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布,盖住了云州市财政局的大楼。
陈怀安办公室的门被反锁了,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周正被那声音惊得心脏一缩。
他站在办公桌前,攥着拳头,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爸当年那么器重您,您现在……”
“闭嘴!”
陈怀安的声音像冰块砸在地上。
他逼近周正,一字一顿地问。
“别在我面前提你爸!”
“你知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周正被这股气势震得说不出话。
陈怀安从抽屉里摔出一份红头文件。
那牛皮纸袋像是装着一团火。
“你自己看!”
“看完这个,你就知道你爸现在是什么处境!”
“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认你!”
周正颤抖着手,撕开了那要命的密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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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云州市的夏天,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粘稠的湿热。周正家的晚饭桌上,也弥漫着同样的气氛。母亲王秀莲用筷子在碗里扒拉着米饭,嘴里的话却没停过。她说,财政局的天要变了,新来的局长叫陈怀安,是从隔壁清河县提上来的。这个名字让王秀莲的眼睛里有了光,她把一块烧得发亮的红烧肉夹到周正碗里,声音也高了八度。
“小正,这下好了,你陈叔叔来了,总算有自己人了。你爸当年可没少费心,不然他陈怀安还在乡里打转呢。你在单位里,腰杆也能挺直点了。”周正低头吃着肉,那块肉肥腻得很,他却没尝出什么味道。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十年前,父亲周秉坤还在市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陈怀安只是个乡镇干部。父亲去下面考察,看中了他的干劲和能力,硬是顶着压力把他破格提拔到了县里。这在当时的云州,算是一段佳话。
饭桌的另一头,父亲周秉坤沉默地坐着。他两年前就从位置上退了,因为身体不好,提前病退。云州官场上“周铁面”的名声,也随着他的退休,慢慢淡得像窗外的暮色。他手里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听着妻子的话,他只是把烟灰在烟灰缸里摁了摁,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官场如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王秀莲不爱听这话,她觉得丈夫当了一辈子官,到头来却落得一身清高,什么人情都没给儿子留下。周正大学毕业考进财政局,在预算审核中心当个小科员,快三年了,还是原地踏步。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是周秉坤的儿子,面上客气,背地里却没人真心拉他一把。现在,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陈怀安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这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周正的心里也燃着一团火。他不是想靠关系一步登天,他只是觉得憋屈。他想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周正不是没人管的。他想象着明天见到陈怀安的场景,或许陈局长会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句“是秉坤老哥的儿子啊,好好干”。就这么一句话,比什么都强。那一晚,周正睡得不踏实,窗外的蝉鸣钻进他的耳朵里,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吵得他心烦意乱。他翻了个身,心里念着父亲说的那句话,“做好自己的事最重要”,可什么是自己的事,他有点迷茫了。
02
第二天,财政局大楼里的空气都绷紧了。新局长上任,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新官是圆是扁。周正特意换了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那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他一上午都心神不宁,预算中心的报表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堆乱码。他时不时地望向走廊,耳朵竖得像兔子。
下午两点多,机会终于来了。陈怀安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准备去各个科室转转。周正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他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比十年前电视上看到的要沧桑一些,头发也添了些许花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夹克,步子迈得很大,很有力。周正赶紧从办公室里迎了出去,他计算好了距离,不能太远,显得刻意,也不能太近,显得谄媚。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一群人走路时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周围的同事们都从门里探出头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周正。周正深吸一口气,站得笔直,脸上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最恭敬也最自然的笑容。当陈怀安一行人走到他面前时,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地喊了一声。
“陈局长,您好!”他期待着陈怀安能停下脚步,能看他一眼,能有一个微笑,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点头。这些都没有发生。陈怀安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像是他周正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正在移动的石像。他就这样,径直从周正的面前走了过去。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陈怀安的肩膀甚至轻轻地碰了一下周正的肩膀。那一下很轻,周正却感觉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像一张劣质的面具。他能感觉到,陈怀安走过时带起的那阵风都是冷的,刮得他脸颊生疼。周围探出头的同事们,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那寂静像无数根针,扎在周正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任人观赏。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03
那个下午,周正成了整个财政局的笑话。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感觉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在戳着他的脊梁骨。他听见隔壁办公室传来压抑的笑声,还有人模仿他说话的语调。预算中心的主任把他叫了过去,态度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他说档案室缺个人手,那里清静,适合年轻人静下心来学习。
