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块,不能再多了!这畜生毁了我一辈子的指望,我认了!你现在就把它带走!”
老张红着眼,把手里的麻绳递了过去,绳子的另一头,是他养了五年的土狗大黄。
三天后,当他被一阵熟悉的抓门声惊醒,颤抖着打开门时,门口的一幕让他当场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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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老张,大名张爱国,快五十的人了,还是个光棍。
他不是没想过娶媳妇,可兜里那几个子儿,叮当响,谁家姑娘愿意跟他过这紧巴巴的日子?
老张的家,是村里最东头的三间土坯房,风一吹,墙上的泥块就簌簌地往下掉。屋里没几件像样的家具,最显眼的,就是摆在厅堂正中央那张八仙桌上,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
这瓶子,是老张的命根子。
据他自己说,这是太爷爷那辈儿从一个大户人家里得来的,传到他手上,已经是第四代了。他爹临死前,抓着他的手,哆哆嗦嗦地说:“爱国啊,爹没本事,给你留不下啥……就这个瓶子,你……你看住了,这是咱老张家翻身的本钱……”
从那天起,这瓶子就成了老张心里的神。
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用最软的布,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擦一遍,那眼神,比看亲爹都亲。他觉得,这瓶子就是个沉睡的宝藏,指不定哪天就有个识货的大老板路过,眼睛一亮,掏出大把的票子,他老张就能立马抬头挺胸,盖新房,娶媳妇。
为了这个念想,他活着才有那么点滋味。
至于大黄,那是五年前,他从邻村抱回来的一条小土狗。
在老张眼里,大黄就是个看家护院的牲口,给口剩饭,能叫唤两声,就算对得起它了。他从没正眼瞧过大黄,高兴了,踢一脚,骂一句“懒狗”;不高兴了,吼一声“滚一边去”。
大黄却好像不懂人心似的,不管老张怎么对它,它总是摇着尾巴跟前跟后。老张下地干活,它就趴在田埂上等;老张回家,它就第一个冲上来,用脑袋亲热地蹭他的裤腿。
可老张不领情,他心里只有他的瓶子。
他总觉得,大黄那身土黄色的毛,脏兮兮的,配不上他那“价值连城”的宝贝。所以,他从不让大黄进厅堂,怕它那粗笨的身子,碰坏了他的指望。
大黄很听话,每次都只在门口探个脑袋,用那双清澈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老张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那个瓶子。
村里人有时候也笑话老张:“爱国,你那瓶子到底值多少钱啊?天天看得比儿子还亲。”
老张就把胸脯一挺,眼睛一瞪:“你们懂个啥!这叫传家宝!到时候让你们开开眼!”
说完,他又回看一眼蹲在门口的大黄,嫌弃地撇撇嘴。在他心里,这条狗和那个瓶子的价值,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根本没法比。他做梦也想不到,就是这个他最看重的宝贝和最瞧不上的牲口,会在不久之后,把他的生活搅个天翻地覆。
02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老张的翻身梦,还只停留在他每天擦拭瓶子时的幻想里。
他也着急。
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村里同龄的男人,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那份焦灼,像火一样在他心里烧。
他开始想办法了。
他听说镇上有个“文化站”,里面有个姓王的干事,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据说懂点古董。老张心里就活泛开了。
他特地起了个大早,换上自己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蓝布褂子,想把瓶子抱到镇上让王干事给瞧瞧。
可他刚要动手,又立马缩了回来。
不行,太冒险了。这路坑坑洼洼的,万一磕了碰了,他哭都没地方哭。这可是他全部的家当和希望。
老张在屋里转了十几圈,急得脑门上全是汗。
最后,他想了个自认为聪明的法子。他找来纸笔,趴在桌子上,对着瓶子上的花纹,一笔一划地描摹下来。他虽然没啥文化,但画画还算有点天赋,那青色的缠枝莲花,被他画得有模有样。
揣着那张画,他走了二十里山路,找到了镇文化站。
王干事三十多岁,人很客气,接过画看了半天,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说:“张大哥,光看画可看不准啊。这青花瓷,得看胎、看釉、看底足。你这画得再像,也只是个花样,说明不了问题。”
老张急了,比划着说:“王干事,你相信我,我那瓶子绝对是好东西!那颜色,那光泽,跟新的一样!”
