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抉择

王叔的烟已经在指间燃到了滤嘴，烫得指尖发麻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灭在满是烟灰的瓷缸里。窗外的梧桐叶被冬风卷得打旋，像极了他这三天来乱成一团的心思——那盏没关的灯，还有灯底下女婿和陌生女人的身影，像根细刺，扎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女儿王琳刚打来电话，说周末要带外孙回来吃他炖的萝卜牛腩。“爸，您上次说的那个老中医，我帮您约好了下周三的号，到时候我陪您去。”电话里女儿的声音甜丝丝的，带着对父亲的依赖。王叔应着，喉结却不停滚动，那句堵在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糟心事。楼下张大妈的女婿出轨，闹得鸡飞狗跳，女儿哭肿了眼，外孙在学校抬不起头，好好的家散了大半。王叔一直庆幸自己的女儿有福气，王琳长得随她妈，模样周正，性子又温婉，当年考上重点大学时，他在厂里摆了三大桌酒席，比自己提干还风光。后来女儿找了李伟，更是让他和老伴放了心。点击输入图片描述（最多30字）李伟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进了国企没几年就熬成了部门主任，手里有实权却从不张扬。逢年过节，烟酒茶礼从没断过，王叔的老花镜是李伟挑的，老伴的降压药是李伟托人从大医院开的，就连外孙的辅导资料，李伟都能精准地买到最新版。有次王叔半夜突发阑尾炎，还是李伟背着他下楼，在急诊室守了整整一夜。那时候王叔就想，自家这女婿，比亲儿子还靠谱。外孙中考考进南京重点中学那天，王琳抱着他哭了，说总算没辜负爸妈的期望。为了让孩子就近上学，小两口咬咬牙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原先的三居室就空了下来。王琳总说“空着可惜”，隔三差五就回去打扫，有时李伟加班晚了，也会在那边住一晚，省得来回折腾。王叔对此从没过过疑心，直到12月17号那天晚上。那天他刚洗完脚，王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语气带着点自责：“爸，我下午去老房子打扫，可能忘关灯了，张阿姨打电话问呢。您方便过去一趟不？顺便帮我查查水电燃气的总阀。”王叔嗔怪了一句“你这孩子就是马虎”，揣着钥匙就出了门。老房子离他家就隔两条街，步行十分钟就到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瞬间，王叔还在想，等会儿得好好说说李伟，上次也是，空调开了一整夜没关，多浪费电。可门一推开，暖融融的风就裹着一股红酒的醇香扑了过来，和屋外的寒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愣在门口，看见餐桌旁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闷棍敲了一下。李伟穿着家居服，面前的高脚杯里剩着半杯红酒，而他对面的女人，穿着一件藕粉色的真丝睡衣，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手里的酒杯正微微晃动，酒液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暧昧的光泽。听见开门声，两人同时转头，女人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杯子差点摔在桌上，李伟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在无声地吹着，吹得王叔后颈发僵。他的目光先落在桌上的两个高脚杯上——杯沿都沾着淡粉的唇印，显然不是王琳常用的那款唇膏颜色，再扫过女人露在真丝睡衣外的白皙脚踝，最后钉在李伟涨红得快要渗血的脸上。六十多年的人生里，王叔经受过车间停产的窘迫，扛过老伴重病的难关，却从没像此刻这样手足无措。他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台失控的鼓风机，嗡嗡作响，一会儿是李伟背他去医院时坚实的脊背，一会儿是女儿抱着外孙笑出的梨涡，转眼间又被眼前这暧昧的画面撕得粉碎。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小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戳破什么，把女儿的幸福捅出个窟窿。点击输入图片描述（最多30字）“你在这呀，”王叔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像是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王琳让我来检查灯是不是关了。”女人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往卧室跑，睡衣的下摆扫过餐桌，带倒了一个空餐盘。没几分钟，她穿着一身米色的外套出来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经过王叔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声音细若蚊呐：“对不起，叔叔。”然后几乎是逃一般地拉开门走了。屋里只剩下王叔和李伟。李伟低着头，双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爸，对不起。”他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王叔还没来得及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是王琳。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喂，琳琳。灯关了，水电燃气我都检查过了，没问题，你放心吧。”“那就好，爸，您早点回来休息，路上小心点。”“知道了。”挂了电话，王叔看都没看李伟，转身带上了门。关门的瞬间，他听见身后李伟急促的脚步声，却没敢回头——他怕看见李伟的脸，更怕自己绷不住情绪。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震亮，昏黄的光打在台阶上，像铺了一层碎玻璃。他扶着冰凉的扶手，指尖的温度被吸得一干二净，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女人松垮的睡衣领口、红酒杯里晃动的光晕、李伟慌乱的眼神，还有女儿电话里温柔的叮嘱，这些碎片搅在一起，堵得他心口发闷，差点喘不上气。走到小区门口，冷风灌进衣领，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后背的汗已经把内衣浸湿了。他沿着路边的路灯慢慢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会儿是挺直的，一会儿又佝偻下去——他是该当场发作，替女儿讨个说法？还是该装作没看见，保住这个看似圆满的家？两种念头像两只手，在他心里使劲拉扯，疼得他直皱眉。这三天，王叔活得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白天帮老伴择菜，手指机械地动着，菜叶子落在地上都没察觉；陪老伙计下棋，对方走了三步马，他还在琢磨第一步的炮该放哪。只有在别人说话时，他才会猛地回神，扯出个僵硬的笑，装作认真听着。可一到夜深人静，老伴的呼噜声响起，他就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那天晚上的场景像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在眼前过。他无数次摸过手机，想给李伟打个电话问清楚，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又缩回来——万一真有误会呢？万一那女人是李伟的远房亲戚，遇到难处才借住的呢？他又无数次想拨通女儿的电话，可一想到女儿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抱着他哭，可能会整夜失眠，想到外孙马上要高考，要是家里鸡飞狗跳，影响了孩子的前途怎么办？