“小周啊,你也知道,档案工作是咱们局的基础,很重要。你年轻,有文化,去那边正好可以把咱们多年的旧档案重新梳理一下。”主任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周正知道,这是要把他发配边疆了。档案室在办公楼的北面,阴冷潮湿,除了几个快退休的老同志,没人愿意去。那里堆满了几十年的旧文件,灰尘厚得能写字。这和被开除没什么两样。
办公室的同事马志勇更是毫不掩饰他的得意。马志勇比周正早来两年,一直觉得周正占了他父亲的光,心里不服气。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端着茶杯,晃悠到周正的办公桌前,斜着眼看着他,嘴里啧啧有声。
“周正,看来你爸的面子现在不好使了啊。陈局长这是在划清界限呢,聪明人!你啊,还是太嫩了点。”马志勇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见。周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想站起来跟马志勇理论,但他知道,那样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他只能低着头,假装在收拾东西。
搬去档案室的那天,没有人过来帮忙。周正抱着自己那个小小的纸箱子,里面装着几本书,一个茶杯,还有一支用了很久的钢笔。他走在长长的走廊里,感觉这条路从来没有这么长过。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明亮的光斑,他却觉得浑身冰冷。档案室的门是那种老式的木门,油漆都剥落了。他用钥匙打开门,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他看着屋子里那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柜,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一座坟墓。他把纸箱子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04
周正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晚饭桌上,气氛比昨天还要压抑。王秀莲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不停地追问。周正终于没忍住,把白天在单位的遭遇和盘托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王秀莲听完,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她的脸气得通红,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她开始大骂陈怀安,说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是喂不熟的狗。她骂得很大声,用了许多粗俗的词语,那些词语像刀子一样,割得周正心里更难受了。他觉得自己不仅在单位丢了人,在家里也成了一个需要母亲出头保护的窝囊废。
他的怨气无处发泄,最后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的父亲。他看着周秉坤,大声地质问:“爸!这就是你说的‘做好自己的事’?这就是你当了一辈子清官换来的结果?你提拔他,他现在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扔掉!你的清高到底有什么用?除了害我,还有什么用?”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父亲说话。他看见父亲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老。
周秉坤没有发火,也没有辩解。他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周正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痛心,还有一丝周正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然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像是一块石头,砸在了周正的心上。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书房,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长的悲鸣。
周正愣在原地,母亲的咒骂声还在耳边回响,但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得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像一堵墙,把他和父亲彻底隔开了。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他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但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晚饭已经凉透了,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家里明明有三个人,却安静得像没有人一样。
05
陈怀安上任后的日子,财政局里风声鹤唳。他像一个沉默的铁匠,抡起大锤,一锤一锤地砸在云州财政这块生了锈的铁板上。他的第一把火,烧向了常务副局长刘建业。刘建业在财政局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背后还靠着市里的一位副市长。他一直觊觎着局长的位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陈怀安。他牵头搞了一个“云州之光”城市广场项目,预算报了惊人的八千万。所有人都以为这事板上钉钉了,陈怀安却在局长办公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预算报告打了回去。
他说:“城市的脸面是重要,但老百姓的米袋子更重要。这笔钱,可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刘建业的脸当场就绿了,但他还是挤出笑容,说会按照陈局长的指示重新研究。陈怀安的第二把火,烧向了各个单位的“小金库”和超标的招待费。他亲自带队,突击检查,查一个处理一个,毫不留情。一时间,云州市大大小小的单位领导,吃饭喝酒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些消息像风一样,也吹进了周正所在的档案室。给他送饭的老同事一边吃着饭,一边跟他八卦。周正听着这些,心里五味杂陈。他觉得陈怀安这些举动,无非是为了清除异己,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他烧的火越旺,周正就越觉得,他是在刻意地清除父亲周秉坤当年留下的所有痕迹和人情。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被新王朝清洗的前朝余孽,这种想法让他感到一种荒谬的悲壮。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和灰尘打交道。他把那些发黄变脆的档案,一本一本地从铁皮柜里搬出来,用鸡毛掸子扫去上面的灰尘,再按照新的编号重新归类。这些档案里,记录着云州市过去几十年的财政变迁,记录着一笔笔款项的来龙去脉。他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领导签名,其中就有他父亲周秉坤苍劲有力的笔迹。他每次看到父亲的签名,心里都会刺痛一下。他觉得,这些功劳和苦劳,都随着陈怀安的冷漠,一起被埋进了灰尘里。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像档案室里那些见不到阳光的卷宗。
