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慧,今年六十有二,在市图书馆干了一辈子图书管理员,退休金不高不低,够我一个人吃喝嚼用,外加每年跟几个老姐妹出去旅旅游。儿子在北京成家立业,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我守着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日子过得清净,也过得孤单。
清净久了,人就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对着一桌子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滋味,比黄连还苦。老姐妹们劝我,找个老伴吧,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我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也动了念头。于是,在社区红娘张姐的热心张罗下,我见到了老周,周建国。
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园的相亲角,吵吵嚷嚷的,跟菜市场似的。老周穿了件半旧的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已经花白,但精神头很足。他比我大三岁,六十五,退休前是厂里的工程师,丧偶五年。
我们聊得还算投机,他懂点历史,我也爱看书,一来二去,话题就没断过。他人看着挺实在,说话也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几次接触下来,我觉得人还不错,至少不让人讨厌。
就在我以为可以慢慢处着看的时候,老周提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要求。
那天我们吃完晚饭,在小区里散步。月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老周突然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方慧,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你看,咱们年纪都不小了,没那么多时间谈情说爱了。我想着,要不,我们先同居试婚吧?住在一起,才知道合不合适过日子。”
我当时就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同居试婚?这词儿我只在年轻人嘴里听过,没想到会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嘴里说出来。我这辈子,思想不算保守,但也绝对算不上新潮。结婚前就住在一起,这在我看来,还是有点……太出格了。
我看着他,他眼神里满是期待,还带着一丝理所当然。我心里的那点好感,瞬间凉了半截。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他要先“试用”一下,看看值不值那个价。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他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他大概以为我生气了,连忙解释:“方慧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两个人过日子,柴米油盐,生活习惯很重要。万一领了证,发现过不到一块儿去,再离婚多麻烦?对你我都不好。”
他的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心里就是不舒服。我一辈子清清白白,到老了,还要被人这么“考验”一番?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老周,你的想法很新潮,我得考虑考虑。”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老周那张理所当然的脸。我委屈,又有点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提出这种要求?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他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老年人再婚,确实比年轻人复杂得多。磨合不好,搭伙过日子比一个人还累。我见多了社区里再婚的老两口,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拒绝他,我们可能就这么散了。我这个年纪,再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不容易。可要是答应他,我又觉得憋屈,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了。
第二天,我给在北京的儿子打了个电话。儿子听完,在那头沉默了半天,然后说:“妈,这事您自己拿主意。我只希望您开心,不受委'屈。那个姓周的,要是让您觉得不舒服,咱就别处了。您一个人过,我也能养您。”
儿子的话让我心里一暖,也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答应,也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拒绝。我得让他知道,我方慧,不是个随便的女人,更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约了老周见面,还是在那个公园。
他来了,看起来有点紧张,大概是怕我拒绝他。我没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老周,你提的那个同居试婚的要求,我考虑过了。”
他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那你……”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答应你。我有我的要求。”
老周显然没料到我会答应,更没料到我还有要求。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如捣蒜:“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都答应你。”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那是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写下来的。我把它递给老周,说:“我的要求,都在这上面了。你先看看,要是能接受,我们就按这个来。要是接受不了,那我们就当没缘分,以后还是普通朋友。”
老周接过那张纸,戴上老花镜,凑近了看。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轻松,慢慢变得凝重,然后是惊讶,是难以置信。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反而平静了。我知道,我写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地震。
我写了什么呢?
第一条:试婚可以,但不是在你家,也不是在我家。我们去租个房子,房租水电生活费,所有开销,全部AA制。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第二条:试婚期间,分房睡。我们是试“婚”,不是试“床”。我是个传统女人,在没有法律保障之前,我守我的底线。
第三条:财务必须透明。各自的退休金、存款、子女给的钱,都列个清单,彼此心里有数。试婚期间,不动用各自的婚前财产,只用共同账户里的生活费。
第四条:家务分工明确。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轮流来。不能因为我是女的,这些就都该我干。我不是来给你当免费保姆的。
第五条:尊重彼此的生活习惯和社交圈。我喜欢看书跳广场舞,你喜欢下棋钓鱼,谁也别干涉谁。我的老姐妹,你的老伙计,都可以请到家里来做客,但必须提前通知对方。
第六条:关于子女。试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牵扯双方子女。除非我们决定领证,否则不见双方子女,也不接受他们任何形式的“考察”或干涉。
第七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试婚期为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双方都觉得合适,就去领证结婚。如果不合适,就好聚好散,租的房子退掉,各自回家,谁也不纠缠谁。这期间,我们要签一份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省得到时候扯皮。
老周拿着那张纸,手都有点抖。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方慧,你……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谈感情,又不是做生意,还搞什么协议,什么AA制?”
