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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一女子给女儿女婿当了8年免费保姆 谁料 离开时就给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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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赵秀兰,今年六十有六。

从女儿方茴家出来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像我那用了二十年的灰棉袄套子。

手里拎着一个用了好多年的帆布旅行包,里面是我的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个小小的、红得刺眼的塑料袋。

这是女婿林磊在门口塞给我的。

他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挑不出错的笑,牙齿白得晃眼。

“妈,路上辛苦。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回去买点好吃的,照顾好自己。”

我捏了捏。

很轻。

轻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没回头。

我怕一回头,眼泪就掉下来,让他们看了笑话。

八年。

整整八年。

我在这座陌生的、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像一棵被强行移栽的老树,把根扎进他们那个一百二十平的房子里,给他们当了八年的免费保姆。

从外孙女安安出生前两个月,一直到她上小学二年级。

我的老家,在青岛。

不是游客去的那种有海、有沙滩、有德国老房子的青岛。

是那种老国营纺织厂的家属院,红砖墙,水泥地,邻里之间隔着墙都能闻到对方晚饭是炒的蛤蜊还是炖的白菜。

我原来是纺织厂的挡车工,三班倒,熬干了青春,熬出了一身毛病。老头子走得早,我一个人把方茴拉扯大。

她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考上大学,留在了这个大城市。

那时候,我在家属院里走路,腰杆都比别人挺得直。

看,那是我闺女,有出息。

八年前,方茴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妈,我怀孕了,反应特别大,什么都吃不下。林磊他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人啊。妈,你快来吧,我快撑不住了。”

我当时正在院子里跟老姐妹们打够级,手里的牌一扔,心就飞了。

我闺女受苦了。

我得去。

老姐妹劝我:“秀兰,你想好了?这一去,可就不是十天半个月了。”

我想什么?

我闺女需要我,当妈的还有什么可想的。

我把家里的水电总闸一拉,托邻居定期给我开窗通通风,背上包就上了火车。

那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城市。

高楼那么高,看得我脖子都酸了。路那么宽,车流像蚂蚁搬家,看得我眼晕。

方茴和林磊来接我。

林磊那时候,对我客气得不得了。

“妈,您辛苦了,快上车。”

他给我开车门,拎行李,一口一个“妈”,叫得比方茴还亲。

我心里热乎乎的。

觉得我闺女没嫁错人。

方茴的孕期反应确实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我就变着法儿地给她做。

我们山东人实在,做饭就讲究个原汁原味。我给她烙葱油饼、做疙瘩汤、包鲅鱼饺子。

她吃得香了,我就高兴。

林磊下班回来,总会说:“还是妈做的饭好吃,比外面的馆子强多了。”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我是被需要的。

安安出生那天,是个夏天。

产房外面,我比林磊还紧张,手心里全是汗。

护士把小小的、皱巴巴的安安抱出来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太小了,像个小猫。

我伸手想抱,又不敢。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这个小人儿了。

月子里,方茴不能沾水,不能吹风。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

给孩子换尿布、喂奶、拍嗝。一天晚上要起来七八次。

给方茴炖汤、擦身、洗衣服。

林磊说请个保姆吧,我一口就回绝了。

“外人哪有自家人尽心?花那冤枉钱干啥。”

我舍不得他们花钱。

林...磊是做销售的,听说很辛苦。方茴在一家公司做文员,挣得也不多。他们还要还房贷。

我那时候,退休金每个月三千多,在青岛老家,足够我活得有滋有味。

可到了这儿,我一分钱都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

我觉得,我给他们省钱,就是在帮我闺女。

带孩子是个磨人的活儿。

安安一岁前,我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她肠胃不好,总拉肚子。我抱着她,一夜一夜地在客厅里走。

林磊跟方茴要上班,我让他们把卧室门关好,别吵着他们。

有一次,我实在熬不住了,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安安从我怀里滑下去,摔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方茴和林磊冲出来,林磊一把抱起孩子,看他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他没骂我。

但他那句:“妈,您要是累了就说,别硬撑着,孩子重要。”

比骂我还难受。

我一个劲儿地道歉:“我的错,我的错,我再也不会了。”

从那以后,我再困,都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不敢合眼。

安安会走路了,更累。

我得时刻跟在她屁股后面,怕她磕了碰了。

小区里的儿童乐园,成了我每天的“上班”地点。

跟一群和我一样的老人,交流着带孙辈的经验。

“你家媳妇给买的什么牌子的奶粉?”

