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为什么是黑风口?”我盯着人事调令,感觉血都冲上了头。
陆阳,我的战友,新上任的林业局长,甚至没从文件里抬起眼皮。
“这是命令。”
就这四个字,他亲手埋葬了我们过命的交情。
我恨他翻脸无情,在这片只有风声和野兽作伴的林子里,我每天都像个疯子一样对着大山诅咒他。
直到两个月后,在一个大雨能把屋顶砸穿的深夜。
他像个水鬼一样浑身湿透地出现在我门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压低了声音:
“别出声,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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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陆阳当上林业局长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
那家小饭馆的老板认识我们,特意把靠窗的位置留了出来。
窗外是县城里唯一算得上繁华的街道,霓虹灯的光一闪一闪,照在陆阳那张笑得有点僵硬的脸上。
他举起杯子说:“陈怀,我们熬出头了。”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玻璃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某种东西碎了。
我说:“是你熬出头了。”
他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或者听出来了,但不想理会。
他拍着我的肩膀,力气很大,像是要把我骨头拍散架。
他说:“我们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我信了。
在部队里,他替我挡过一发差点要了我命的流弹。
那道疤至今还在他后背上,像一条趴着的蜈蚣。
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我的命有一半是他的。
退伍回来,我们一起进了林业局,我在机关里看文件,他在下面的林站跑腿。他比我更能忍,也比我更会看人脸色。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往上走,从科员到副科长,再到科长。我替他高兴,真的。
我觉得他能上去,就好像我也上去了。
所以当他被提拔为局长的时候,我在酒桌上比谁都激动,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直到胃里翻江倒海。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他被一群人围着,那些人的脸上都堆着笑,和我以前见过的笑一模一样。
第二天,我就笑不出来了。
局里的人事调令下来了,像一张冰冷的宣判书。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陈怀,调往黑风口林场,任护林员。
我盯着那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就不明白了。
黑风口,那是整个林业局最偏、最苦的地方。
听说上一个护林员在那里待了十年,出来的时候话都不会说了,只会冲着人傻笑。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我冲到陆阳的办公室。
他正坐在那张崭新的大班椅上,低头看着一份文件,那样子很陌生。
我把那张纸拍在他桌子上,发出的声音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
他抬起头,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
“工作调动。”他说。
“为什么是黑风口?”我的声音在发抖。
“那里需要人。”他回答,像在念文件。
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我们熟悉的痕迹,哪怕是一点点愧疚,或者不忍。
什么都没有。他的脸就像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头。
“陆阳,”我几乎是咬着牙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背上的那道疤?”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很轻微。
“陈怀,这是工作。”他说,“你要服从安排。”
我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指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陆阳,你他妈的当了官,就不是人了。”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我转身就走,摔门的声音震得整层楼都晃了晃。
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间,完了。
那条趴在他背上的蜈蚣,好像爬到了我心里,日夜不停地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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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去黑风口的路很难走。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得像要散架,我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开了大半天,才看到一片黑压压的林子,无边无际,像一片凝固的海。
林场就在林子边上,几间破败的平房,墙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露出里面的红砖,像是人身上结了痂的伤口。
开车送我来的司机好像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把我扔下就调头跑了,车屁股后面扬起一阵黄土,呛得我直咳嗽。
林场里只有一个人,叫老孙。
他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上沾满了油污和草屑。
他就是那个快退休的老护林员。
他看见我,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最东头的那间房。
“你住那儿。”他说。
然后就继续低头摆弄他手里的一个捕兽夹,那夹子锈迹斑斑,透着一股血腥味。
我走进我的房间。
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缺了腿的桌子,什么都没有。
一股发霉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子,让我又想起了陆阳办公室里那股好闻的檀香味。
我把背包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下,床板发出一声呻吟。
我盯着墙上的一道裂缝,那裂缝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屋顶,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问它,也问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黑风口的日子,就是重复。
天一亮,我就跟着老孙去巡山。他走在前面,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这里的树长得又高又密,阳光被割成碎片,稀稀拉拉地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风一吹,整片林子就发出海浪一样的呼啸声,这就是“黑风口”名字的由来。
老孙教我怎么辨认方向,怎么看动物的足迹,怎么在林子里找到能吃的东西。
他的话很少,但每一个字都有用。
“这林子,你敬它,它就让你活。”他说。
“你不敬它,它就吃了你。”
我问他:“以前有人被吃过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深,他说:“有。”
晚上,林场里死一样寂静。我和老孙一人一间房,隔着一个院子。
我经常睡不着,就搬个板凳坐在门口,抽烟。
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暗,像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我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山脉轮廓,心里翻来覆去就一个念头:陆阳。
我恨他。
这股恨意像黑风口的风一样,无孔不入,吹得我骨头缝里都疼。
我一遍一遍地想我们过去的日子,想得越多,恨得越深。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个和我睡上下铺,把最后一个馒头分我一半的陆阳,到哪里去了?
