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过日子就像摆弄一堆柴火,总得想着怎么才能烧得旺,烧得久。家越大,这堆火就越难伺候。外面刮着风,怕它吹灭了。
里面生了虫,又怕它从心儿里烂掉。当家人都围着火堆坐着,有的人想着添柴,有的人却瞅着火光,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老人坐在火堆最旺的地方,身上暖了,心却一点点凉下去。他看得见每一张脸上的笑,也看得见笑脸底下藏着的,那些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冷的东西。
01
洪武十五年的金陵城,夜里的酒气能从皇宫里一直飘到秦淮河上。
这是庆贺北伐大捷的宫宴,殿里的丝竹声像水一样流淌,穿着各色官袍的臣子们,脸上都挂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喜气。朱元璋坐在那把龙椅上,屁股底下是天下,眼睛里看的,却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太子朱炽正端着酒杯,跟几个白胡子老翰林说着话。他的腰板挺得直,脸上带着笑,那笑就像春天里的太阳,暖和,可是不晒人。朱元璋看着他,心里像揣了块温吞的玉。
他的眼睛又挪到了另一边。四儿子燕王朱棣,刚从北平的风沙里回来,脸膛是黑的,眼神是亮的,亮得像刀子。他正跟一帮武将划拳喝酒,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每赢一次,他就仰头灌下一大碗,喉结滚动,像一头饮水的猛兽。朱元璋看着他,心里就像握着块滚烫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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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将来是要交给那块玉,还是那块烙铁?玉温润,可压不住那些刀口舔血的骄兵悍将。烙铁烫手,能镇住四方,可也容易烧到自己家里的人。
朱元璋觉得心里堵得慌。这感觉,比当年在鄱阳湖上被陈友谅的船队围住时,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宴席散了。太监宫女们像一群悄无声息的影子,收拾着残局。朱元璋没有回寝宫,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奉天殿里走来走去,龙袍的下摆拖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条焦躁的蛇。
他站住了,对身边的太监说:“去,把诚意伯叫来。”
没过多久,刘伯温就来了。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头发胡子白得像雪,走起路来飘飘悠悠,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大殿里只点了两根巨烛,火光摇摇晃晃,把君臣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像两个鬼影在跳舞。
朱元璋看了一眼殿角摆着的棋盘,上面的残局还是上次他们没下完的。他没心思下棋。
“伯温。”他开了口,声音又干又哑,“咱这辈子,见过的敌人比咱吃过的盐都多。张士诚,陈友谅,北边的蒙古人,哪个不是硬骨头?最后不都让咱给嚼碎了。可现在,天下是咱的了,咱这心里,反倒一天比一天不踏实。”
他停下来,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刘伯温,像要把他看穿。
“你给咱交个底。咱这大明江山,如今最可怕的敌人,到底是谁?”
刘伯温垂着眼,仿佛睡着了。过了很久,久到朱元璋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慢慢地抬起头。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到大殿门口,抬起了他那只枯瘦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殿外的文武百官,没有指向北方的边墙,也没有指向那些被他猜忌的功臣府邸。
他指向了皇宫的深处。那个方向,穿过无数的宫墙和庭院,是早已被封存的坤宁宫。那是他去世的妻子,马皇后的居所。
朱元璋的身子僵住了。他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灌了一兜子冰冷的石头。那个地方,是他心里唯一一小块柔软的、不许任何人碰的田地。刘伯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最大的危险,竟然埋在那块田里?