“你家孩子报的什么早教班?”

我插不上话。

安安的奶粉、衣服、玩具,都是林磊和他那些“育儿专家”朋友推荐的,全是外国牌子,我一个都叫不上名。

早教班?更别提了。

林磊说:“妈,您的那套过时了,现在讲究科学育儿。”

他买了很多书,花花绿绿的,堆在书架上。

他跟我说,不能给孩子吃太多盐,不能给孩子吃隔夜菜,不能亲孩子的嘴。

我做的饭,他总要尝一口,然后皱着眉说:“妈,是不是有点咸了?对孩子肾脏不好。”

我烙的饼,他会说:“妈,这个太油了,不健康。”

我心里憋屈。

我就是这么把你媳妇喂大的,她不也健健康康的?

可我不敢说。

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

我只能点头:“哦,好,下次我注意。”

然后,我给他们大人做的菜,正常放盐。给安安的那一份,单独做,淡得像水煮。

有时候我尝一口,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

可安安吃得香。

孩子小,不懂什么口味。

只要是姥姥喂的,她都喜欢。

她会用小手捧着我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姥姥,饭饭,香。”

那一刻,我觉得什么委屈都值了。

我在这个家里,渐渐活成了一个影子。

早上五点,我悄悄起床,去离家两公里远的菜市场买菜。

那里的菜比楼下超市便宜。

来回一个小时,回来正好给他们做早饭。

他们上班走了,我收拾屋子,洗衣服,然后准备午饭。

下午,安安睡了,我才能歇口气,坐在小马扎上,摘摘豆角,看看窗外。

窗外,还是那些高楼。

我一看,就觉得透不过气。

晚上,他们回来了。

我把饭菜端上桌,他们一家三口坐着吃,我通常是在厨房里,随便对付几口。

方茴说过几次:“妈,你跟我们一起吃啊。”

林磊会马上接话:“妈是想让我们多吃点。是吧,妈?”

他总是这样,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你没法反驳。

我只能笑笑:“你们吃,你们吃,我还不饿。”

其实我饿。

但我在桌上,不自在。

我听不懂他们聊的公司里的事,听不懂那些英文单词。

我怕我吃饭的声音太大,怕我夹菜的姿势不好看。

我怕林磊又用那种审视的眼光看我。

在这个家里,我活得小心翼翼,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唯一的盼头,就是安安。

安安是我的小棉袄。

她会偷偷把碗里的肉夹给我:“姥姥吃,姥姥爱吃肉。”

她会抱着我的脖子说:“我最喜欢姥姥了。”

她会在我因为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用小手给我擦掉:“姥姥不哭,安安吹吹。”

为了这些瞬间,我觉得我还能再撑一百年。

我的退休金,除了偶尔给自己买点降压药,几乎都花在了安安身上。

楼下小卖部的酸奶、公园门口的摇摇车、新出的奥特曼卡片。

只要安安开口,我就给她买。

林磊和方茴从不给我钱。

他们觉得,我吃他们的,住他们的,这就够了。

我也不指望。

我是她姥姥,给她花钱,天经地地。

有一次,我带安安去公园,她看上一个会飞的蝴蝶仙子,要三十块钱。

我摸遍了口袋,只有二十五。

我跟老板好说歹说,便宜点吧,就差五块钱。

老板不肯。

安安急得直哭。

我没办法,只能跟她说:“安安乖,姥姥明天给你买。”

回家的路上,安安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晚上,林磊知道了。

他把我叫到阳台,递给我一支烟。

我不抽烟。

他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烟雾缭绕。

“妈,以后别带安安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也别给她买那些劣质玩具。”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

“还有,别让她觉得,我们家很穷。”

我的血“嗡”地一下就冲到了头顶。

我们家?

