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活一辈子,总会遇到那么几回,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不行。有的人,听了就信了,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有的人,不信邪,别人给他一堆烂泥,他非要从烂泥里捏出个菩萨来。
手艺人更是这样,吃饭的家伙什要是被人给撅了,那比挨两巴掌还难受。可真正有本事的人,手里哪怕只剩下一根快秃了毛的牙刷,也能在墙上画出一条龙来。那龙是活是死,就看他下笔的时候,心里憋着多大一股子气。
01
乾隆二十五年的紫禁城,秋天的天很高,很蓝,可皇宫画院里的天,是灰的。
画院里的气氛,像一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抹布,又湿又冷,拧不出一点水汽。所有画师的眼睛,都像被线牵着一样,有意无意地往角落里瞟。
角落里站着一个叫江澈的年轻人。
江澈是上个月从苏州被征召进宫的。他在老家画了一幅《市井百态图》,把街上卖炊饼的小贩那副油滑样,把缩在墙根晒太阳的乞丐那身懒骨头,把挑着担子走街串串的货郎那一脸的辛苦相,画得跟活人似的。这画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乾隆皇帝的跟前。乾隆看了,觉得新鲜,就下了道旨,让他进了这皇宫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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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宫,就不一样了。这里的人不画街上的炊饼,只画天上的龙凤。画院的首领,一个叫傅安泰的中年人,让他画一幅《万国来朝图》。
江澈画了。他画的那些从海外来的番邦使臣,有的眼神里带着好奇,有的眼神里带着敬畏,可还有一个波斯商人,眼神里是藏都藏不住的精明和算计。
这画稿一交上去,傅安泰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像一块发了霉的猪肝。他指着江澈的鼻子,说他丑化天朝,居心叵测。
今天,乾隆皇帝心血来潮,溜达到画院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江澈那幅没画完的画稿。他伸出他那戴着玉扳指的手,指着那个眼神闪烁的波斯商人,眉头一点一点地皱了起来,像是在拧一条打结的绳子。
乾隆喜欢的东西,是四夷宾服,是万国来朝都跪在他的脚底下,是所有人看他的时候,眼神里都只有敬仰,像看天上的神仙。他不喜欢这种带着算计的眼神,哪怕那眼神画得再真实。
“江澈。”乾隆开了口,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听说你在民间,有个外号,叫‘画心手’?”
“回皇上的话,草民不敢当。草民只是喜欢把自己眼睛里看到的东西,画出来罢了。”江澈躬着身子,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眼睛里看到的?”乾隆的嘴角往下撇了撇,那是一种冷笑,“那你告诉朕,你从这个波斯商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江澈不说话了。
他不能说他看到了精明和算计,那等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乾隆皇帝的万国来朝,其实就是一场大买卖。可他也说不出“恭顺和敬仰”这种瞎话。他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像一根针,扎在了乾隆的心里。在乾隆看来,这就是一种对抗,一种无声的、倔强的对抗。
站在一旁的傅安泰,看准了这个机会,赶紧凑上来说:“皇上,这个江澈,心性太野。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画市井小人的本事,就目中无人,心里根本没有君上。这样的人,恐怕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乾隆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喂不熟的东西。他看着江澈那张年轻又倔强的脸,心里慢慢地升起一个念头。一个要把这个年轻人的傲骨,一寸一寸碾碎的念头。
02
第二天,一道旨意像一块冰坨子,砸进了画院。
乾隆皇帝要亲自“考校”江澈的画技。
御书房里,气氛比昨天在画院还冷。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古画。那画一展开,几乎占了半面墙。画上,是前朝的雍正皇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秋天的野地里打猎。画得极好,连马嘴里喷出的热气都看得见。
这是前朝那个意大利画师郎世宁的传世名作,《雍正秋猎图》。
乾隆的手指,点在了画卷的一个角落。那里是雍正皇帝的马蹄前的一块草地。因为年代太久了,那块地方的颜料掉了一些,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像一块被人踩脏了的印子。
“江澈,”乾隆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朕给你三天时间。把这一块,给朕补上。朕要你补得跟原来一模一样,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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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郎世宁的画,一半是中国的笔墨,一半是西洋的光影,那用彩和用光的法子,早就失传了。一百年后的今天,谁敢说能模仿得一模一样?
