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一九九二年秋天的这个傍晚，林高扬站在公司门口的老槐树下，已经等了三个小时。
他手里紧紧攥着两张电影票，是刚上映的《新龙门客栈》，票角都被手心的汗水浸软了。
这是他第三次下定决心要请孙雨馨看电影，前两次都因为临阵退缩而作罢。
市场部的灯还亮着，他知道孙雨馨在加班准备下周的展销会材料。
每次看到她独自加班的背影，他都想走过去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默默去楼下小卖部买包烟。
而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听说孙雨馨第八次相亲又失败了。
这个消息像一根针，刺破了他长久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的自尊气球。
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听说孙雨馨要去相亲时的心情，那种混合着嫉妒和无力感的苦涩。
现在他只想告诉她，这三年来的每一个清晨，他都是因为能在办公室见到她而迫不及待起床上班。
可是当孙雨馨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公司门口时，林高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她眼泪簌簌而下。
他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语无伦次地说出了埋藏三年的心里话。
孙雨馨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突然抬脚踹向他小腿："你要是早点说，我也不至于找八个演员！"
林高扬愣在原地，手里的电影票飘落在地，被晚风轻轻吹向远处。
01
林高扬坐在技术部最角落的工位上，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映在他深度近视的眼镜片上。
他的目光却越过两台吱吱作响的针式打印机，悄悄落在市场部那个靠窗的位置上。
孙雨馨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衣，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格外好看。
她正笑着和同事讨论展销会的宣传方案，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腕上的银色手链闪闪发光。
"高扬，你这段程序又报错了。"旁边的同事王磊探头过来，"发什么呆呢？"
林高扬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敲击键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搪瓷茶杯。
深褐色的茶渍在报表上迅速晕开，像极了他此刻慌乱的心绪。
他赶紧用袖子去擦，却把污迹抹得更大片了。
"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又在看孙雨馨？"王磊压低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
林高扬耳朵顿时红了，支支吾吾地否认："我在想代码逻辑......"
这时孙雨馨突然朝技术部这边走来，林高扬立即正襟危坐，假装专注地盯着屏幕。
"请问打印机可以帮忙看一下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一直卡纸。"
林高扬几乎是弹跳起来的，动作太急差点带倒椅子。
他跟着孙雨馨走到打印机前，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是她常用的洗发水味道，每个加班夜晚，这香味都会若有若无地飘在技术部走廊里。
"可能是进纸轮老化了。"林高扬蹲下来检查机器，故意放慢动作。
他希望能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是闻着这令人心安的香味。
孙雨馨站在旁边，轻轻哼着当时正流行的《吻别》旋律。
林高扬的手微微发抖，螺丝刀差点掉在地上。
修好打印机后，孙雨馨笑着说了声谢谢，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
林高扬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回工位的背影，直到王磊拍他肩膀才回过神。
"喜欢就追啊，"王磊摇头，"你都暗恋人家三年了。"
林高扬苦笑着坐回位置，继续与代码搏斗。
三年前孙雨馨入职那天，穿着白色连衣裙从技术部门前经过。
阳光正好照在她身上，那一刻林高扬觉得整个办公室都明亮起来。
可他始终不敢表白，总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美好的她。
下班铃响起，林高扬磨蹭着收拾东西，盘算着能不能和孙雨馨乘同一班电梯。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时，却看见孙雨馨已经和女同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
02
周三上午，林高扬在茶水间泡茶时，听见了那个让他心沉的消息。
行政部的唐芳芳正眉飞色舞地和几个女同事聊天，声音大得整个走廊都能听见。
"这次这个条件真的好，"唐芳芳挥舞着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税务局的小伙子，父母都是干部。"
林高扬往茶杯里放茶叶的手停住了，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
"雨馨啊，你都相了七个了，这个再不成可说不过去了。"唐芳芳对着孙雨馨说。
孙雨馨靠在饮水机旁，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表情看不分明。
"唐姐，我真的不太想再相亲了。"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
"那怎么行！"唐芳芳提高音量，"你都二十六了，好对象可是不等人的。"
林高扬的茶泡好了，但他站在原地没动，假装在调整茶杯盖子。
"这次的小张是我远房表侄，人特别老实。"唐芳芳继续游说，"周六见面，就这么定了啊。"
孙雨馨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好吧"，端着咖啡杯走出了茶水间。
林高扬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是他第三次听说孙雨馨要去相亲了，每次的心情都比上一次更沉重。
回到工位，林高扬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整整十分钟。
王磊扔过来一包花生米："又失恋了？"
