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就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冰冷又刻薄的话，像一根针扎进林静的耳朵里。
饭桌上，一大家子人，眼神各异地看着她。有看笑话的，有不耐烦的，有幸灾乐祸的。
坐在她身边的男友张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拽着她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小声说：“静静，别闹了，给我留点面子……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林静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看都没看他。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子对面的那个中年女人脸上，那个她差一点就要喊“妈”的人。她心里最后一点温情，随着那句话，彻底冷了。今天这顿饭，原来是“鸿门宴”。
01.
林静把最后一道菜，红烧鱼，端上桌的时候，门响了。
“我回来啦！”
张浩的声音带着一股疲惫，但还是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他手里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块蛋糕。
“今天路过蛋糕店，看这个草莓的多，就给你带了一块。”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搓着手，笑呵呵地看着一桌子的菜，“哇，辛苦了老婆，真香啊！”
林静解下围裙，递给他一双筷子，“快去洗手，就等你了。”
房子是租来的，一室一厅，很小，但被林静收拾得干净温馨。墙上贴着暖黄色的壁纸，桌上铺着格子桌布，一切都透着过日子的实在劲儿。
吃饭的时候，张浩一个劲儿地给林静夹菜，把鱼肚子上最大的一块肉夹到她碗里。
“你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
林静心里暖暖的。
她想起两年前，她爸生病住院，急需一笔手术费。她一个刚工作不久的丫头，哭得走投无路。是张浩，把一张存了三万块钱的银行卡塞到她手里，那是他当时全部的积蓄。
他当时挠着头，憨憨地说：“人比钱重要，叔的病不能耽误。”
就因为这个，林静认定了张浩是能托付一辈子的人。他也许嘴笨，不懂浪漫，但心是热的，是实在的。
所以后来张浩有时候犯点小糊涂，或者说话不那么中听，她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一个男人，能在关键时候为你掏空家底，这份情谊，比什么都重。
吃完饭，张浩主动去洗碗，水声哗哗地响。
林静小口吃着那块不大的蛋糕，奶油很甜。她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简单，踏实。
突然，张浩在厨房喊她：“静静，你过来一下。”
林静走过去，看见张浩举着手机，屏幕亮着。
“我妈，说想看看你。”
视频里，是一个面相有些精明的中年女人。看见林静，她脸上立刻堆起笑。
“哎呀，是静静吧？比照片上还好看。我们家阿浩，多亏你照顾了。”
林静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屏幕笑了笑，“阿姨好。”
“好，好，”张浩妈妈的眼神在林静身后的厨房扫了一圈，然后说，“阿浩，你跟静静说，过几天，我跟你妹妹过去住一阵子，跟你未来儿媳妇，好好亲近亲近。”
02.
“我妈说，女孩子家，不能太晚睡，对皮肤不好。”
“我妈说，外面卖的菜不干净，有农药，最好咱们自己买菜做饭。”
“我妈说，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钱要花在刀刃上。”
自从张浩的妈妈和妹妹要来的事定下后，“我妈说”这三个字，就成了张浩的口头禅。
林静起初没当回事，还觉得张浩孝顺，什么都听妈妈的。
她开始学着记账，把每天的开销一笔一笔写在小本子上。她还特意去网上学了几道张浩老家的菜，想着等他妈妈来了，能露一手，讨个喜欢。
张浩看着她忙活，挺高兴。
“静静，你真是太好了。我妈要是看见你这么贤惠，肯定喜欢死你了。”
林静被他夸得有点脸红，心里却美滋滋的。她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
为了省钱，他们很久没出去看过电影了。林静想看的那部爱情片，都快下线了。
周末，林静试探着问：“阿浩，我们去看个电影吧？就一场。”
张浩正低头玩手机，头也不抬地说：“看电影多贵啊，一张票够买好几斤排骨了。等网上有了，我下载下来陪你看，一样的。”
林-静-没-再-说-话。
她知道张浩是为了省钱，为了他们那个“买房”的共同目标。虽然心里有点小失落，但还是说服自己要懂事。
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想把钱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她这么告诉自己。
几天后，张浩的妈妈张翠芬和他妹妹张莉，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了。
张翠芬一进门，没顾上跟林静打招呼，就先捏起手指，在门框上摸了一下，然后拿到眼前看了看。
“哎哟，这灰。”
林静的心，咯噔一下。
她明明昨天才刚做过大扫除，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
张浩赶紧打圆场，“妈，坐了一路车，累了吧？快坐快坐。静静，快给你妈倒水。”
林-静-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挤出笑容，拿了杯子去倒水。
这个家，从那天起，好像就不太一样了。
03.