楼下张大妈的女儿就是因为女婿出轨，好好的一个学霸儿子，高考失利去了个专科，那哭声他现在还记得。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用力捶了捶胸口，觉得这秘密像块烧红的铁板，烫得他辗转反侧，连梦里都是女儿质问的眼神：“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六中午，王琳带着外孙和李伟回来了。李伟依旧和往常一样，进门就喊“爸，妈”，接过王叔手里的菜篮子，熟练地走进厨房帮忙。“爸，您上次说的那个牛腩，我今天特意买的新鲜的，您看怎么炖合适？”李伟一边洗牛腩，一边和王叔搭话，语气自然，仿佛那天晚上的尴尬从未发生过。点击输入图片描述（最多30字）王叔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李伟忙碌的背影，鼻子突然一酸。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以前家里换煤气罐，是这个背影扛上楼；王琳生外孙时，是这个背影在医院走廊守了一夜；就连他的老花镜，都是这个背影跑了三家眼镜店挑的。可现在，这背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陌生。他看着李伟熟练地给牛腩焯水，放姜片去腥，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可王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他洗手时避开自己目光的样子？还是他说话时刻意提高的音量？王叔的手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他多想冲进去问一句“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遮住了他的呼吸声，也遮住了他心里的呐喊：这个他疼了十几年的女婿，这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晚辈，到底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真的有难言之隐？要是问了，这个家会不会就散了？要是不问，自己这颗心，又该往哪放？吃饭的时候，外孙兴奋地说着学校的趣事，王琳时不时给李伟夹菜，眼里满是笑意。“老公，你最近别太累了，忙完这阵咱们一家人去泡个温泉放松放松。”李伟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他看向王叔，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王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白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一样烧着，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他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外孙举着筷子要李伟夹排骨，王琳笑着给外孙擦嘴角的酱汁，李伟则把剔好刺的鱼放进王琳碗里，这画面温馨得像幅画，可王叔却觉得眼睛疼。他想起王琳小时候，坐在他的肩头看灯展，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想起王琳出嫁那天，拉着他的手哭，说“爸，我舍不得你”；想起外孙出生时，他抱着这个小肉团，发誓要护着他一辈子。可现在，他却成了藏着秘密的人。告诉王琳？他怕这幅温馨的画面瞬间破碎，怕女儿的世界崩塌，怕外孙的高考受到影响。不告诉王琳？他又觉得对不起女儿的信任，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每次看着女儿对李伟依赖的眼神，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帮凶。酒杯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酒液晃出涟漪，像他乱成一团的心思，怎么也理不清。晚饭后，李伟主动提出要带王叔去洗澡。回来的路上，李伟开着车，突然开口：“爸，那天的事，我想跟您解释一下。”王叔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没说话。“她是我们部门的实习生，家里出了点事，情绪不太好，我那天陪她聊了聊，想着老房子空着，就让她暂时在那住一晚，没想到……”李伟的声音越来越低，“爸，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您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琳琳的事。”王叔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路灯的光在李伟脸上明明灭灭。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伟的手都攥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王叔的声音很沉，像掺了沙子：“李伟，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实习生有难处，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想听。”他转头看向李伟，眼神里是六十多年人生沉淀下的严肃，“我只在乎琳琳和孩子。琳琳从小学到大学，我没让她受一点委屈；她嫁给你，我也是盼着她能一辈子舒心。这个家不容易，是你们俩一点点攒起来的，你要是真对不住琳琳，别说琳琳饶不了你，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你好过。”他想起那天晚上女儿电话里的叮嘱，心里又软了下来，语气缓和了些，“我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做人难，做男人更难。但难不是犯错的理由，尤其是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老婆孩子。”点击输入图片描述（最多30字）李伟猛地踩了刹车，转头看向王叔，眼里满是愧疚：“爸，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王叔没再说话。车停在小区门口，他推开车门，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李伟说：“有些话，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真有担当，就别让琳琳受委屈。”看着李伟的车消失在夜色中，王叔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又长又沉，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压上了更重的包袱。晚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叶子已经黄透了，一捏就碎。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是帮女儿保住了表面的幸福，还是让她陷入了被蒙在鼓里的悲哀；不知道这个秘密能藏多久，是会随着时间淡去，还是会在某天突然爆发。但他知道，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的家散掉，做不到看着外孙因为大人的过错耽误前途。他慢慢往家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至于那个未关的灯，或许总有一天，会照亮所有的真相。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做女儿最坚实的后盾，为她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如果真有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会陪着女儿，不管她做什么选择。