权力这东西,真的能把一个人的心肠变成石头吗?
有时候,我喝多了,会冲着林子大喊他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
回应我的,只有风声,还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听上去像在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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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时间在黑风口过得很慢,像生了锈的钟摆。
一个月过去,我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长满了茧子,人也瘦了一圈。
我渐渐习惯了这里的寂静和孤独,甚至开始能从风声里听出不同的味道。
有时候,老孙会弄点野味,我们俩就着一瓶劣质白酒,能坐到半夜。
他还是不怎么说话,但我知道,他已经接纳我了。
巡山的路,我已经走了几十遍,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走。
但有些事情,不是熟悉了就能视而不见的。
我开始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第一次是在林场的西北角,那是一片被划为禁伐区的原始林。
我在一棵老云杉树下,发现了一道很深的轮胎印。
那印子很宽,花纹很深,绝不是我们林场那辆破吉普能留下的,倒像是重型卡车的。
我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印子里的泥土。
“老孙,你来看这个。”我喊他。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眯着眼睛看了看。
“可能是以前勘探队留下的吧。”他说。
“不像。”我摇头,“这泥还湿着。”
老孙没再说话,只是抽着他的旱烟,眼神飘向了别处。
后来,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
有时候在深夜,当我被冻醒,竖起耳朵听外面的风声时,会隐约听到一种很低沉的轰鸣声。
那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断断续续,像是被风揉碎了,但它确实存在。
它不像野兽的吼叫,也不像自然界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运转。
第二天巡山,我问老孙:“你昨晚听见什么声音没?”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风声太大,睡得死。”
我不信。
还有一次,我在巡山的时候,发现一片珍稀的红豆杉区域,我们之前做的标记桩被人动过了。
桩子旁边有新的脚印,不是我和老孙的。
这些发现像一根根小刺,扎在我心里。
我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满腔怨恨,脑子里被另一种东西占据了——好奇。
这片看似平静的森林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开始在巡山的时候,更加留意这些蛛丝马迹。
我把我画的巡山地图拿出来,用一个烧过的树枝,在上面把我发现异常的地方一个个标记出来。
看着地图上那些黑点,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就像在部队里执行侦察任务一样。
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被流放的护林员,而是一个潜伏的士兵。
我的敌人,就藏在这片黑压压的林子里。
我不知道敌人是谁,但我有一种预感,这件事,可能和把我弄到这里来的陆阳,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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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决定把我的发现上报。
黑风口的电话是老式的手摇电话,每次打电话都要先使劲摇半天,然后冲着话筒大喊。
“喂?局里吗?”我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哪位啊?”
“黑风口林场,陈怀。”
“哦,有事吗?”
我把重型卡车印、夜里的轰鸣声、被移动的标记桩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他听完,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陈怀啊,你是不是在山里待久了,有点神经过敏了?”他说。
“黑风口那地方,鸟不拉屎的,能有什么事?”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急了。
“行了行了,别大惊小怪的,好好看你的林子就行了。”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冰冷的话筒,愣了半天。
那种无力感和屈辱感,比当初被调来这里时更加强烈。
他们把我当成一个疯子,一个被山林逼疯的可怜虫。
我不甘心。
第二天,我又打了电话,这次换了一个人接。
“喂,我找陆阳局长。”我说。
“局长很忙,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对方的口气很不耐烦。
“我有紧急情况要汇报,”我说,“我们这里可能有人在盗伐,或者做别的违法勾当。”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会核实的。”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我的报告像一颗石子扔进了大海,连个响声都没有。
这下我彻底明白了。
不是他们不信,是他们根本不想管。或者说,有人不让他们管。
这个人是谁?
