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初恋

文/袁南成

十月的午后，阳光透过“时光书屋”的玻璃门，洒在陈默正在整理的书架上。店里很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老板，这里……还卖桔梗花吗？”

一个温婉又带着些许迟疑的女声从门口传来。陈默的手一顿，这声音像一把旧钥匙，猝不及防地插入了记忆的锁孔。他抬起头，逆光中站着一个身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子，轮廓纤细，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女子走近，光线清晰地照在她脸上。岁月待她还算温柔，只是眼角添了几丝细纹，眼神里沉淀着一种经历过世事的淡然，与记忆里那个活泼明媚的姑娘已然不同。她是苏念，他年少时曾刻骨铭心爱过的人。

“苏……念？”陈默有些不敢确认。

“是我。”苏念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局促，“路过这条老街，看到招牌变了，但格局好像没怎么变，就进来看看。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开一家书店，门口要摆满我喜欢的桔梗花。”

陈默喉头有些发紧，忙引她到角落的茶座坐下。小女孩乖巧地自己去书架旁看绘本了。

“你女儿？很可爱。”陈默递上一杯热茶。

“谢谢。”苏念接过，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两人都微微一顿。“她叫小雨。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守着这家书店，平淡，但也安心。”陈默看着她，“你呢？”

苏念低头，轻轻转动着茶杯，往事如茶水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腾。

二十年前，他们同住一条长巷。他是巷尾成绩优异的少年，她是巷口喜欢花的姑娘。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在旧城墙下分享梦想，他说要开书店，她说要在他的书店里种满桔梗花，因为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年少的情愫，在桔梗花的淡淡香气中悄然滋生。

可高考那年，陈默家境突生变故，父亲重病，他不得不放弃升学，早早踏入社会打工还债。而苏念考上了远方的大学。苏念的父母，本就是普通工人，眼见陈默家道中落，前途渺茫，坚决反对女儿与他再有瓜葛。他们为她规划了更“稳妥”的未来——毕业后回到家乡，嫁给了父亲上司的儿子，那是一个家境殷实、看起来能给她安定生活的男人。

“那时候，我爸妈也是为我好，怕我跟着你吃苦。”苏念的声音很轻，“我抗争过，绝食、哭闹，甚至偷跑出去找你。可那时你为了躲我，也为了给父亲赚医药费，去了南方，音信全无。我……我以为你放弃了。”

陈默苦笑：“我当时一身债务，前途未卜，怎么敢耽误你的前程？听说你考上了好大学，我既为你高兴，又觉得……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离开，除了经济压力，也未尝没有一丝年轻气盛的自尊在作祟。

后来，苏念按父母的意愿结了婚。起初生活尚算平静，但丈夫安于现状，缺乏进取心，夫妻间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而她心中，始终未能完全放下那段青春岁月。几年前，她丈夫家族生意失败，家道中落，生活更是陷入了一地鸡毛。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取了会计师证书，如今带着女儿，生活虽不富裕，却也独立自主。

“人生很奇妙，绕了一大圈。”苏念看着不远处安静看书的女儿，眼神温柔而坚定，“如果当年我们都能再勇敢一点，或者沟通再多一点，结局会不会不同？”

陈默也已成家，妻子是与他共同经营书店的伙伴，温婉贤淑，日子过得平静踏实。他深知，有些错过，便是一生。他给苏念续上茶，说：“也许每一种选择，都有它的代价和风景。过去的无法重来，但看到你现在能这样坚强地面对生活，我为你感到高兴。”

苏念释然地笑了，那笑容里，不再有遗憾和怨怼，多了份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温暖：“是啊，人都要向前看。我今天来，不是要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想给青春一个交代，亲口问问当年的事，也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这时，小雨跑过来，依偎在苏念身边，小声说：“妈妈，这本书好看。”

苏念摸摸女儿的头，对陈默说：“我们该走了。”

陈默送她们到门口。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念牵着小雨，回头对他挥挥手，身影渐渐消失在老街的尽头。

陈默回到书店，从收银台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本旧书，书页里夹着一朵早已干枯却形态依旧的桔梗花标本。他凝视片刻，又轻轻合上，放回了原处。

有些美好，只适合珍藏。而生活，终将继续向前。

窗外，华灯初上，映照着每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