张翠芬带来的，不只是行李，还有一套全新的生活规矩。
林静早上做的白粥，张翠芬尝了一口就放下勺子，“太淡了，吃着没味儿。我们家乡早上都得吃点咸的。”
林静晚上炒的青菜，张莉扒拉了两下筷子，“姐，怎么没放肉啊？我哥可是无肉不欢的。”
林静没说什么，第二天默默买了咸菜，炒菜也多放了肉。
最让她不舒服的，是洗衣机。
她习惯把内衣和外衣分开洗。可张翠芬来了后，直接把所有人的衣服，包括张浩的臭袜子，一股脑全丢进洗衣机里。
林静忍了两天，终于找了个机会，委婉地跟张翠芬说：“阿姨，内衣最好还是手洗，洗衣机里细菌多。”
张翠芬眼皮一翻，靠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城里人就是讲究多。我们乡下哪有这规矩？洗衣机不就是让人省事的吗？再说了，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
瓜子壳吐了一地。
林静气得胸口发闷，但又不好发作。
晚上，她跟张浩说起这事。
张浩正打着游戏，头都没回，“我妈她老人家过日子粗糙惯了，你多担待点。再说了，不就是一起洗个衣服吗？这点小事，你知于吗？别那么小气。”
“这不是小气的事……”林静想辩解。
“行了行了，”张浩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妈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让她顺心点？她是我妈，还能害你不成？”
林静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张浩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真正让她崩溃的，是一件睡衣。
那是一件真丝睡衣，淡粉色的，是她过生日时，狠狠心给自己买的礼物，花了好几百块。她平时都舍不得穿。
那天，她下班回来，赫然发现自己的宝贝睡衣，穿在了张莉身上。
张莉正躺在沙发上吃薯片，油乎乎的手在睡衣上蹭来蹭去。
“你……你怎么穿我衣服？”林静的声音都在抖。
张莉理直气壮地说：“我看见挂在衣柜里，就拿来穿了呗。嫂子，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一件衣服而已。”
旁边的张翠芬也帮腔：“就是，莉莉穿一下怎么了？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静静啊，你这心眼，可不像个当嫂子的。”
林静气得眼圈都红了，她扭头看向刚进门的张浩，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
张浩看了看他妹妹，又看了看林静，最后皱着眉说：
“算了，不就是一件睡衣吗？我回头再给你买一件。莉莉喜欢，就让她穿着吧。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那一刻，林静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没再说话，默默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还传来张翠芬的嘀咕声：“真是没见过世面，为件破衣服甩脸子……”
04.
