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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
“我说,把他妈的茶山卖了。”
“老林家的祖宗要是听见这话,非得从安溪东头的祖坟里爬出来,一巴掌把你扇到台湾海峡里去。”
“那也得等他爬出来再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座山,那片茶,是你老子的命根子,是林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饭碗。”
“饭碗。”
男人把玩着手里那只薄如蝉翼的青瓷茶杯,杯壁上淡青色的釉光像一汪秋水,映着他那双看不出深浅的眸子。
“三叔,瓷饭碗太脆,端不了一辈子,我想给林家换个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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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零零五年的福建安溪,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两种味道。
一种是发酵的、烘焙的、带着山野气息的陈年茶香。
另一种,是崭新的、油墨的、混杂着欲望与野心的钞票味道。
这里的每一片茶叶,仿佛都能在沸水里泡开一个关于财富的故事。
茶,是安溪的魂。
更是安溪的钱。
年关将至,整个安溪县城都像一锅即将沸腾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黄记茶行的老板黄德福,最近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热得发烫。
他刚从广东那边签了个大单回来,整个人走路都带着风,裤腰带上的那串玛瑙钥匙叮当作响,像是给他凯旋归来奏响的乐章。
这天,他在自家茶行门口的广场上摆了流水席,宴请四方同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自然而然地就绕到了安溪茶界那几个响当当的字号上。
“要我说啊,这安溪的茶,还得看我们这些老骨头。”黄德福端着酒杯,一张胖脸喝得油光锃亮,活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猪头。
“一代人做一代事,年轻人嘛,心思活,路子野,但根基不牢啊。”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斜对面的那家茶庄瞟。
“林氏茶庄”。
三个烫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寂寥。
那是一家比他黄记历史还悠久的老字号,传到林建军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
在黄德福眼里,林家这第三代,简直是个不务正业的怪人。
“你们说,那林家小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黄德福呷了一口铁观音,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
“放着好好的茶经不念,整天捧着那些鬼画符一样的洋文报纸看,叫什么…华尔街…日报。”
“哟,华尔街,那不是美国人玩钱的地方吗。”旁边立刻有人凑趣地接话。
“可不是嘛。”黄德福一拍大腿,唾沫星子横飞,“我上次去他店里,好家伙,那茶桌上堆的不是茶叶,是一沓一沓的什么宏观经济分析,什么数据图表,我说建军啊,你这是研究茶叶呢,还是准备去美国选总统啊。”
众人哄堂大笑。
笑声像油腻的波浪,一波一波地涌向街对面的林氏茶庄。
茶庄里,林建军正坐在他那张用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茶台后面。
他没听见黄德福的嘲讽。
就算听见了,大概也不会往心里去。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摊开的一张图表上。
图表的左边,是LME(伦敦金属交易所)国际铜价近五年的走势图,像一条红色的小蛇,蜿蜒向上。
图表的右边,是他从报纸和各种报告里亲手摘录下来的信息。
“国家电网公司宣布,未来五年将投资超过一万亿,全面推进‘户户通电’工程。”
“建设部数据显示,全国主要大中城市,塔吊数量同比增长百分之三十。”
“城市化进程加速,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住房需求井喷。”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字眼,在林建军的眼里,却慢慢地交织成了一张巨大而精密的网络。
这张网络的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铜色的光芒。
电线需要铜。
水管需要铜。
房子里的每一根管道,都需要铜。
一个庞大的国家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跑,而铜,就是这条巨龙体内奔腾流淌的血液。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红笔,在铜价走势图的末端,重重地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
箭头尖锐,仿佛要刺破纸张。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黄德福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的茶叶生意经。
林建军的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要做的,已经不是一斤茶叶能赚多少钱的生意了。
他要泡的,是一壶用整个时代做茶叶,用百亿资本做壶的惊天大茶。
黄德福们的世界,太小了。
小得只剩下一片小小的茶叶。
而他林建军,看到的是茶叶之外的整片山林,甚至是山林之外的整片天空。
这天晚上,林建军没有回家,一个人在茶室里待到了深夜。
他泡了一壶陈年的“铁罗汉”,茶香幽深霸道,像一个沉默的武士。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对面的空座位倒了一杯。
“爸,爷爷。”他对着空座位轻声说。
“林家的根在茶山,我知道。”
“可时代变了,光守着茶山,守不住林家的未来。”
“给我一次,就一次。”
“赢了,我给林家换一个钢铁铸就的江山。”
“输了…”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像一道燃烧的符咒。
“输了,我就是林家的罪人,我一个人扛。”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一场即将席卷整个福建商界的风暴,就在这间小小的茶室里,悄然酝酿成形。
02
