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
十年光阴如指间流沙,傅堇舟的信竟在此刻悄然送至,字迹依旧清峻挺拔,寥寥数语,落笔生寒:阿竹,边疆落雪了。
我独坐王府书房深处,窗外梧桐叶尽,寒风卷起枯枝,轻轻叩窗。手中信纸微颤,似还带着边关风霜的凛冽。
炉上茶烟袅袅升腾,氤氲成一片迷蒙。我执笔蘸墨,指尖微凉,缓缓落下一句:是么?京城今冬雪稀,寥寥几片,未及落地便已消融。
傅堇舟,那个曾执我手、许我一生安稳的男子,如今身在万里之外的黄沙边陲,披甲执戈,守着一座孤城。
此刻提笔,心湖无波,仿佛只是回信给一位久未谋面的旧友,语气淡然,如叙家常。
边疆雪落,应是天地苍茫,压低了战旗,掩埋了马蹄,也掩去了那些未曾兑现的誓言。
搁下笔,吹熄烛火,书房重归沉寂,唯见窗外残月如钩,冷冷高悬。
那些与他共度的旧时光,早已如泛黄画卷,被我锁进心底最深处,不再触碰,亦不再回首。
第一章
“陶青苒,傅锦川家眷,补办户帖。”
陶青苒双手微微颤抖着,将手中的文书递到了户房书吏的面前。
户房书吏坐在冰冷的案台后面,接过文书随意地看了几眼,随后眉头皱得死紧,满脸嫌弃地将文书推回到了案台上。
“陶氏,你这户帖是伪造的。”书吏冷冰冰地说道。
陶青苒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直往上爬。
“不可能。”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眼中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我与夫君成婚十载,这户帖是官府统一核发的!”
书吏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平淡地问道:“有婚书为证吗?”
陶青苒顿时僵在了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与傅锦川,不过是对着天地拜堂成亲,从未有过一纸婚书。
书吏轻蔑地笑了笑,从一旁翻出一张泛黄的纸页,用指尖点在某处,说道:“傅锦川将军登记的正室是宋言汐,傅沁、傅明生母栏也是她。”
听到“宋言汐”这个名字,陶青苒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宋言汐,傅锦川贴身玉佩上刻的名字,京中人人称道的才女。
陶青苒只感觉膝盖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全靠双手撑着案台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她是个孤女,从小就最渴望能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傅锦川比谁都清楚她的这份渴望,可他却把名分给了别人。
陶青苒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细密的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肩头。
她怀里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了雪地上。
那是她省吃俭用省下银钱买的五花肉,是傅锦川和孩子们最爱吃的。
陶青苒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油纸包,眼神空洞,随后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油纸包。
她攥着那张虚假的户帖,只觉得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驿馆,咬了咬牙,付了加急费用,然后对信使说道:“麻烦你给远在京城的表哥程明远带个口信,就说‘表哥,我愿意参考,随你去京城’。”
信使点了点头,说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快送到。”
一日后,信使从京城带回了信件。
陶青苒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看到信上写着:“我早说过,傅锦川家世显赫,终究要回他高门。你与他差距太大了。”
看到这,陶青苒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当初傅锦川带数十辆马车开进村子的那阵仗,她就该知道会有今天。
她攥紧信件,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继续往下看。
“一月后有趟去京城的官船,我们兄妹一同前往。放着你这么贤惠的妻子不要,让傅锦川后悔去吧。”
陶青苒的指尖泛白,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给自己下定决心。
她将信件销毁后,踩着积雪慢慢地挪回了府里。
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院子里一片寂静。
陶青苒刚走到门口,屋内便传来了孩子清脆的笑声。
她透过蒙着雾气的窗纸,看到八岁的傅明和傅沁正亲昵地围着一个女人,又搂又抱。
那个女人正是宋言汐。
傅锦川一身墨色劲装,端坐在一旁,锐利的黑眸里竟漾着罕见的温柔,目光沉沉地落在宋言汐身上。
他递上一包东西,声音柔和地说道:“你最喜欢的,城南那家栗子糕。”
宋言汐眼中跃起欢喜,娇嗔地说道:“呀,还是热的。你一路揣在怀里?”
陶青苒站在门外,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疼得她几乎麻木。
她知道,城南离这里很远,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傅锦川为了给宋言汐买栗子糕,竟花了这么多时间。
他呀,满心满眼都想着为宋言汐护住那一口热乎的甜。
可要是让他替宋言汐补户帖,他却觉得麻烦得很。
只见傅锦川缓缓解下身上的大氅,几粒雪碴随着大氅的动作簌簌落下。
他轻声说道:“吃凉的可不行,过几日你身子又该不舒服了。”
宋言汐一听这话,顿时羞红了脸,头也微微低了下去。
傅沁好奇地凑了过来,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言汐姨姨为什么身子会不舒服呀?”
