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在繁华似锦的东京汴梁,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曾以为自己拥有了世间最完美的人生。
他事业有成,枪法绝伦,受人敬仰;家有贤妻贞娘,温柔貌美,情深意笃。
更有视他如己出的岳父时时提点,和一位无话不谈、八面玲珑的“好兄弟”陆谦常伴左右。
他的世界,由忠诚、情义与家庭筑成,坚固得仿佛固若金汤,每一天都充满了安稳踏实的幸福。
这看似无瑕的美玉,却因权贵的一次觊觎而骤然出现了裂痕。
当朝太尉高俅的衙内公子看上了他的妻子,一场灭顶之灾便由此拉开序幕。
从设局陷害到刺配沧州,从野猪林的杀机到山神庙的绝路,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了高俅那只手遮天的权势。
世人皆以为,是这股滔天的恶意彻底摧毁了这位正直的英雄。
可他们不知道,真正压垮他的,并非敌人明晃晃的屠刀,而是当他坠入深渊时,从背后那双最信任的手中,轻轻递来的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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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北宋末年的东京汴梁,像一幅缓缓展开的、泼了太多墨的繁盛画卷。即便是入了冬,宣德楼下的车马喧嚣也未曾停歇,朱雀门外的贩夫走卒依旧扯着嗓子,叫卖着能驱散寒气的热汤和炊饼。雪,细碎得像盐末,悄无声息地洒下来,给这片鼎沸的人间蒙上了一层安静的、冷冽的白。
林冲紧了紧身上的皂色教头官服,厚实的布料挡住了大部分寒风,但那点点沁凉的雪意,还是顺着领口钻了进来,让他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他刚从禁军的操练场回来,手臂上还带着挥舞枪棒后舒展的酸麻感,心里头却是一片熨帖的暖和。
这条从东华门走到他家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左边是卖胭脂水粉的“李家铺子”,右边是飘着芝麻香的“王记烧饼”,再往前拐个弯,就能闻到他家小院里那棵老槐树混着尘土的味道。这是他的世界,一个由脚步丈量出来的,坚固而安稳的世界。
作为八十万禁军的枪棒教头,林冲的日子过得就像他手里的那杆枪,笔直、规矩、有分量。他不算会来事儿,也不爱凑官场的热闹,嘴笨,见了那些个大官儿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奉承话。可只要一摸到兵器,他就成了另一个人。他能把一套枪法使得密不透风,也能一眼看出新兵蛋子握枪的姿势错在哪根手指头。在禁军里,提起“豹子头”林冲,谁都得竖个大拇指,道一声“好本事”。
这份本事,给了他体面的差事,不错的俸禄,还有一个幸福得让人眼红的家。
他想着家里那盏永远为他亮着的油灯,想着妻子张贞娘温婉的笑脸,脚步就不自觉地快了几分。成婚三年,两人依旧蜜里调油。贞娘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铠甲。每当他在官场上受了气,或者操练时遇到不顺心的事,只要一回到家,看见妻子忙碌的身影,闻到那熟悉的饭菜香,所有烦心事就都烟消云散了。他觉得,一个爷们儿在外头打拼,图的不就是家里这点热气腾腾的安稳吗?
除了妻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自己人”还有两个。一个是他的岳父,同样是禁军出身的老教头张申。
张教头如今已经退了下来,却依旧精神矍铄,对林冲这个女婿,比对亲儿子还上心,时常提点他官场上的门道,教他如何避开那些明枪暗箭。林冲敬他,也依赖他,把他当亲生父亲看待。
另一个,则是他的“好兄弟”,陆谦。
陆谦,官名叫陆虞候,也在禁军里当差。两人打小就认识,可以说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林冲性子直,像一根不会拐弯的木头,而陆谦恰恰相反,心思活泛,嘴巴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林冲常常觉得,陆谦的圆滑正好弥补了自己的耿直,两人是天造地设的好搭档。他从不怀疑陆谦,甚至前两年还主动张罗,把自家隔壁空着的一个小院子低价租给了陆谦一家。两家就隔着一堵墙,饭点时常常能闻到彼此的菜香,平日里串个门,喝个小酒,方便得很。林冲觉得,有这样的兄弟在身边,是福气。
“吱呀”一声,林冲推开了院门。果然,堂屋里灯火通明,一股夹杂着羊肉和香料的暖气扑面而来。
“官人回来啦!”侍女锦儿清脆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个温柔的身影从里屋迎了出来。张贞娘身上系着一条青色的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准备添菜的木勺,发髻上沾了一点白色的面粉,更显得她娇俏可人。
“看你这手,冰得跟铁块似的。”贞娘接过林冲脱下的大氅,嗔怪地拍了拍,又赶紧把他拉到火盆边,“快烤烤火,我炖了你最爱吃的羊肉锅子,正想着你要是再不回来,肉都要炖烂了。”
林冲嘿嘿笑着,任由妻子摆布,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伸出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在火盆上空慢慢舒展,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在桌边忙碌的贞娘。她不算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绝色,却是越看越耐看的好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总是带着水一样的温柔,能把人心里所有的棱角都给磨平了。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贞娘把一碟刚切好的蒜苗摆上桌,回头看他。
“操练了个新阵法,挺顺手的。手底下那帮小子也争气,没给我丢人。”林-冲搓着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就知道你那点心思,除了枪就是棒。”贞娘给他盛了一碗热汤,递到他手里,“快喝点暖暖身子。”
林冲接过汤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眼。他看着妻子,看着这间不甚宽敞却无比温暖的屋子,看着桌上那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羊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他的胸膛。这就是他林冲的人生,这就是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一切。事业有成,夫妻和睦,有敬重的长辈,有贴心的兄弟。完美得就像一块无瑕的美玉。
两人正吃着饭,聊着些家长里短,比如说过年要给张教头送什么新制的皮靴,或是隔壁王屠户家又添了个大胖小子之类的琐事。贞娘夹了一块羊肉放进林冲碗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对了,官人,”她放下筷子,有些迟疑地开口,“今天……今天我去岳庙上香,遇到点不顺心的事。”
林冲立刻警觉起来,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贞娘似乎不想让他担心,说得有些含糊,“就是上完香出来,在廊下碰见一个后生,穿得油头粉面,带了好些个家丁,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他……他盯着我看,嘴里还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
林M冲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他手里的筷子被捏得“咯咯”作响,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妻子,在自家地盘上被人调戏,这还了得!这不仅是羞辱了他的妻子,更是在打他林冲的脸!