我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陆阳。
他把我发配到这个鬼地方,就是为了让我闭嘴,让我远离权力的中心,然后他好和某些人在这里为所欲为。
这里的山,这里的树,都成了他官场交易的筹码。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冷了下去。
我对他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我不再恨他,恨是一种还抱有期望的情感。
我现在只想揭开他的真面目,把他从那张舒服的局长椅子上拽下来,让他也尝尝摔在泥地里的滋味。
我不再指望任何人,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白天,我照常巡山,但会悄悄偏离路线,去那些我标记过的可疑地点。
我像一头狼,悄无声息地在林子里穿行,寻找猎物的踪迹。
晚上,我不再坐着抽烟,而是穿上最耐磨的鞋,带上军用匕首和手电筒,潜入黑暗的森林。
我试图循着那轰鸣声找过去,但对方非常狡猾,声音总是飘忽不定。
林子里的夜晚充满了危险,有好几次,我差点掉进猎人设下的陷阱,或者和一头野猪脸对脸碰上。
我什么都没找到,反而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
老孙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但他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在我晚上出门前,默默地往我口袋里塞两个烤熟的土豆,然后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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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连续好几个晚上,我都无功而返。
那轰鸣声就像一个幽灵,在和我捉迷藏。
我变得越来越焦躁,白天巡山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一天中午,我和老孙坐在山坡上啃干粮。
他突然开口了。
“小子,别找了。”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他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丝,慢慢地卷着,头也不抬。
“这林子里的事,不是你能管的。”他说。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追问。
他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有些事,知道了,命就没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什么意思?”
“五年前,”他慢慢地说,“这里来过一个年轻的护林员,跟你一样,也是从部队下来的,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也听到了晚上的声音,也想去弄明白。”
老孙停顿了一下,又吸了口烟。
“后来呢?”我问。
“后来有一天,他巡山就再也没回来。”
“局里派人来找了半个月,连根骨头都没找到。最后就按失踪上报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提晚上的事。”
老孙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来。
我一直以为最多就是盗伐林木,现在看来,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这背后是一个敢杀人的团伙。
我看着老孙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眼神里有一种认命的平静。
“在这里,活下去的法子就是当个瞎子,当个聋子。”他说。
“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巡山。”
“看到什么都当没看到,听到什么都当没听到。”
“这样才能活到退休,拿到那点养老钱。”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孙的话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响。
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我不是怕死,在战场上,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像那个年轻的护林员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片林子里,连个回响都没有。
我的决心开始动摇了。
为了揭穿陆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值得吗?
那个曾经为我挡子弹的兄弟,真的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
或者,他和我一样,也只是这个巨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我开始怀疑我最初的判断。
如果陆阳真的和这伙人是一丘之貉,他为什么要把我这个最了解他、也最可能坏他事的人,安插到这个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不合逻辑。
一个巨大的谜团在我面前展开,而我,就站在谜团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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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又过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
山里下了一场雨,不大,但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把整个世界都泡得湿漉漉的。
晚上,风刮得更凶了,鬼哭狼嚎似的。
我躺在床上,听着窗户被风吹得哐哐响。
直觉告诉我,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雨声和风声是最好的掩护。
那个神秘的轰鸣声,今晚很可能会再次响起,而且会比以往更清晰。
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疯长: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雨衣,把匕首插在腰后,又检查了一下手电筒。
我没跟老孙打招呼,他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我一个人,像个幽灵一样,融进了漆黑的雨夜里。
雨水打在我的雨衣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之前发现卡车轮胎印的那个山坳摸去。
那里地势隐蔽,是个绝佳的藏匿点。
我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身体下面是冰冷的泥水。
雨水顺着我的脖子往里灌,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等了很久,久到我感觉自己快要和这块石头冻在一起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那熟悉的轰鸣声响起来了。
这一次,声音格外清晰,就在山坳的另一头。
我心里一阵狂喜,他们果然出来了。
我借着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隐约看到山坳那边有灯光在晃动。
我攥紧了手里的匕首,猫着腰,准备摸过去看个究竟。
就在我刚要挪动身体的时候,我身后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
那声音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我的汗毛瞬间全竖了起来。
我猛地转身,同时拔出了匕首,摆出防御的姿势,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片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雨下得更大了,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一个黑影从树丛里慢慢走了出来。
他没有打伞,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
闪电再次亮起,照亮了他的脸。
是陆阳。
他比两个月前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无法形容的疲惫。
他就那么站在雨里,看着我,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孤魂。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的愤怒、怨恨、疑惑、委屈,在这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
我张开嘴,准备把我这两个月积攒的所有脏话和质问全都吼出来。
可此时,陆阳却猛地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极低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别出声,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