傅锦川一听,耳尖微微泛红,赶紧避开了傅沁的目光。
他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这几日可不许闹你言汐姨姨。”
傅沁立刻乖巧地抱住宋言汐的胳膊,满脸欢喜。
她大声说道:“爹爹,言汐姨姨比娘亲好千倍万倍呢,要是言汐姨姨是我们的娘亲就好了。”
傅明在一旁撇嘴嫌弃,皱着眉头说道:“就是,上回娘亲穿着补丁衣裳来接我,同窗们都笑话我。”
他眼睛一亮,接着说:“此次书院考察,让言汐姨姨去。”
傅锦川听了,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不过,在两个孩子那期待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轻声说:“好,仅此一次。”
两个孩子一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傅明大声宣布:“我宣布,言汐姨姨是我最钟意的人。”
陶青苒站在一旁,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厉害。
她眼睁睁地看着傅锦川唇角勾起一丝从未给过她的温柔笑意。
那一刻,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如电影般在她眼前闪过。
那时十六岁的她,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的河水,死死拽住溺水的傅锦川。
上岸时,浑身湿透的傅锦川凑近她耳边,轻声低语:“我必不负你。”
那一刻,她的心跳如雷,脸上满是羞涩与期待。
“那是娘亲?”傅沁清脆的声音刺破了她的回忆。
陶青苒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餐桌上还残留着红烧肉的香气,几个空碟随意地堆在一边。
宋言汐抬头,故作惊讶地说道:“苒姐姐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你要回来用膳,所以没给你备份。”
傅锦川的目光投了过来,疏离又淡漠。
他淡淡地说:“灶房还有剩菜。”
“不要!”傅沁尖叫起来,小脸满是嫌弃。
她指着陶青苒的鞋说:“她鞋上全是泥污,脏得很,不许她进屋。”
宋言汐轻声责备道:“不可如此说话。”
两个孩子立刻乖巧地坐直身子,迅速挪开位置,远离陶青苒。
陶青苒沉默着转身,走进冰冷的灶房。
灶台上堆满了油腻的碗碟,水盆里泡着脏衣服,地上还散落着玩具。
昏黄的烛光下,整个灶房一片狼藉。
她看着这满目狼藉和家人的冷漠,无声地笑了。
她心里想着,在这个家里,自己连婢女都不如。
第二章
她缓缓走近灶台,小心翼翼地放下沾雪的油纸包。
可一不小心,碰到了墙上的竹篮。
“啪嗒”一声,一个鲜红硬皮册子掉了出来。
封面上烫金的大字格外醒目:“婚书”。
她颤抖着翻开内页,上面赫然写着:宋言汐,配偶:傅锦川。
陶青苒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心就像被钝刀一下一下地切割着。
门口传来压低的私语。
宋言汐瞟了一眼灶房里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锦川哥哥,你与我成婚这件事,要是被苒姐姐知道了,她会不会生气呀?”
说话的女子,眼神中满是担忧,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
傅锦川声音平静而冷漠,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事急从权罢了,当初只有和你成婚,才能保你周全。陶青苒她向来识大体,不会怨你的。”
此刻,陶青苒正躲在角落里,眼泪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放心吧,她不会怨他的,往后余生,都不会了。
自从知晓真相后,陶青苒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不再整天埋首于家务琐事,而是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尚衣局的备考中。
清晨,天还未亮,以往她总会早早起身,为家人煮上一顿热气腾腾的早膳。
可如今,她的房间静悄悄的,没有了往日忙碌的身影。
深夜,厅堂里也不再有她守着等傅锦川归来的身影,更不会再为他端洗脚水,通宵为他烘衣袍。
她把府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婢女们去做。
起初,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变化。
直到有一天,傅锦川习惯性地去取晾着的衣袍,指尖触到的却是湿冷的感觉。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傅沁的木偶不见了,她哭闹着在府里寻找。
“我的木偶呢?我的木偶不见了!”傅沁边哭边喊。
傅明也找不到自己的功课,急得在书房里团团转。
“我的功课呢?怎么找不到了!”傅明大声叫嚷着。
餐桌上,饭菜也不再是她精心准备的模样,变得平淡无味。
这个家,仿佛正在渐渐失去温度。
傅锦川好几次摸到未干的衣物,眉头紧锁,眼神不自觉地扫过陶青苒紧闭的房门。
他心里有些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青苒路过时,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傅锦川的眼神。
傅沁和傅明吵着要吃她做的点心。
“姐姐,我要吃你做的点心嘛!”傅沁拉着陶青苒的衣角撒娇。
“姐姐,我也想吃你做的点心。”傅明在一旁附和着。
陶青苒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可以叫婢女去做。”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三人都感受到了陶青苒无声冰冷的抵抗。
陶青苒没有解释,只是埋头在书山题海中。