“那厮长什么样?现在在哪儿?我非得去扒了他的皮!”林冲猛地站起身,浓眉倒竖,平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像要喷出火来。
贞娘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拉住他的胳膊:“官人,你别冲动!我跟锦儿当时就骂回去了,他见我们强硬,也就没再纠缠。再说,看他那排场,前呼后拥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去惹麻烦。”
侍女锦儿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教头,娘子说的是。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咱们还是忍忍吧。”
“忍?”林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林冲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自己的女人在外面被人欺负,他这个做丈夫的还要当缩头乌龟?
“官人……”贞娘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我这不是没事嘛。你这一去,万一跟人动起手来,吃了亏怎么办?就算你占了理,可人家有权有势,颠倒黑白,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我们?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听着她句句在理的话,林冲心里那团火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虽然没灭,却也弱了几分。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家,有妻子,不能凭着一腔血气胡来。他慢慢坐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好,听你的。”他闷声说道,“不过,要是再让我碰上那厮,我可不管他是什么来头,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贞娘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狠话,见他不再坚持,这才松了셔口气,又给他碗里添满了菜。这一顿饭,后半截吃得有些沉闷。林冲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那份安稳踏实的幸福感,不知不觉间,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这件小事像一粒石子,在林冲平静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涟漪。他开始留心街上那些衣着光鲜的纨绔子弟,每次出门,眼神都变得警惕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冲正在家里擦拭他那杆心爱的浑铁点钢枪。这杆枪跟了他十几年,枪身被摩挲得油光锃亮,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他正擦得入神,院门“砰砰砰”地被敲响了。
“林大哥!开门呐!是我,陆谦!”
一听是陆谦,林冲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笑意。他放下枪,过去打开了门。
陆谦一阵风似地闪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包刚出炉的卤肉。“大哥,我可算找着你了。刚下值就过来,想着咱哥俩好久没喝一杯了。”他把卤肉往桌上一放,熟络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我今天不当值。”林冲笑着捶了他一拳。
贞娘也闻声从里屋出来,笑着打了招呼:“是陆兄弟来了,快坐。我去温点酒。”
“哎哟,嫂夫人可别忙活了,我就是来看看大哥。”陆谦满脸堆笑,眼神却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林冲说:“林大哥,你猜我今天在哪儿看见高太尉的公子——高衙内了?”
“高衙内?”林冲心里“咯噔”一下。高俅高太尉的干儿子,在东京城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是所有纨绔子弟里的头一份儿。他猛地想起了妻子前几天在岳庙的遭遇。
陆谦丝毫没察觉林冲脸色的变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一拍大腿,凑得更近了些:“我听人说啊,那高衙内自从那日在岳庙见过嫂夫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满世界打听嫂夫人是谁家的娘子呢!你说这事儿巧不巧?大哥,你可得小心点,那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
陆谦的语气听起来是关心,但那双闪烁的眼睛里,分明透着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这番话像一把盐,精准地撒在了林冲刚刚结痂的伤口上。原来那天调戏自己妻子的,竟然是高俅的儿子!难怪那般嚣张。一股怒火和一股寒意同时从林冲的心底升起。怒的是高衙内的无耻,寒的是这块狗皮膏药竟然黏上了自己家。
林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捏得死紧。
陆谦似乎这才“发现”林冲的不对劲,连忙改口道:“哎呀,大哥,你看我这张破嘴!大过节的,说这些扫兴的话干嘛!来来来,不说这个了!走,兄弟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林冲的胳膊就往外拖:“我跟你说,樊楼新来了个歌姬,那嗓子,跟黄莺似的,唱得人骨头都酥了。今儿我做东,咱们兄弟去快活快活,解解闷!天天对着这堆破铜烂铁,人都要生锈了!”
