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摔烂的榴莲,和我们摔碎的爱情,最终都一起被我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浓烈的、带着一丝腐败的甜腻气息,像一曲冗长又悲伤的挽歌,在闷热的夏夜里久久不散。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相伴,我们曾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在这座物价高昂的城市里,为我们小小的爱情筑起一个家。我们一起分食一碗泡面,一起在深夜的出租屋里规划着未来,一起为省下一张地铁票而多走两站路。我以为我们是同路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忍受着一样的风雨。
直到那天,我才像一个迟钝的傻瓜一样,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们脚下的路,从一开始就铺着完全不同的石子。那些硌脚的、尖锐的现实,我一直以为是两个人共同的磨砺,可对他而言,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天真。
一切的崩塌,是从我爸给我打了一万块钱,而我买了一个榴莲开始的。
第1章 一万块的涟漪
那天下午,我正趴在办公桌上,对着一堆怎么也理不清的数据昏昏欲睡,手机“叮”地一声,是银行的到账短信。一串零,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万。紧接着,我爸的微信就来了:“晚晚,天热了,别太省,买点好吃的,租的房子空调要是不行就换个新的,别中暑了。”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驱散了满身的疲惫。我爸就是这样,总担心我在外面受委屈。我毕业三年,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文员,薪水不高,但足够养活自己。男友陈阳在一家创业公司做程序员,比我更忙,也更辛苦。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除去房租和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攒下的钱,就像牙膏皮里最后的那一点,要费尽力气才能挤出来。
我给我爸回了个电话,声音里都带着笑:“爸,收到啦,谢谢爸。空调好着呢,我就是最近有点馋,正好拿去改善伙食。”
我爸在那头呵呵地笑:“馋了就买,别亏待自己。钱不够了再跟爸说。”
挂了电话,我看着那条短信,心里盘算着。这一万块,对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我可以给陈阳换掉他那台用了五年、开机比乌龟还慢的笔记本电脑,也可以给我们的“未来小金库”添上厚实的一砖,或者,我可以先满足一下自己那卑微又执着的口腹之欲。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我疯狂地想吃榴莲。那种绵密、醇厚、带着奇异香气的味道,光是想一想,口水就开始泛滥。但每次路过水果店,看到那动辄上百一个的标价,我都默默地把头扭开。两百块,够我和陈阳吃一个星期的晚饭了。
可今天,我有了我爸给的“尚方宝剑”。我想,就放纵一次吧。生活已经这么辛苦了,用自己爸爸给的钱,买一个自己爱吃的水果,不算过分吧?
下班后,我特地绕到那家最大的水果超市,在堆成小山似的榴莲堆里,像选美一样,精挑细选。我捏捏这个,闻闻那个,最后挑了一个外壳金黄、裂口恰到好处的“金枕头”。上秤一称,不大不小,一百八十九块。
付钱的时候,我心里甚至有一丝报复性的快感。我拎着这个沉甸甸的“甜蜜炸弹”,几乎是哼着歌回到我们那个三十平米的出租屋。
陈阳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正在切西红柿,准备做他最拿手的西红柿炒鸡蛋。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说:“回来啦?今天不加班?饭马上就好。”
“当当当当!你看我买了什么!”我献宝似的把榴E莲举到他面前。
他手里的刀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又看了一眼标签上的价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一下,很轻,快得像错觉,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榴莲?”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东西……得不少钱吧?”