林家的家族会议,开在祖宅的祠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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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正中,挂着林家先祖的画像。
画像上的老人,目光矍铄,手里捻着几片茶叶,神情肃穆。
祠堂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檀香和老木头混合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心生敬畏。
林建军的父亲,林老先生,坐在太师椅的正中,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闭着眼,一言不发。
他的左手边,是林建军的三叔,林宗棠。
林宗棠是林氏茶庄的“定海神针”,一手炒茶的绝活独步安溪,为人最是古板,将祖宗规矩看得比天还大。
其他几位族中的叔伯,分坐两侧,一个个神情严肃,空气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林建军站在祠堂中央,手里捏着一份文件,那纸张在他微微颤抖的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爸,三叔,各位叔伯。”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祠堂里却异常清晰。
“我决定,将我们家世代相传的那一百亩核心茶山,抵押给银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
“胡闹。”
“建军你疯了。”
叔伯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毛。
“砰。”
林宗棠一掌拍在身旁的八仙桌上,桌上的茶杯盖子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一声脆响。
“林建军。”三叔气得满脸通红,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片茶山,那是你太爷爷当年一担一担茶叶挑出来的家业。”
“那上面的每一棵茶树,都比你的年纪还大。”
“那是我们林家的根。”
“你现在要拿我们的根,去银行换钱。”
“你是不是想把我们林家的祖坟都给刨了啊。”
林宗棠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在祠堂里来回刮擦。
林建军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暴怒的三叔。
他知道,这一关,是所有关隘里最难过的一关。
“三叔,你先别激动。”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不是在卖祖产,我只是…想让祖产,变得更有价值。”
“放屁。”林宗棠指着林建军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懂什么叫价值。”
“一亩茶山,一年能出多少极品铁观音,能换回多少真金白银,这叫价值。”
“你倒好,要把会下金蛋的鸡拿去换几个干巴巴的馒头,你这是败家,是忤逆不孝。”
“我要贷款,三点二个亿。”林建姓名不理会三叔的咆哮,一字一顿地说道。
祠堂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三点二个亿。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林老先生,也猛地睁开了眼睛,手里盘着的核桃都停了下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利剑一般的光,死死地钉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林老先生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买铜。”林建军迎着父亲的目光,吐出了两个字。
“买…铜。”
叔伯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诞和不解。
一个茶商,一个祖祖辈辈都跟茶叶打交道的人,要抵押掉命根子一样的茶山,去买那冷冰冰、硬邦邦的金属疙瘩。
这简直比听到母猪会上树还要离奇。
“建军。”林宗棠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痛心疾首,“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还是中了什么邪。”
“我们是茶商,我们的本事,我们的人脉,我们的根,全都在这茶叶上。”
“你跑去玩那些你根本不懂的东西,那不叫生意,那叫赌命。”
“你这是要把我们整个林家,都推上赌桌啊。”
林建军沉默了。
他知道,跟三叔他们解释什么宏观经济、什么供需关系、什么国际资本流向,是没用的。
那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茶叶的青与红,茶汤的浓与淡。
他缓缓地走到林宗棠面前,撩起衣袍,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三叔。”他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石地砖。
“从小到大,您教我品茶,教我炒茶,教我做人。”
“您说过,做茶如做人,要看得远,沉得住气。”
“茶叶的价值,不在于刚采下来的那一瞬间,而在于它能不能经得起时间的焙炼。”
“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个道理。”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光。
“请您相信我,我不是在赌,我是在焙炼。”
“我要为我们林家的这壶老茶,换一个更滚烫的未来。”
林宗棠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侄子,嘴唇哆嗦着,想骂,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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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外表谦和,骨子里却藏着一头谁也拽不回头的犟牛。
祠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主座上的林老先生身上。
他是林家的户主,是真正的掌舵人。
只要他一句话,林建军所有的疯狂想法都将化为泡影。
林老先生沉默了很久,久到祠堂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林建军面前。
他没有扶他。
只是低头看着他。
“你有多大把握。”
“十成。”林建军毫不犹豫地回答。
林老先生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又问:“如果输了呢?”
