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你再说一遍。” 男人的声音像一块冰,在闷热的客厅里砸出个窟窿。
“我说,我不去了。” 女人坐在行李箱上,指甲剪得秃秃的,正一下一下抠着箱子上的塑料膜。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张兰,你别在这关头给我耍疯,机票酒店都订好了,七万块钱扔水里听个响?”
“钱是我出的,我乐意听这个响。” 她终于撕下了一块膜,捏在指尖,像是捏着一只死掉的飞蛾。
“你。” 男人憋得脸通红,指着门口另一个女人,“是不是因为她?妈,你说句话啊!”
门口的女人抱着胳膊,冷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把火往我身上引,是你自己没本事,管不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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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兰觉得那七万块钱,是她退休后烧得最旺的一把火。
钱是从一张死了很久的定期存折里取出来的,取钱那天,银行柜台的小姑娘劝了她半天,说转成理财吧阿姨,利息高。
张兰摇摇头,脸上那种退休老教师特有的,既温和又固执的表情,让小姑娘闭了嘴。
她把那一沓崭新得有点割手的钞票拿回家,在灯下一张一张地数,钱的味道,混着油墨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铜臭,让她有点眩晕。
这笔钱不是为了理财,不是为了养老,是为了给儿子李伟一家,买一个涂满金色阳光的梦。
泰国。
这个词是孙子乐乐先说出来的。
小孩子,在电视上看到大象会用鼻子卷起香蕉,看到湛蓝的海水里有彩色的鱼,眼睛里就装下了一片海。
张兰把孙子的渴望,当成了一道必须完成的圣旨。
她不像别家老太太,疼孙子就是塞零食塞钞票。
她是个有仪式感的人。
钱,只是最粗糙的表达。
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像当年备课一样,准备一场完美的旅行。
她买来十几本泰国旅游指南,纸页被她翻得起了毛边。
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曼谷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酒店,餐厅,景点,还有医院。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浓缩进了一本A4大小的活页册里。
那不是一本攻略,那是张兰用爱和心血熬成的一锅汤。
封面上,是她用彩笔画的椰子树和傻笑的太阳。
第一页,是机票和酒店的预订单复印件,出发时间、航班号、酒店地址和电话,她用加粗的红笔描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儿子那个马大哈看漏了。
后面是每天的行程安排,细致到几点起床,几点出发,坐什么交通工具,甚至连堵车的备用路线都规划好了。
亲子乐园的门票是提前买好的电子票,打印出来贴在旁边,下面注明了“记得带上乐乐最喜欢的奥特曼水壶”。
大象营的介绍旁边,她特地贴了一张便签,写着:“这里的香蕉20泰铢一串,可以多买几串,乐乐会高兴的”。
她甚至还考虑到了儿媳王婷。
她知道王婷爱美,特意找了几个口碑极好的水疗中心,附上了价目表和预约电话,旁边的小字写着:“让李伟带乐乐去游泳,你好好放松一下,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最后一页,她命名为【紧急预案】。
里面有中国大使馆的电话,有当地报警电话,有她一个远方亲戚的朋友在曼谷的联系方式。
她甚至把一些常用泰语,比如“救命”、“医院”、“厕所”,用中文和拼音都标注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张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里的一部分力气都被抽走了,但心里,却像是夏天午后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熨帖又满足。
她把这本沉甸甸的攻略交到李伟手上那个晚上,天气很好,月亮像一块干净的圆饼。
李伟和王婷刚吃完饭,正歪在沙发上玩手机。
“这是什么?”李伟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给你们订的,下个月去泰国,一家三口的豪华团,七万块,钱我付了。”张兰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今天菜市场的白菜多少钱一斤。
李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从沙发上弹起来,“妈!真的假的?七万?”
王婷也凑了过来,眼睛盯着那本制作精美的攻略,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和一点点不自在。
“当然是真的,机票酒店全弄好了,你们拎包走就行。”张-兰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觉得那七万块烧得值。
就在这时,王婷的手机视频电话响了,屏幕上跳出她妈刘梅那张涂着廉价口红的脸。
王婷下意识地想把手机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哟,婷婷啊,干嘛呢,这么热闹。”刘梅的声音又尖又亮,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客厅里其乐融融的空气。
王婷只好把摄像头对着一家人,尴尬地笑着,“妈。”
“婆婆。”刘梅的眼神在张兰身上溜了一圈,然后看到了李伟手里的那本花花绿绿的册子,“那是什么好东西啊?中奖了?”