这一天,陶青苒坐在窗边温书,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沉寂冷意。
窗外传来下人们的议论声。
“哼,她这是装模作样给谁看呢。你瞧瞧人家赵娘子,又会诗文见报,待人接物还勤快周到。”一个下人不屑地说道。
“就是就是,她除了一张脸能看,哪样比得上赵娘子。要不是命好,撞大运嫁了傅将军,谁会搭理她这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另一个下人跟着附和。
“真搞不懂傅将军那样的人物,当初怎么会娶个村姑。她连给赵娘子提鞋都不配。”又一个下人说道。
“你们没发现吗?傅将军平时那么严肃,可一见到赵娘子,眼神和唇角都柔和下来了。可见傅将军心里喜欢的,从来就是赵娘子。”一个下人神秘兮兮地说。
“没错,男子只有对真心喜爱的人,才会从心底里感到欢欣。”另一个下人点头赞同。
这些话,句句如针,扎在陶青苒的心上。
她捧着书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脸色变得煞白。
“原来如此。”陶青苒在心里喃喃自语。
“傅锦川从不对我笑,不是因为他天性冷峻,而是他心里,只有宋言汐。”
就在这时,傅锦川推门进来了。
陶青苒正捧着书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她,却驱不散她身上的寒意。
“你近日忙什么呢?家里的事也不见你伸手帮忙。”傅锦川站在门口,质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陶青苒心想:我没干活吗?我只是不再掏心掏肺地付出了。
她合上手中的书,缓缓抬眸,眼神平静地看着傅锦川。
“饭菜下人应该做好了,你去用吧。”
见她避而不答,
傅锦川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中透着审视,一步步逼近她,
他那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过来。
“陶青苒,你分明就是在使性子。”
陶青苒轻轻偏过头,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未曾,我只是觉得乏了。”
从前啊,是她太过痴心。
傅锦川从来都不关心家里的事情。
就算他把俸禄全都拿去接济宋言汐,也只是轻飘飘丢下一句:
“言汐独自一人在此太过辛苦,你身为长嫂,多担待些。”
她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委屈,
辞去了府中大部分的奴仆,
凡事都亲力亲为,就为了能多省些家用。
可她的付出,换来的却是夫君明目张胆的偏爱,
还有孩儿日积月累的厌弃。
“你在扯谎。”傅锦川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伪装,语气里满是不耐。
“陶青苒,你我是夫妻,有话就直说,别耍小孩子脾气。”
夫妻?他们算哪门子的夫妻啊?
陶青苒嘴角扯出极淡极冷的弧度。
“我没有耍小性。”
话音还没落,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傅沁和傅明小脸涨得通红,满脸愤怒。
“娘亲你太坏了!我厌恶你!不要你了。”傅沁尖叫着,把书袋狠狠摔在地上。
“我要言汐姨姨做我娘亲。”
傅明冲上来,一把夺过陶青苒手中的书,狠狠撕成两半。
“你不配做我娘亲!言汐姨姨比你好一万倍!你滚!”
傅锦川眉头紧锁,刚想开口说话。
陶青苒却先一步出声,声音异常平静。
“好啊,你们去寻言汐姨姨照看你们。我让位。”
空气瞬间凝固,安静得可怕。
傅锦川袖下的拳头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陶青苒,眼神阴沉得可怕。
“你确定?”他声音低沉,透着一丝质问。
陶青苒目光落在那撕碎的“科举备考书册”纸页上。
“我确定!”
两个孩子立刻欢呼起来,那声音格外刺耳。
傅沁拉住傅锦川的手,使劲摇晃着。
“爹爹,快走,去接言汐姨姨。”
“她永远都比不上言汐姨姨。”傅明用脚碾过碎纸,满脸嫌弃。
“你这又土又丑的坏女子,赶紧滚。”
傅锦川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陶青苒。
她挺直背脊,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最终,他深深看了陶青苒一眼,眼神复杂得难以分辨。
然后猛地转身,一手牵一个孩儿,大步离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陶青苒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书页,
一张一张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直到窗外传来马车轱辘声,
她才缓缓抬起头,望着那辆驶离的马车。
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也罢。很快,她便会如他们所愿,彻底离去。
第三章
宋言汐搬来的首日,
她慌慌张张的,不小心打翻了陶青苒辛苦攒下的储粮罐。
粟米粒“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哎呀,锦川,都怪我笨手笨脚。”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眼圈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要知道,傅锦川最厌恶浪费了。
可当他对上宋言汐那泫然欲泣的眼神时,原本满心的不悦瞬间化作了无奈。
他快步走上前,轻轻牵起她的手,仔细查看。
“手没伤着吧?”傅锦川轻声问道,“我来收拾,下回可得仔细点儿。”
那语气,是陶青苒从未听过的温柔,轻柔得仿佛能把人的心都融化。
搬来的次日,宋言汐就开始折腾着“更张”这个家。
她满脸嫌弃地看着屋里的物事,嘴里嘟囔着:“这些东西也太‘陈旧’了,还一股子‘土气’。”
然后便开始指挥仆役,“把帘幕、桌帷、床单、被褥全都换了!”