这也是我们家?

我什么时候成了外人?

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我这样,语气又缓和下来。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安安要什么,你跟我们说,我们给她买。您那点退休金,自己留着花。”

话说得漂亮。

可我跟你们说,你们什么时候痛快过?

上次安安想去海洋馆,我跟方茴提了一句。

方茴看了看林磊的脸色,说:“妈,等下次吧,最近他工作忙。”

林磊在一旁玩着手机,头都没抬。

我懂了。

在这个家里,我没有话语权。

我连给我外孙女买个玩具的资格,都没有。

那晚,我一夜没睡。

我想回家了。

我想念我家属院里那张硬板床,想念早上推开窗就能听见的邻居的吆喝声,想念跟老姐妹们一边打牌一边骂人的痛快。

第二天早上,我跟方茴说:“茴茴,安安也大了,要上幼儿园了。我想……”

话没说完,方茴的眼圈就红了。

“妈,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们了?安安上幼儿园,谁接送啊?我们俩上班,时间根本对不上。妈,你再帮我们两年,就两年,等安安上了小学,我们就轻松了。”

她拉着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

我心软了。

我的闺女,我能怎么办呢?

我又留下了。

这一留,又是四年。

从幼儿园,到小学二年级。

这四年,冲突越来越多。

主要是因为安安的学习。

林磊给安安报了各种各样的辅导班。

钢琴、英语、奥数、书法。

安安的周末,比我们上班还忙。

我心疼。

孩子才多大啊。

我说:“林磊,是不是给孩子报得太多了?她都没时间玩了。”

林磊正在检查安安的作业,头也不抬。

“妈,您不懂。现在竞争多激烈,不学以后就跟不上了。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又是那句“您不懂”。

是,我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七岁的孩子,每天要写作业到十点。

我不懂为什么她弹错一个音,方茴就要冲她大吼大叫。

我看着安安那张没有笑容的小脸,心里像针扎一样。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

那天安安发着低烧,方茴还逼着她去上钢琴课。

我拦在门口:“孩子病了,今天就别去了吧。”

方茴一脸不耐烦:“妈,你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课都约好了,不去钱不就白花了?”

“钱重要还是孩子身体重要?”我声音也大了起来。

“当然都重要!”

她推开我,拉着哭哭啼啼的安安就走了。

那天晚上,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磊回来后,方茴跟他告了状。

吃完饭,林磊把我叫到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跟我说话。

“妈,我知道您心疼安安。但是,教育孩子的事情,我们有我们的方法。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干涉了。”

他的眼神很冷。

“您只要负责好她的生活起居,就行了。”

生活起居。

这四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做饭、洗衣、接孩子的保姆。

我的关心,是干涉。

我的心疼,是添乱。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

我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们让安安去上课,我就默默地给她准备好书包和水壶。

他们因为作业吼安安,我就悄悄地给安安递上一杯牛奶。

安安抱着我哭的时候,我只能拍着她的背,说:“安安不哭,姥姥在。”

可我能做什么呢?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甚至觉得,安安看我的眼神,也开始变了。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黏着我。

她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自己的同学和朋友。

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会不耐烦地说:“哎呀姥姥,跟你说你也不懂。”

那句话,跟林磊说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又被扎了一下。

是啊。

我不懂她的奥特曼,不懂她的游戏,不懂她和同学之间的小暗号。

我只懂她什么时候该加衣服,她喜欢吃什么菜。

可这些,好像越来越不重要了。

上个月,我过生日。

我自己都忘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安安突然拿出一个小盒子。

“姥姥,生日快乐!这是我用零花钱给你买的礼物。”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小小的、画着小熊的手帕。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这八年,只有我的外孙女,还记得我的生日。