李伟是个藏不住事的,他把册子对着摄像头晃了晃,“妈,我妈给我们报了个泰国旅游团,下个月就走,豪华游!”
视频那头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刘梅那好像被醋泡过的声音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哟,去泰国啊?你婆婆可真大方,一下子花这么多钱。”
她的每个字都拖着长音,像湿漉漉的蜗牛爬过玻璃,留下一道黏腻的痕迹。
“也不问问我这个亲妈,是不是也想出去开开眼界。”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王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拿着手机,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敢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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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的兴奋也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只有张兰,从始至终都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凉透了的茶,眼神平静地看着窗外那轮圆饼似的月亮。
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
02
出发那天是个阴天。
乌云像是发了霉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张兰早上五点就起来了,把自己的行李箱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其实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的衣服,一瓶防晒霜,还有给孙子乐乐买的沙滩玩具。
七点半,她准时拖着箱子下了楼,李伟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乐乐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看到奶奶,兴奋地拍着手,“奶奶!大象!去看大象!”
张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后备箱里已经塞了两个大箱子,一个是李伟和王婷的,一个是给乐乐装的各种东西。
张兰的那个小箱子,正好塞进剩下的空隙里。
一切都刚刚好。
车子开到王婷家楼下时,王婷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她穿着一条崭新的白色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但眉宇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张兰没有多想。
然而,当王婷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单元门口的阴影里蹿了出来。
是刘梅。
她也拖着一个巨大的,玫红色的行李箱,箱子上的塑料膜还没撕干净,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贼亮的光。
她穿着一件花得像要把春天都穿在身上的衬衫,脸上涂着厚厚的粉,看到车里的张兰,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和挑衅。
“哎呀,我就知道你们快到了,等半天了。”刘梅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大箱子往李伟面前一推,“来,小李,搭把手,帮我放上去。”
车里车外,时间仿佛停摆了。
乐乐的欢呼声卡在了喉咙里。
李伟和王婷的脸色,瞬间变得像墙上的白灰一样,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们俩的眼睛,像两只受惊的兔子,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张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刘梅那个玫红色的,硕大无朋的行李箱,像一头怪兽,蹲在后备箱门口。
而那个本就拥挤的后备箱,已经没有一丝能容纳它的地方了。
李伟的手僵在半空中,冷汗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王婷则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把头埋得低低的,好像地上有一窝蚂蚁,值得她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研究。
张兰坐在副驾驶座上,背挺得笔直。
她没有看刘梅,也没有看王婷。
她的目光,穿过挡风玻璃,落在儿子李伟那张写满慌乱和懦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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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像一块冰,迅速地冻结,然后碎裂了。
她为这次旅行付出的所有心血,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画满标记的地图,那些充满期待的想象,在刘梅拖着行李箱出现的那一刻,全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在赠送一个完美的礼物。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搭建了一个舞台,让别人上来尽情地表演丑陋的闹剧。
而她的儿子,那个她以为可以为妻儿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心,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寸一寸地冷下去,直到最后,连一丝温度都不剩。
张兰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愤怒的表情都没有。
她只是觉得累。
前所未有的疲惫,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来,让她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李伟。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口无波的古井。
“儿子,这次我不去了。”
“你们去吧。”
这几个字,像几颗小石子,轻轻地投进这片死寂的空气里,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李伟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他慌张地摆着手,“妈,你说什么呢!怎么能不去呢!都说好了的!”
刘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蛮不讲理的嘴脸,“哎,亲家母,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这不是想着人多热闹热闹嘛,你别小心眼啊!”
张兰根本没有理会她。
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走到后备箱前,打开,把自己的那个小小的,正好塞进缝隙里的行李箱,拿了出来。
动作干脆,决绝。
在李伟和王婷惊恐的注视下,她把那本她花了一个月心血做出来的,沉甸甸的攻略,塞到了李伟的手里。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是我做的计划,遇到事自己看。”
说完,她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李伟想去追,却被刘梅一把拉住,“你疯啦!飞机不等人了!你妈就是使性子,过两天就好了!”