我笑了,笑得有些冷:“老周,是你先跟我谈‘试用’的,不是吗?既然是试用,那总得有个试用规则吧?你怕领了证不合适,离婚麻烦。我也怕,怕试婚试到我人财两空,落一身埋怨,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你觉得你提出的要求是深思熟虑,我这些要求,就是我的深思熟虑。”
我顿了顿,看着他涨红的脸,继续说:“你提出试婚,无非是想用最小的成本,来检验我这个‘产品’合不合格。你想看看我伺候人周不周到,脾气好不好,花钱省不省。说白了,你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既省心又省钱的免费保姆。而我,也想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后半生的人。你是不是尊重女性,是不是有责任心,是不是真的想找个伴儿,而不是找个伺候你的人。”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剖开了他那层“为你好”的伪装,露出了里面最真实、最自私的内核。
老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大概从没想过,我这个看起来温和安静的女人,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会提出这么“苛刻”的条件。
公园里人来人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陆离。我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那张纸叠好,放进口袋里,声音有些沙哑:“方慧,我……我没想到你想得这么深。是我……是我考虑不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没说话。
他又说:“你提的这些条件,我……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应该的,”我点点头,“你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联系我。如果不想联系了,我也理解。”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挺直了腰杆。不管结果如何,我守住了我的尊严。我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方慧,即便老了,即便孤单,也绝不廉价。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老周没有联系我。我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轻松。老姐妹们问起,我都说吹了。她们都替我惋惜,说老周条件不错,让我别太挑剔。我只是笑笑,不解释。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的委屈和坚持,她们不懂。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我接到了老周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很诚恳:“方慧,我想了很久。我想见你一面。”
我们约在一家茶馆。他看起来憔悴了一些,眼角多了几条皱纹。他从口袋里拿出我写的那张纸,纸边已经有些卷了,看得出来被他反复摩挲过。
他把纸推到我面前,说:“方慧,我错了。”
我有些意外,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这几天,我把你的这些要求,翻来覆去地看,一开始我觉得你是在为难我,是在羞辱我。可看得多了,我才明白,你不是在为难我,你是在保护你自己。你说的对,我提出试婚,就是自私。我怕麻烦,怕吃亏,所以想把所有的风险都让你一个人担。我嘴上说着是为你好,其实骨子里,还是大男子主义那一套,觉得女人就该照顾男人,就该付出。”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我前妻在世的时候,家里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日子过起来有多难。我不是想找个保姆,我是真的想找个伴儿。可我用错了方式,伤了你的心。你提的这些要求,乍一看是冰冷的条款,可每一条背后,都是对平等和尊重的渴望。是我糊涂,是我配不上你的这份清醒和通透。”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我没想到,他能想得这么明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真诚和郑重,“你的要求,我全都答应。不,不是答应,是我也需要。我们需要一个公平的开始,一个彼此尊重的开始。方慧,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不是试婚,是正式地,以结婚为目的,好好地交往。从尊重开始,从平等开始。”
那一刻,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布满风霜的脸,看着他眼睛里的那份悔意和真诚,我的眼眶,突然就湿了。
我等了一辈子,可能等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份尊重。年轻时不懂,觉得爱就是一切。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比爱更重要的,是懂得,是尊重,是把你当成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来看待。
我点了点头,泪水滑了下来。
后来的故事,没有那么多波澜壮阔。我们没有去租房子试婚,而是像所有正常的恋人一样,从吃饭、看电影、散步开始,重新认识彼此。
他会记得我不吃辣,会陪我去看我喜欢的越剧,会在我跟老姐妹聚会晚归时,在楼下等我。我也会在他下棋忘了时间时,打电话提醒他回家吃饭,在他生病时,煲一锅他爱喝的鸡汤。
我们聊各自的过去,聊子女,聊对未来的期许。他不再是那个理所当然的男人,学会了倾听,学会了商量。我也不再是那个浑身带刺的女人,学会了温柔,学会了信赖。
半年后,我们领了证。没有办婚礼,只是请双方的子女和几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儿子从北京飞回来,拉着我的手,对老周说:“周叔,我妈这辈子不容易,请您一定好好待她。”
老周握住我的另一只手,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如今,我们结婚已经三年了。日子过得平淡,却很踏实。我们会为今天谁洗碗而斗嘴,也会在黄昏时分,手牵着手在公园里散步。家里总是干干净净,饭桌上总有热气腾腾的饭菜。
那张写满要求的纸,被我收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它提醒着我,一个女人,无论在什么年纪,都不能放弃自己的尊严和底线。当你自己尊重自己的时候,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幸福不是无条件的妥协和付出,而是建立在平等和尊重之上的相互扶持。想要一个温暖的晚年,不是找一个依靠,而是找到一个可以并肩前行的伙伴。我很庆幸,在六十二岁的年纪,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也找到了我的那个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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