自从睡衣事件后，林静的话越来越少。
她不再主动找张浩聊天，也不再对这个家里的事发表任何意见。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上班，下班，做饭，睡觉。
张翠芬和张莉，则越发变本加厉。
她们会趁林静不在家，翻她的衣柜，用她的化妆品。林静放在冰箱里准备第二天带去公司的水果，第二天早上就没了。
她质问过一次，张莉翻着白眼说：“不就几个苹果吗？我哥赚钱给你买，你吃得，我们就吃不得？”
林静开始把自己的东西锁进柜子里。
张翠芬见了，阴阳怪气地对张浩说：“你看看你找的好媳妇，防我们跟防贼似的。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有心机，以后还得了？”
张浩又来找林静。
“静静，你把东西锁起来干什么？我妈看见了不高兴。”
“那是我的东西。”林静的声音很平静。
“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我们以后要结婚的，分那么清楚干嘛？”张浩的语气理所当然。
林静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没再争辩。
月底，林静准备交房租的时候，发现钱包里少了五百块钱。
那是她放在钱包夹层里的备用金，从来不动。
她心里一沉，第一个念头就是家里进了贼。可门锁好好的，家里也没被翻乱的痕迹。
她把家里所有人都叫到客厅，脸色严肃地问：“谁拿了我钱包里的钱？”
张莉第一个跳起来，“嫂子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偷你钱？”
张翠芬也拉下脸，“林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是那种手脚不干净的人吗？别是自己忘了放哪儿，赖到我们头上！”
林静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张浩。
张浩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是你拿的？”林静问。
张浩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妈说莉莉看上一件衣服，钱不够……我就先从你钱包里拿了五百，想着过两天发了工资再还你……”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怕你不同意啊，”张浩的声音更小了，“你最近老是不高兴，为点小事就计较。我寻思着，先斩后奏，免得你又不开心。”
“所以你就偷？”
“怎么能叫偷呢？！”张翠芬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儿子拿未来媳妇的钱，那叫拿！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太难听了！”
林静死死地盯着张浩，一字一句地问：“我再问你一遍，你拿钱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浩被她看得发毛，终于说了实话：
“我忘了……我就是顺手拿了，忘了跟你说。对不起，静静，你别生气了。”
忘了。
多轻巧的两个字。
林静忽然就笑了，只是那笑意，没有一点温度。
05.
那五百块钱的事，最后不了了之。
张浩没还，林静也没再提。
家里的气氛，诡异地平静了下来。张翠芬和张莉似乎也收敛了一些。
一个星期后，张浩兴冲冲地对林静说，他爸和他姐夫要来城里，一家人正好凑齐了，找个大饭店，正式吃个饭，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
“静静，这可是咱们两家最重要的一顿饭，你可得好好准备。”张浩嘱咐她。
林静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个“好”。
她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柔顺从的林静。
她花了一个周末，陪张翠芬和张莉逛街，给她们俩，还有没到的张浩爸爸和姐夫，都买了新衣服，花的是她自己的钱。
张翠芬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她：“这才像话嘛，静静真是懂事了。”
吃饭那天，林静特意化了精致的淡妆，穿了一件新买的米色连衣裙，显得温柔又得体。
饭店包厢里，张浩一家人到齐了。
张浩的爸爸，是个沉默寡言但看着很有威严的男人。他打量了林静几眼，点了点头。
饭局开始，气氛还算融洽。
张浩爸爸夸林静工作好，人也文静。
张翠芬在旁边不停地给林静夹菜，热情得判若两人。
酒过三巡，张浩爸爸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静静啊，你和阿浩的事，我们家里都同意。你们年轻人想结婚，是好事。不过，有些话，咱们得提前说到前头。”
林静放下筷子，认真地听着。
“阿浩呢，是我们家老大，以后这家，得他撑着。我跟你阿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以后就得靠你们俩养老了。”
林静点了点头，这个她懂，是应该的。
“还有阿浩的弟弟，还在上大学，学费生活费，也是一笔开销。你们当哥嫂的，得帮衬着。”
林静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还有莉莉，”张浩爸爸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她家条件不怎么好，孩子也小。你们做舅舅舅妈的，以后也得时常接济一下。都是一家人，互相拉扯一把，日子才能过好。”
包厢里很安静，只有张浩爸爸不急不缓的声音。
“所以啊，你们结婚以后，家里的钱，得统一管。你和阿浩的工资，都交给你阿姨，她有经验，会安排。这样，一大家子六口人，才能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
他说完，端起酒杯，“静静，你觉得呢？”
林静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坐在她身边的张浩，一脸紧张地看着她，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示意她快点头。
林静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每一个人的脸，然后，她轻轻地开了口。
“分手吧，张浩。我不是提款机。”
满桌的人都愣住了。
张浩第一个反应过来，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忙去拉她的手，“静静，你胡说什么呢！别闹了，快跟你爸道歉！”
“就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张翠芬反应过来后，立刻冷笑一声，语气刻薄，“还没过门呢，就想搅家散宅了？离了我们家阿浩，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静看都没看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一张银行卡，还有几张照片。
饭桌上刺眼的灯光，照亮了照片上的内容。
张浩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些照片上，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