她走到傅沁的床头,拿起那个洗得发白、针脚细密的布娃娃,皱着眉头说:“沁沁,这个太旧了,弃了可好?姨姨给你买新绢人。”
傅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像丢秽物一样把布娃娃扔了出去。
傅明见状,立刻指着自己床上厚实的棉被,大声说道:“言汐姨姨,这个也弃了。又厚又重,难看死了,娘亲做的丑极了。”
宋言汐笑着抱起他,温柔地说:“好,皆换掉。”
她的目光又落在傅明身上的旧棉袄上,说道:“这衣裳也旧了,回头姨姨给你做新的可好,用京中最时兴的料子。”
傅明和傅沁欢呼雀跃起来,抱着宋言汐又亲又叫:“最喜言汐姨姨了。”
陶青苒静静地坐在角落的小凳上,手指微微颤抖着。
她刚斟好的茶水,随着手指的颤动晃出了一圈圈涟漪。
那些被弃掉的玩偶、被褥、衣裳,里面的填充物可是她亲手养蚕缫丝攒出的蚕丝啊。
如今,它们却像秽物一样被丢弃。
陶青苒终究见不得浪费,等没人的时候,她偷偷把这些物事收好,打算赠给村中孤老。
晚膳时,宋言汐自然地坐在了陶青苒常坐的位置上。
傅锦川和两个孩子都争着往她碗中夹菜,不一会儿,菜就堆成了小山。
傅明说道:“言汐姨姨布置屋舍辛苦,多用些肉补补。”
再看陶青苒面前的白瓷碗,里面唯有一碗白饭。
傅锦川看到陶青苒未动筷,不禁蹙眉,顺手从自己碗中夹了几根青菜放到她碗中,说:“你也用。”
可他给宋言汐夹的是油亮的红烧肉,给陶青苒的却只有寡淡的青菜叶。
陶青苒看着碗中的青菜,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沉默着,避开青菜,只扒拉着白饭。
傅锦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问道:“你不是最喜食青菜,怎不用?”
陶青苒抬头,目光掠过傅锦川衣袍袖口的油渍。
他向来有洁癖,衣冠一向一丝不苟,此刻却为了陪宋言汐下厨,浑然不觉袖口的油渍。
这时,傅明突然开口撒娇:“言汐姨姨,把肥肉给我吧,我不爱食瘦肉。”
陶青苒一愣,傅明明明最厌恶肥肉啊。
再看看宋言汐与傅锦川碗中,他们默契地把瘦肉挑给宋言汐,自己只吃肥肉。
多么讽刺啊!她操劳了十载,把最好的都给了他们,可他们却视而不见。
转头之间,傅锦川却把另一个女子宠上了天。
刚用完膳,傅沁就蹦蹦跳跳地拉住宋言汐的手。
她仰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撒娇道:“言汐姨姨,去看料子吧,你说给我做新裙子的!”
两个孩子像欢快的小尾巴,簇拥着傅锦川与宋言汐往外走去。
这时,窗外隐隐约约飘来了仆人的闲谈声。
一个仆人轻声说:“傅将军与赵娘子才叫天造地设呢。”
另一个仆人附和道:“是啊,看孩儿粘她那劲儿,若非当年陶青苒横插一足......”
陶青苒坐在那里,听到这些话,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碗筷,指节都泛白了。
她默默地收拾着灶房里的一片狼藉,动作有些机械。
收拾完后,她早早地熄了灯,躺到了床上。
在朦胧的睡意中,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尚未歇?”傅锦川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陶青苒缓缓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他高大的身影立于床边。
他手里拿着一卷鲜亮的料子,放到了她的被褥上,说:“给你带的。”
陶青苒的心猛地漏跳一拍,这是他首回给她带物事啊。
可还没等她心中的喜悦散开,傅锦川又补充道:“言汐挑的。”
他接着说:“颜色鲜亮些,你往后,莫闹脾气了。言汐独自在此生活不易。”
陶青苒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暖意瞬间熄灭,冻得指尖都发麻了。
原来又是为了安抚,都是为了宋言汐。
昏黄的烛光下,她莹白的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清冷动人。
傅锦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才首回发觉她侧脸线条柔和美好。
陶青苒声音毫无波澜地说:“我不要。”
说着,她把料子推了回去,然后翻身背对他,裹紧了被子。
傅锦川愣在原地,看着她单薄倔强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陌生异样的感觉。
他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带门离去。
他一走,房间陷入了更深的空寂与冰冷之中。
隔日一早,陶青苒起身坐在窗边,在晨光中读书。
读到一半,后面的书页被一只小手粗暴地撕烂了。
原来是傅明。
她看着残缺的书页,犹豫了一瞬,首回踏进了傅锦川的书房。
书房里十分整洁刻板,就像极了他本人,一丝不苟。
她很快寻到了要取的参考书。
伸手去取时,手一抖,夹在书中的精美硬质书签掉落了。
她弯腰拾起,目光触及书签背面熟悉苍劲的字迹。
上面写着:“赠言汐,吾之挚爱。”
她呆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第四章
门口传来冰冷如刀的质问:“谁允你动此书的?”
傅锦川裹着寒气立于门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一样。
他大步上前,近乎粗暴地夺过书,仔细检查书签和书页。
见他脸色阴沉可怕,陶青苒本能地告罪:“对不住,我不知。”
男子粗暴地打断她:“此是言汐的书,她的物事你莫乱碰,往后书房少进。”
陶青苒的指甲陷进掌心,又松开。
她看着眼前这个维护另一个女子到极致的夫君,扯出一个麻木的笑容。
“我知晓了。”
直到傅锦川像护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书,脚步匆匆地离开书房,她才缓缓回过神来。
过了许久,她默默地弯下腰,轻轻拾起那本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自家旧书,脚步迟缓地朝着那冰冷的角落走去。
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书页上,很快就被风干了。
“读书,好生念书。”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强迫自己集中起注意力。
日头渐渐升高,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声。
“陶青苒,快到冰湖那边去,你那一对龙凤胎掉进湖里了!”