殿角的铎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一下一下,敲在朱元璋的心尖上。他一夜没合眼。
02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朱元璋就起来了。他没让任何太监宫女跟着,一个人,像个幽魂,走向那座已经落满灰尘的坤宁宫。
马皇后走了以后,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他下过旨,不许任何人动。时间一长,这里就成了皇宫里最冷清的地方,连鸟儿都不愿意在这儿的屋檐下做窝。
他用他那双杀人如麻的手,轻轻推开了坤宁宫的门。一股混着檀香味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他记得刘伯温手指的方向,是宫殿一侧的耳房。那是皇后以前放一些不常用的旧东西的地方。
他走了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和柜子。他开始翻找,没有头绪地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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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旧衣裳,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留着淡淡的皂角味。她看过的佛经,书角都卷起来了。还有一些她亲手给孩子们缝的布老虎,针脚细密,如今已经褪了色。每翻出一样东西,朱元璋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把所有箱子都翻遍了,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有。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刘伯温那个老家伙在故弄玄虚,跟他打哑谜。他有些恼火,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龙靴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弯下腰,拨开一堆旧的丝绸被面。下面,是一个楠木匣子。匣子不大,上面雕着最简单的莲花纹,样式很老旧。他认得这个匣子,是当年他还是吴王的时候,她用来放一些私房钱和体己物的。
他伸手去拿,发现匣子上了锁。一把很小的黄铜锁,锁眼细得像根针。
他心里咯噔一下。他从不知道,他那个什么事都跟他说的老婆,会有上了锁的东西。
钥匙呢?他把整个耳房翻了个底朝天,连墙角的蜘蛛网都捅破了,还是没找到钥匙。他心里烦躁起来,甚至想把这该死的匣子一脚踹开。
他把匣子抱回奉天殿,试着用小刀去撬。那锁是老式的机簧锁,他撬了半天,只在木匣子上留下几道白印子。他最终还是停了手。这是她的东西,他舍不得弄坏。
他开始拼命回忆她生前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她会把钥匙藏在哪儿呢?
03
朱元璋在龙椅上坐了一天,脑子里像一锅沸腾的粥。他想起了马皇后临死前的样子。那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紧紧地攥着一本《女诫》,眼睛看着他。他当时以为,她是要他善待后宫的妃嫔,要他记住女人的德行。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这么简单。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寝宫。他打开那个珍藏马皇后遗物的紫檀木柜子,从最里层拿出了那本《女诫》。书的封面已经被摩挲得看不清字了。他一页一页地翻,翻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寻找一根失落的头发。
终于,在书页的夹层里,他摸到了一片又冷又硬的金属片。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发黑的黄铜钥匙。
他的心跳得像战鼓一样。
他拿着钥匙,再一次来到坤宁宫的耳房。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将钥匙插进了那个小小的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锁开了。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在他的胸膛里打了好几个转。他慢慢地,慢慢地打开了匣盖。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地契房契。暗红色的丝绸衬垫上,只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本小小的,已经发黄的账本。
一卷用黄绢包裹的画轴。
朱元璋先拿起了那本账本。他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娟秀字迹一下子让他眼眶发热。这是他老婆的字,他认得。账本的前半部分,记录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开销,给哪个阵亡的将军家属送了些米面,给哪个受灾的地方捐了些衣物。这些都跟他记忆里那个善良的女人对得上。
他继续往后翻。从洪武初年开始,账目变得奇怪起来。每隔几个月,就有一笔不小的银子被支走,数额从几百两到上千两不等。收款人的地方,只写着两个字,“南客”。用途那一栏,一片空白。
这些银子加起来,是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数目。皇后的私库哪来这么多钱?这个“南客”,又是谁?
他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放下账本,伸手去拿那卷画轴。他的手有些发抖。
他解开黄绢的系带,将画卷缓缓展开。画上,是一幅人物画。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一个文弱的书生,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家三口,站在江南水乡的石桥上。
朱元璋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女人的脸上。那张脸,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可那眉毛,那眼睛,那嘴角不服输地撇着的样子,竟然跟年轻时候的他自己,有七八分的相像!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女人是谁?他朱家在凤阳老家的亲戚,不是早就死在元末的战乱里了吗?难道还有人活了下来?