方茴和林磊很尴尬。

方茴说:“哎呀,妈,你看我这记性,最近太忙了,给忙忘了。明天,明天我给您补上。”

林"磊也说:“妈,生日快乐。明天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我摆摆手:“不用了,都多大岁数了,过什么生日。”

那一晚,我拿着那块小手帕,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里又酸又暖。

就在那天晚上,我听见了他们夫妻俩在卧室里吵架。

门没关严。

是方茴的声音:“林磊,我妈在这儿八年了,一天福没享过。她过生日我们都忘了,你说像话吗?”

然后是林磊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

“那你还想怎么样?给她办个寿宴?你别忘了,你妈在这儿,我们省了多少钱?一个月一万的保姆费,八年下来是多少?一百万!我给她一百万了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那是我妈!”

“是你妈怎么了?你妈来了之后,我们家还有一点私人空间吗?我下班回来想清静一会儿都不行。安安也被她惯得一身毛病。你看看她现在,花钱大手大脚,不都是跟你妈学的?”

“那是我妈心疼孩子!”

“心疼?那是溺爱!方茴我跟你说,安安上三年级了,可以自己上下学了。你妈,也该回去了。”

“你让她去哪?她一个人在老家……”

“那是她的家!她在那儿有房子有朋友,不比在这儿看我们脸色强?你别圣母心了,你问问她自己,她在这儿过得开心吗?”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原来,他早就想让我走了。

原来,我这八年的付出,在他眼里,就是省下的一百万保姆费。

原来,我对我外孙女的好,是溺爱,是惯出来的毛病。

我坐在客厅的黑暗里,一夜没动。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我走。

第二天,我主动跟方茴说:“茴茴,我想家了。安安也大了,不用我了。我……该回去了。”

方茴愣住了,眼圈又红了。

但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挽留我。

她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妈,你想好了?”

我点点头。

“那……好吧。我跟林磊商量一下,给你订票。”

她的反应,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我的心。

她没有不舍。

或许,她也觉得累了。

这八年,她夹在我跟她丈夫中间,也一定不好过吧。

我突然觉得,我这么多年的坚持,像个笑话。

我以为我是他们的依靠,其实,我可能是他们的负担。

离开的日子定在一周后。

那一个星期,家里的气氛很奇怪。

林磊对我,突然又客气得像八年前我刚来的时候。

会主动问我:“妈,晚上想吃点什么?”

会给我夹菜:“妈,您多吃点这个,这个有营养。”

方茴则总是躲着我,不敢看我的眼睛。

只有安安,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她那几天特别黏我,晚上非要跟我睡。

她抱着我的胳膊,问我:“姥姥,你是不是要回自己的家了?”

我摸着她的头:“是啊,姥姥也想家了。”

“那你以后还回来看我吗?”

“当然了,安安想姥姥了,姥姥就来。”

“那你把这个带上。”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小熊手帕,塞到我手里,“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得浑身发抖。

我舍不得啊。

我这八年的心血,我这八年的命根子啊。

走的那天,就是今天。

方茴给我收拾行李。

我的东西很少,一个帆布包就装下了。

她一边叠衣服,一边掉眼le。

“妈,你回去以后,要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别不舍得花钱。”

我“嗯”了一声。

林磊在旁边说:“妈,您放心。我们会定期给您打钱的。”

我没理他。

钱?

如果这八年能用钱来衡量,或许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可它不能。

我付出的是一个母亲、一个姥姥毫无保留的爱和心血。

是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是无数次的委曲求全,是我人生最后一段黄金岁月。

这些,是多少钱都买不回来的。

下楼,上车。

去火车站的路上,一路沉默。

车里放着音乐,一个女声在唱:“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认真……”

我觉得讽刺。

到了火车站,林磊去停车。

方茴陪我站在进站口。

她拉着我的手,冰凉。

“妈,对不起。”她突然说。

我看着她,她已经不是那个会跟我撒娇的小姑娘了。

她眼角有了细纹,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疲惫。

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在生活里挣扎的成年人。

我还能怪她什么呢?