陶青苒听到这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顾不上其他,撒腿就朝着冰湖的方向跑去。
等她赶到冰湖边,只见两个孩子裹在厚厚的大衣里,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脸色青紫得吓人。
傅锦川仅仅穿着湿透了的中衣,结实的肌肉紧绷着,浑身挂满了水珠和冰碴。他正紧紧地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们取暖。
看到她跑来,傅锦川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眼底压抑着怒火,声音低沉而冰冷。
“陶青苒,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让孩子自己跑到冰湖这边来?”
陶青苒一怔,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什么?”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傅沁立刻带着哭腔,用手指着她。
“就是娘亲!是娘亲想吃鱼,逼着我们下湖去捉鱼的!她说冬日的鱼最肥了。”
傅明也怒气冲冲地指控道。
“对!就是你,你说我们不听话,要是不去捉鱼,就不要我们了,还要把我们扔掉喂狼。”
陶青苒只觉得浑身僵硬,仿佛坠入了冰窟,寒意从脚底直透心头。
“什么捉鱼?什么喂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傅沁听了,哭得更凶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你说了!你就是说了,坏女子!”
傅明的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小野兽。
“就是你,你这个坏女子,想害死我们。”
傅锦川那冰冷的目光,就像两把锋利的寒冰利剑,直直地刺向她。
陶青苒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我。”
“够了!”傅锦川霍然起身,像一堵高大的墙,带着骇人的压迫感,一步一步地逼近她。
他一把抓住陶青苒纤细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陶青苒,他们才多大啊,你竟然逼他们下冰湖,你还有没有一点人心?”
“我没......”陶青苒疼得冷汗直冒,想要辩解的话,却被这剧痛堵在了喉咙里。
傅锦川手指收拢,眼神森寒得让人不寒而栗。
“证据确凿,你还想撒谎?”
就在这时,两个孩子适时地爆发出更大声的哭嚎,那声音撕心裂肺。
傅锦川立刻松开手,转身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傅沁小脸皱成一团,虚弱地抽泣着。
“爹爹,我好难受,好冷。”
傅锦川心疼极了,把她抱得更紧了,柔声安抚道。
“乖,不怕,爹爹在呢,爹爹带你去医馆。”
傅明红着眼睛,充满恨意地指着陶青苒,恶狠狠地说。
“我和妹妹险些淹死,都是她害的,爹爹,让娘亲也下去,让她尝尝冰湖的滋味。”
陶青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成了冰渣,寒意蔓延至全身。
她满脸难以置信,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看着自家拼死生下的儿子。
随后,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沉默着抱着女儿的夫君。
“好。”傅锦川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如同冰碴。
话音刚落,立刻有两名小兵快步上前,伸手紧紧按住陶青苒的肩膀。
“夫人,将军有令,对不住了。”一名小兵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脚步踉跄地朝着湖边走去。
刺骨的寒意瞬间贯穿了她的棉袄,冰冷的湖水像钢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皮肤,拽着她不断下沉。
有人死死地压住她的肩膀,让她根本无法浮出水面呼吸。
岸上的村人纷纷指指点点,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造孽啊,心肠太歹毒了,连自家孩儿都害。”一个老妇人皱着眉头,满脸厌恶地说道。
“活该,这种女子就该浸猪笼。”一个年轻小伙子挥了挥拳头,义愤填膺地说。
她在冰冷的湖水中痛苦地挣扎着,每一次试图抬头,都被无情地按下。
傅锦川抱着孩儿,像一座冰冷的雕像,面无表情地立于岸边,漠然地看着她在生死边缘挣扎。
一回又一回,她的力气渐渐耗尽,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在黑暗即将吞噬她的意识前,陶青苒最后看到的,是傅锦川毫无温度、只有审视的冰冷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惨白色的天花板,浓重的汤药味扑鼻而来。
医馆门外,清晰地传来宋言汐压低的哭腔。
“锦川哥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昨日随口说了句冬日冰湖鱼最鲜。孩儿们就记在心上了,还扯谎冤枉陶青苒姐,都怪我多嘴。”宋言汐边哭边说,声音里满是自责。
空气沉默了一瞬。
傅锦川淡淡的声音传来,带着理所当然的宽容。
“不怪你,是孩儿娘未尽责,未看顾好他们,也未教好他们学会扯谎诬陷。”傅锦川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两个孩子立刻帮腔。
傅沁小声啜泣着,可怜巴巴地说:“我就是厌恶娘亲,爹爹,你与言汐姨姨成婚可好?我们不要她了。”
“娘亲根本不管我们死活,整日就知晓看书看书。我不要这样的娘亲,爹爹赶紧休了她,让她滚。”傅明声的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怨恨。
门内的陶青苒死死地闭着眼睛,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味。
这就是她当年难产,冒着死亡风险生下的孩儿啊。
当年傅锦川出任务,她怀孕生产全程都是一人硬撑。
大出血命悬一线的时候,她紧紧抓着接生婆的手,坚定地说:“保我的孩儿。”
可如今,豁出性命生下的骨肉,却成了伤她最深最狠的刀。
第五章
陶青苒卧于病榻,背上的鞭伤和冰湖的寒气交织在一起,疼得她撕心裂肺。
门被轻轻推开。
表哥程明远提着热水壶走了进来,一看到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冒着冷汗,急忙上前扶她躺好。