林冲心里正烦闷得不行,又是愤怒,又是无力。他本不想去,但看着陆谦如此“热情”,想着这毕竟是兄弟的一番“好意”,推脱了倒显得不给面子。而且,他也确实想找个地方喝几杯闷酒,把心里的火气压下去。
“那……好吧。”他迟疑着答应了。
“这就对了嘛!”陆谦大喜,拉着他急匆匆地往外走。
“官人,早些回来。”贞娘在后面嘱咐了一句,眼神里有些担忧。
“知道了!”林冲回头应了一声。
两人走到院门口,陆谦回过头,朝着院子里张望了一眼,脸上挂着一种林冲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个笑容一闪即逝,快得像雪花落在热地上,瞬间就融化了。林冲当时没有在意,他满脑子都是高衙内那张可恶的脸,以及如何才能让这个麻烦远离自己的家庭。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他最信任的兄弟回头那一眼,看的不是他家的灯火,而是正在慢慢收紧的、名为“阴谋”的罗网。
02
樊楼,东京城里最顶尖的酒楼。雕梁画栋,灯火辉煌,里面走动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风流人物。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料、醇厚的酒香和女子身上传来的脂粉气息,交织成一张醉生梦死的网,让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暂时忘却了烦恼。
林冲被陆谦拉进一间雅致的包厢,他有些不自在。他是个武人,习惯了操练场上的汗水和酒馆里的大声喧哗,这种精雕细琢的奢华之地,让他感觉浑身都别扭,像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大哥,来,尝尝这‘头脑酒’,可是樊楼的招牌!”陆谦殷勤地给林冲满上一杯,酒色清亮,散发着一股奇特的药香。
林冲心烦意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烦躁的心情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好酒!”他赞了一句。
“那是,也不看是谁带大哥来的。”陆谦得意地笑着,又给他满上,“大哥,兄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太不懂得转圜了。”
林冲皱了皱眉:“我一个使枪弄棒的粗人,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干什么?”
“哎,话不能这么说啊,大哥。”陆谦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如今这世道,光有本事没用,还得会做人。就拿高太尉来说吧,咱们都在他手底下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呀,就该多去他府上走动走动,送点礼,说几句好话。关系打点好了,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不也好有个照应吗?你看我,官阶比你低,俸禄比你少,可在这东京城里,谁不给我陆谦几分薄面?”
陆谦的话,听起来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充满了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哥着想的恳切。林冲听着,虽然心里不太认同这种钻营之道,但他知道陆谦是为他好。他叹了口气,又干了一杯酒:“我不是那块料,学不来。”
“慢慢学嘛!”陆谦不断地给林冲劝酒,一边说着官场上的趣闻轶事,一边不动声色地奉承着林,冲的枪棒功夫如何了得,听得林冲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几杯“头脑酒”下肚,林冲的酒意上来了,脑子开始变得昏沉,思绪也飘忽起来。他靠在软榻上,看着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的兄弟,觉得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出谋划策,似乎也不错。
就在林冲在樊楼的酒意中渐渐迷糊的时候,一场精心策划的灾祸,正在他家悄然降临。
陆谦的妻子,一个平日里看起来颇为本分的妇人,此刻正焦急地拍打着林冲家的院门。
“嫂夫人!嫂夫人快开门啊!出事了!”
侍女锦儿打开门,只见陆妻满脸“惊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我家官人和林教头在樊楼吃酒,不知怎么的,我家官人突然犯了急病,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林教头一个人扶不住,让我赶紧来请嫂夫人过去搭把手!”
贞娘正在屋里做着针线活,闻言大惊失色。她知道陆谦平日里身子骨不算太好,此刻听陆妻说得严重,哪里还敢怠慢。她匆匆披上一件外衣,连声说:“这可怎么好!我们快去!”
她对陆谦是林冲的兄弟这件事深信不疑,对这个住在隔壁的邻居也毫无防备之心。心急如焚的她,完全没有多想,就跟着陆妻,带着锦儿,急匆匆地往隔壁陆家院子走去。她以为陆谦是被抬回了家,所以要去陆家看看情况。
“我家官人就在楼上,嫂夫人快请!”陆妻将她们引进门,指了指楼上。
贞娘心急丈夫和陆谦的安危,提着裙摆就往楼上跑。锦儿紧随其后。可当贞娘推开楼上房间的门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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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根本没有丈夫林冲,更没有“病倒”的陆谦。只有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一脸淫邪的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张脸,那身打扮,正是几天前在岳庙调戏她的那个花花公子——高衙内!
“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我可是想你想得好苦啊!”高衙内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向她逼近。
贞娘又惊又怒,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她猛地后退一步,厉声喝道:“你……你们无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设局骗我!”
“无耻?”高衙内笑得更加放肆,“能请到小娘子这样的人间绝色,用点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这里是陆谦家,你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你就从了我吧,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不比跟着那个使枪的粗汉强?”
他仗着这是陆谦的地盘,又有自己的家丁守在楼下,认定贞娘是插翅难飞,便肆无忌惮地扑了上来。
“你别过来!”贞娘惊恐地尖叫,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跟在后面的侍女锦儿虽然也吓得脸色惨白,却在慌乱中爆发出惊人的机智。她见状不妙,转身就往楼下冲,一边冲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啊!快来人救火啊!”
楼下的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弄懵了。锦儿趁他们发愣的片刻,已经冲出了陆家的院子,跑到大街上,扯着嗓子继续高喊:“林教头!林教头快回来啊!家里出事了!”
她的喊声凄厉,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左邻右舍听到“走水”的动静,纷纷探出头来查看。楼上的高衙内做贼心虚,最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他听见楼下乱糟糟的声音和锦儿的呼喊,知道今天的好事怕是要黄了。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咒骂了一句:“真是晦气!”便不敢再纠缠,带着家丁从后门溜走了。
贞娘惊魂未定,浑身发软地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樊楼里,林冲正喝得半醉,耳边隐约传来了锦儿那凄厉的呼喊。那声音,熟悉又急切,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他的酒意。
“家里出事了!”
这五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在他脑中炸响。他猛地推开面前的酒杯,酒意顿时醒了大半。他顾不上跟任何人打招呼,跌跌撞撞地冲出包厢,疯了一样向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看到的是妻子贞娘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衣衫有些凌乱,脸上挂满了泪痕,浑身都在发抖。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就要炸开。是高衙内!是陆谦!他们合起伙来算计自己!
