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就那么靠在我家楼下新刷了白漆的墙上。
一道黑乎乎的印子,蹭脏了半面墙,像一道刺眼的伤疤。
我提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酸奶和水果,站在单元门口,盯着那辆自行车看了足足半分多钟。
太熟悉了。
熟悉到我心里咯噔一下,涌上来的第一股情绪,不是亲切,而是微微的烦躁和抗拒。
车把上挂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帆布包,包带子用粗糙的麻绳续过,打了好几个疙瘩。车后座上,用掉了色的红绳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这身行头,除了我那位远在六十里地外的公公,赵庆山,不做第二人想。
我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想给丈夫赵建明打个电话,告诉他“你爸来了”,想了想又作罢。
打了又能怎么样?他肯定也是一头雾水,然后急急忙忙地从公司往回赶。
算了,先进去看看情况。
我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当我爬到四楼半的拐角时,就看到了那个蹲在自家门口的身影。
瘦小,黝黑,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上。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确良短袖,领口和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背上深一块浅一块,全是汗渍。
他正低着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双沾满尘土的解放鞋。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然后是局促不安。
“小晚……下班了啊。”他站起来,双手在裤子上使劲搓了搓,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爸。”我挤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刚到。”他摆着手,有些语无伦次,“我寻思着建明也快下班了,就在门口等会儿,不碍事。”
我看着他脚下那块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地砖,再看看他那双几乎要擦出包浆的鞋,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您怎么不给我或者建明打个电话?这大热天的,在外面多晒啊。”我一边开门一边说。
他跟在我身后,小声嘟囔:“打电话不要钱啊……再说,万一你们忙呢……我等等没事。”
门开了,一股凉气从屋里涌出来。
我把他让进来,他却站在门口,犹豫着不肯换鞋。
“爸,进来啊。”
“不了不了,我这鞋脏,踩脏了你家的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没事,拖一下就行了。您快进来,外面热。”我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客用拖鞋,放在他脚边。
他迟疑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脱下那双解放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外,然后才把脚伸进拖鞋里。
我注意到,他的袜子上破了好几个洞,脚趾头都露了出来。
“爸,您先坐,喝口水。”我把他让到沙发上,转身去倒水。
他没坐,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好奇又不安地打量着这个他儿子用半辈子积蓄换来的小三居。
“这房子……真亮堂。”他由衷地感叹。
我把水杯递给他:“爸,喝水。”
他双手接过去,滚烫的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激得他轻轻“嘶”了一声。
“您骑车来的?”我明知故问。
“嗯。”他点点头,喝了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六十里地,不远,蹬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两个多小时。
六十五岁的人,顶着三十五六度的大太阳,骑一辆快散架的自行车,骑了两个多钟头。
我心里那股酸楚,又重了几分。
“您吃饭了吗?”
“在镇上吃了碗面,五块钱,管饱。”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走进厨房,把刚买的菜放进冰箱。
心里乱糟糟的。
公公不是个喜欢串门的人。他跟婆婆在老家守着那二亩薄田,一年到头也难得进城一次。
上一次来,还是我们搬新家的时候。
那次他也一样,站在门口,怎么说都不肯进来,生怕把我们“城里人的新房子”给弄脏了。
他是个极其要强,也极其传统的老人。在他眼里,儿子家就是儿子家,儿媳妇更是“外人”。他从不肯轻易麻烦我们,更别提主动上门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这次来,是有事。
而且,是大事。
我给赵建明发了条微信:爸来了,你早点下班。
他几乎是秒回:!!!怎么回事?