王叔的烟已经在指间燃到了滤嘴，烫得指尖发麻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灭在满是烟灰的瓷缸里。窗外的梧桐叶被冬风卷得打旋，像极了他这三天来乱成一团的心思——那盏没关的灯，还有灯底下女婿和陌生女人的身影，像根细刺，扎在喉咙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女儿王琳刚打来电话，说周末要带外孙回来吃他炖的萝卜牛腩。“爸，您上次说的那个老中医，我帮您约好了下周三的号，到时候我陪您去。”电话里女儿的声音甜丝丝的，带着对父亲的依赖。王叔应着，喉结却不停滚动，那句堵在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糟心事。楼下张大妈的女婿出轨，闹得鸡飞狗跳，女儿哭肿了眼，外孙在学校抬不起头，好好的家散了大半。王叔一直庆幸自己的女儿有福气，王琳长得随她妈，模样周正，性子又温婉，当年考上重点大学时，他在厂里摆了三大桌酒席，比自己提干还风光。后来女儿找了李伟，更是让他和老伴放了心。

李伟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进了国企没几年就熬成了部门主任，手里有实权却从不张扬。逢年过节，烟酒茶礼从没断过，王叔的老花镜是李伟挑的，老伴的降压药是李伟托人从大医院开的，就连外孙的辅导资料，李伟都能精准地买到最新版。有次王叔半夜突发阑尾炎，还是李伟背着他下楼，在急诊室守了整整一夜。那时候王叔就想，自家这女婿，比亲儿子还靠谱。

外孙中考考进南京重点中学那天，王琳抱着他哭了，说总算没辜负爸妈的期望。为了让孩子就近上学，小两口咬咬牙在学校旁边租了房，原先的三居室就空了下来。王琳总说“空着可惜”，隔三差五就回去打扫，有时李伟加班晚了，也会在那边住一晚，省得来回折腾。王叔对此从没过过疑心，直到12月17号那天晚上。