“狗贼!”
林冲双目赤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他转身冲到墙边,一把抄起平日里练功用的那把朴刀。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一股杀气从他的骨子里升腾起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去找到那两个畜生,把他们碎尸万段!
“官人!”贞娘哭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要去!你不要去啊!”
“放开我!”林冲嘶吼着,“我林冲若不杀了那两个狗贼,誓不为人!”
他挣开贞娘,提着刀就要冲出门去。
就在这时,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夺下了林冲手里的朴刀。
“糊涂!”一声暴喝,如同当头棒喝,震得林冲一个趔趄。
来人正是他的岳父,张教头。老教头显然是听到了风声,急匆匆赶来的。他须发戟张,满脸怒容,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你这一刀下去,是痛快了!然后呢?”张教头厉声喝问,“你杀的是谁?高衙内的狗命是金贵的,你林冲的命就是草芥吗?你杀了他,高俅能放过你?别说报仇,你自己的前程、你的性命,还有贞娘!你想过她后半辈子怎么办吗?她就要年纪轻轻守活寡,还要背上一个杀人犯妻子的名声吗?”
张教头的话,一字一句,像一把把冰冷的锤子,狠狠地砸在林冲的心上。那股冲天的怒火,被这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一盆一盆地浇了下来,只剩下了一缕屈辱的青烟。
他呆住了。是啊,他杀了高衙内又如何?自己偿命,家破人亡。妻子怎么办?这个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女人,难道要因为他的一时冲动,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爹……”林冲看着岳父,又看看身后泪流满面的妻子,手里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七尺高的硬汉,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他痛苦地用双拳捶打着坚硬的地面,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屈辱、愤怒、不甘,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无力感,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凭着一身本事,就能在这世上堂堂正正地活着。可今天他才明白,他所信奉的那些“公道”和“规矩”,在高墙之内,在权势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第二天,陆谦提着一包礼物,跑到林冲家里,一进门就跪了下来,涕泪横流。
“大哥!兄弟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嫂夫人啊!”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打得“啪啪”作响,“是高衙内!是他逼我的!他拿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我,说我要是不按他说的做,就让我们一家横尸街头!大哥,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你打我吧,你杀了我吧!”
他哭得肝肠寸断,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咚咚”作响,血都渗了出来。
林冲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原本滔天的恨意,在看到他这副“惨状”时,竟然不知不觉地松动了。他想起了两人从小一起偷鸡摸狗的情谊,想起了陆谦那个刚会走路、看见自己就会憨笑着喊“伯伯”的儿子……或许,他真的有难言之隐?毕竟,谁能有胆子反抗高太尉呢?
一种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摆了摆手,沙哑着嗓子说:“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他选择了相信,或者说,他选择了一种让自己内心能够稍微好过一点的幻想。他放过了这个将他推向深渊的“兄弟”,也错过了最后一次看清真相、及时止损的机会。他不知道,这一次看似“宽宏大量的”原谅,为自己日后的弥天大祸,亲手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03
樊楼的事,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高衙内的心里。他不但没有得手,反而闹得满城风雨,让他丢尽了脸面。恼羞成怒之下,他跑到高俅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添油加醋地把林冲说成了一个不识抬举、公然与太尉府作对的狂徒。
高俅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在他看来,他干儿子看上了你林冲的老婆,是给你林冲天大的面子,你应该感恩戴德地双手奉上才对。
现在林冲不但不从,还让高衙内吃了瘪,这简直就是在公然挑衅他高太尉的权威。他眼珠一转,一个更为阴狠毒辣的计谋,在他那颗充满了权术和倾轧的脑袋里形成了。他要的,不只是林冲的妻子,他要从根子上,彻底毁掉林冲这个人。
而这个毒计最完美的执行者,依然是陆谦。
陆谦再次被高俅叫到密室,领了新的“任务”。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因为上次的“成功”而显得有些兴奋。他知道,只要办好了这件事,荣华富贵就指日可待了。
他仔细揣摩着林冲的为人。他太了解这个“大哥”了。林冲这个人,不贪财,不好色,唯一的癖好,或者说唯一的弱点,就是对兵器近乎痴迷的热爱。尤其是刀,简直爱刀如命。对于一个武痴来说,一把绝世宝刀的诱惑,甚至胜过黄金和美女。
几天后,陆谦又一次出现在林冲家门口。这一次,他没有提酒肉,而是神神秘秘地把林冲拉到一边。
“大哥,上次的事,是我不对。这些天我寝食难安,总想着怎么补偿你。”他一脸“愧疚”地说,“这不,我费了好大的劲,给你弄来个好东西,保管你见了,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说着,他从一个长长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把刀。
那是一把极其华美的日本刀,刀鞘是暗红色的,上面镶嵌着细碎的螺钿,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林冲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他是个识货的人,光看这刀鞘的工艺,就知道此刀绝非凡品。
“大哥,你打开看看。”陆谦怂恿道。
林冲接过刀,感觉手中一沉,分量十足。他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缓缓将刀抽出。
“噌——”一声轻响,如同龙吟。一道炫目的寒光在空气中闪过,刺得人眼睛都有些发疼。刀身笔直,线条流畅,刃口处泛着一层幽幽的蓝色光晕,仿佛淬了千年的寒冰。刀身上还有着流水一般的细密花纹,一看就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上等精钢。
“好刀!”林冲忍不住脱口而出,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他伸出手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刀身发出的“嗡嗡”声,清越悠长,经久不息。他把刀拿到眼前,对着光亮仔细端详,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痴迷的陶醉。
对于此刻的林冲来说,这把刀的出现,意义非凡。妻子受辱,他这个做丈夫的却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这让他内心的屈辱和挫败感积压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禁军教头,而是一个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
而这把刀,它代表着力量、锋锐、和无可匹敌的杀伤力。它就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他颓丧的精神世界。握着它,林冲仿佛又能感觉到那种掌控一切的力量。他觉得,拥有了这把刀,他才能找回一丝属于“豹子头”林冲的尊严和自信。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补偿,是他当时唯一能抓住的精神寄托。
“怎么样,大哥?没骗你吧?”陆谦得意地问,“这可是我托了多少关系,才从一个海外来的客商手里找到的。那客商开口要一千贯,我跟他说,这刀只有到了我林大哥手里,才不算明珠暗投。最后硬是给砍到了八百贯。”
一千贯,对林*冲来说,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但他看着手里的宝刀,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
“这刀,我要了!”