我摇摇头:“别说了。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林磊停好车过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他把那个红色的塑料袋塞给我。

“妈,我们的一点心意。”

我捏着那个轻飘飘的袋子,看着他们转身上车,很快就汇入了车流。

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我一个人,拖着行李,走进了候车大厅。

人来人往,喧嚣震天。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觉得浑身发冷。

我看着手里的红色塑料袋,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

里面,是两盒钙片,牌子我没见过,包装很简陋。

还有一条暗红色的纱巾,摸上去,手感很差,像搓澡巾。

最下面,是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字。

我打开信,是林磊的字迹。

很潦草。

“妈:

感谢您八年的付出。我们知道您辛苦了。

您在家里,我们确实方便了很多。但说实话,也添了很多矛盾。方茴夹在中间很难做。

我知道您不图我们的钱,但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

这八年,您的吃穿用度,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给您买的衣服、带您去体检的费用,零零总总,也有几万块了。

我们给您买的这份钙片和纱巾,是我们能表达的最后的心意。钱,我们就不另外给了。因为我们觉得,亲情不应该用钱来衡量。

以后,安安我们会自己带。也希望您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祝好。

林磊”

信的最后,甚至没有落款日期。

我拿着那张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插进我的心脏。

吃穿用度?

我什么时候要你们给我买过衣服?那两件外套,是有一年过年,方茴给我买的,我一直舍不得穿。

体检?

是,你们带我去过一次。因为我心脏病犯了,差点死在你们家。你们怕担责任。

几万块?

我这八年,搭进去的退休金,又何止几万块?

我给安安买的吃的、穿的、玩的,我又跟谁算过账?

亲情不应该用钱来衡量。

说得真好听啊。

他明明在心里,给我这八年的付出,清清楚楚地标上了一个价格。

然后,用几万块的“开销”和两盒破钙片,就抵消了。

甚至,还觉得我占了便宜。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出了声。

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周围的人都看我,像看一个疯子。

我不在乎了。

我这八辈子,活得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为了女儿的面子,为了女婿的脸色,为了外孙女的“前途”。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粒尘埃。

现在,我不想再忍了。

我掏出手机,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我找到了林磊的微信。

我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我没有哭,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林磊,信我看了。东西我也收到了。”

“我赵秀兰这辈子,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我把我闺女养大,又把你闺女带大。我没图过你们一分钱。”

“你说得对,亲情不能用钱衡量。所以,你那两盒钙片,那条纱巾,还有那封信,你自己留着吧。”

“从今天起,我赵秀兰,没有你们这门亲戚。方茴,她永远是我闺女。但你,林磊,你,我不认。”

“以后安安长大了,你告诉她,她姥姥死了。死在八年前,她出生的那天。”

发完这条语音,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然后,是方茴。

我犹豫了很久。

最后,我只给她发了三个字。

“照顾好自己。”

然后,我也把她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

心里,说不出的痛。

也说不出的,痛快。

火车启动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那些高楼,那些灯火,渐渐模糊。

我把那个红色的塑料袋,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扔进了火车上的垃圾桶。

然后,我从帆布包里,拿出了安安给我的那块小熊手PA。

我把它贴在脸上。

上面,还有我外孙女的奶香味。

我的安安。

姥姥对不起你。

姥姥不能再陪着你了。

你要好好的。

火车在黑夜里穿行。

我靠着窗户,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火车报站了。

“前方到站,青岛。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青岛。

我回来了。

走出火车站,一股咸湿的海风吹来,带着熟悉的味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阳光刺眼。

我打了个车,回到我的家属院。

红砖墙,水泥地。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

只是墙角长了些青苔,显得更旧了。

我打开房门,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推开窗户。

“哎呦,这不是秀兰吗?你可回来啦!”