“还好啦,一百多。”我轻描淡写地说,一边把榴莲放在餐桌上,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想把爸爸转账的消息给他看,让他也高兴高兴,“对了,今天我爸给我打了一万块生活费,说是让我改善生活。我想着……”
我的话还没说完,陈阳已经转过身,继续切他的西红柿。砧板被他剁得“梆梆”作响,比平时用力得多。
“哦,叔叔又给你钱了。”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但那一下下用力的刀声,像一记记闷锤,敲在我的心上。厨房里,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气氛却莫名地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压抑。
第22章 榴莲的甜与刺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闷。陈阳做的西红柿炒鸡蛋,盐放得有点多,咸得发苦。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大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几次想开口,想跟他分享我爸的关心,想讨论一下这一万块钱的用途,可看到他紧绷的侧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了解他,陈阳自尊心极强。他出生在西北的一个小县城,父母是普通工人,靠着他自己拼了命地学习才考到这个城市。他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节俭和对未来的焦虑。
吃完饭,他默默地收拾碗筷,我则兴致勃勃地准备“开榴莲大典”。我找来刀,小心翼翼地沿着裂口把它掰开,金黄色的果肉饱满地躺在壳里,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小屋。
“哇,好香啊!陈阳,快来尝尝,这块最大的给你!”我掰下一块最肥美的,用保鲜膜垫着,递到他面前。
他刚洗完碗,手上还沾着水珠。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榴莲,没有接,而是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我们的记账APP。这是我们共同的习惯,每一笔开销都会记在上面。
“这个榴莲,一百八十九,我记上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针,扎破了我满心的欢喜。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记……记这个干嘛?这是我爸给我的钱买的,又没花我们公共的钱。”
“你爸给你的钱,就不是钱了吗?”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有疲惫,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我不敢深究的……怨怼。“林晚,我们每个月要还一千五的助学贷款,房租三千,水电网费五百,交通吃饭至少两千。我们一个月不吃不喝,固定支出就要七千。你拿两百块钱,就买了这么个不顶吃不顶喝的东西?”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手里的那块榴莲,仿佛有千斤重。那曾经让我垂涎的香气,此刻闻起来却有些窒息。
“陈阳,这只是一个榴莲而已。”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委屈,“我爸给了我一万,我只是花了不到两百块,让自己开心一下,这有错吗?我们不能因为要攒钱,就过得像苦行僧一样吧?”
“我们本来就是苦行僧!”他突然拔高了音量,吓了我一跳,“我不是你,我没有一个随时会给我打一万块零花钱的爸爸!我每花一分钱,都要想这分钱能不能给我爸妈省下来,能不能让我们离首付更近一步!你懂吗?”
“我懂!我怎么不懂?”我的眼圈红了,“我跟你一起吃泡面的时候,你忘了?我为了省钱,夏天连根雪糕都舍不得买,你忘了?我身上这件T恤,还是前年网上打折买的,三十块钱包邮!陈阳,我不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我只是今天……今天就是想吃个榴莲而已!”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一种冰冷的失望。他摇了摇头,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你只是想吃个榴莲。就像你上次,只是想买一束二十块钱的花;就像你上上次,只是想去看一场八十块钱的电影。”他一件件地数着,那些在我看来是平淡生活里的小小点缀,在他嘴里,都成了我的罪状。“林晚,你永远都这样,你觉得这些都是小钱,但就是这些‘小钱’,累积起来,就是我们和别人的差距。”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那盘被掰开的榴莲。果肉暴露在空气里,香气依旧浓郁,可我却觉得那味道里,全是苦涩和讽刺。我拿起那块原本要给他的榴莲,狠狠地咬了一口,绵密的果肉滑过舌尖,甜得发腻,腻得我想哭。
第3章 无声的账单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这是我们在一起三年,第一次因为钱吵架,也是第一次冷战。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卧室的门缝里没有透出一点光,安静得像一个黑洞,要把我们之间所有的温情都吸进去。
我委屈,也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份来自父亲的爱,一份我想与他分享的喜悦,最后会变成一把刺向我们感情的利刃。我一遍遍地回想他的话,“我不是你,我没有一个随时会给我打一万块零花钱的爸爸。”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是啊,他没有。他的父亲在他上大学时就因为工伤,腿脚不便,只能打点零工。他的母亲在超市做收银员,一个月两千多块钱。他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半靠助学贷款,一半靠他自己做家教、发传单挣来的。我一直都知道他的辛苦,也心疼他的不易。所以我们在一起后,我从不要求他送我昂贵的礼物,也从不抱怨我们拮据的生活。我以为,我的体谅和分担,他都懂。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所谓的“体谅”,在他看来,或许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我以为我们是在“共苦”,可我的身后,永远有一个可以随时为我托底的家庭,而他身后,是需要他去支撑的家庭。我们从根上就不一样。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餐桌上放着他给我准备的早餐,一个白水煮蛋和一杯温牛奶,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桌上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字,遒劲有力:“锅里有粥,记得吃。”