他几乎是倾尽家财,买下了这把刀。贞娘有些不解,劝他不要如此破费,但看到丈夫抚摸着刀身时那种久违的神采,她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她只希望,这把刀能让丈夫的心情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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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林冲果然像是换了个人。他不再唉声叹气,每天茶饭不思,就抱着那把宝刀反复擦拭、端详。夜深人静时,他会抽出刀,在院子里比划几下,感受着刀锋划破空气时那凌厉的风声。这把刀,成了他的情人,他的知己,他对抗内心屈辱的唯一武器。
他完全沉浸在这种虚幻的力量感中,丝毫没有察觉,这张由宝刀编织的网,已经悄然收口。
大约过了十来天,陆谦又兴冲冲地跑来了。
“大哥!天大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他一进门就嚷嚷起来,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
林冲正在擦刀,闻言抬起头:“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大哥,你的好运来了!”陆谦激动地搓着手,“高太尉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你得了一把绝世宝刀,他也来了兴致,说是想亲眼见识见识。他派人传话,请你明天带着刀,去一趟太尉府,让他也开开眼,顺便跟他收藏的宝刀比对一下!”
林冲心里一凛,本能地感到一阵不安。去太尉府?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如同龙潭虎穴。
“我不去。”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哎呀,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陆谦急得直跺脚,“你还记恨着上次的事是不是?你得往长远看啊!高太尉是什么人?他主动开口请你,这是什么?这是给了你一个天大的台阶下啊!你想想,你到了太尉府,在他面前把他夸几句,再展示一下你的刀,顺便也露两手你的本事,让他知道你林冲不是个只会惹事的主儿。他一高兴,之前那点不愉快,不就烟消云散了吗?这叫什么?这叫缓和关系!是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啊!”
陆谦说得唾沫横飞,把一个险恶的陷阱,描绘成了一个咸鱼翻身的良机。
林冲动摇了。他得罪了高俅,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化解这段恩怨,那对整个家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但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份不安始终萦绕在心头。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岳父张教头恰好过来探望。他听陆谦眉飞色舞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沉默了片刻,然后拍了拍林冲的肩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阿冲,陆兄弟说的对。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一口气,毁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当。高太尉是什么身份?他肯给你这个脸,你就得接着。低个头,不丢人,能保住这个家,能让贞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教头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彻底打消了林冲最后的一丝疑虑。
岳父是什么人?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妻子之外,自己最亲近的人。他吃的盐比自己吃的米还多,他的人生阅历和对时局的判断,绝对不会错。他这么说,肯定是从整个家庭的安危出发,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和贞娘着想。
既然连岳父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那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为了这个家,为了贞娘不再担惊受怕,自己去低个头,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林冲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对陆谦那点残存的芥蒂,也被岳父这番“务实”的建议彻底驱散了。他觉得,陆谦和岳父,都是在真心实意地帮他。
“好。”林冲站起身,目光变得坚定起来,“爹,陆兄弟,我听你们的。明天,我就去太尉府。”
他没有看到,在他答应的那一刻,陆谦的眼底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得逞的狞笑。
第二天,林冲穿戴整齐,怀揣着那把用全部积蓄换来的宝刀,也怀揣着一丝对未来的期盼,大步走向了高俅的太尉府。他想着,也许今天过后,一切真的会好起来。
太尉府门前守卫森严,但当林冲报上名号后,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门口的卫兵似乎早就接到了通知,对他毕恭毕敬。很快,两个眉清目秀的虞候走了出来,热情地笑着说:“林教头,太尉等候多时了,请随我们来。”
林冲心中一宽,看来陆谦说的没错,高太尉确实是真心想见识自己的宝刀。
他跟着那两个虞候,穿过重重庭院。府内亭台楼阁,极尽奢华,让林冲有些眼花缭乱。他们没有去常见的客厅或者书房,反而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大堂前。
大堂的门紧闭着,门口站着几个杀气腾腾的军士。那两个虞候对林冲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教头,太尉就在里面等您。”
林冲没有多想,推门走了进去。
可他一踏入大堂,立刻就感觉气氛不对。里面空荡荡的,没有桌椅,没有茶水,只有四壁挂着刀枪剑戟,一股冰冷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大堂正上方,高悬着一块巨大的黑漆牌匾,上面用金粉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白虎节堂”。
林冲的脑袋“嗡”的一声,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白虎节堂!这是朝廷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没有太尉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更遑论携带兵器!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引到这个地方来!