他强忍着心头的巨浪,将画卷完全展开。**他看到画卷最下方的角落里,在画师的落款旁边,还有一行用朱砂写就的、比蚂蚁头还小的字。那字迹,是马皇后的。那行字写着:“壬寅年秋,为燕王北征军资之急,暂支南客银三万两。”朱元璋看到后震惊了,他感觉整个坤宁宫都在他眼前摇晃!燕王?朱棣?他最贤德的妻子,竟然瞒着他,用这笔来路不明的巨款,私下里资助他的儿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04
那个瞬间,朱元璋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
他最信任的妻子,和他最勇武的儿子,两个人之间,竟然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这笔钱从哪里来?那个像他的女人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绕开他这个皇帝,私下里做这种事?难道是她看出了太子仁弱,想在他百年之后,扶老四一把?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钻来钻去。
他没有声张。他把画卷和账本揣进怀里,将空匣子原样放好,锁上,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
接下来的几天,皇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朱元璋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看谁的眼神都像是淬了冰。
他先是找了个由头,说北边边防军费紧张,把太子朱炽叫到了御书房。
太子朱炽听了,一脸的忧国忧民。他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国库开支都有定数,不能轻易乱了章法。可以从别的方面省一些,比如减少宫廷的用度,来补贴军需。他的回答,每一个字都在理上,温吞得像一杯白开水。
朱元璋点点头,让他退下了。
接着,他召见了燕王朱棣。
朱棣一听军费紧张,立刻就激动起来。他把北平边关的苦,跟蒙古人打仗的险,说得口沫横飞。他说那些北元鞑子就像野草,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没有足够的钱粮刀枪,将士们就是拿命去填。
说了一大通之后,他话锋一转,对着朱元璋一抱拳,朗声说道:“父皇,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有时候为了筹措粮草军资,儿臣也不得不用一些‘江湖手段’。父皇您放心,儿臣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我大明江山,绝无半点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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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他承认自己有别的来钱路子,又把这一切都归结到一片忠心上。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脸上的肌肉一动不动,心里却已经冷成了冰坨子。朱棣这是在跟他摊牌,也是在堵他的嘴。
他再次密召了刘伯温。他把那幅画和那本账本,扔在了刘伯温的面前。
刘伯温拿起画卷,对着烛火仔仔细细地看。他看得很慢,仿佛要把画上的人看活过来。看了半天,他捻着他那撮白胡子,说了一句让朱元璋想不到的话。
“陛下,您再仔细瞧瞧。这画上女人的眉眼,虽然和您相像,可骨相里,却不是咱凤阳女人的样貌。倒更像是……陛下您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妹妹?朱元璋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的妹妹朱月英,在濠州那场大饥荒里,为了给他找一口吃的,走散了。他后来发迹了,派人找了无数次,都说她早就饿死了。难道她还活着?
刘伯温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又指了指那本账本。
“陛下,这银子给了谁,固然要查。可这银子是从哪儿来的,或许才是解开所有事的钥匙。这个‘南客’,到底是谁?”
05
朱元璋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他立刻下了一道密令,交给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他要毛骧动用锦衣卫的所有力量,去江南,把这个“南客”的底细给咱查个底朝天。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幅画,和“南客”这个名字。
锦衣卫这架杀人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效率是恐怖的。无数的番子像撒出去的鱼鹰,潜入了江南的繁华深处。他们顺着账本上一些模糊的地名,把目标锁定在了苏杭一带。
他们拿着临摹的画像,在苏杭的茶馆、酒楼、商号里,到处打听。他们不像官差,更像是一群幽灵,飘过来,问几句话,又飘走,不留下一点痕跡。
这个过程就像在漆黑的夜里捞一根针,艰难又磨人。
一个月过去了,朱元璋的案头上,堆满了各地送来的密报,可没有一封是有用的。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好几次都想直接把朱棣叫来,当面问个清楚。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封来自苏州的加急密报,送到了他的面前。
毛骧在信里说,他们在苏州的一个老丝绸商人嘴里,撬出了一段往事。二十多年前,苏州城里曾有一个名叫“英娘”的寡妇,做丝绸生意。这个英娘,为人很低调,口音却是淮西的。据那个老商人回忆,英娘的样貌,和锦衣卫手里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信里还说,十几年前,英娘的生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败了,家道中落,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她死后,只留下一个儿子,名叫魏臣,读过几年书,后来就不知去向了。
英娘……月英?朱元璋拿着密报的手,抖了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英娘,就是他那个失散了几十年的亲妹妹!
他拍案而起,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吼道:“给咱找!就算把江南给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叫魏臣的人,给咱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