林建军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如果输了,我林建军,自逐出林家宗祠,生生世世,不得再入林家半步。”
“我自己一个人,从这祠堂里走出去,是死是活,都与林家再无干系。”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这是最毒的誓言。
林老先生盯着儿子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他仿佛想从儿子的眼睛里,看穿他那颗疯狂心脏的究竟。
最后,他缓缓地转过身,走回太师椅,重新坐下。
他拿起那两颗核桃,慢慢地盘着,发出“咔吧、咔吧”的轻响。
“去吧。”
他闭上了眼睛,只说了两个字。
祠堂里,林宗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他知道,完了。
林家的这艘百年老船,被林建军这个疯狂的船长,开向了一片谁也不知道是宝藏还是地狱的未知海域。
03
上海,被人们称作魔都。
这个城市就像一个巨大而高速旋转的漩涡,把全中国的金钱、人才和欲望都卷了进来,搅得天翻地覆。
林建军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安溪那个悠然的、满是茶香的小县城,一头扎进了这个钢铁丛林。
他不喜欢上海的味道。
空气里没有茶香,只有汽车尾气和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过来的、冰冷的光。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位于陆家嘴的一栋摩天大楼。
这里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一家国内顶尖的期货公司。
公司的客户经理赵文斌,人称老赵,接待了他。
老赵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精明得像鹰。
他在这个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见过太多揣着一夜暴富梦想冲进来的“土老板”。
他们大多来自某个盛产煤炭、钢铁或者服装的省份,身上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和炫耀式的浮夸。
当他看到林建军的时候,心里已经大概给对方画好了像。
一身得体的中式盘扣褂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说话慢条斯理,眼神沉静。
嗯,福建来的茶老板。
估计是听了什么小道消息,觉得期货市场钱好赚,就带着卖茶叶的钱来凑热闹了。
这种人,老赵见得多了。
他们往往是最好的客户,因为他们胆子大,钱多,而且,不懂。
“林先生,喝茶。”老赵客气地给林建军倒了一杯水,心里却在盘算着该用哪一套话术来“服务”这位新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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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公司呢,是国内期货领域的龙头企业,资金安全绝对有保障,交易系统也是最顶尖的…。”
林建军没有碰那杯水。
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了一小罐茶叶和一个紫砂壶。
“赵经理,尝尝我从家里带来的铁观音。”
他旁若无人地开始冲泡起功夫茶,洗杯、烫壶、高冲、低斟…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这个快节奏的金融世界格格不入的从容和优雅。
老赵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派。
在他看来,这是小地方老板特有的一种装腔作势。
茶泡好了。
一股浓郁而霸道的兰花香,瞬间充满了整个会客室。
老赵是见过世面的,只闻这香气,就知道这茶绝对是极品。
他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好茶。”
“赵经理,我这次来,是想开个户,做多铜期货。”林建军开门见山。
“哦?”老赵放下茶杯,推了推眼镜,“林先生也关注铜市?最近铜价确实很活跃,很多客户都在玩。”
他故意用了一个“玩”字。
林建军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从包里拿出另一件东西,轻轻地放在了老赵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一份银行的资信证明。
当老赵看清上面那个“3.2亿”的数字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脸上的那种职业性的、略带敷衍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不是一笔小钱。
就算在他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地方,也算是一笔巨款。
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来自福建的茶商。
“林先生,好魄力。”老赵的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不过,期货市场风险极高,特别是铜这种受国际因素影响大的品种,波动非常剧烈。”
他决定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
“不知道林先生对最近的行情怎么看?比如,您觉得LME的库存数据对国内期价的影响有多大?或者,智利那边几个大铜矿最近的劳资谈判,会不会成为引爆市场的黑天鹅?”
老赵故意抛出了几个非常专业的问题。
这些问题,别说是一个外行,就算是一些业内人士,都未必能说得清楚。
他预想中的回答,应该是林建军一脸茫然,然后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听朋友说会涨”。
然而,林建军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林建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又从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布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用燕尾夹装订好的A4纸。
“赵经理,这些问题,我确实研究过一段时间。”
他把那沓资料推到老赵面前。
“这是我整理的,过去半年里,国家电网、南方电grid的招标公告和计划用铜量。”
“这是全国三十个主要城市的新屋开工面积和建筑用铜的关联性分析。”
“还有这个,是我根据公开新闻报道,做的关于智利铜矿那几个主要工会领袖的性格分析和罢工可能性的概率模型。”
“至于LME库存…。”林建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在我看来,那更多的是资本用来操纵市场情绪的工具,它的象征意义,已经远大于实际意义了。”
老赵呆住了。
他戴着金丝眼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沓资料。
字迹工整,图表清晰,数据详实,逻辑严密。
这…这是一个茶商能整理出来的东西?
