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周年祭
父亲在小区的车棚下自缢了!我从来没有想到父亲会以这种方式和我们告别。或许他不忍心拖累我们,又或许他实在是太疼了,太受罪了,他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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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无法忘记,2024年11月16日晚上11点15哥哥哽咽着给我打的这个电话。那天是星期五,天气异常寒冷,我带着女儿早早的睡了。迷迷糊糊中手机铃声响了,电话那头哥哥已经泣不成声了。从哥哥哽咽的哭泣声中我明白了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颤抖的手努力的穿着衣服,但是总是穿不上,索性我穿着睡衣外面套了件棉袄,胡乱套了件裤子就飞奔下楼,我住在五楼,没有电梯,踉踉跄跄总算到了一楼。哥已经在外面等我了。我和哥都没有和爸妈住在一块。爸妈在城里住着,一来看病透析方便,二来娘家侄儿在城里上学也有个照应。哥在家做生意走不开,我离异带着两个孩子只能住在老家照顾他们上学。父亲生病的这些年真正苦的人是母亲。她又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给我和哥联系。她一个承担了所有。在车上哥告诉我父亲在小区的车棚下自缢了。我后背发凉,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早一段时间母亲就告诉我父亲老是流露出轻生的念头,她经常看见父亲偷偷的藏鞋带,绳子,于是母亲就把家里所有的带鞋带的鞋子以及和绳子有关的东西都严格的管控起来。无数次父亲疼的时候,难受的时候就会大骂母亲,让母亲给他找寻死的东西,也许这次母亲真的没有耐心了,父亲拄着拐杖出去的时候母亲没有拦住他,也没有检查他装没装什么东西。父亲以前要在房间里寻死的时候被母亲撞到过几次,每次都遭到母亲的严厉呵斥:“你不能死在家里,你死在家里我和孩子害怕。”父亲记住了。真的拄着拐杖蹒跚的出去了,他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任何嘱托就走了。他怀里揣着母亲一直放在枕边的老旧破烂的围脖,那是母亲睡觉爱流口水,垫在枕头上的。当时是十点半左右的样子,因为冬天太冷,楼下没有人,不知父亲是怎样的去意已决,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把那条破旧的围巾悬挂在了车棚上方。然后义无反顾的把头伸了进去。其实母亲在他出去一会的时候就去寻他了,可是找了他好久也没找到。那时的父亲因为那条破旧的围巾突然断开已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那个结死死地勒在了他的脖子里。后来有人下晚班发现了地上躺着个人,报了警。母亲寻不到父亲回到单元门才看见已经有警察到了现场。才知道父亲真的出事了。
这该死的病魔已经在他身上盘踞了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里他一直在努力的和病魔抗争。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大,父亲日益衰老,病魔却越来越嚣张。多种并发症席卷而来,他每天的日常就是吃各种各样的药,挂不同颜色的药水。每隔一天就要做一次透析,但是透析经常不顺畅,在我们那个市级医院又解决不了只能去省城的大医院去做换管通管,因为父亲年龄大了,又到了肾衰竭晚期,没办法造瘘。只能一次次的换管通管。每一次换管都要在郑州住上起码一个星期,报销过也要花一万元左右的样子。父亲一边心疼钱一边抱怨自己拖累了我们。
最后一次去郑州的时候是一天早上,我知道父亲做透析室按排在一三五的早上7点,我也知道母亲一定是五点多起床做了早饭,开着那辆旧电动三轮车带着父亲去十多里路的医院去做透析。可是那一天起床之后我却心神不宁。七点半的时候我忍不住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心想着父亲一定上了透析机了,母亲此刻也有时间接我的电话了。电话刚接通我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护士在电话里询问母亲,你家孩子呢?给你家孩子打电话。我焦急的问:“妈妈,怎么了,出什么状况了。”母亲哽咽着说:“你爸透析的时候又过去了,护士在抢救!”
电话这头我心急如焚却又不能离刻飞奔到他们身边。给哥拨通了电话,哥給主治医生打了电话,透析室里父亲已经醒过来了。主治医生查看了父亲的情况说管不能用了,还得去郑州通管。哥在老家的生意太忙了。带父亲去省医院的重任就交给我和我妈了。临走的时候哥说需要用钱尽管开口。说着把一个装着一万元现金的小包强塞给了我。我不能不要,我一个单亲妈妈在父亲生病的时候,我只能奉献自己廉价的时间,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去照顾他。却不能在金钱上给予太大的支持。我这个做女儿的好失败呀。如果我没有哥哥我该怎么办呢?看着父亲病死吗?