"从来没恋过，哪来的失恋。"林高扬苦笑，剥开花生米塞进嘴里。
花生米变得索然无味，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中午在食堂，他故意坐在能看见孙雨馨的位置。
她和市场部的女同事们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相亲的烦恼。
林高扬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红烧肉，第一次觉得公司食堂的招牌菜如此难以下咽。
下午上班时，林高扬在走廊遇到孙雨馨，她正抱着一摞资料往会议室走。
"需要帮忙吗？"林高扬鼓起勇气问。
孙雨馨愣了一下，随即微笑："不用了，谢谢。"
她走过时，发梢轻轻扫过林高扬的手臂，留下淡淡的茉莉香。
林高扬站在原地，直到走廊尽头传来会议室关门的声音。
下班后，他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绕路去了孙雨馨住的小区附近。
这是他的秘密习惯，每当心情特别低落时，就会来这里走走。
他知道孙雨馨住在三号楼二单元，阳台上有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今晚阳台上晾着一件鹅黄色的毛衣，正是她今天穿的那件。
林高扬在小区对面的小卖部门口站了很久，买了一包他平时不抽的烟。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孙雨馨的情景。
如果当时就鼓起勇气，现在是不是会不一样？
03
周六傍晚，林高扬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相亲地点附近的公园。
他坐在长椅上，假装看报纸，眼睛却不时瞟向不远处的茶座。
孙雨馨和相亲对象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玻璃能看到她的侧脸。
那个叫小张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看起来确实很斯文。
林高扬把手里的报纸捏得皱巴巴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自讨苦吃。
茶座里，孙雨馨偶尔低头喝茶，对方说话时她礼貌性地点头。
但从林高扬的角度看，他们聊得似乎还不错。
一个小时后，两人起身离开茶座，在公园门口分手。
孙雨馨独自朝公交站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林高扬悄悄跟在后面，保持着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距离。
他看见孙雨馨在站台停下，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整理头发。
表情平静，看不出是开心还是失望。
公交车来了，林高扬赶紧跳上后面那辆车，继续他的"跟踪"。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两次相亲后他也这样做过。
每次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但下次又会忍不住跟来。
孙雨馨在离家两站地的菜市场下了车，买了些水果和蔬菜。
林高扬躲在摊位后面，看着她认真挑选西红柿的侧影。
这样的场景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是下班一起买菜回家的夫妻。
但很快他就摇摇头，赶走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孙雨馨提着菜走进小区，背影消失在楼道里。
林高扬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家走。
周一上班，他特意早到办公室，想看看孙雨馨的情绪。
但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笑着和同事打招呼，认真工作。
午休时，唐芳芳迫不及待地来找孙雨馨打听情况。
"人是不错，但感觉不太合适。"孙雨馨轻描淡写地说。
唐芳芳一脸遗憾："这么好的条件都不合适，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啊？"
孙雨馨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去接电话了。
林高扬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感到深深的失落。
即使相亲失败，孙雨馨似乎也永远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下班时下起了雨，林高扬看见孙雨馨站在公司门口等雨停。
他鼓起勇气走过去："我带了伞，送你到公交站吧。"
孙雨馨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说了声谢谢。
雨不大，但伞很小，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
林高扬能闻到她发间的茉莉花香，心跳快得像打鼓。
"听说你周末去相亲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孙雨馨愣了一下："嗯，不过没成。"
短暂的沉默后，公交站到了。
孙雨馨道谢后小跑着上了公交车，留下林高扬在原地懊恼。
04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孙雨馨又相了四次亲。
每次都是唐芳芳热情张罗，每次都以"不太合适"告终。
林高扬渐渐发现一个规律：孙雨馨相亲后的情绪一次比一次低落。
第四次相亲失败后，她在工位上发呆了一整个下午。
第五次时，她破天荒地请了半天假，理由是"头疼"。
第六次相亲恰逢公司年会，大家都在热闹地玩游戏抽奖。
只有孙雨馨提前离开了，说她"有点累"。
林高扬注意到，她离场时眼睛有些发红。
年会结束后，林高扬借口取落下的东西回到办公室。
果然看见孙雨馨一个人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他站在走廊阴影里，看着她的侧影，心里揪着疼。
几次想要上前，最终还是悄悄离开了。
最让林高扬在意的是第七次相亲。
那天是情人节，满大街都是手捧玫瑰的情侣。
林高扬买了一盒巧克力，想要不管不顾地表白。
但在公司门口，他看见孙雨馨上了相亲对象的车。
那是个开桑塔纳的男人，看起来事业有成的样子。
林高扬把巧克力扔进垃圾桶，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晚上九点多，他鬼使神差地又来到孙雨馨小区附近。
正好看见那辆桑塔纳送她回来，两人在楼下说了几句话。
男人似乎想送她上楼，但孙雨馨婉拒了。
她转身上楼时，林高扬看见她抬手擦了擦眼睛。
第二天上班，孙雨馨破天荒地迟到了。
眼睛肿着，显然哭过很久。
唐芳芳凑过来关心，被她勉强笑着敷衍过去。
午休时，林高扬看见孙雨馨一个人在天台发呆。
他犹豫再三，还是买了瓶汽水送上去。