那天他刚洗完脚，王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语气带着点自责：“爸，我下午去老房子打扫，可能忘关灯了，张阿姨打电话问呢。您方便过去一趟不？顺便帮我查查水电燃气的总阀。”王叔嗔怪了一句“你这孩子就是马虎”，揣着钥匙就出了门。老房子离他家就隔两条街，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瞬间，王叔还在想，等会儿得好好说说李伟，上次也是，空调开了一整夜没关，多浪费电。可门一推开，暖融融的风就裹着一股红酒的醇香扑了过来，和屋外的寒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愣在门口，看见餐桌旁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时，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用闷棍敲了一下。

李伟穿着家居服，面前的高脚杯里剩着半杯红酒，而他对面的女人，穿着一件藕粉色的真丝睡衣，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手里的酒杯正微微晃动，酒液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暧昧的光泽。听见开门声，两人同时转头，女人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杯子差点摔在桌上，李伟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只有空调出风口的风在无声地吹着，吹得王叔后颈发僵。他的目光先落在桌上的两个高脚杯上——杯沿都沾着淡粉的唇印，显然不是王琳常用的那款唇膏颜色，再扫过女人露在真丝睡衣外的白皙脚踝，最后钉在李伟涨红得快要渗血的脸上。六十多年的人生里，王叔经受过车间停产的窘迫，扛过老伴重病的难关，却从没像此刻这样手足无措。他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台失控的鼓风机，嗡嗡作响，一会儿是李伟背他去医院时坚实的脊背，一会儿是女儿抱着外孙笑出的梨涡，转眼间又被眼前这暧昧的画面撕得粉碎。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小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戳破什么，把女儿的幸福捅出个窟窿。

“你在这呀，”王叔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像是从别人喉咙里挤出来的，“王琳让我来检查灯是不是关了。”

女人反应过来，慌忙起身往卧室跑，睡衣的下摆扫过餐桌，带倒了一个空餐盘。没几分钟，她穿着一身米色的外套出来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经过王叔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声音细若蚊呐：“对不起，叔叔。”然后几乎是逃一般地拉开门走了。

屋里只剩下王叔和李伟。李伟低着头，双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爸，对不起。”他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王叔还没来得及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是王琳。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喂，琳琳。灯关了，水电燃气我都检查过了，没问题，你放心吧。”

“那就好，爸，您早点回来休息，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挂了电话，王叔看都没看李伟，转身带上了门。

关门的瞬间，他听见身后李伟急促的脚步声，却没敢回头——他怕看见李伟的脸，更怕自己绷不住情绪。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震亮，昏黄的光打在台阶上，像铺了一层碎玻璃。他扶着冰凉的扶手，指尖的温度被吸得一干二净，一步一步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女人松垮的睡衣领口、红酒杯里晃动的光晕、李伟慌乱的眼神，还有女儿电话里温柔的叮嘱，这些碎片搅在一起，堵得他心口发闷，差点喘不上气。走到小区门口，冷风灌进衣领，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后背的汗已经把内衣浸湿了。他沿着路边的路灯慢慢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会儿是挺直的，一会儿又佝偻下去——他是该当场发作，替女儿讨个说法？还是该装作没看见，保住这个看似圆满的家？两种念头像两只手，在他心里使劲拉扯，疼得他直皱眉。

这三天，王叔活得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白天帮老伴择菜，手指机械地动着，菜叶子落在地上都没察觉；陪老伙计下棋，对方走了三步马，他还在琢磨第一步的炮该放哪。只有在别人说话时，他才会猛地回神，扯出个僵硬的笑，装作认真听着。