张兰听到了身后的拉扯和争辩。
她没有停下脚步。
她走到自己家楼下,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砰”的一声。
门在她身后关上,也把那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门板隔绝了一切声音,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颗心,跳得又慢又沉,每一下,都像是在为一个不值得的梦,举行一场漫长的葬礼。
03
飞往曼谷的飞机,像一只巨大的铁鸟,冲破了城市上空那些发霉的棉絮。
机舱里充满了消毒水和航空餐混合的奇怪味道。
李伟和王婷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坐着心满意足的刘梅和一脸懵懂的乐乐。
从张兰关上门的那一刻起,李伟和王婷之间就像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谁也没有说话。
那本厚厚的攻略被李伟胡乱塞进了背包的夹层里,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背。
他觉得那不是一本攻略,那是他妈甩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响亮,火辣。
到了曼谷,一股湿热的浪潮迎面扑来,空气里全是香料,尾气,和热带水果腐烂的甜腻气息。
没有了张兰,这场旅行就像一辆失去了司机的汽车,从一开始就冲向了失控的深渊。
刘梅,就是那个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的人。
她彻底放飞了自我。
按照张兰的计划,第一天是入住酒店后,在私家海滩上休息,让孩子适应一下环境。
张兰预定的是一家五星级亲子酒店,有巨大的游泳池,儿童乐园,和一片像撒了金粉一样细腻的私人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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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刘梅对这一切嗤之鼻。
“住这么贵的酒店干什么?钱多烧的啊!”她一边抱怨,一边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短视频APP,“我早就查好了,跟着网红打卡,又省钱又出片!”
于是,原定的海滩休闲,变成了一场疯狂的城市暴走。
刘梅拉着一家人,坐着那种三面透风的突突车,在曼谷拥堵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她要去一个叫“拉差达火车夜市”的地方,因为网红说那里的彩色帐篷顶拍照特别好看。
可他们到的时候是下午,烈日当空,夜市根本没开,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散发着馊味的场地。
乐乐的脸被晒得通红,蔫蔫地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大象?”
李伟无言以对。
刘梅却毫无歉意,她拉着王婷,在空无一人的市场前,摆出各种妖娆的姿势,强迫李伟给她拍了上百张照片。
“这里!对!把我拍瘦点!腿拉长!你到底会不会拍照啊!”
她的声音尖利地回荡在空旷的场地上,引来几个打扫卫生的本地人侧目。
李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在异国他乡的烈日下,上演着一出无比滑稽的默剧。
张兰攻略里提到的那个大象保护营,是整个行程的重头戏。
张兰甚至在攻略里附上了一张手绘地图,告诉他们哪个位置给大象喂食光线最好,哪个角度可以拍到大象和孩子最温馨的互动。
乐乐念叨了一路。
可这个计划,也被刘梅粗暴地否决了。
“那地方又远又晒,门票还死贵,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几头畜生嘛!”
她不由分说,把行程改成了“曼谷寺庙一日游”。
因为寺庙大多免费。
于是一整天,一家人就在各种金碧辉煌,香火缭绕的寺庙里穿梭。
刘梅虔诚地拜着每一尊她叫不出名字的佛像,嘴里念念有词,许的愿望无非是发财,健康,长命百岁。
她逼着乐乐也跪下磕头,乐乐不愿意,她就骂孩子“没诚心,不懂事”。
乐乐对那些面目狰狞的巨大佛像充满了恐惧,他紧紧地抓着王婷的衣角,眼睛里那片对泰国的所有期待,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一颗一颗地,全都熄灭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再问什么时候去看大象,也不再问什么时候去玩水。
五星级酒店的私人海滩,他们一次都没去过。
刘梅嫌浪费时间,拉着他们去了一个本地人扎堆的公共海滩。
那里的沙子粗糙得硌脚,海水浑浊,到处都是兜售小商品的贩子和乱跑的孩子。
刘梅毫不在意。
她租了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换上颜色鲜艳的泳衣,让李伟和王婷轮流给她拍照。
她一会儿躺在沙滩上,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只露出一个头。
一会儿又跑到海里,撩起水花,对着镜头搔首弄姿。
她指挥着王婷:“你站那,给我拍出那种不经意的感觉,对对,就现在!”
她又对着李伟喊:“你蹲下来!从下往上拍!显腿长!说了多少遍了!”
李伟和王婷,就像两个被雇来的摄影师,满头大汗,满心屈辱,为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客户服务。
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们摇摇欲坠的耐心。
李伟看着在镜头前扭动身体的丈母娘,再看看旁边因为期待一次次落空而变得麻木的儿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忽然无比地想念自己的母亲。
他想念她做的详细到啰嗦的攻略,想念她温和而有原则的安排,想念那个被她理所当然地守护着的,充满秩序和体面的世界。
可那个世界,已经被他亲手关在了门外。
现在,他只能在这个被丈母娘劫持的,光怪陆离的旅程里,继续扮演一个可悲的,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04
旅程的第四天,灾难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轰然降临。
刘梅不知道从哪个劣质的旅游APP上,看到了一个“皇家玉石购物中心”的推荐,吹得天花乱坠,说是泰国皇室专供,买了就能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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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了贪婪的绿光。
那是一个装潢得像宫殿一样的地方,冷气开得能把人冻僵。
穿着制服的导购小姐,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假笑,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把他们团团围住。
“阿姨,您真有福气,女儿女婿这么孝顺,带您来泰国玩。”
“您看您的气质,就得配我们这款‘皇家之泪’的玉镯,戴上绝对是贵妇人!”