"天气热，喝点凉的。"他笨拙地说。
孙雨馨接过汽水，轻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远处是城市模糊的天际线。
"林高扬，"孙雨馨突然问，"你觉得我是不是太挑剔了？"
"当然不是，"他急忙说，"是你值得更好的。"
孙雨馨转过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更好的？"
林高扬张了张嘴，那句"比如我"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了："总会遇到合适的人的。"
孙雨馨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天台。
林高扬在原地站了很久，恨自己的懦弱。
05
第七次相亲失败后的孙雨馨，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
她不再和同事说笑，下班就准时离开，像是急着逃离办公室。
茶水间里，女同事们私下议论，说孙雨馨眼光太高，活该单身。
林高扬每次听到这样的议论，都会故意弄出很大声响打断她们。
周五下午，公司只剩几个加班的人。
林高扬在茶水间泡面时，听见隔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他轻轻走过去，看见孙雨馨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颤抖。
"那个......你没事吧？"林高扬手足无措地问。
孙雨馨慌忙擦眼泪，转身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眼睛进沙子了。"
这拙劣的谎言让林高扬心里更难受了。
他递过去一张纸巾："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
孙雨馨接过纸巾，突然问："林高扬，你为什么一直单身？"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林高扬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因为我在等你"。
"工作太忙了。"他找了个最蹩脚的理由。
孙雨馨看着他，眼神复杂："是吗？"
这时她的呼机响了，看了看号码，说是唐姐打来的。
"估计又要给我介绍第八个了。"她苦笑一下，出去回电话。
林高扬站在原地，泡面已经坨了，但他毫无食欲。
第二天是周六，林高扬去图书馆查资料，意外遇见了孙雨馨。
她独自坐在角落，面前堆着几本市场营销的书。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像三年前一样美好。
林高扬鼓足勇气走过去："这么用功？"
孙雨馨抬头，露出惊喜的表情："你也来查资料？"
他们一起在图书馆呆了一下午，偶尔低声交流几句。
这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
林高扬发现，孙雨馨其实很健谈，而且幽默感十足。
她讲到市场部的趣事时，眼睛弯成月牙，格外可爱。
傍晚，他们一起走出图书馆，在门口道别。
林高扬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喊道："孙雨馨！"
她回过头，夕阳给她镀上一层金边。
"下次相亲......祝你顺利。"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孙雨馨的笑容淡了些，轻声说："谢谢。"
这个周一的早晨，林高扬听说孙雨馨答应了第八次相亲。
时间是周五晚上，地点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馆。
一整天，林高扬都心神不宁，写代码出了好几个错。
下班时，他在电梯里遇到孙雨馨，两人都有些尴尬。
"明天要相亲？"他问完就想扇自己耳光。
孙雨馨点点头，没说话。
电梯到达一楼，她快步走了出去。
林高扬站在原地，直到电梯门再次关上。
06
第八次相亲前夜，林高扬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明天孙雨馨又要去见另一个男人。
凌晨三点，他爬起来给好友打电话。
"你说我明天去打断他们相亲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终于开窍了？"
但天亮后，林高扬又怂了。
他照常上班，刻意回避和孙雨馨对视。
午休时，唐芳芳大声宣布第八个相亲对象有多优秀。
"大学老师，文质彬彬，和雨馨特别般配！"
林高扬食不知味地扒拉着饭，第一次希望唐芳芳说的是真的。
如果孙雨馨这次能幸福，他也许就该死心了。
但下班时，看见孙雨馨认真补妆的样子，他的心又揪紧了。
她今天穿了件新买的连衣裙，淡蓝色，衬得她格外温柔。
"加油。"孙雨馨离开时，林高扬突然说。
她惊讶地回头，然后笑了："谢谢。"
这个笑容让林高扬一整晚坐立难安。
他去了那家咖啡馆，躲在对面书店的橱窗后偷看。
孙雨馨和那个大学老师相谈甚欢，对方还递给她一本书。
两个小时后，他们礼貌地道别，没有更多后续。
林高扬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骂自己自私。
晚上九点，他鬼使神差地来到公司楼下。
孙雨馨的办公室灯还亮着，她果然来加班了。
林高扬在楼下徘徊，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十一点，灯终于灭了。
他看见孙雨馨走出大楼，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
这一刻，所有的犹豫都消失了。
他冲上前去，挡住她的去路。
"别难过了，"他笨拙地说，"那种人不值得你哭。"
孙雨馨抬起泪眼，困惑地看着他。
"我......我喜欢你三年了。"他终于说出口，"从你入职第一天开始。"
孙雨馨愣住了，眼泪都忘了流。
"每次看你相亲失败，我都既高兴又难过。"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他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等待审判。
孙雨馨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愤怒，突然抬脚踹向他小腿。
"林高扬！你这个混蛋！"她带着哭腔骂道。
07
林高扬完全懵了，小腿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困惑。
他设想过无数种被拒绝的方式，但绝不包括被踹一脚。
"你......你生气是应该的。"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该这个时候表白。"
孙雨馨又哭又笑，引得路过的大爷频频回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相亲都失败吗？"她抹着眼泪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