这分明是一份顶尖投行研究部才会出的专业分析报告。
他之前那种轻视和敷衍,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
自己刚才那几个问题,在对方面前,简直就像一个刚入行的小学生在跟大学教授炫耀自己会背九九乘法表。
“林…林先生…。”老赵的声音都有点结巴了。
“您…您以前是做研究的?”
“不是,我就是个泡茶的。”林建军微微一笑,“只是泡茶的时候,喜欢胡思乱想而已。”
老赵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土老板。
这是一条潜伏在茶山里的过江猛龙。
他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来“玩”的。
他是来捕猎的。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完全变了。
老赵收起了他所有的优越感和专业腔调,变得像个小学生一样谦卑和专注。
他甚至开始向林建军请教一些关于宏观经济和产业政策的问题。
两人一直谈到华灯初上。
最终,合同敲定。
林建军用他那三亿两千万的资金,以当时四万元一吨的均价,在期货和现货两个市场,同时建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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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计,八千吨电解铜。
签完字,林建军站起身,向老赵伸出手。
“赵经理,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老赵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手心全是汗。
“林先生,您放心。”他看着林建军的眼睛,由衷地说,“能为您这样的客户服务,是我的荣幸。”
走出那栋冰冷的摩天大楼,林建军站在上海炫目的霓虹灯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黄浦江上的风吹过来,带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他知道,骰子已经掷出。
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背后,是林家百年的基业,是祠堂里先祖的凝视,是三叔那双失望又担忧的眼睛。
他只能赢,不能输。
4
现实,往往比最悲观的预想要更加残酷。
林建军的惊天豪赌,并没有迎来一个开门红。
时间进入二零零六年初,他重仓买入的铜价,非但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立刻起飞,反而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扑腾了两下,就开始了阴跌。
四万。
三万九。
三万八千五。
价格每向下跌一点,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林家人的心上。
期货市场的杠杆效应,更是将这种亏损放大了数倍。
账面上的浮亏数字,每天都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长。
最先坐不住的,是银行。
当初负责这笔抵押贷款的经理,从一开始的客气热情,变成了隔三差五的“电话问候”。
“林先生啊,最近铜价走势不太理想啊。”
“您这边的抵押物,也就是茶山的估值,是根据市场行情浮动的。”
“如果价格继续下跌,我们可能需要您追加一部分保证金,不然……我们就要考虑强制平仓了。”
电话里的声音客气,但威胁的意味却像针一样扎人。
家族内部,更是人心惶惶。
之前在祠堂里不敢多言的叔伯们,开始在私下里窃窃私语。
埋怨、指责、后悔,像瘟疫一样在林家大宅里蔓延。
三叔林宗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不再去茶庄,也不再碰他那些宝贝的茶具,整天就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榕树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唉声叹气。
他看着祠堂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拦住建军,才让林家陷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对不起列祖列宗。
而这一切压力的中心,林建军,却表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他每天依然雷打不动地去巡视茶山。
他会像往常一样,蹲在茶树下,仔细地检查每一片新发的嫩芽。
他会和茶农们聊天,询问今年的雨水和病虫害情况。
然后,他会回到茶室,关上门,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泡茶,看书。
仿佛外界那些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
他的这份“镇定”,在别人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种解读。
在黄德福看来,这就是放弃抵抗的“认命”。
“我就说吧,那小子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黄德福最近春风得意,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四处散播着“林氏茶庄”即将破产的谣言。
“抵押祖产去炒铜,现在亏得底裤都要当掉了。”
“听说银行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再凑不够钱,那片百年茶山就要被拍卖咯。”
这些谣言像长了翅D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安溪。
林氏茶庄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些原本和林家关系不错的供应商,开始上门催讨货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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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过分的是,黄德福竟然还派人来挖林家的墙角,许以高薪,想把林家那几个经验最丰富的制茶老师傅给挖走。
这是一个墙倒众人推的时刻。
所有的压力,最终都汇集到了林建军一个人身上。
这天傍晚,三叔终于忍不住了,他冲进了林建军的茶室。
“建军。”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林建军正点燃一根檀香,袅袅的青烟在空气中盘旋上升。
他回头,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三叔,平静地问:“三叔,有事吗?”