一个巨大的阴谋,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罩住。他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转身就想退出。
但已经晚了。
他身后的大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并锁死了。紧接着,大堂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紫色官袍、面容阴鸷的中年人,正是当朝太尉,高俅。
高俅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盯着林冲,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残忍的微笑。他根本没看林冲怀里的刀,而是用手指着他,厉声喝问:
“豹子头林冲!你好大的胆子!身为禁军教头,竟敢无故手持利刃,私闯我军机重地白虎节堂!你想干什么?莫非是想行刺本官不成?!”
这声喝问,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把林冲最后的希望和幻想,劈得粉碎。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他终于明白,从那把诱人的宝刀出现开始,到岳父和兄弟的“金玉良言”,再到这扇为他敞开的太尉府大门,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环环相扣的陷阱。
而他,就是那只被诱饵引诱,自己一步步走进笼子的,愚蠢的猎物。
04
冰冷的镣铐锁住了林冲的手脚,也锁住了他所有的辩解和尊严。他被当场拿下,如同一头被拔去爪牙的猛虎,押入了开封府大牢。
所谓的审判,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闹剧。
公堂之上,府尹大人一副官腔,例行公事地问话。林冲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嘶声辩解:“大人明察!小人是冤枉的!是高太尉派人传话,邀我带刀前来比对!是陆谦!是陆谦做媒,是太尉府的两个虞候把我引到白虎节堂的!”
府尹大人听着他的话,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高俅早已派人上下打点,许下了无数好处,他怎会为了一个小小教头,去得罪权倾朝野的太尉大人。
接着,证人被一个个带了上来。那两个引路的虞候一口咬定,他们只是在府内巡逻,看到林冲鬼鬼祟祟地持刀闯入,便上前盘问,谁知林冲一言不发就往白虎节堂里冲。
最后,陆谦被带了上来。
林冲看到他,眼中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恨意和最后一丝希望。他死死地盯着陆谦,期待着他能说出一句真话,哪怕只是一句。
陆谦走到堂前,对着府尹跪下。他甚至没有看林冲一眼,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有些淡漠的语气说道:“回禀大人。小人与林冲确是旧识。前些时日,听闻他得了一把宝刀,小人出于好奇,确曾向他提过此事。但小人绝无邀请他前往太尉府,更不知他今日为何会持刀闯入白虎堂。林教头此举,小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你胡说!”
那一刻,林冲如遭五雷轰顶。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他视如手足的兄弟,这个前几天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出谋划策的人,此刻竟然能用如此陌生的、置身事外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那种感觉,比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要痛苦。那一刀,不仅刺穿了他的身体,更刺穿了他对“情义”二字的所有信仰。
“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林冲疯狂地挣扎着,镣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像一头绝望的野兽,只想扑上去咬断陆谦的喉咙。
“拖下去!拖下去!”府尹大人惊堂木一拍,“人证物证俱在,林冲无故持刀,擅闯白虎节堂,图谋不轨,罪大恶极!”
林冲的嘶吼和咒骂,被淹没在衙役们“威武”的呼喝声中。他被重新拖回了那间阴暗、潮湿、充满了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大牢。
牢房之外,是另一个焦灼的人间。
张贞娘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自己的丈夫。可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弱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一遍遍地哀求自己的父亲。
张教头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看着女儿憔悴的脸,心如刀绞。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的背后是高俅,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他能做的,只有奔走,只有哀求,只有用钱和自己那张老脸去铺路。
那些天,张教头拿出了自己一辈子攒下的养老钱,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是他原本准备留给女儿和女婿的家底。他提着重礼,一家家地去拜访那些过去的老同僚、老朋友,把自己的腰弯到了尘埃里,把一辈子的尊严都赔了进去。
“王制使,您看在咱们过去一同操练的份上,帮着在府尹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吧……”“李都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林冲那孩子,您是知道的,他就是个直性子,绝没有那个贼胆啊……”“求求您了,只要能保住他一条命,我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他曾经也是禁军中响当当的人物,受人敬重。可如今,为了救女婿,他只能赔尽笑脸,看尽白眼,听尽冷嘲热讽。有的人避而不见,有的人虚与委蛇,有的人收了钱却不办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短短几天里,张教头尝了个遍。
这一切,身陷囹圄的林冲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完了。他在黑暗中等待着最后的判决,等待着那一把将要落在自己脖子上的屠刀。
就在他心如死灰、万念俱焚的时候,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竟然来看他了。
是陆谦。
他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进了散发着恶臭的大牢。狱卒显然是得了好处,不仅放他进来,还客气地退了出去。
陆谦在林冲的牢房前站定,一言不发。良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大哥……我对不起你……”他哽咽着,声音嘶哑,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是高俅……是他逼我的……他抓了我的老婆孩子,就关在太尉府的后院。他说,我要是在公堂上敢说一个字的真话,就当着我的面,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大哥,我不是人,我该死!可我……我能怎么办啊?他们是我的妻儿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疯狂地用头撞着冰冷的地面,撞得鲜血淋漓。他打开食盒,里面是林冲最爱吃的几样酒菜。
“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了。我知道你恨我,你杀了我都应该。这点酒菜,你吃了吧,就当是……是兄弟我给你送行了……”
林冲木然地看着他,看着他额头上的鲜血,听着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颗早已被恨意填满的心,竟然又一次,不可思议地松动了。
他想起了高俅的权势滔天,想起了陆谦那个天真可爱的儿子。他想,或许……或许陆谦说的都是真的。在那种情况下,换作是自己,又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感,比身上的镣铐还要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了,也没有精力去分辨真假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怪你。你走吧。”
陆谦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凶了,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踉跄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林冲的心里,一片茫然。
或许是因为张教头的银子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案子本身确实经不起推敲,只能做成一个“擅闯”的罪名,最终的判决下来了——林冲免于死罪,改判“脊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
这个结果,对于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张教头和贞娘来说,无异于天大的喜讯。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张教头老泪纵横,觉得自己的奔波和屈辱总算没有白费。贞娘更是喜极而泣,她觉得,只要丈夫还活着,分离和等待就都算不了什么。
出发前往沧州的前一天,是家人探视的日子。
贞娘带着亲手做的饭菜,来到了牢中。当她看到林冲时,心瞬间碎了。仅仅十几天,那个英武挺拔的丈夫,已经变得形容枯槁,胡子拉碴。脸上被刺了两个屈辱的字——“囚徒”,脊杖二十留下的伤痕让他连坐直都困难。最刺眼的,是他脖子上那副沉重而崭新的木枷。
“官人……”贞娘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林冲看着妻子,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知道,这一去沧州,路途遥远,前途未卜。高俅会轻易放过他吗?他自己都没有信心。他不能再拖累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了。
他从怀里,慢慢地,掏出了一张纸。那是一封休书,是他求狱卒帮忙找来纸笔,用颤抖的手写下的。
“娘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我林冲,今日之身,已是罪囚。前路生死未卜,是我配不上你。这张纸,你……你收下。你还年轻,莫要为我蹉跎了岁月。找个……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必……不必等我。”
他说完这番话,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写下这封休书,比面对高俅的陷害,比面对陆谦的背叛,更让他心如刀割。这等于亲手斩断了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亲手将自己最爱的人推开。这是他能给予她的,最后的一点爱和保护了。
“不!”