刘梅被这些糖衣炮弹轰炸得晕头转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一只通体翠绿,水头看起来极好的玉镯。
导购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把那镯子取出来,戴在她的手腕上,嘴里像抹了蜜一样。
“哎呀!太配了!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做的!您看这颜色,这光泽,戴上年轻了二十岁!”
刘梅看着镜子里自己戴着玉镯的手腕,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笑容。
她问:“这个多少钱?”
导购笑眯眯地报出了一个数字:“阿姨,这个是我们镇店之宝,泰国皇室特供玉,不贵的,折合人民币也就五万块。”
五万!
李伟和王婷的脸都绿了。
李伟准备的所有备用金,加起来也才六万块,那是他为了应付突发状况,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来的。
“妈,这个太贵了,我们不买。”王婷小声地拉了拉刘梅的袖子。
刘梅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导购见状,立刻添油加醋:“哎呀,美女,孝顺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妈妈辛苦了一辈子,五万块买个开心,值得啊!你看旁边那位大哥,眼睛都不眨就给丈母娘买了个十万的项链呢!”
刘梅的虚荣心被彻底点燃了。
她把手一甩,对着王婷和李伟就开火了:“什么意思啊!嫌我花钱了是吧?我养你这么大,给你买个五万块的镯子你都舍不得?你这个不孝女!”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购物中心里所有人的侧目。
李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拉着刘梅走,“妈,有话好好说,咱们回家再说。”
“我不走!”刘梅一屁股坐在了光洁的地板上,开始撒泼打滚,“今天不给我买这个镯子,我就死在这儿!我没脸活了啊!养了个白眼狼女儿,找了个窝囊废女婿啊!大家快来看啊,他们是怎么虐待我这个老太婆的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演技之精湛,让周围的导购都叹为观止。
周围的游客像看耍猴一样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妈,求你了,别闹了行吗!”王婷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脸烧得像要滴出血来。
李伟站在人群的中央,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广场上示众。
那些鄙夷的,看热闹的,同情的目光,像无数根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尊严上。
最终,在王婷的哀求和刘梅的哭闹声中,他屈服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拿出自己的银行卡,递给了那个笑容得意的导告。
“刷卡。”
“嘀”的一声轻响,卡里大部分的钱,他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救命钱,就这么变成了一只戴在丈母娘手上的,来历不明的绿色石头。
灾难,从来都是祸不单行。
金钱的崩盘,只是一个开始。
健康的崩溃,紧随其后。
当天晚上,乐乐就出事了。
或许是连日的奔波,或许是吃了路边摊不干净的东西,他开始上吐下泻,很快就发起了高烧。
小小的身体在酒店的大床上蜷缩成一团,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喊着难受。
李伟和王婷抱着孩子,在异国他乡的酒店房间里,手足无措。
他们想到了医院,可一查,最近的国际医院,光是挂号费就要好几千泰铢。
李伟摸了摸自己的钱包,里面只剩下一点可怜的现金,而银行卡里,在刷掉了五万块的玉镯之后,也所剩无几。
他们连去医院的钱都不够了。
刘梅非但没有丝毫愧疚,还在旁边添乱。
“哎呀,小孩子发烧是好事,是在长身体,别大惊小怪的。”
她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块湿毛巾,胡乱地搭在乐乐滚烫的额头上,嘴里还振振有词:“用我的土方子,捂一捂,发发汗就好了,去什么医院,浪费那个钱!”
“你别碰他!”李伟终于爆发了,他冲着刘梅怒吼道,眼睛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就在这片绝望和混乱之中,李伟的脑子里像是一道闪电划过。
攻略。
母亲给的那本攻略。
他发疯一样地冲到行李箱旁,把它翻了出来。
那本被他嫌麻烦,被他当作是母亲唠叨和控制欲象征的册子,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手颤抖着,一页一页地翻着,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他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紧急预案】。
那几个字,是张兰用最醒目的红色记号笔写的。
在红色的标题下面,是两行同样用红笔写下的,触目惊心的文字。
那文字,像是带着张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响。
那一刻,李伟和王婷,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