到了郑州司机把车停在了高架桥下面,离医院还有三百多米,司机说前面的人流量太大了不能在往前开了。尽管我一再哀求司机再朝前开点,父亲走不了路,也没有打动司机。只能自己先下来,在车门口接行动不便被母亲搀扶的父亲。父亲身上已经水肿的很厉害,每走一步好像带着千斤镣铐。我们站在车流里艰难的挪动着脚步。那刺耳的鸣笛声催促着我们。在随时都会有危险的马路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了。终于到了马路对面,没有车流,只有匆忙的脚步。父亲靠在栏杆上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走了,此时的他脸色蜡黄,神情疲惫。我知道父亲走不动了,虽然医院近在咫尺可是对于父亲来说却是两万五千里长征。
我把行李包放下安顿父亲做在上面等我,我立刻飞奔到门诊大楼,那里应该有轮椅。到了一楼我押了一张身份证,推了一辆轮椅出来。我和妈靠着这辆轮椅才把父亲按排到住院部。到了大医院你就知道什么叫挥金如土,各种的检查,能按排上的都按排上了,一样一样的做。出了生化室到彩超室,出了彩超室到CT室......如果不是来过一次早都晕头转向了。别人能晕我不能晕,因为我的父亲还要我照顾。因为上次透析没有成功,此刻父亲身上肿得惊呆了医生,医生立刻按排父亲在病床上下临时管透析。医生告诉我们这是一台进口机器费用会很高,如果用普通透析机效果会不理想。他征求我们的意见问我们要不要做,我还是第一时间和我哥哥商量,哥坚定的说:“做,没钱我打给你!”我哥不是什么大款,靠着自己的双手经营着一个装修店。沙子水泥他都舍不得找人装卸,全靠自己扛。父亲生病的这些年,他成了父亲有力的经济后盾。当父亲需要花钱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皱过眉头。这次透析要透二十四个小时,病人是不能动的。我和母亲轮番照顾,看着透析机上的数字一秒一秒的减少,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中间也出了几次故障,断断续续的总算熬了下来。那一次父亲身上透下了十九斤水。医生一再强调不能喝水,不能吃水果。每一次吃饭父亲强行吞咽实在难受,他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不吃了。不喝点水,就不吃了!”母亲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他。但是也有拗不过他的时候,只能让他偷喝一口。我知道就会大声的呵斥母亲:“你又给他喝水,医生说不能喝,不能喝,你怎么就不听呢?”母亲委屈的像个孩子嗫嚅着:“你爸他干的难受,咽不下去.....”这种病忌嘴很多,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听着都头疼。有时候看着父亲可怜巴巴的眼神,母亲就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满足一下父亲的需求。我和哥知道了都会把母亲呵斥的哑口无言。我们想让父亲配合医生多活一天,母亲却觉得父亲时日无多,不能带着委屈离开。
我们来郑州的第三天下午,医生没什么安排,换管手术要第二天上午做。父亲提议病房里太闷了,想出去转转。我说行,好歹来一趟郑州还没转过呢。我们推了医院的轮椅离开了病房,母亲在后面跟着。这个医院真大呀,据说是亚洲最大的医院,知名度很高。走到有花草的绿化带那儿我们就稍停一会,让父亲看看花花草草,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医院大门口,我们沿着医院的外墙走,父亲贪恋的看着大街上匆忙的人流车流,看着头顶上高架桥上面穿梭的车辆,看着这远远近近鳞次栉比的商铺,他心里一定感叹这人间的繁华,而自己却是看一眼少一眼的遗憾。怎能不遗憾呢?这该死的病魔推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想要回头却是难上加难。糖尿病在医学上来说是不死的癌症,拖到最后就是各种并发症,损伤身体里多种器官。这么多年了,从每天一次注射胰岛素,到每天两次,再到如今的透析,父亲身上千疮百孔......我的父亲呀,年轻时为了我们当牛做马,出大力,流大汗,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老了该享福的年龄,命运的齿轮轻轻一转,他就掉入了病魔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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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我们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在外面走走停停。后来在医院的小广场里停了下来。小广场上的人很多,都是医院的病号,下午不挂针出来透透气。花圃里的花很漂亮无颜六色的,我把父亲推到花圃旁边,他静静的坐着,看着那花,母亲就在他旁边守着。这一刻是多么美好呀!我多希望时间能放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一直陪着他们......只有守护在父母面前,灵魂才会像个天使般纯净......