对门打牌的李姐看见我,嗓门还是那么大。

“是啊,回来了。”我笑着应她。

“快过来,三缺一,就等你了!”

“等我收拾收拾就来!”

我把帆布包扔在床上,开始打扫卫生。

扫地,拖地,擦桌子。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着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我干得满头大汗,却觉得心里无比敞亮。

这是我的家。

每一块地板,每一件家具,都刻着我的名字。

在这里,我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不用小心翼翼,不用委曲求全。

我就是我,赵秀兰。

下午,我去李姐家打了牌。

输了二十块钱,但笑得比哪天都开心。

晚上,我去市场买了新鲜的笔管蛸,回家白灼,蘸着姜末醋,就着一瓶青岛啤酒。

真鲜亮啊。

我有多久,没吃过这么合自己口味的饭了?

晚上,我躺在我那张硬板床上,睡得格外踏实。

没有孩子的哭声,没有夫妻的争吵声。

只有窗外,邻居家的狗,偶尔叫两声。

真安静啊。

第二天,我去老年活动中心报了个名,学跳广场舞。

领舞的王老师,比我还大两岁,烫着时髦的卷发,口红涂得鲜红。

她说:“秀兰,你这身子骨还行啊,就是有点僵。没事,多练练就好了。”

我跟着音乐,笨拙地扭动着身体。

跳得一身汗。

真舒坦啊。

我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早上跟老姐妹们去赶早市,买最新鲜的蔬菜。

上午去跳广场舞。

下午打牌,或者去海边溜达。

晚上自己做点好吃的,喝点小酒。

我的退休金,足够我活得很滋润。

我给自己买了好几件新衣服,颜色鲜亮的。

我还去烫了个头,王老师介绍的那家理发店,手艺真不错。

我开始觉得,我这辈子,好像不只有“方茴的妈”和“安安的姥姥”这两个身份。

我还是赵秀兰。

我也可以为自己活一次。

方茴给我打过几次电话,用的是她同事的手机。

我没接。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

我怕我一开口,又会心软。

我知道她难。

但我也得给我自己,留条活路。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是安安寄来的。

里面是一幅画。

画上,是三个小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方茴。

我们三个人,手拉着手,在海边。

画的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姥姥,我想你了。”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把画,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我的床头。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姐跟我说:“秀兰,你闺女来找你了。就在院子门口,站了好久了。”

我心里一颤。

我走到窗边,悄悄地往外看。

是方茴。

她瘦了好多,憔悴得厉害。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我们这栋楼,像一尊望夫石。

我没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她在楼下站了两个小时,天黑了,才走。

从那以后,她每隔一两个星期,就会来一次。

不敲门,不打电话。

就那么在楼下站一会儿,然后离开。

我知道,她在等我。

等我原谅她,等我给她开门。

老姐妹们都劝我:“秀兰,差不多就行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是啊。

是我的肉。

我怎么可能真的不心疼。

那天,青岛下起了大雨。

我想,这么大的雨,她应该不会来了吧。

可我往窗外一看,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楼下。

她没打伞。

就那么站在雨里,任凭雨水把她浇得湿透。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抓起一把伞,冲下了楼。

我把伞撑在她头顶。

她抬起头,看到我,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妈……”

她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妈,我错了……我错了……”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我的眼泪,也流进了雨里。

“好了,不哭了。跟妈回家。”

我拉着她,回了家。

我给她找了干净的衣服换上,给她煮了碗热乎乎的姜汤。

她捧着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我才问她:“他呢?林磊呢?”

方茴的眼神暗了下去。

“妈,我们……在办离婚了。”

我愣住了。

“为什么?”