可一到夜深人静，老伴的呼噜声响起，他就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那天晚上的场景像放电影似的，一帧帧在眼前过。他无数次摸过手机，想给李伟打个电话问清楚，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又缩回来——万一真有误会呢？万一那女人是李伟的远房亲戚，遇到难处才借住的呢？他又无数次想拨通女儿的电话，可一想到女儿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抱着他哭，可能会整夜失眠，想到外孙马上要高考，要是家里鸡飞狗跳，影响了孩子的前途怎么办？楼下张大妈的女儿就是因为女婿出轨，好好的一个学霸儿子，高考失利去了个专科，那哭声他现在还记得。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用力捶了捶胸口，觉得这秘密像块烧红的铁板，烫得他辗转反侧，连梦里都是女儿质问的眼神：“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六中午，王琳带着外孙和李伟回来了。李伟依旧和往常一样，进门就喊“爸，妈”，接过王叔手里的菜篮子，熟练地走进厨房帮忙。“爸，您上次说的那个牛腩，我今天特意买的新鲜的，您看怎么炖合适？”李伟一边洗牛腩，一边和王叔搭话，语气自然，仿佛那天晚上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王叔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李伟忙碌的背影，鼻子突然一酸。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以前家里换煤气罐，是这个背影扛上楼；王琳生外孙时，是这个背影在医院走廊守了一夜；就连他的老花镜，都是这个背影跑了三家眼镜店挑的。可现在，这背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陌生。他看着李伟熟练地给牛腩焯水，放姜片去腥，动作和以前一模一样，可王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他洗手时避开自己目光的样子？还是他说话时刻意提高的音量？王叔的手攥紧了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他多想冲进去问一句“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遮住了他的呼吸声，也遮住了他心里的呐喊：这个他疼了十几年的女婿，这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晚辈，到底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真的有难言之隐？要是问了，这个家会不会就散了？要是不问，自己这颗心，又该往哪放？

吃饭的时候，外孙兴奋地说着学校的趣事，王琳时不时给李伟夹菜，眼里满是笑意。“老公，你最近别太累了，忙完这阵咱们一家人去泡个温泉放松放松。”

李伟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他看向王叔，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王叔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白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一样烧着，却压不住心底的苦涩。他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外孙举着筷子要李伟夹排骨，王琳笑着给外孙擦嘴角的酱汁，李伟则把剔好刺的鱼放进王琳碗里，这画面温馨得像幅画，可王叔却觉得眼睛疼。他想起王琳小时候，坐在他的肩头看灯展，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想起王琳出嫁那天，拉着他的手哭，说“爸，我舍不得你”；想起外孙出生时，他抱着这个小肉团，发誓要护着他一辈子。可现在，他却成了藏着秘密的人。

告诉王琳？他怕这幅温馨的画面瞬间破碎，怕女儿的世界崩塌，怕外孙的高考受到影响。不告诉王琳？他又觉得对不起女儿的信任，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每次看着女儿对李伟依赖的眼神，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帮凶。酒杯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酒液晃出涟漪，像他乱成一团的心思，怎么也理不清。

晚饭后，李伟主动提出要带王叔去洗澡。回来的路上，李伟开着车，突然开口：“爸，那天的事，我想跟您解释一下。”

王叔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没说话。

“她是我们部门的实习生，家里出了点事，情绪不太好，我那天陪她聊了聊，想着老房子空着，就让她暂时在那住一晚，没想到……”李伟的声音越来越低，“爸，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您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琳琳的事。”

王叔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路灯的光在李伟脸上明明灭灭。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李伟的手都攥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王叔的声音很沉，像掺了沙子：“李伟，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实习生有难处，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想听。”他转头看向李伟，眼神里是六十多年人生沉淀下的严肃，“我只在乎琳琳和孩子。琳琳从小学到大学，我没让她受一点委屈；她嫁给你，我也是盼着她能一辈子舒心。这个家不容易，是你们俩一点点攒起来的，你要是真对不住琳琳，别说琳琳饶不了你，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你好过。”他想起那天晚上女儿电话里的叮嘱，心里又软了下来，语气缓和了些，“我活了大半辈子，知道做人难，做男人更难。但难不是犯错的理由，尤其是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老婆孩子。”

李伟猛地踩了刹车，转头看向王叔，眼里满是愧疚：“爸，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王叔没再说话。车停在小区门口，他推开车门，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李伟说：“有些话，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真有担当，就别让琳琳受委屈。”

看着李伟的车消失在夜色中，王叔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又长又沉，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压上了更重的包袱。晚风卷着梧桐叶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叶子已经黄透了，一捏就碎。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是帮女儿保住了表面的幸福，还是让她陷入了被蒙在鼓里的悲哀；不知道这个秘密能藏多久，是会随着时间淡去，还是会在某天突然爆发。但他知道，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儿的家散掉，做不到看着外孙因为大人的过错耽误前途。他慢慢往家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至于那个未关的灯，或许总有一天，会照亮所有的真相。而他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做女儿最坚实的后盾，为她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如果真有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会陪着女儿，不管她做什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