贞娘看着那张纸,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她猛地扑上去,一把抢过休书,三两下就撕得粉碎。
她哭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林冲,也不管他身上的伤口,只是死死地抱着。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不收!我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破碎,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决绝的力量,“我等你回来!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我都等你!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等你回来!”
林冲僵住了。他感受着妻子的体温,听着她那斩钉截铁的誓言,那颗已经死去的心,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张教头也走了上来。他拍了拍林冲的肩膀,目光凝重而坚定。
“阿冲,你放心去!贞娘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家里有我,贞娘我给你照顾得好好的,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安心服刑,保重身体。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再想办法疏通关系,让你早日回来!等你风光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家人,我还要喝你的庆功酒!”
妻子的誓言,岳父的承诺。
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用最真挚的语言,为他编织了一张名为“希望”的网。这张网,将他那颗即将沉入深渊的心,稳稳地托住了。
林冲看着他们,眼中的死寂慢慢褪去,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他相信他们,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相信妻子忠贞不渝的爱情,更相信这位如同亲生父亲般,为他倾尽所有的岳父。
他点了点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等你们。我一定活着回来。”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爱,这份足以支撑他走过刀山火海的希望,林冲戴上枷锁,踏上了前往沧州的漫漫长路。他不知道,这份他赖以为生的希望,这份他视若珍宝的“家人的承诺”,将在未来的某一天,以一种比高俅的阴谋更残忍、更冷酷的方式,被彻底碾得粉碎。
05
枷锁,有百十来斤重。每走一步,木枷的边缘就在林冲的脖颈和肩膀上磨掉一层皮肉,火辣辣的疼。更重的,是心里的那份枷锁。他从东京城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任人欺凌的阶下囚,这种落差,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人。
押解他的两个公差,一个叫董超,一个叫薛霸。这两个人,从一出东京城,就没给过林冲好脸色。他们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不加掩饰的恶意。林冲知道,他们一定是收了高俅或是陆谦的银子,想在路上结果了自己。
第一天晚上,宿在一家小客店。董超提来一桶滚烫的开水,不由分说就按住林冲,让他把脚伸进去。
“林教头,走了一天,辛苦了。来,洒家给你烫烫脚,解解乏。”董超脸上挂着狞笑。
林冲想要挣扎,却被薛霸死死地按住。那双刚走了几十里山路、早已磨出水泡的脚,就这么被硬生生踩进了沸水里。
“啊——!”
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林冲惨叫出声。他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被扔进了油锅,皮肤瞬间就烫得通红,然后迅速起了一片燎泡。
“叫什么叫!给你烫脚还不知好歹!”薛霸一巴掌扇在林冲脸上。
林冲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他咬着牙,死死地瞪着这两个人。那眼神,像一头受伤的豹子,充满了愤怒和杀意。董超和薛霸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也不敢再太过分,只是嘴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那一夜,林冲彻夜未眠。双脚的剧痛,和心里的屈辱,像两条毒蛇,轮番啃噬着他的神经。他不能睡,他不敢睡。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闭眼,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想起了高俅,想起了陆谦,滔天的恨意让他咬碎了牙。但他又想起了贞娘,想起了岳父。想起了贞娘撕碎休书时那决绝的眼神,想起了岳父那句“等你风光回来”的承诺。
“我要活着,我必须活着回去……”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这个念头,像一盏在狂风中摇曳的油灯,虽然微弱,却是他此刻唯一的光亮。为了这份希望,他得忍,他得熬。
接下来的路,更是折磨。董超和薛霸变着法子地虐待他。不给他饭吃,让他饿得头晕眼花;不给他水喝,让他渴得嘴唇干裂。他们还不停地用言语侮辱他:
“哟,这不是豹子头林教头吗?怎么成这副德行了?”“还想着你那貌美如花的娘子呢?嘿嘿,等你死了,不知道便宜了哪个汉子!”