王干事笑了:“大哥,古董这东西,有时候还真不是越新越好。这样吧,你要是真信得过我,哪天借个板车,小心点拉过来,我给你掌掌眼。”
一听要用板车拉,老张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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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谢过王干事,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一进门,看着那孤零零立在桌上的瓶子,心里又爱又恨。爱的是它的“价值连城”,恨的是它出不了手,变不成钱。
大黄摇着尾巴迎上来,用头蹭他。
“滚开!”老张心情不好,一脚把大黄踢开,大黄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躲到了墙角。
从那天起,老张变得更加焦虑。他整天守着瓶子唉声叹气,有时候半夜都会爬起来,点上煤油灯,一遍遍地看,仿佛多看一眼,明天就能变成一沓钞票。
他做梦都梦见自己发了财,盖了全村最气派的大瓦房,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
就在他对这个梦越来越痴迷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炸响,把他从幻想中狠狠地拽了出来。
那天下午,他正在院子里劈柴,突然听到厅堂里“哐当”一声巨响,那声音,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尖上。
03
老张扔下斧子,疯了一样冲进厅堂。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那个他视为性命的青花瓷瓶,已经不在桌上,地上,是一片一片青白色的碎片。而那条他千叮咛万嘱咐不准进屋的土狗大黄,正站在一地碎瓷中间,嘴里还叼着半只吱吱乱叫的老鼠。
大黄看到老张,邀功似的摇了摇尾巴,把嘴里的死老鼠扔在地上,好像在说:“主人,你看,我抓到坏蛋了!”
老张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看不见那只老鼠,他眼里只有那一地碎片。每一片,都像一把刀子,割着他的心。他那发财的梦,他那盖新房娶媳服的梦,他爹临终的嘱托……全都在这一声脆响里,碎得一干二净!
“畜生!你这个畜生!”
老张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顺手抄起墙角的木棍,朝着大黄就扑了过去。
大黄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它还以为主人在跟它玩,甚至还往前迎了两步。
“啪!”
第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大黄的背上。大黄惨叫一声,夹着尾巴就想跑。
“还想跑?我今天打死你这个毁了我指望的畜生!”
老张已经彻底被怒火吞噬了理智。他追着大黄,一棍一棍地往下砸,棍子落在狗身上的闷响,和着大黄凄厉的惨叫,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
大黄被打得满地打滚,最后缩在墙角,浑身抽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鲜血从它土黄色的皮毛里渗出来,染红了地面。
老张扔掉棍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满脸都是。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大黄,心里的火不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他觉得,就是这条狗,毁了他的一切。留着它,就是留着一个祸害,一个让他时时刻刻想起自己破碎美梦的证据。
一个狠毒的念头,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他找来一根粗麻绳,一头拴在大黄的脖子上,拖着它就往外走。大黄的腿被打断了,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要去镇上,镇上有家狗肉馆。他要把这个“仇人”,卖了换钱。哪怕换不回一个瓶子,也要让它付出代价。
狗肉馆的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看见老张拖着条半死不活的狗,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呦,张哥,这是?”
“卖了。”老张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老板捏了捏大黄,掂了掂分量,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百?”
“爱要不要。”
老张咬了咬牙,点头:“行。”
老板从油腻的钱包里数出三百块钱,递给老张,又拿出一张收据让他签了个字。
老张接过钱,看都没看一眼蜷缩在地上,用最后一点力气朝他发出呜咽声的大黄。他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拿着那三百块钱,老张心里没有半点快活,反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
回到家,屋里一片狼藉。他一边咒骂着,一边拿起扫帚,准备把那些让他心碎的瓷片扫进垃圾堆。
可就在他的扫帚碰到最大的一块,也就是瓶子底座的残骸时,他愣住了。
他看到,在厚实的底座内壁,竟然有一个凹槽。凹槽里,嵌着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这……这是什么?