“莫哭莫动,早知傅锦川如此眼盲心瞎、是非不分,你当初就不该嫁他。”程明远心疼地说道。
陶青苒咬着嘴唇,强忍剧痛,心酸的眼泪滑落了下来。
“表哥,你怎回来了?”陶青苒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惊讶。
程明远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硬质船票,塞到她手里。
“我去邻县看望嫂嫂,顺道给你送船票。”
程明远一脸气愤,大声说道:“傅家这窝白眼狼!你尽早随我去京城,有哥哥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陶青苒紧紧攥着船票,用力地点了点头。
程明远看到她眼中的决绝,放心地笑了笑,安慰道:“你先养伤,甚么都别想。我回家给你嫂嫂说一声,晚间给你送饭来。”
说完,他转身刚走。
这时,傅锦川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来。
他身穿一身挺拔的甲胄,每一处都一丝不苟,恢复了那威严冷峻的模样。
程明远和他擦身而过,军人的敏锐让傅锦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陌生男子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陶青苒心中一紧,抢先开口,声音虚弱地问道:“孩儿,无事了吧?”
傅锦川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她第一句问的是孩儿,回答道:“嗯,无事了,受了点惊吓,还有点风寒,言汐在照看。”
陶青苒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傅锦川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带着上位者的审视,问道:“方才出去那个男子是谁?”
傅锦川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陶青苒紧紧攥着被褥下的船票,声音平静地回答:“远房亲戚,过来瞧瞧。”
傅锦川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没有再追问。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答案。
男子淡淡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说道:“冰湖的事是我,错怪你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可下句话却让陶青苒心头发冷。
“不过孩儿尚小,说 错话做错事,你这做母亲的也负有疏于管教之责。”
陶青苒咬着唇,心里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
他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她遭受的酷刑只是小孩儿的惩罚。
事后他更像训诫失职的下属。
可对那真正的始作俑者宋言汐,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她张了张嘴,想问傅锦川:“你还有没有心。”
话到嘴边,只化作淡淡一句:“宋言汐比我有文墨,懂教化,你寻她教孩儿吧,我教不好。”
傅锦川立刻察觉话里带刺,显然她还在“闹脾气”。
他揉了揉额角,再开口时已带着明显的不耐,说道:“陶青苒,你究竟还要闹到何时?此事已然过去了。”
陶青苒闭上眼,拒绝交流。
傅锦川的耐心耗尽,说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书院考察让言汐代替你去,你好生在医馆反省。”
他以为她会哭闹反对。
陶青苒只是淡淡点头,轻叹一声:“随你。”
傅锦川眉头紧锁,没有料到她会干脆同意。
可话已出口,他不好收回。
陶青苒闭着眼,听见他靴跟不耐烦地敲击地面,最终带着莫名的烦躁转身离开。
医馆里,其他病友好奇地凑过来,小声问道:
“孩儿方才那个,是你夫君?瞧着生得挺俊,可脾气也太臭啦,下手没轻没重的。”
陶青苒闻言,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张假户帖,还有写着宋言汐名字的真婚书,心尖陡然一阵酸涩。
她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与他,无干了。”
陶青苒裹紧身上单薄的被子,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医馆里人来人往的场景。
对面的床铺,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孩子的父母正围着生病的孩儿,温声细语地安慰着,那其乐融融的画面,格外温馨。
陶青苒满心羡慕地看着,在梦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可是自从宋言汐出现后,她就知道,这样的场景永远不可能属于她了。
傅沁和傅明嫌她没文墨,觉得带她出去丢人,每次考察都不让她去。
不过这样也好,等她离开的时候,就毫无负担了。
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呼啸的风声用力地拍打着窗户。
陶青苒在这风雪声中,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陶青苒被干渴唤醒,她挣扎着起身,想去倒杯水。
刚走到医馆门口的廊外,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孩儿哭声:“言汐姨姨。”
陶青苒循声望去,只见傅锦川脸色铁青,横抱着额头淌血的宋言汐,向来冷静的他,此刻满目惊慌。
两个孩子紧紧地跟着傅明,甚至还踮起脚,努力用手帕给宋言汐擦汗。
陶青苒手里端着茶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行人从眼前匆匆走过。
傅锦川焦急的目光,全锁在了怀里的宋言汐身上。
傅明和傅沁满心满眼也只有“言汐姨姨”。
仿佛她陶青苒,只是一个透明的幽灵,根本不存在。
直到两个孩子被医女拦在了急救室外,傅明和傅沁才发现立于廊边端着茶杯的她。
傅沁像被激怒的小兽一样,冲了过来,狠狠踢了她的腿,大声喊道:“扫把星!都怪你!都怪你!若你今日去开考察,花盆砸到的就是你,言汐姨姨就不会受伤了。”
陶青苒手一抖,杯中水洒出了大半。
傅明也冲了过来,像狼崽子一样龇牙咧嘴,眼神凶狠地说:“我恨死你了!我要告知爹爹,让他再把你扔冰湖里淹死你。”
陶青苒蹲下身,平视着儿女那盛满刻骨恨意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好,你们都去做她的孩儿可好?”