更要命的还在后头。
一个叫魏进的老太监,颤颤巍巍地端上来一个黄杨木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支笔。
那支笔,笔杆是上好的紫檀木,可笔头,却像一个炸了毛的鸡毛掸子。笔毛分了无数个叉,又干又枯,笔尖早就秃了。
乾隆指着那支笔,对江澈说:“这支笔,是前朝一位大画师用过的‘败笔’。朕今天,就把它赐给你,让你用这支笔,来补这幅画。”
整个御书房,一下子就炸了锅。用一支开花了的秃笔,去补郎世宁的神作,这不是刁难,这是指着鼻子骂人,是把人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傅安泰站在人群里,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江澈的笑话,看他怎么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江澈看着那支秃笔,又看了看那幅像大山一样的画,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他没有求饶。
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跪下,伸出双手,把那支代表着羞辱的秃笔,接了过来。
“草民,遵旨。”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
03
江澈被关进了御书房的偏殿。那幅巨大的《雍正秋猎图》,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立在他的面前。
三天时间,一支废笔,一幅神作。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结果的死局。
江澈试着用那支秃笔,在宣纸上划了一下。那笔下去,留下的痕迹就像一串被车轮碾过的烂草,乱七八糟。
他心里烦躁得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他坐在地上,对着那幅画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中午,那个叫魏进的老太监,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他把饭菜摆在桌上,浑浊的老眼睛看了看愁眉苦脸的江澈,什么也没说。
他给江澈倒茶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哎呀”一声,茶水洒了出来,弄湿了桌上的一张废画稿。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魏进慌里慌张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
江澈的眼睛,却被那摊水渍给吸引住了。那张纸被茶水浸湿以后,原先被墨迹盖住的一些更早的笔痕,模模糊糊地显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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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子里,像有道闪电劈过。
魏进走后,江澈立刻找来一盏油灯。他不再死死地盯着画上那块掉色的地方,而是举着灯,像一个寻宝人一样,一寸一寸地审视着整幅巨大的画卷。
他想,郎世宁的画,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光和影的运用。或许,秘密就藏在这些光影里面。
他的油灯,慢慢地移动着,移到了画中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
他停住了。
那个角落,画的是跟在雍正皇帝身后的一名侍卫。那侍卫站在队伍的后排,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别人的影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木头人。
江澈凑近了看,他发现这个侍卫的左手,被马的缰绳投下的阴影给巧妙地遮住了。不对,不完全是遮挡。郎世宁似乎是用了一种很特别的画法,让那只手在正常的角度看,没什么问题。可是在某个特定的光线下,那只手的轮廓,又显得有点奇怪。
江澈从自己的画具箱里,取出一个匠人才会用的琉璃放大镜,凑了过去。
他屏住呼吸,把油灯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调整着光线的角度。当光线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着照在那个侍卫的手上时,阴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那只原本看起来只有五根手指的手,在放大镜的下面,手掌的边缘,竟然清清楚楚地多出了一截短短的、像个小肉瘤一样的东西!那是一根被藏起来的、畸形的第六根手指!江澈看到后震惊了,心脏狂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一抖,那面小小的放大镜“当啷”一声掉在了冰凉的金砖上,摔得粉碎!在那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一个能在天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侍卫,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不祥的残疾?郎世宁,他为什么要画出来?他又为什么要用这么高的技巧,把它藏起来?
04
江澈感觉自己的后背,一下子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知道,他碰到了一个天大的、足以让他人头落地的秘密。
他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乾隆让他补画,表面上是刁难他,羞辱他。可实际上,或许乾隆自己都不知道,他无意中,给了江澈一个揭开这个秘密的机会。
他开始疯狂地思考。
那支开叉的秃笔……一支废掉的笔……能用来做什么?
它画不了精细的眉眼,画不了柔顺的马毛。但是,它能画出一种独特的、斑驳的效果。这种效果,像什么?像风干的树皮,像长了青苔的石头,像被太阳晒裂的土地!