老张的心猛地一跳,他扔掉扫帚,颤抖着手,把那个油纸包抠了出来。
油纸包得很紧,一层又一层。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剥开。
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打开,一块晶莹剔透、绿得仿佛要滴出水的物件,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在昏暗的屋里,它依然散发着温润而夺目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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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虽然不懂,但只看一眼,就知道这绝对是宝贝!比他那个瓶子,不知道要贵重多少倍!
原来……原来瓶子是假的,是障眼法,真正的宝贝,一直藏在瓶底!
而大黄,那条被他亲手卖到狗肉馆的狗,它不是毁了宝贝,它……它是为了抓老鼠,才撞倒了瓶子,帮他把真正的宝贝给“撞”了出来!
“啊——”
老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屁股瘫坐在地。他手里的翡翠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死死地盯着那块翡翠,又仿佛穿过它,看到了大黄被他拖走时,那绝望而依旧带着一丝乞求的眼神。
他卖掉的那里是一条狗,他卖掉的是唯一知道宝贝在哪的“功臣”啊!
悔恨像潮水一样,瞬间将他淹没。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04
老张的世界,塌了。
他抱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那温润的玉石,在他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大黄的样子。是它小时候追着自己裤腿撒欢的样子,是它趴在田埂上等自己回家的样子,是它被打得浑身是血,却依然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的样子……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他把麻绳交给狗肉馆老板的那一刻。
“畜生……”他总这么骂大黄。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那三百块钱,他没动,就扔在桌子上,像三百张判决书,宣判着他的罪行。
第二天,邻居李婶来串门,看见屋里一地狼藉,关心地问:“爱国,你这是咋了?家里遭贼了?哎,你家大黄呢?”
老张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我把它……送人了。”他撒了个谎,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李婶没听清,还在那说:“送人了好,送人了好。你不知道,昨天我听见你家狗叫得那么惨,还以为你又打它了。说起来,大黄真是条好狗,上次我家那口子喝多了掉沟里,还是它跑来我家门口,又叫又刨门,才把人救上来的。真是条通人性的好狗啊!”
李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老张的心上。
他把李婶送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地,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他想起了李婶说的那件事。那天,他确实以为大黄在外面瞎叫唤,还出门骂了它一顿。他从来不知道,大黄竟然还救过人命。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悔恨和自责,像两条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心。他开始不吃不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两眼无神,像个游魂一样在屋里飘荡。
他甚至产生了幻觉。
他总觉得能听见大黄的叫声,能感觉到它用脑袋在蹭自己的腿。可他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那堆提醒他愚蠢和残忍的碎瓷片。
到了第三天傍晚,老张已经快被这种折磨逼疯了。
他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落日,心里一片死灰。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烂在这里,死了算了。自己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根本不配活着。
就在他绝望到极点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沙沙”声。
是那种用爪子轻轻抓挠木门的声音。
老张浑身一僵。
又是幻觉吗?他自嘲地笑了笑,这几天,他听到的幻觉太多了。
可那“沙沙”声,没有停,反而更清晰了一点,还夹杂着微弱的、压抑的“呜呜”声。
老张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他不敢相信,却又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丝疯狂的希望。
他扶着门框,挣扎着站起来,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感觉自己的手,重若千斤。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下,拉开了门。
05
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门外,夕阳的余晖将一道瘦小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老张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止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幻觉。
是它。
是大黄!
它还活着!
只是,它不再是那条毛发光亮的狗了。它浑身都是伤,一道道血口子凝固成了黑色的疤,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它的额头划到鼻梁,让它看起来有些狰狞。它的一条后腿不正常地扭曲着,只能用三条腿勉强支撑着身体,站都站不稳。它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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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那双眼睛,在看到老张的那一刻,依然亮起了熟悉的光。
那光里,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只有像过去五年里每一天一样的,满满的忠诚和依赖。
老张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面色在瞬间变得煞白。
大黄看到他,虚弱地摇了摇尾巴,喉咙里发出喜悦的呜咽声。它往前挪了两步,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它走到老张脚下,把嘴里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老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东西,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仿佛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悬崖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