“我回去之后,跟他大吵了一架。我把您发的语音给他听了。他……他说我不可理喻,说您是在道德绑架。”

方茴苦笑了一下。

“从那天起,我们就一直在吵。为了您,为了安安,为了钱……为了所有的事情。我才发现,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他爱的不是我,是那个听话的、能给他省钱的、能给他生儿子的我。他爱的,只是他自己。”

“我提出离婚,他不同意。他说离婚可以,房子归他,孩子归他,我净身出户。”

“我不同意。房子是我们婚后买的,有我一半。安安是我的命,我不能给他。”

“我们现在在打官司。妈,我没地方去了,公司宿舍也住不了多久……”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我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

这是我的闺女。

是我的命。

“住下吧。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方茴在我这里住了下来。

我们像回到了她小时候。

我给她做她爱吃的菜,她陪我聊天,看电视。

她瘦弱的肩膀,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官司打得很不顺利。

林磊请了很好的律师,铁了心要跟我闺女争到底。

方茴每天都愁眉不展。

我看着心疼,但我知道,这次,我不能再替她做什么了。

这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必须自己去面对,自己去战斗。

我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温暖的家,一碗热腾腾的饭。

有一天,安安来了。

是方茴去接的她。

小丫头一见我,就扑了上来。

“姥姥!”

她比我走的时候高了,也瘦了。

“姥姥,我好想你。”

“姥姥也想你。”

我抱着她,觉得这八年的辛苦,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安安在我这儿住了一个周末。

她很懂事,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会帮我择菜,会给我捶背。

她不再提那些我听不懂的游戏和动画片。

她只是静静地陪着我。

临走的时候,她悄悄跟我说:“姥姥,你别生我爸爸的气了。他跟妈妈离婚,他现在一个人,也很可怜。”

我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孩子的心,总是最软的。

可大人世界的对错,不是一句“可怜”,就能抹平的。

官司最后判了。

房子一人一半,林磊需要支付给方茴一半的房款。

安安的抚养权,归了方茴。

拿到判决书那天,方茴哭了一场。

然后,她对我说:“妈,我们有钱了。我们去买个大房子。”

我摇摇头:“不用。这个家,就很好。”

方茴没再坚持。

林磊把钱打过来了。

方茴用那笔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工作室,准备自己做点小生意。

她大学学的是设计。

她说,她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

她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看着她忙里忙外,眼里重新有了光。

我觉得,我闺女,终于长大了。

生活,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我跟方茴之间,总还是隔着点什么。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林磊,没有再提那八年。

那像一道伤疤,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

直到有一天,我心脏病又犯了。

那天我一个人在家,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我赶紧吃了药,想给方茴打电话。

可我连手机都拿不起来。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门被撞开了。

是林磊。

他满头大汗,冲进来,抱起我就往楼下跑。

我迷迷糊糊地,闻到他身上浓浓的烟味。

等我再醒来,已经在医院了。

方茴和安安守在床边,眼睛都哭肿了。

方茴说,是邻居李姐给她打电话,说我半天没出门,怕我出事。她赶不回来,就给林磊打了电话。

他离得近。

我看着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

救了我一命的,竟然是我最恨的人。

林磊来看过我一次。

他站在病房门口,没进来。

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的,看上去老了十岁。

他跟我说:“妈,对不起。”

然后,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我没有回应他。

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的。

但我心里的那块冰,好像,也悄悄地融化了一角。

出院后,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方茴的工作室渐渐有了起色。

安安转学到了附近的小学,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接送安安,然后去跳跳舞,打打牌。

周末,方茴会带着我们,去海边,去公园。

就像安安画里画的那样。

我们三个人,手拉着手。

阳光很好。

海风很暖。

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一帆风顺。

那八年的伤痛,也不会凭空消失。

它会永远在那里,提醒我,也提醒方茴。

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我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安安,看着身边眼神坚定的方茴。

我觉得,这就够了。

我赵秀兰这辈子,吃了半辈子的苦。

但现在,我觉得,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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