“有事吗?”林宗棠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爆发了。
“你还问我有事吗。”
“银行的电话都快把我们家的门槛打烂了。”
“外面的谣言传得有多难听,你知不知道。”
“老李,老王,那几个跟了我们林家几十年的老师傅,今天都来找我了,黄德福那个王八蛋,要出双倍的工钱挖他们走。”
“我们林家,就要散了。”
林宗棠的拳头,因为激动而捏得死死的,指节发白。
林建军沉默地听着。
他给三叔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三叔,喝口茶,消消气。”
“我还喝什么茶。”林宗棠一把挥开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溅了林建军一手。
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建军,算我求你了。”林宗棠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收手吧,现在收手,我们把期货平掉,把现货卖了,亏损的钱,我们全家一起想办法。”
“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们也认了。”
“至少,至少能把茶山保下来啊。”
“那山是我们的根,根没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林建军看着地上的碎片,看着满眼绝望的三叔,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不是没有压力。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浮亏的数字,像魔鬼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每一次银行催款的电话,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几乎窒息。
他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
是不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力,把整个家族带入了一条死路。
但是,每当他翻开自己那沓厚厚的研究报告,看到那些数据,那些逻辑,那些支撑他做出决定的基石时,他心中的动摇,又会被一种更强大的信念所压制。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咬着牙,撑下去。
他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他的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渗出了血珠。
他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
“三叔。”他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还不到时候。”
“什么不到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林宗棠几乎是在嘶吼。
“要等到人家把封条贴到我们家大门上吗。”
林建军站起身,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三叔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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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相信我。”
“风,就快来了。”
他说完,转身走出了茶室,留给林宗棠一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
那一夜,林建军没有睡。
他一个人,走上了那座被抵押出去的茶山。
月光如水,洒在连绵起伏的茶树上,像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银色的霜。
山风清冷,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站在山顶,俯瞰着山下灯火阑珊的安溪县城。
他知道,在那片灯火里,有多少人在嘲笑他的愚蠢,有多少人在等待看他的笑话。
他甚至能想象到黄德福那张幸灾乐祸的胖脸。
但他不后悔。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默默地对着沉睡的茶山起誓。
“再给我一点时间。”
“等我赢了,我要用全世界最好的肥料来滋养你们。”
“我要让你们的名字,响彻云霄。”
05
风,真的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姿态,席卷而来。
二零零六年的春天,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对铜这种金属,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饥渴。
中国经济的引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无数的工地拔地而起,无数的电网向着最偏远的村庄延伸,无数的工厂开足了马力生产着销往全球的商品。
所有这一切,都需要铜。
海量的铜。
国际市场上,嗅觉最灵敏的资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蜂拥而至。
铜价,开始了他史诗级的疯涨。
伦敦金属交易所的报价屏幕上,那条代表铜价的曲线,像一根被上帝之手拉起来的绳子,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悍然向上。
四万五。
五万。
五万八。
六万五。
七万。
价格的每一次跳动,都像一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那些曾经嘲笑过林建军的人的脸上。
安溪县城,彻底沸腾了。
之前那些关于“林氏茶庄即将破产”的谣言,仿佛在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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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神乎其神的传说。
“听说了吗,林家那小子,是个股神转世。”
“什么股神,人家玩的是期货,比股票刺激一百倍。”
“我的天,他当初四万买的,现在都快翻倍了,八千吨啊,那得赚多少钱?”
人们掰着手指头计算着那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银行的经理,如今给林建军打电话,声音里充满了谄媚和敬畏。
“林先生,哎呀,恭喜恭喜,您这眼光,真是神了。”
“那个…保证金的事情,您别往心里去,都是按规章办事,您多理解。”
“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行里指导指导工作啊?”