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就像昨天晚上的争吵从未发生过。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盘没吃完的榴莲还放在桌上,用保鲜膜盖着,像一个尴尬的证物。我看着它,一点胃口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依旧会给我做早饭,会提醒我下雨带伞,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给我留一盏灯。我们像一对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谁也不再提榴莲,谁也不再提那笔钱。
那一万块钱,我没动。我把它转到了我们共同的储蓄账户里,那个账户的名字叫“未来之家”。我截图发给他,什么也没说。他回了一个“嗯”。
我以为,我的妥协和退让,能让这件事翻篇。我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我真的错了?是不是我不该那么“任性”,去买那个榴莲?在这种自我怀疑中,我开始更加小心翼翼地生活。我不再看那些漂亮但无用的东西,买菜时会为了几毛钱跟小贩讨价还价,甚至开始研究各种优惠券和省钱攻略。我试图让自己变得和他一样,以为这样,就能弥合我们之间的裂痕。
直到那个周末,我哥和我嫂子从邻市过来看我。我提前跟陈阳说了,他那天特地没有加班,还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准备露一手。
我哥他们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的。其中一个泡沫箱里,装着一个硕大的猫山王榴莲。我哥知道我爱吃这个。
“晚晚,看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这可是托人专门从马来西亚空运回来的,保证比你平时买的好吃!”我哥笑着把箱子递给我。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阳,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但眼神却是一瞬间的僵硬。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接过箱子,打着哈哈说:“哥,你太破费了,我最近对榴莲都快过敏了。”
嫂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接口道:“过敏啥呀,你忘了你去年在我家,一个人干掉半个,还嚷嚷着没吃够?”
我尴尬地笑了笑,把箱子悄悄地往角落里放。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偷,偷来的赃物被当众展示,而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只无辜的榴莲,像一个无声的账单,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和陈阳之间,那笔永远算不清的糊涂账。
第4章 桌子的倾覆
我哥和嫂子在,陈阳表现得无可挑剔。他热情地招呼,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做了一大桌子菜。席间,他不停地给我哥夹菜,陪他喝酒,聊着工作上的事,像一个完美的主人。
我哥对我这个男朋友很满意,觉得他踏实、肯干,是个能靠得住的人。他拍着陈阳的肩膀说:“小陈啊,我们家晚晚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有点小脾气,你多担待。以后你们要是结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哥说。”
陈阳端着酒杯,笑得有些勉强:“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晚晚的。”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我看着陈阳那张努力堆砌着笑容的脸,心里一阵阵地发酸。我知道,我哥的每一句关心,对他来说,都可能是一次自尊心的碾压。
送走我哥他们,我俩一起收拾残局。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们紧紧地罩住。我哥带来的那个猫山王榴莲,被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
我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陈阳,我哥他们没有别的意思,他们就是……”
“就是什么?”他打断我,把洗好的碗重重地放在橱柜里,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就是来提醒我,你林晚是大小姐,有家人疼,有哥哥爱,而我陈阳,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对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们是我的家人,关心我,也尊重你,这有什么不对?”
“尊重?”他冷笑一声,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拿来一个几百上千的榴莲,告诉你这才是好东西,你平时买的都是垃圾,这叫尊重?他告诉你以后结婚他会帮忙,这是在告诉我,我连自己的婚事都搞不定,得靠你们家接济,这叫尊重?”
“陈阳!你不可理喻!”我被他扭曲的逻辑气得浑身发抖,“那只是一个榴莲!只是我哥的一片心意!你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想得这么阴暗,这么不堪?”
“因为我过的就是阴暗不堪的生活!”他终于爆发了,像一头被困了太久的野兽,发出了绝望的咆哮,“我每天挤地铁,吃食堂,为了一个项目熬几个通宵,我拿到手的工资,要先给我爸妈寄生活费,剩下的才敢算我们俩的日子!我活得这么用力,这么卑微,你懂吗?你拿着你爸给的一万块,眼睛不眨就买个两百块的水果,你哥随手就提来一个我半个月生活费的榴莲!你们轻轻松松得到的一切,是我拼了命也够不着的天花板!你让我怎么不想多?!”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把我捅得体无完肤。我所有的委屈、忍耐和小心翼翼,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我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所以呢?就因为我家境比你好,所以我就活该被你这样指责?我爱你,我愿意跟你一起吃苦,这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不是要我跟我家里断绝关系,变得跟你一样一无所有,你才觉得公平?”