两个孩子被她的话震慑住,一下子愣住了。
这时,程明远提着饭盒匆匆进来,看到这一幕,眉头紧锁,说道:“怎立在外面?风大,速速进去。”
他瞥了一眼充满敌意的孩儿,摇了摇头,又对陶青苒说:“妹子先用膳,莫理他们。”
傅明见陶青苒不理他,反而要跟“野男子”走,邪火一下子冲到了脑门,猛扑上来,抓住陶青苒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啊!”陶青苒疼得指尖麻木,水杯脱手,“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程明远脸色剧变,一把扯开傅明,生气地说道:“你这孩儿,怎咬你娘,属狗的。”
傅明被大力推开,站稳后恶狠狠地瞪着程明远和陶青苒,大声撂下狠话:“等着,叫我爹爹修理你。”
说完,他转身跑向了急救室。
程明远拉过陶青苒的手臂查看,不禁倒吸凉气:“咬得真深,都见血了,这孩子心太狠。”
陶青苒盯着手臂上深深渗血的牙印,心中一阵悲凉,这就是她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儿啊。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凄凉又绝望。
再忍忍,马上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地狱了。
第六章
程明远站在陶青苒身旁,眼底的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看着陶青苒满身的伤,满脸焦急地说道:“小苒,这鬼地方你是一刻也不能待了。
你看看你伤成这样,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走,先去你嫂嫂那落脚,等时辰一到,我们直奔码头。”
陶青苒听着程明远的话,脑中瞬间闪过傅明离去时那淬毒般的眼神。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中满是厌恶。
这地方,多呼吸一秒都让她觉得窒息。
当夜,陶青苒不顾郎中的苦苦劝阻,执意要离开医馆。
她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回到那座冰冷的牢笼。
她忍着周身如针般的刺痛,开始收拾自家仅有的几本书和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刚把书本塞进包袱。
突然,身后便传来一道低沉压抑、裹挟着寒冰般寒意的声音。
“深更半夜,收拾行囊,你要去何处?”
傅锦川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门口。
他那高大的身躯宛如一堵墙,堵死了门口仅有的光线。
他身着劲装,笔挺帅气,可周身却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攫住陶青苒手中的包袱,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陶青苒的动作猛地一顿,眉心紧紧蹙起,她实在不想和傅锦川纠缠。
她冷冷地说道:“出去。”
这时,两个孩子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猛地从傅锦川身后窜了出来。
傅明手指直戳陶青苒的面门,尖声叫嚷着:“娘要跟那个野男子跑,她不要爹和我们了。”
傅亮也跟着附和道:“对!她偷人!我亲眼看见她和野男子拉拉扯扯,不要脸。”
轰!陶青苒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偷人......野男子......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年仅八岁的亲生骨肉。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屈辱而颤抖:“我没有!”
傅锦川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如刮骨钢刀一般,在她和包袱间来回逡巡。
他说道:“那你为何一回来就鬼鬼祟祟收拾行囊?
还是说,他们诬陷你?”
他步步紧逼,每一步都踏碎了陶青苒心底残存的微光。
他大声质问道:“说,那个男子是谁?你们到底有甚么勾当?”
陶青苒心底一片荒芜,犹如被冰雪覆盖的大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易地就将“偷人”这顶肮脏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这十年,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傅锦川,只有这两个孩儿,她只爱过他一个男子。
陶青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她不闪不避,迎上他冰冷的审视目光,说道:“那是程明远。我表哥,他......”
傅锦川冷嗤一声,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如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尖。
他说道:“你一个烈士遗孤,慈幼局长大,哪来的表哥?”
就这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退路。
其实,她是孤女,却不代表没有血脉亲人。
这十年的婚姻,但凡他肯花一丝心思去了解她,也不至于闹出如此荒谬的笑话。
原来爱与不爱,真的泾渭分明。不爱,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是奢侈。
傅明在一旁也跟着说道:“就是。”
傅明活像一只刚刚打了胜仗的公鸡,脑袋高高扬起,脸上满是趾高气扬的神情。
他扯着嗓子大声叫嚷:“娘整日啥活都不干,就知道看那些破书,心思早就野了!我看她肯定早就想跟着野男子跑了。”
傅锦川原本还有些疑虑的眼神,此刻彻底被冰封住了。
那最后一丝疑虑,瞬间化作了被冒犯后的震怒与嫌恶。
只见男子那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一般稳稳地挡在了陶青苒面前。
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压迫感,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陶青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小小的举动,落在傅锦川眼中,无异于坐实了她的心虚。
傅锦川一想到陶青苒可能真的会跟着别的男子远走高飞,一股无名邪火猛地从心头窜起。
这股邪火瞬间就焚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荡妇。”
这两个字,冰冷得如同寒冬的霜雪,又好似淬了毒一般。
它们裹挟着极致的鄙夷,从他那薄薄的嘴唇中吐了出来。
陶青苒如同遭到了雷击一般,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凝固在了原地。
第七章
十年间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陶青苒眼前疯狂闪回。
她想起自己为他挡下村民锄头时,留下的那道狰狞的疤痕。
那疤痕就像一条扭曲的蜈蚣,爬在她的皮肤上,诉说着曾经的伤痛。
她也想起难产时,自己在鬼门关挣扎的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每一声惨叫,都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还有那日复一日操持家务的日子,让她的面容变得枯槁而疲惫。
可如今,他却不分青红皂白,用最恶毒的字眼给她判了死刑。
“好,”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却满是苦涩。
她笑得泪如泉涌,声音却异常清晰:“你去查,现在就去查清楚!查查程明远到底是谁!”
