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不就一万多块钱吗？你表哥结婚，你这个当弟弟的赞助一下，怎么了？”
姑妈叉着腰，声音尖得像锥子，扎得他耳膜生疼。
整个客厅里，亲戚们的目光像一张网，把他牢牢罩住，动弹不得。
他看着桌上那张大红的婚宴菜单，仿佛看见自己的血被一盘盘端上了桌，而那个即将成为新郎的男人，他的好表哥，正靠在沙发里，剔着牙，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01.
林涛把那张酒店的付款凭证，又往姑妈面前推了推。
一万三千八百八十八。
数字是黑的，可印在他眼里，却红得刺眼。
“姑妈，当时说好了，我先帮忙垫付，你们周转开了就给我。”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这是他这个月工资和全部积蓄的总和。
姑妈刘凤霞眼皮一翻，根本不看那张纸，反而上下打量起林涛。
“哟，涛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跟你表哥算账来了？”
她旁边的沙发上，表哥张伟慢悠悠地吐出一根牙签，哼笑了一声。
“妈，你看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啥。他愿意帮忙垫，那是他当弟弟的心意，对吧，涛子？”
张伟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轻蔑。
林涛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悄悄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想起了半个月前。
也是在这个客厅里，姑妈和姑父唉声叹气，说为了张伟的婚事，钱都花光了，订婚宴酒店的钱还差一大截。
新娘家点名要市里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一天都不能耽搁。
那时候，姑妈拉着林涛妈的手，眼泪说掉就掉。
“嫂子，你得帮帮我啊！咱们两家，就伟伟这一个男孩有出息，他这婚事要是办不好，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啊！”
林涛的妈心软，一个劲儿地推他。
“涛子，你先帮你表哥垫上，都是一家人，还能差你这点钱？”
林涛当时看着表哥张伟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堵得慌，但还是答应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爸妈在亲戚面前能抬起头。
可现在，钱垫了，酒店订了，婚期就在后天，他们却翻脸不认账了。
“一家人，就别算那么清了。”姑妈拿起桌上的苹果，用指甲刮着上面的蜡，头也不抬地说，“你爸妈养你这么大，不也就图个脸上有光？你表哥风风光光结婚，他们脸上不也有光吗？”
这话像一盆脏水，从头到脚把林涛浇了个透心凉。
02.
林涛从姑妈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路灯踩在脚下。
他回到家，爸妈正坐在客厅看电视，见他回来，妈赶紧问：“怎么样？你姑妈把钱给你了？”
林涛没说话，径直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杯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火。
“我就知道！”林涛的爸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我就知道你那个姑妈不是个省油的灯！”
“你冲孩子发什么火？”林涛妈白了他一眼，又凑到儿子跟前，“涛子，没给就没给吧，别为了这点钱，伤了和气。你表哥马上结婚了，闹僵了不好看。”
又是这句话。
从小到大，林涛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记得五岁那年，爸妈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小自行车，红色的，带辅助轮。他爱惜得不得了，每天都要擦好几遍。
结果张伟来家里玩，看见了非要骑。
林涛不给，张伟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姑妈过来二话不说，抢过车就塞给了张伟。
“不就一辆破自行车吗？哥哥骑一下怎么了？当弟弟的，就该让着哥哥！”
那天下午，张伟故意骑着他的新车在泥地里打滚，车链子都摔断了。
他哭着去找爸妈，得到的还是一句：“算了，他是哥哥，让让他吧。”
从那时起，他的东西，只要张伟看上了，就都会变成张伟的。
他的忍让，没有换来和平，只换来了他们变本加厉的索取。
“妈，”林涛放下水杯，声音有些沙哑，“这次不一样。”
他看着父母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阵发酸。
他知道，爸妈不是不疼他，只是老实了一辈子，被人欺负惯了，总觉得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
可他们不知道，有的人，你退一步，他能把你的家都占了。
03.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涛的手机就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是姑妈打来的。
“涛子啊，醒了没？赶紧的，你开着你的车，去火车站接一下你舅姥爷他们一家。一共五口人，别弄错了啊！”
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林涛捏着手机，沉默着。
那辆车，是他辛辛苦苦攒了两年钱买的代步车，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开。
“怎么不说话？听见了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不耐烦。
“我的车坐不下五个人。”林涛冷冷地回了一句。
“怎么就坐不下了？挤一挤不就行了！那么矫情干什么！你表哥结婚的大喜日子，让你出点力是看得起你！赶紧的，别磨蹭，晚了让你舅姥爷他们等，你担待得起吗？”
说完，电话“啪”的一声就挂了。
林涛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妈颤颤巍巍地走进他房间，小声说：“涛子，要不……还是去吧？大喜的日子，别让你姑妈下不来台。”
林涛睁开眼，看着他妈恳求的眼神，心里最后一点坚持也崩塌了。
他什么也没说，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火车站出站口，人山人海。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接到所谓的舅姥爷一家。他们大包小包，像是搬家一样。
一上车，几个人就把他的车厢塞得满满当当，一个小孩直接穿着鞋就踩在了座椅上，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脚印。
林涛从后视镜里看着，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哎，我说，你这车不行啊，太小了，坐着憋屈。”舅姥爷咂着嘴，一脸嫌弃。
“就是，还没我儿子那个车好呢。伟伟可真有本事，娶的媳妇漂亮，婚宴也办在五星级酒店。”一个亲戚酸溜溜地说。
一路上，他们都在高谈阔论，把林涛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司机。
没有人问他一句累不累，甚至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谢谢。
04.
