“今天要是没这两万块钱，让我们岚岚就这么随随便便跟你走了，那才是最大的笑话！我告诉你们，今天钱不到位，谁也别想把人接走！”
她这是铁了心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新郎被堵在门外，新娘在屋里气得发抖，双方的父母，脸都绿了。周围的亲戚，想劝又不敢劝，只能干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楼下等待的婚车司机，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那喇叭声，一声一声，像是在抽打着我们两家人的脸。
最后，还是我公公，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叹了口气。他挨个给亲戚朋友打电话，现场借钱。
我婆婆在门外，带着哭腔说：“婷婷啊，我们借，我们马上借钱！求你了，先把门开开，让摄像师进来拍拍，吉时真的要错过了……”
我能想象到，门外的张伟，我的丈夫，在那一刻，是何等的屈辱和难堪。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凑齐的两万块现金，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装着，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孙婷弯下腰，捡起那个袋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
她说得很仔细，很慢。
那一刻，我看着她沾沾自喜的侧脸，心，一瞬间就冷了。
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和她二十多年的姐妹情分，彻底完了。
05.
那场婚礼，最终还是办完了。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难堪，成了我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婚礼结束后，孙婷拿着那两万块钱，说是要替我“保管”，防止我心软又还给张伟。我没跟她争，只是冷冷地告诉她，这钱我不要，从此以后，我们俩，也再没关系。
她不以为意，还觉得是我小题大做。
从那以后，我们真的断了联系。
我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她就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三年，一晃就过去了。
我和张伟的感情很好，他从没提过婚礼上那件丢人的事，但我知道，那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我们努力工作，攒钱，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轨。
直到上个月，我从一个共同的朋友那里，听说了孙婷要结婚的消息。
听说，她找了个挺有钱的男朋友，对方是开公司的，要给她办一场风光无比的婚礼。
朋友在电话里感慨：“岚岚，孙婷要结婚了，她到处跟人说，要办得比你的婚礼风光十倍。你说，她会不会给你发请帖？”
我拿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我说。
挂了电话，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等她的请帖，而是主动找到了她。我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接到我的电话，很惊讶，甚至有些警惕。
我没提过去的事，只是笑着说：“婷婷，恭喜你啊！听说你要结婚了，真为你高兴。你结婚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去帮忙吗？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了。”
我的热情和主动，让她放松了警惕。或许是虚荣心作祟，她觉得，能让我这个被她“羞辱”过的人，反过来给她帮忙，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她同意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真的像一个最好的朋友一样，尽心尽力地帮她筹备婚礼。选婚纱，订酒店，联系婚庆，我跑得比谁都勤快。
我的表现，让她彻底放下了心防。她开始重新亲热地叫我“岚岚”，跟我分享她即将嫁入豪门的喜悦。
她甚至对我说：“岚岚，还是你最好。不像某些人，小气吧啦的，结个婚都那么寒酸。”
我听着，只是微笑，不说话。
终于，到了她结婚的这一天。
我作为她最重要的“娘家人”，一大早就到了她家。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和得意。
一切准备就绪，新郎的接亲车队，也快到了楼下。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只说了一句话：“现在可以准备出发了。”
挂了电话，我笑着对孙婷说：“婷婷，外面的婚车太挤了，坐我的车吧。我的车宽敞，坐着舒服，还能陪你说说话。”
她看了一眼楼下那排扎着花的豪华轿车，又看了看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行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扶着她，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坐进了我的车。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了车流。
孙婷靠在椅背上，憧憬着她即将开始的豪门生活。
我猛地一脚急刹车，将车死死地停在了路边。
孙婷因为惯性，猛地往前一冲，头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
“林岚，你是不是疯了！会不会开车！”她惊魂未定，扭头对我尖叫。
我没理她，只是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下车吧，送你的惊喜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