“我没让你这么做!”他双手抓着头发,痛苦地嘶吼,“我只是……我只是受不了!受不了你那种理所当然的样子!受不了你们家那种轻描淡写的施舍!”
他的目光扫到茶几上的那个榴莲,仿佛看到了所有屈辱的源头。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抱起那个泡沫箱,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泡沫箱四分五裂,那个硕大的榴莲滚了出来,撞在餐桌腿上。他还不解气,红着眼睛,一脚踹在餐桌上。
哗啦——
整张桌子向一边倾覆,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盘子、碗、杯子,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酱汁、剩菜和玻璃碎片混杂在一起,一片狼藉。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那个因为愤怒而面目狰狞的男人。他是我爱了三年的男人,此刻却让我觉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那掀翻的,哪里是桌子。
那掀翻的,是我们摇摇欲坠的爱情,和我们之间,那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5章 破碎的果肉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余温、榴莲的霸道香气,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冰冷气息。
陈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看着满地的狼藉,眼中的疯狂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空洞。他似乎也被自己刚才的行为吓到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尖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原来,当失望积攒到极点,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的。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默默地转身,从墙角拿出扫帚和簸箕,开始打扫地上的碎片。玻璃碴子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就像我们支离破碎的感情。
我的冷静似乎让他更加无措。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走过来,想从我手里拿过扫帚:“我来吧。”
我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别碰,会划到手。”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无力地垂下。他就那么站在我身后,看着我一点一点地把碎片扫进簸箕,把污渍擦干净。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重得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背上。
我把那个被摔得有些破损的榴莲捡起来,放回厨房。它的外壳上沾了些酱油渍,看起来狼狈不堪,就像此刻的我。我没有把它扔掉,那是哥哥的心意,我舍不得。
收拾完一切,我走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脸。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陌生得让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我一直以为,爱可以战胜一切,可以填平所有的沟壑。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是成长环境、家庭背景、二十多年生活经历共同塑造的,它不会因为爱情而轻易改变。
我从卫生间出来,陈阳还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雕塑。
“我们谈谈吧。”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点了点头,我们俩在沙发上坐下,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曾经,我们最喜欢挤在这个小小的沙发里,看电影,聊天,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抱着。而现在,这一个人的距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陈阳,”我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知道你辛苦,也知道你压力大。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更没有想过要用我家的条件来炫耀什么。我以为我们是一体的,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我知道。”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晚晚,我刚才……失控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但你是那么想的。”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在你心里,我花的每一分‘额外’的钱,都是一种罪过。我家人对我的好,都成了对你的刺激和羞辱。你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我们之间的差异,你只是在忍耐,在压抑。那个榴莲,只是一个导火索,点燃了你心里积压已久的不满和自卑。”
他沉默了,算是默认了我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彻底死了。我继续说:“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我可以不买新衣服,不看电影,不吃任何‘奢侈’的东西。但是,陈阳,那样的我,还是我吗?我努力工作,我爸妈心疼我,我为什么不能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我爱你,愿意陪你奋斗,但这不代表我要放弃我原本的生活方式,磨掉我所有的棱角,变成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那不是爱情,那是改造。”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哽咽了。那些被压抑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也蓄满了泪水:“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害怕。我怕我追不上你的脚步,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怕有一天,你会觉得跟着我太苦了,会离开我。”
他的脆弱和坦白,让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爱他,足够体谅他,就能抚平他内心的不安。可现在我才明白,他的不安全感,源于他贫瘠的过去和对未来的巨大恐惧,这不是我用爱就能填满的。