翌日上午,父亲做了换管手术了。这也是我们来到省城医院的目的,换了管,还回老家医院透析。换管手术做的还算顺利。医生说要在这里做个普通透析,试试新管好不好用。
晚上六点的时候我们把父亲推到了大透析室。我们在透析室外面守着,以便父亲有什么不适医生能找到我们。到了饭点,我买了饭,给父亲送了几次,父亲总说不饿,不愿意吃。我让母亲给父亲送过去,过了好大一会母亲才从透析室出来,我问母亲,父亲吃了吗?母亲说吃了。原来父亲一直希望母亲去,希望母亲照顾他吃饭。这么多年母亲一直在照顾父亲,适应父亲喜怒无常的脾气。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早都磨平了彼此的棱角,融入了对方的生命。“新管现在用的挺好的,但是并不能保证它什么时候还会再堵,堵的时候还要来,还要换管。”我们带着医生的医嘱忐忑不安的出院了。每一次透析把母亲折磨的够呛,她一眼不眨的看着生怕堵了。
最后一次透析母亲说透的挺好的,没有堵。可是还没透完父亲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透了。他说难受,母亲让他坚持透完,医生也来劝他,他就是不听。吵吵着要下机。终于还是没有拗过父亲,父亲提前半个小时就下机了。回到家父亲就告诉母亲说这一次他真的不活了,母亲以为父亲只是不舒服赌气。也很生气:“你这是干啥?一家人天天围着你转,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为你花了那么多钱,你还不配合,不想透就不透,像个孩子一样!”母亲赌气不管他,不看他。任凭父亲在卧室里瞎翻腾,过了一会父亲就拄着拐杖,一副准备出去的样子。“你干啥去?”母亲问。“你又不让我死在家里!”父亲一脸生无可恋的说。 母亲这下真的火了,也让父亲不断的寻死折腾够了。“把你闺女前两天买的衣服穿上!”前两天我是给父亲在网上买了一套法兰绒的睡衣,像棉袄棉裤,父亲舍不得穿。临死也不想糟蹋了这身衣服。“你不穿留着给谁穿?”父亲停顿了一下,又折回身,把我买的那身衣服穿在了身上。没有和母亲说一句话,走的很决绝。母亲也破例没有跟过去。半个小时母亲再去找他的时候却是天人永隔。
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父亲,我亲爱的父亲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我和哥企图冲到父亲跟前抱起父亲,被警察拦下,知道我们是逝者的家属,习惯的做了笔录,让我们节哀!就离开了现场。我们叫的灵车还没到,我和哥哭哑了嗓子。母亲也哭,这是我一生第一次看见母亲哭,母亲的坚强远胜过父亲。我一生看过父亲哭过无数次,却一次也没有看过母亲流眼泪。也许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她不能软弱不能向困难低头,如果她都撑不住谁来撑起这个家?哥一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他恨自己太忙了,没有照顾到父亲。恨自己没有多陪陪父亲。钱是赚不完的,可是没有钱拿什么撑起父亲的医疗费?父亲有一次问我哥有没有时间把他拉回老家,他说就耽误你三天,我死了你把我埋了好不好?我哥一边责怪父亲添乱,一边埋怨父亲不配合医生治疗。哥没有好气的说:“没空!谁有时间埋你?”哥的这句话让父亲想死在老家的心彻底绝望了,但是并没有打消他想死的念头。特别是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我哥打电话时,他知道我哥下午三点还在干活没有吃午饭时难过的落下了眼泪,当时他就说我就是个累赘,还不如死了好。在加上病痛的折磨更让他坚定了寻死的念头。
灵车来时已经一点多了,我们把父亲放在灵车里拉回老家。去的时候还没有上雾,回去的时候却是大雾弥漫。开车的师傅说你们喊着点让你们的父亲跟着你们回家。我和哥冲着车窗外向着来时路哭喊着:“爸,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了!”声音在夜雾里回荡,此刻我好害怕父亲蹒跚的脚步跟不上灵车......因为夜雾太大了,灵车走不快,四十多里路开了一个多小时。灵车停到家门口时,亲戚邻居已经帮忙打扫好了堂屋和庭院,农村就是这点好一家有事百家帮忙。妈和哥打过电话以后,哥就按排了老家的亲朋帮忙,不然这么冷的夜里谁不想好好的睡觉呢。父亲的遗体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小床上,抬进了堂屋。
管事的按排我们尽快给父亲换寿衣。在我们老家老人去世,女儿要准备寿衣的。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可是我的身后空无一人。这一切只能自己做。我在车上的时候就打了寿衣店的电话,让他们把寿衣送到我家里来,我要最好的那种。都是一个村子上的,知道我的婚姻状况。他们在我父亲的葬礼上把女儿需要准备的东西,都给我准备上了,我真的万分感激。我曾一千次一万次的被这个问题困扰过,父母百年以后我该怎么办?现在都能迎刃而解。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害怕,我心痛。我难过,又不能落泪,老家的规矩子女的眼泪不能滴落在逝者的身上,会阻碍他轮回的路。父亲的面色蜡黄,嘴角还有血丝,我忍着眼泪帮他一点一点的擦去。老人说人死不能带病,父亲下的管也要拔去。可是那管子太深了,直通心脏,父亲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哥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拔掉。我对哥说,别拔了,剪掉吧。哥说剪掉还会留里面,在哥的坚持下,真的拔了出来。只是还带出了一股黑色的血液。在我们以为可以穿衣服的时候哥在父亲的脖颈深处发现那截围巾,它死死地勒住了父亲的脖子。哥小心的将它剪开了,就是它断开父亲和我们的世界!我们给父亲换好了寿衣,研究着父亲的后事。父亲的一生太苦了,我们要给他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可是不管我们怎样操办父亲终究是看不见了的。
父亲用这一种方式匆匆忙忙的离开,他是不想再继续拖累我们。他希望我们过得更好。这人间的疾苦他果断的斩断,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他是否安好?时间过的好快,当我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我始终觉得父亲并没有走远,他时不时的让我突然想起他。等我惊觉泪水就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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