他再次找到了那个老太监魏进。他借口说,补画需要一些特殊的矿物颜料,想向魏进请教。他一边磨着颜料,一边旁敲侧击地,向这个活了七十多岁的老太监,打听前朝的旧事,打听雍正皇帝,打听那个西洋画师郎世宁。
魏进一开始还装糊涂,说自己老了,记不清了。
当江澈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说自己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长着六根手指的鬼影,在宫里飘来飘去时,魏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磨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老太监把他拉到了偏殿外一个无人的廊柱后面,嘴唇哆嗦着,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一段被埋在历史尘埃里的故事。
当年,雍正皇帝的几个兄弟为了抢皇位,斗得你死我活,就是所谓的“九子夺嫡”。雍正能最后胜出,身边除了有一帮能臣,还有一个叫“阿定”的贴身侍卫。这个阿定,武功深不可测,话很少,对雍正忠心得像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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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阿定,就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他的左手,天生就有六根手指。在宫里,这是不祥之兆。可雍正不信这个邪,他反而觉得,这六指是“天降祥瑞”,能帮他镇住那些想害他的鬼魅。所以,雍正对这个阿定,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信任。
“那后来呢?”江澈屏住呼吸追问。
魏进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阿定在雍正登基后没多久,就在一次陪着皇帝打猎的时候,为了救驾,“壮烈牺牲”了。这是官方的说法。
可宫里私下里却有流言,说阿定根本就没死。他其实是雍正的死对头,八王爷安插在雍正身边的一颗棋子。他的身份暴露以后,被雍正秘密地处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而郎世宁画这幅《雍正秋猎图》,正是在阿定“死”了以后不久。
江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全明白了。
画里那个长着六根手指的侍卫,就是阿定!郎世宁是奉了雍正的密令,用这种谁也看不懂的方式,记录下了这个天大的背叛。
而那块剥落的草地,看似普通,其实是整幅画光影布局的“阵眼”。只有用最正确的颜色和笔法补上那一块,才能让整幅画的光影,回到郎世宁最初设定的状态。也只有到那个时候,那个被藏起来的秘密,才会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下,彻底地显现出来!
而那支开叉的秃笔,恰好是唯一能够模仿出那种秋天枯草斑驳质感的工具!
这是一个局,一个雍正皇帝和郎世宁联手,在几十年前就设下的,留给后人的局。
而他江澈,就是那个负责解开这个局的人。
05
江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偏殿里,一天一夜,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
他面前摆着两条路。
第一条路,装傻。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用那支秃笔在那块草地上随便涂抹几下,然后跪在乾隆面前磕头,说自己学艺不精,甘愿受罚。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龙颜大怒,说他欺君罔上,把他拖出去砍了。
第二条路,邀功。直接把这个秘密画出来,告诉乾隆,你看,我发现了你爹留下的秘密!这样做,死得更快。皇家最重脸面,他一个身份卑微的画师,揭露先帝的丑闻,等于当众扇了乾隆一个大耳光。乾隆为了堵住他的嘴,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两条路,都是死路。
江澈坐在冰凉的地上,看着那幅画。他想,还有没有第三条路?
有!
唯一的生路,就是让乾隆皇帝,“自己”发现这个秘密!
他需要下一盘棋。一盘用画笔、光影和帝王的心思做棋子的险棋。赢了,一步登天。输了,粉身碎骨。
江澈站了起来。他不再去想那些生生死死的事情。他开始练习。
他没有用珍贵的宣纸,而是找来一块磨平了的青石板。他用那支开叉的秃笔,蘸着清水,一遍又一遍地,在石板上画着秋天的枯草。
他要掌握的,不是画画的技巧,而是一种控制。他要能控制这支烂笔上每一根分叉的笔毛,要能控制它们在纸上留下的每一个最细微的痕迹。
三天期限的最后一个下午,画院首领傅安泰,满脸堆着幸灾乐祸的笑,来“探望”江澈。
他看到江澈满身尘土地坐在地上,面前的画稿纸上,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傅安泰的心里,乐开了花。
“江画师,怎么样啊?是不是江郎才尽了?”傅安泰用一种猫捉耗子的语气讥讽道,“我早就说过,你那点画街头小贩的本事,上不了台面。你现在要是去跟皇上磕头认错,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江澈没有理他。他只是低着头,继续用那支秃笔,在石板上画着他的“枯草”。
他的眼神里,没有绝望,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般的专注。
06
三天的时间,到了。
御书房里,站满了人。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都来了。他们不是来看画的,是来看杀头的。他们都想亲眼看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间画师,是怎么被皇帝砍掉脑袋的。
乾隆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却像鹰的眼睛一样,闪着锐利的光。
那幅巨大的《雍正秋猎图》,被高高地挂在墙上。
江澈手拿着那支开叉的秃笔,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画的前面。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傅安泰站在人群里,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等着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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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澈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立刻去动笔,而是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在用他的心,去感受画里的风,感受画里秋天的阳光。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腕一抖,将那支秃笔,在一块调着极淡赭石色的颜料碟子里,轻轻地蘸了一下。
他走向画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在那块巴掌大小的、掉色的草地上,修修补补,做最后的挣扎。
可他没有!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