林冲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忍受着。他的沉默,反而让董超和薛霸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们决定,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动手。
这天,他们行到一处名为“野猪林”的密林。这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前后几十里都没有人烟,正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所在。
“走累了,歇会儿!”董超吆喝一声,把林冲推到一棵大松树下。
薛霸从包袱里拿出两根粗大的水火棍,和董超交换了一个阴狠的眼神。
“林教-头,我们兄弟俩也累了,你躺下歇会儿吧。”董超说着,和薛霸一起,拿出绳子,不由分说地把林冲手脚都捆结实,将他牢牢地绑在了松树上。
林冲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你们……要干什么?”他沙哑地问。
薛霸举起了水火棍,掂了掂分量,狞笑道:“干什么?送你上路!林教-头,你也别怪我们兄弟心狠。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高太尉有令,让我们在路上结果了你,做干净点。”
那一刻,林冲彻底绝望了。他拼命地挣扎,但绳子捆得太紧,枷锁又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霸高高举起了水火棍,棍子的阴影,笼罩了他的脸。
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贞娘的脸。那张温柔的、带着泪痕却无比坚定的脸。
“贞娘……我对不住你……”他在心里默念。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荒郊野外,像一条被人随意宰杀的狗!
“看棍!”薛霸大喝一声,手中的水火棍带着风声,朝着林冲的脑袋狠狠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旁边树林里传来一声雷鸣般的暴喝:
“洒家来也!”
话音未落,一条黑影从林中猛地窜出,快得像一道闪电。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当”的一声巨响,薛霸手中的水火棍应声而断。那黑影落地,竟是一个胖大魁梧的和尚,手里提着一柄六十二斤重的浑铁禅杖。
董超和薛霸吓得魂飞魄散,还没反应过来,那和尚的禅杖已经横扫而至,一人一下,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滚倒在地。
林冲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和尚,整个人都呆住了。
“鲁……鲁大哥?”他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
来人,正是与他在东京城结义的兄弟,大相国寺的鲁智深!
“兄弟!让你受苦了!”鲁智深三两步上前,用戒刀割断了林冲身上的绳索,然后一把将他抱住。这个平日里杀猪都不眨眼的莽撞汉子,此刻眼圈也红了。
原来,鲁智深在得知林冲被判刺配沧州后,心里一直不放心。他知道高俅的为人,猜到他必定会在路上下毒手。于是,他便辞了大相国寺的差事,偷偷带上禅杖,一路暗中跟随保护。
死里逃生,又见故人,林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鲁智深,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鲁智深一禅杖差点打死董超薛霸,被林冲苦苦劝住。他一路将林冲护送出野猪林的险地,又走了几十里,直到确认安全,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走前,他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塞给了林冲。
“兄弟,前面就安全了。洒家不能再送了,免得给你惹麻烦。你自己多保重!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看着鲁智深远去的背影,林冲心中百感交集。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情义在的。鲁智深的出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头顶的层层乌云,让他再次相信,公理和情义,并没有彻底死去。
经历了这场生死劫难,林冲终于平安抵达了沧州牢城。
在牢城,他遇到了另一个人生的贵人——小旋风柴进。柴进是大周皇帝的后裔,仗义疏财,专门结交天下豪杰。他听说了林冲的遭遇,对他十分同情和敬重,立刻写了信,让牢城的管营和差拔好生照看,不得为难。
因此,林冲没有吃太多苦头。他甚至没有被关进牢房,只是象征性地挨了几下杀威棒,就被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差事——去看管城外东门附近的天王堂草料场。
那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地方,四面都是荒地,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几间茅屋,和一个巨大的、堆满了干草的草料棚。平日里除了偶尔来拉草料的军士,根本见不到一个人影。
生活,就这样在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状态下,暂时安定了下来。
安定,也意味着无尽的思念和煎熬。每个夜晚,林冲都会对着东京的方向,呆呆地坐上很久。他想念贞娘的温柔,想念岳父的关怀,想念那个虽然已经回不去、却依旧是他精神支柱的家。
他省吃俭用,把鲁智深给他的银子和自己剩下的一点钱都攒了起来,希望能攒够一笔钱,托人给家里带个信,报个平安。他怕信到不了,又怕信到了会给家人带来麻烦。在无尽的纠结中,他开始写信,一封又一封。他并不寄出去,只是写了之后,小心翼翼地藏在床铺的稻草下。
“贞娘,吾妻。我已至沧州,一切安好,勿念。此地天寒,你要多添衣衫……”“岳父大人,小婿不孝,累您受苦。待我刑满归来,定当加倍孝敬……”
这些无法寄出的信,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每一封信,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重逢的渴望。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慢慢流逝。转眼,已是深秋。
这天,林冲正在草料场里整理干草,一个管营的手下跑来找他,说是有个从东京来的客人,是他的旧识,想见他一面。
林冲心中一喜,急忙赶到牢城附近的酒馆。包厢里,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林冲认出,这是以前住在他家不远处,一个姓李的布商。
“李大哥!”见到故人,林冲欣喜若狂,几个月来的压抑和孤独,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哎哟,林教头!”李布商见到他,也是感慨万千,“你……你受苦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林冲便迫不及待地,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李大哥,你……你从京城来,我家里……我家里都还好吗?我娘子,还有我岳父,他们身体都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李布商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种极为为难和尴尬的神色。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冲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到底怎么了?”他一把抓住李布商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你快说!是不是贞娘她……她出什么事了?”
“不,不,嫂夫人没事……”李布商被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摆手。他犹豫了很久,叹了一口气,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
“林教头……你……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林冲的呼吸几乎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