把亲戚送到酒店，林涛连口水都没喝，又被姑妈一个电话叫去了婚房。
“涛子，过来帮忙贴喜字，快点，人手不够！”
婚房里一片喜气洋洋，红色的喜字，彩色的气球，还有张伟和新娘的巨幅婚纱照。
照片上，新娘小丽笑得很甜，而张伟，则是一脸的志得意满。
林涛一进去，就被塞了一沓喜字和一卷透明胶。
他默默地爬上梯子，一个一个地贴着。
姑妈指挥着所有人，唾沫横飞。
“那个花瓶往这边挪一点！哎对对对！”
“伟伟，你去看看婚庆公司的人来了没有！”
屋子里乱哄哄的，只有林涛一个人，像个透明的影子，安静地干着活。
下午，酒店那边送来了最终的宾客座位安排表。
姑妈拿着看了半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把林涛爸叫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但那尖酸刻薄的话，还是飘进了林涛的耳朵里。
“亲家，你看，主桌的位子实在是挤不出来了，都是女方那边挺重要的人物。要不……你们一家就坐门口那桌吧？”
门口那桌，正对着上菜的通道，人来人往，乱得跟菜市场一样。
按规矩，那是司机、帮忙的亲戚朋友坐的位置。
林涛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凤霞，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涛子的亲爸妈，张伟的亲舅舅、舅妈，你让我们坐门口？”
“哎呀，我的亲哥，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坐哪儿不都是吃饭？你们家这次又没随多少礼，就别挑三拣四了，啊？”
林涛站在梯子上，手里拿着最后一个喜字，他听着姑妈的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慢慢地从梯子上下来，走到他爸身边，扶住了气得浑身发抖的父亲。
他没看姑妈，只是平静地说：“爸，我们回家。”
那一刻，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回到家，林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个晚上都没出来。
他爸在客厅里唉声叹气，他妈在偷偷抹眼泪。
05.
婚礼当天。
林涛起得很早，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时还要平静。
他开着自己的车，贴上喜庆的“囍”字拉花，成了婚车队里的一员，跟在表哥那辆租来的豪车后面。
接亲、堵门、找婚鞋……他全程跟在后面，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亲戚，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张伟和姑妈看到他这么“识大体”，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偶尔还会得意地使唤他。
“涛子，去，把那箱饮料搬过来！”
“林涛，红包没了，快去换点零钱！”
他都一一照做，没有半句怨言。
中午时分，婚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到了举办婚宴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鞭炮齐鸣，彩带飞扬。
在一众亲友的簇拥下，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新娘小丽，满脸幸福地被新郎张伟从车里抱了出来。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说着各种吉祥话。
酒店大堂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就在大家簇拥着一对新人，准备上楼去宴会厅的时候，林涛不紧不慢地走上前。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信封。
信封很普通，就是最常见的那种贺礼红包。
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到了新娘小丽的面前。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了。
“嫂子。”
林涛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新娘小丽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但眉眼间和自己丈夫有些相似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的微笑。
“这是我单独给你和表哥的新婚礼物。”林涛将那个红色的信封递了过去，脸上带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祝你们，新婚快乐。”
“哎哟，涛子就是懂事！”姑妈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以为是侄子想通了，来送贺礼了。
张伟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觉得自己的面子又挣回来了。
新娘小丽笑着接了过来，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以为里面装的是钱，捏了捏，却感觉薄薄的，只有一张纸的厚度。
她有些好奇打开了那个信封，看清后，脸上笑容还没褪去，凝固在了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