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市的秋老虎还没退去,仲商镇政府大楼三楼镇长办公室的空调就坏了。郑海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指尖在《仲商镇 2024 年乡村振兴实施方案》上划过,目光却飘向了窗外 —— 楼下宣传栏里他的照片,西装革履,笑容标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 “镇长” 的行头,是用多少尊严换来的。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是妻子夏婷婷的微信:“晚上回爸妈那吃饭,爸问你上次说的那块地,手续什么时候能办下来。” 郑海盯着屏幕上 “爸妈那” 三个字,喉结动了动。结婚八年,他从没在那套江景房里说过 “我家”,夏婷婷永远挂在嘴边的话是 “要不是我爸,你现在还在住建局抄报表”,连岳父夏总看他的眼神,都像在审视一件 “能用但不值钱” 的工具。
他想起十年前在住建局当编外人员的日子。每天抱着一摞文件在各个科室间跑腿,工资只有正式工的一半,连食堂的饭卡都比别人的颜色浅。第一次见到夏总,是在一次项目协调会上,他蹲在地上捡散落的图纸,夏总踩着锃亮的皮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手勤,跟我干。” 那天晚上,郑海在出租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知道,这是他从 “农村娃” 变成 “城里人” 的唯一机会。
后来的路,走得比他想象中顺。他主动追求夏婷婷,哪怕知道她心里有人,哪怕每次约会都要忍受她的冷嘲热讽;他在夏总公司兼职,帮着跑手续、盯工地,哪怕被同事背后骂 “吃软饭”;他把夏总给的每一分钱都存起来,再以 “工资结余” 的名义交给夏婷婷,哪怕知道她转头就会告诉娘家 “郑海这点工资,连物业费都不够”。
三十五岁那年,在夏总的运作下,郑海以 “优秀基层干部” 的名义被提拔为仲商镇镇长。上任那天,夏婷婷开车送他去镇里,临下车前扔给他一句:“别给我爸丢脸,也别给我丢脸。” 郑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 他以为当上镇长,就能挺直腰杆,可没想到,这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看别人的脸色。
镇政府的日子,比在住建局更压抑。夏总时不时会 “过问” 镇上的项目,哪个楼盘要优先审批,哪个地块要控制容积率,都得按他的意思来;夏婷婷每天一个电话,不是查岗就是抱怨 “镇里条件差,委屈了她这个镇长夫人”;镇里的老同事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敬畏,更多的是鄙夷 —— 谁都知道,他这个镇长,是 “夏家推上来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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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周洁莹,是在镇政府的迎新会上。小姑娘扎着高马尾,穿白色连衣裙,自我介绍时紧张得声音发颤,手里的笔记本都快捏变形了。郑海看着她,突然想起刚毕业时的自己 —— 干净,有朝气,眼里还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周洁莹的样子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灰暗压抑的生活。
他开始 “关照” 周洁莹。把最轻松的材料整理工作分给她,开会时总点她发言,私下里会 “不经意” 提起:“你这么优秀,在镇上可惜了,我认识市局的领导,能帮你调上去。” 周洁莹眼睛亮了,她从外地考来海西,最大的愿望就是进市直单位,能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诱惑像一张网,悄悄罩住了年轻的心。郑海带周洁莹去吃她从没去过的高级餐厅,送她舍不得买的名牌包,在她犹豫时握着她的手说:“我跟婷婷早就没感情了,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娶你。” 周洁莹信了,她搬进了郑海租在市区的公寓,成了他隐秘的情人。
第一次发现怀孕时,周洁莹哭着打电话给郑海。他正在参加夏总组织的饭局,躲在洗手间里说:“现在不是时候,我刚当上镇长,等你调去市直,我们再要孩子。” 那天晚上,他陪着周洁莹去了医院,看着她苍白的脸,他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可很快就被 “以后补偿她” 的念头压了下去。
第二次、第三次,愧疚感越来越淡,谎言越来越熟练。他开始找各种理由推迟 “离婚”,开始对周洁莹的催促感到不耐烦,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 “捞钱” 上 —— 夏总公司的项目要收 “协调费”,开发商的红包要偷偷存起来,甚至连镇里的扶贫款,他都敢挪用一部分给周洁莹买礼物。他告诉自己,这是 “为了我们的未来”,可他心里清楚,他只是在填补内心的空虚和自卑。
东窗事发,是在一个雨夜。夏婷婷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摔在郑海面前 —— 是周洁莹的同事看不下去,匿名发给她的。没等郑海解释,夏婷婷就拨通了市纪委的电话,声音冰冷:“我要举报仲商镇镇长郑海,贪污受贿,生活作风问题严重。”
纪委的调查,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郑海精心伪装的人生。他帮夏总违规审批项目的签字,收开发商红包的转账记录,给周洁莹买礼物的消费凭证,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当纪委工作人员走进镇长办公室时,郑海正在修改给周洁莹的承诺书,纸上 “一定帮你调去市直” 的字迹,还没干。
被双开那天,郑海回了一趟江景房。夏婷婷已经把他的东西收拾好,堆在门口,像丢弃一件垃圾。“我爸说了,就当没认识过你。” 夏婷婷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最后的尊严。他抱着箱子走在大街上,看着来往的车辆,突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像个笑话 —— 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丢了尊严,丢了良心,最后连家都没了。
周洁莹的日子,比他更难。事件曝光后,她成了海西市的 “名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市局的调动自然成了泡影,镇政府给她调了闲职,同事们躲着她,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让她回去,她却没脸见人。有一次,她在超市遇到郑海,他穿着廉价的 T 恤,头发花白了不少,眼神躲闪,不敢看她。周洁莹没说话,转身就走,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 她用三年青春,三次堕胎,换来了一身骂名和无法回头的人生。
现在的仲商镇,又换了新的镇长。镇政府大楼的空调修好了,办公室里再也没有那个解开两颗扣子的男人。偶尔有人会提起郑海,说他当年有多风光,说他最后有多落魄,可更多人会想起周洁莹,想起那个曾经眼里有光的小姑娘,如今却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艰难生活。
海西市的冬天来得早,寒风卷着落叶,像在诉说着什么。周洁莹偶尔会路过镇政府,她抬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转身走进了人群。她知道,过去的伤痛很难愈合,但她不后悔 —— 至少,她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看清了权力背后的丑陋。
而郑海,据说回了农村老家,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超市。有人见过他,每天穿着围裙,给顾客称菜、找零,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只是偶尔,在没人的时候,他会盯着手机里周洁莹的照片,看很久很久 —— 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镇长的职位,更是那个曾经可以拯救他的、干净的自己。
窗外的雨还在下,郑海的超市里,灯光昏暗。他想起当年在住建局捡图纸的日子,想起第一次见到夏总的场景,想起周洁莹紧张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宁愿当个普通的编外人员,至少,能活得踏实,活得有尊严。可人生没有如果,就像这雨,下了就停不了,错过了就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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