黄德福的日子,开始变得难熬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前段时间还到处宣扬林建军的“死讯”,现在,人家非但没死,还一步登天,成了所有人仰望的神。
他走在街上,总觉得背后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那些目光,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嫉妒和懊悔,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想不通,那个只知道摆弄茶具的文弱书生,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了点石成金的财神爷。
家族内部,气氛也从之前的愁云惨淡,变成了一种亢奋的、甚至有些不真实的狂热。
叔伯们看林建军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最高兴的,莫过于三叔林宗棠。
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走路都带风,逢人便说:“我就知道,我侄子,不是一般人。”
他把摔碎的那个茶杯的账,全都算在了自己头上。
“都怪我,当时太着急了,沉不住气,我这几十年的茶,都白喝了。”
他现在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守在林建军的茶室门口,像个最忠诚的卫士。
然后,就是催促。
“建军啊,七万五了,已经七万五了啊。”
“差不多就卖了吧,这钱,我们林家几代人都赚不来啊。”
“落袋为安,落袋为安啊,老祖宗说的,准没错。”
林建军对于这一切,反应依旧平淡。
他只是每天看看报价,然后继续泡他的茶,看他的书。
仿佛那屏幕上跳动的、足以让无数人疯狂或者毁灭的数字,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这种平静,让三叔心里发慌。
“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三叔,还不到时候。”林建军每次的回答,都和当初价格跌到谷底时一模一样。
这四个字,在当初听来,是固执的犟嘴。
现在听来,却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和高深。
终于,在一个所有福建商人都将铭记的日子里,铜价,在无数资金的疯狂追捧下,历史性地冲破了八万元每吨的大关。
八万一。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整个商圈里炸响。
所有人都疯了。
人们都在计算着林建军的利润。
(8.1万 - 4万)x 8000吨 = 3.28亿。
三亿两千八百万。
这个数字,带着一种魔幻的色彩。
它意味着,林建军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把他当初抵押茶山贷出来的钱,原封不动地,又赚回来了一遍。
他创造了一个神话。
一个安溪县城,乃至整个福建省,前所未有的财富神话。
黄德福彻底崩溃了。
他把自己关在茶行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拿起一个昂贵的紫砂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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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嫉妒得发狂。
他懊悔得想死。
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跟着买一点,哪怕就买一点点。
现在,所有人都成了看客,舞台上唯一的主角,就是那个他最看不起的林建军。
整个福建的商界,都在等待。
等待着林建军抛售他手中的那八千吨铜。
等待着这个“安溪股神”完成他封神之战的最后一击。
媒体的记者,像闻到腥味的猫,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安溪这个小县城,想要采访到这位新晋的传奇人物。
所有人都相信,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或者几天里,一笔高达数亿的巨额利润,就将在林建军的指尖上,变成现实。
那将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时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林建军接下来的一个决定,会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会让那些羡慕嫉妒恨的人,都活生生地拍断自己的大腿。
06
这一天,福建省茶叶行业协会在厦门举办年度峰会。
这本是一场属于茶叶的盛会。
但今年,所有人的焦点,却都集中在了一个“不务正业”的茶商身上。
林建军。
当他出现在会场时,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随后,便像炸了锅一样,无数的记者、同行,像潮水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林先生,请问您对目前铜价突破八万怎么看?”
“林总,您手里的八千吨铜,打算什么时候出货?”
“林先生,能透露一下您的投资秘诀吗?”
闪光灯像密集的雨点一样,疯狂地闪烁,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建军被挤在人群中央,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只是微微笑着,对所有的问题,都不置可否。
黄德福也来了。
他站在人群的外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今天来,就是想亲眼看看,林建军是如何在万众瞩目之下,享受他那无上的荣光。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一套酸溜溜的“祝贺词”,准备在林建军炫耀的时候,不痛不痒地刺他几句。
比如,“见好就收啊建军,别太贪心,当心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要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那份快要爆炸的嫉妒。
峰会的主办方好不容易才从记者群里“解救”出林建军,将他请上了主席台。
按照流程,他需要作为青年企业家的代表,讲几句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家知道,正题来了。
他一定会在这里,宣布那个万众期待的消息。
林建军走到麦克风前,试了试音。
会场里,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环视了一圈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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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记者们眼中兴奋的光。
看到了同行们脸上羡慕又复杂的表情。
他也看到了,站在角落里,脸色铁青的黄德福。
“感谢大家。”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知道,大家今天最关心的,可能不是茶叶。”
台下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大家都在关心我手里那批铜。”
“所以,今天借这个机会,我向大家宣布两个消息。”
来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黄德福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林建军顿了顿,然后,扔出了第一颗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