06
日子在灰尘和纸张的沙沙声中一天天过去。周正对这份工作已经麻木了。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有时候,为了打发漫长的、无人打扰的时间,他会随意抽出一份旧档案翻看。他不是为了找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眼睛和大脑动起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那天下午,外面下着雨,档案室里更加阴暗。他照例从一个标着“基建项目”的铁皮柜里,随意抽出一份厚厚的卷宗。卷宗的牛皮纸封面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写着“青云路城乡道路改造项目补充拨款文件”。他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漫不经心地翻开了。
这是一份七八年前的文件。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着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官方辞令,眼皮开始打架。就在他准备把文件放回去的时候,他的目光被一张补充拨款的审批单吸引了。他发现,这份文件的审批流程很奇怪,跳过了好几个关键的审核环节,几乎是几个领导传阅签字后就直接下拨了。而且,补充拨款的金额巨大,几乎是原始预算的一倍。
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坐直了身体,仔细地研究起这份文件。他顺着拨款的流向,在文件的最后,找到了一份工程承包合同的复印件。承包商是一家叫做“宏发建筑公司”的企业。这个名字他没什么印象。他又往下看,在合同末尾的法人代表签名处,看到了一个让他心里猛地一惊的名字——刘国富。
周正的脑子“嗡”的一声。刘国富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那是常务副局长刘建业的小舅子,一个在云州城里靠着姐夫的关系包揽工程、名声不怎么好的包工头。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档案室的昏暗。周正的心脏开始狂跳,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条巨大的、滑腻的毒蛇的尾巴。他拿着那份文件,手心全是汗。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知道,这份看似普通的旧档案,里面可能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07
那份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揣在周正的怀里,烫得他坐立不安。他把文件藏在了档案室最隐蔽的一个柜子底下,但他的心却无法平静。一连几天,他都魂不守舍。他眼前总是晃动着刘建业那张笑眯眯的脸,和刘国富那个嚣张的名字。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把这份材料直接交给陈怀安?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陈怀安是怎么对他的,他没忘。他凭什么相信一个如此羞辱自己的人?说不定陈怀安和刘建业早就是一丘之貉,自己把东西交上去,等于自投罗网。那交给纪委?他更不敢。他一个在档案室看仓库的小科员,人微言轻。他怕自己材料还没递上去,就先被刘建业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给碾死了。
他想到了父亲。父亲在官场多年,或许能给他指条明路。但他又拉不下这个脸。上次的争吵还历历在目,现在灰溜溜地跑回去求助,像什么样子?他内心里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让他无法敲开父亲书房的门。他就在这种天人交战的痛苦中煎熬着,白天对着一屋子死气沉沉的档案,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天傍晚,他锁上档案室的门,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秋风萧瑟,吹得路边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他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孤独和不甘涌上心头。他想,难道自己这辈子就要这么窝囊地活下去吗?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刘建业这样的人窃居高位,自己却躲在角落里发霉?一股年轻人特有的、不计后果的血气冲上了他的头顶。他觉得,就算要离开这个体制,也要把这件事弄个明白,也要把刘建业这颗毒瘤捅出来。他不能让父亲一生的清名,最后被他这个儿子的懦弱所玷污。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他转身,朝着财政局大楼的方向跑去。他知道,这个时间,陈怀安多半还在办公室。他回到档案室,把那份“青云路”文件的关键几页复印了下来,揣进怀里。他敲响陈怀安办公室门的时候,手心里的汗把复印件都浸湿了。
门开了,陈怀安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文件。他抬头看了周正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周正走了进去,反手带上了门。他走到办公桌前,因为紧张和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他把那几张还带着体温的复印件,用力地拍在了桌子上。
“陈局长,我知道您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爸。但这件事,关乎国家财产,我不能不管!”
陈怀安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样,死死地盯着周正。他没有去看那份文件,而是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他还是挺直了脖子,红着眼睛,把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吼了出来:“我爸当年那么器重您,您现在……”
“闭嘴!”陈怀安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周正的话。他快步走到门口,反锁了门,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然后,他转身逼近周正,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在我面前提你爸!你知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周正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慑住了,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愣在当场。
陈怀安猛地拉开自己办公桌最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用牛皮纸袋密封的红头文件,重重地摔在周正面前。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你自己看!看完这个,你就知道你爸现在是什么处境!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认你!”
周正颤抖着手,几乎是撕扯着,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的密封条。
他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当他看清文件最上方那一行触目惊心的宋体大字时,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