傅锦川眉心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他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强硬。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恶狠狠地说道:“查清楚之前,你给我老实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准去。”
说完,傅锦川猛地将她甩开。
陶青苒一个踉跄,撞在了坚硬的桌角上。
额角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鲜血糊满了她的脸,视线变得一片猩红模糊。
傅锦川冷冷地扫了一眼满脸是血的她,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拉着两个孩子,转身就往外走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他狠狠掼上。
紧接着,清晰的落锁声响起,那声音就如同敲响在她心上的丧钟。
陶青苒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掌心贴着冰凉刺骨的地砖。
她心中想着:这就是她爱了十年、倾尽所有的男子啊。
可他连最基本的信任与尊严,都吝啬给予她。
门外,传来傅明刻意压低却难掩恶毒的声音:“爹走了。我们烧死她可好?反正她不要脸。”
“对!”傅沁那尖细的声音带着兴奋的残忍附和道,“我听说,不守妇道的坏女子都该烧死。”
陶青苒猛地抬起头,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已经钻入了她的鼻腔。
透过门缝,她看到傅明和傅沁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们正举着点燃的火把,脸上是混合着兴奋与恶毒的笑容。
傅沁拍手叫好:“活该!烧死她!”
傅明的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憎恶,说道:“皆是她自找的,谁让她惹言汐姨姨不高兴。”
浓烟迅速弥漫开来,整个屋子都被烟雾笼罩。
陶青苒挣扎着爬了起来,额角的血混着冷汗不停地往下淌。
透过那越来越浓郁、如鬼魅般缭绕的烟雾和那窄窄的门缝,
那两张曾经如同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小脸,
此刻却扭曲得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
“妈,为了讨好宋言汐姐姐,咱们就这么干吧!”一个孩子恶狠狠地说。
“对,烧死她,咱们就能让宋姐姐开心了!”另一个孩子也跟着叫嚷。
他们竟真的为了讨好宋言汐,对她这个生身母亲,放火烧屋。
火舌如同贪婪的恶魔,疯狂地舔舐着周围的一切,
浓烟滚滚,好似黑色的巨龙在屋内肆虐。
陶青苒被那刺鼻的浓烟呛得撕心裂肺地咳嗽,
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双手在地上摸索着,朝门口爬去。
高温如同炽热的烙铁,炙烤着她的皮肤,
浓烟不断灌入肺腑,窒息感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紧紧包围。
“难道,我真的要葬身于亲生骨肉点燃的火海吗?”陶青苒绝望地想。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踹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陶青苒!”一个焦急的声音在烟雾中响起。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那模糊的视线里,
是傅锦川那张写满了前所未有惊恐慌乱的脸,
他正不顾一切地拨开浓烟,向她冲来。
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卧房天花板,
洁白的天花板此刻在陶青苒眼中却有些晃眼。
傅锦川坐于床边,下巴长满了青色的胡渣,
看上去就像几天没刮胡子,显得格外憔悴。
向来一丝不苟的劲服皱巴巴的,
上面沾满了烟灰与救火留下的污渍,
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唐的疲惫与狼狈,
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陶青苒第一次见到这个永远挺拔冷峻的男子,
露出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察觉她醒来,傅锦川立刻来到她面前,
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声音沙哑地说:
“我已经核实过了,程明远,确实是你表哥。”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愧疚,似乎异常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陶青苒微微一怔,心中五味杂陈。
十年婚姻,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认错告罪。
可惜,太迟了。
那声冰冷刺骨的“荡妇”,
早已将她的心碾成齑粉,碎掉的心,再难弥合。
第八章
“我乏了,想歇息。”陶青苒闭上眼,声音虚弱而疏离。
傅锦川眉头紧锁,刚欲开口。
门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喊。
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边跑边喊:
“将军,不好了,村头突发山洪!”
“好几户都被淹了,军营正紧急组织抢险呢!”
村头?正是待她如亲人的里正家。
傅锦川猛地站起,椅子被他带得“哐当”一声倒地。
他拔腿就往外冲,冲到门口,脚步一顿,
倏然回头,语速极快地命令:
“你好生躺着,不准乱跑。候我回来。”
语气不容置疑。
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