就像那破碎的榴莲果肉,即便再用保鲜膜小心翼翼地包起来,也回不到最初完整的样子了。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存在。
第6章 最后的晚餐
那次谈话之后,我们之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彻底断了。我们不再争吵,甚至不再有任何深入的交流。我们像两条生活在同一个鱼缸里,却永不相交的鱼,各自游弋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开始加班,很晚才回家。我宁愿待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也不愿回到那个充满着压抑和沉默的出租屋。他也是。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有时候我睡着了,他还没回来;有时候我醒了,他已经走了。
我们都在用忙碌来逃避,逃避那个我们谁也不敢触碰的核心问题。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个外地公司的面试通知,薪水比现在高出三分之一。那个城市,离家更近。我几乎没有犹豫,就订了去面试的车票。
我是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告诉他的。我给他做了一顿饭,四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他看着一桌子的菜,有些惊讶。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问。
“没什么,就是想做顿饭。”我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陈阳,我下周要去外地面试。”
他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失落,但似乎……还有一丝解脱。
“……想好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嗯,想好了。那个城市离家近,工资也高一点。”
“挺好的。”他低下头,喝了一口汤,很久没有说话。
那顿饭,我们吃得异常平静。我们聊了聊彼此的工作,聊了聊最近的天气,甚至聊了聊楼下那只总来讨食的流浪猫。我们绝口不提未来,也绝口不提过去。我们都心照不宣,这或许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顿晚餐。
吃完饭,他主动收拾了碗筷。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灯火辉煌。这座我们曾经梦想着要一起征服的城市,最终,还是要留下我一个人的背影了。
他洗完碗,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水。
“晚晚,”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对不起。”
我知道他这句“对不起”里包含了什么。有为那天掀翻桌子的暴力,有为他那些伤人的话,也有为我们这三年的感情,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怪你,陈阳。我们……只是不合适。”
是啊,只是不合适。就像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咸;有人喜欢榴莲的浓郁,有人却避之不及。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金钱观和生活观。我渴望在奋斗的苦涩中加一点糖,而他却觉得,那一点点糖,都是对未来的背叛。
“以后……照顾好自己。”他看着远方,声音很轻,“别太省了,想吃什么就买。”
我的眼泪,终于在那一刻掉了下来。我转过身,不让他看见。
“你也是,”我哽咽着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身体最重要。”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分房睡。我们像最初在一起时那样,静静地躺在一张床上。没有拥抱,没有亲吻,只是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我们都知道,天亮之后,我们就要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重新上路了。
第7章 没有你的甜
面试很顺利,我很快就拿到了offer。我用最快的速度办好了离职,打包行李。陈阳请了一天假,帮我把东西搬到物流公司。
整个过程,我们都异常平静。他帮我把最后一个箱子封好,在上面写上地址。他的字还是那么好看。
“到了给我发个消息。”他说。
“好。”我点头。
没有拥抱,没有告别。我拉着行李箱,转身,走进地铁站,没有回头。我知道,只要我一回头,所有的坚强都会瞬间崩塌。
回到家乡的城市,一切都好像被按下了重启键。我入职了新的公司,租了新的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爸妈几乎每周都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我哥也时常打电话来,问我习不习惯。
有一次,我妈又提来一个大榴莲,笑呵呵地说:“知道你爱吃,妈特地去挑的。”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长满尖刺的家伙,心里五味杂陈。我把它打开,掰了一块最大的,坐在阳台上,一个人慢慢地吃。
榴莲还是那个味道,香甜,软糯。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我一口一口地吃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我和陈阳在一起的三年,他送过我唯一的一束花,是在我生日那天。那是一束小小的雏菊,只花了十五块钱,他却犹豫了很久。他说,花会谢,不如买点吃的实在。可我收到的时候,还是开心了很久很久。
我们不是没有爱过。只是我们的爱,终究没能敌过现实的棱角。他活在他的世界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我活在我的世界里,总想在荆棘丛生的路上,采撷一两朵无用却美好的小花。
分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只是偶尔会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听说他换了工作,进了一家更大的公司,工资翻了倍。听说他还是那么拼,常常加班到深夜。听说……他还是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想起那个因为一个榴莲而分手的下午。
我吃完最后一口榴莲,把果壳扔进垃圾桶。嘴里是甜的,心里却是空的。
我打开手机,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然后,我给我爸发了一条微信:“爸,我发工资了,这个月不用给我打钱了。另外,我想给自己报个驾校班。”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爱别人之前,要先学会爱自己。依赖任何人给予的甜蜜,都不如自己亲手创造的踏实。我可以自己赚钱,买我爱吃的榴莲,过我想过的生活。
那段感情,就像我吃掉的那个榴莲,有过浓烈到极致的甜蜜,也有过刺痛人心的尖锐。如今,甜蜜散尽,伤口结痂,留下的,是让我成长的一道疤。
从此以后,我的生活里,会有很多很多的甜。只是,再也没有一种甜,和他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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