我回:不清楚,你回来再说。
放下手机,我从冰箱里拿出西瓜,切了一盘,端出去。
“爸,吃点西瓜解解暑。”
他连忙摆手:“不吃不吃,你们吃,我一个老头子,吃那玩意儿干啥。”
“给您切的,您就吃吧。”我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拗不过,拿起一块,却不像我们那样直接啃,而是用他那口黄牙,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红色的瓜瓤啃下来,把靠近瓜皮的白色部分留得干干净净。
那吃相,不像是在吃水果,倒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仪式。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了我自己的父亲。
我爸也是这样,一辈子节俭,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紧着我们。
正想着,赵建明回来了。
他几乎是冲进来的,看到他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爸!您怎么来了?您怎么能骑车来呢?多危险啊!”他一把抓住公公的胳膊,声音都带了哭腔。
公公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手里的西瓜都差点掉了。
“我……我这不是想省点路费嘛。”他讷讷地说。
“省什么路费啊!您给我打个电话,我开车去接您不就行了吗!”赵建明又心疼又生气。
“你上班忙,我不想耽误你。”
父子俩就这么拉扯着,一个埋怨,一个解释。
我默默地看着,没插话。
我知道,赵建明是真的心疼他爸。他是个孝子,这一点,我从嫁给他的第一天就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我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了。
晚饭我特意多做了两个菜,一个红烧肉,一个清蒸鱼。
公公很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每次他来,我都会做。
饭桌上,赵建明一个劲儿地给公公夹菜,把他面前的小碗堆得像座小山。
“爸,您多吃点,看您瘦的。”
“爸,这鱼新鲜,没刺,您尝尝。”
公公只是嘿嘿地笑,埋头扒饭,吃得又快又急,像是饿了很久。
我看得出来,他有心事,吃东西只是为了掩饰。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和赵建明刻意的热情中结束了。
我收拾完碗筷,给儿子航航洗完澡,把他哄睡着。
出来的时候,看到客厅里,父子俩还坐在沙发上。
电视开着,声音很小,两个人谁也没看,只是坐着。
公公手里夹着一根烟,是我买给赵建明的芙蓉王,他没点,只是夹着。他平时抽的都是三块钱一包的“大前门”。
赵建明坐在他旁边,眉头紧锁,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凝重。
我走过去,关了电视。
“爸,您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决定打破这僵局。
我的直接,让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
公公手里的烟抖了一下,烟灰落在裤子上,他赶紧用手去拍。
赵建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似乎是感激我的直白,又有些担心。
公公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赵建明,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干涩的声音。
“建明……我想……跟你借点钱。”
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砸起的,却是更大的浪花。
赵建明明显松了口气,他最怕的不是借钱,而是他爸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爸,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什么借不借的,您要用钱,跟儿子说一声就行了。要多少?”他拍着胸脯,说得豪气干云。
公公的头又低了下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两万。”
赵建明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两万。
这不是个小数目。对于一个在土里刨食的老农民来说,这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爸,出什么事了?您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赵建明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
公公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大前门,哆哆嗦嗦地点上,猛吸了一口。
廉价烟草的辛辣气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是……是建军。”他终于开口了。
赵建军,赵建明的弟弟,我的小叔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果然是他。
赵建军比赵建明小三岁,从小被我公婆惯坏了,眼高手低,干啥啥不行,惹祸第一名。
前几年,看着人家开饭店赚钱,他也嚷嚷着要开。公婆拿出了养老的积蓄,我们又添了点,给他凑了七八万,在镇上开了个小饭馆。
结果,不到一年,就因为经营不善,赔了个底朝天。
不仅赔光了本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这两年,为了还债,我们陆陆续续又贴进去不少。
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又来了。
“他又怎么了?”赵建明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他……他跟人合伙做生意,被骗了。”公公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不仅把这两年攒的钱都赔进去了,还欠了人家两万块钱的货款。人家……人家找上门来,说再不还钱,就要去法院告他,让他坐牢。”
“坐牢?”赵建明“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混蛋!”
公公被他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烟灰掉了一大截。
“建明,你别生气,你别生气……”他慌忙地劝着,“建军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想多赚点钱,好早点把欠你们的钱还上……”
“他还?”赵建明气得笑了起来,“爸,您别替他说话了!他是什么德行您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再混蛋,也是你弟弟啊!”公公急了,也站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吧?”
“坐牢就坐牢!让他进去长长记性也好!”赵建明气冲冲地说。
“你!”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建明,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眶却红了。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看着这对因为另一个儿子而激烈争吵的父子,心里五味杂陈。
说实话,我跟赵建明的想法一样。
赵建军就是个无底洞。
这些年,为了他,我们花了多少钱,操了多少心?
我们结婚的时候,他说要买辆摩托车跑运输,我们给了他一万。
我们买房的时候,他说手头紧,我们借给他五千。
航航出生的时候,他说想做点小生意,我们又东拼西凑,给了他两万。
再加上开饭店那次,前前后后,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
我们是什么家庭?
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有钱人。
赵建明在一家私企做技术员,一个月工资七千多。我在一家小公司做行政,一个月四千出头。
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一万二。
听着不少,可在这座城市里,要还三千多的房贷,要养孩子,要应付人情往来,每个月能攒下的,也就三四千块钱。
这几年,为了给赵建军填窟窿,我们几乎没攒下什么钱。
我身上的这件衣服,穿了三年了。赵建明那部手机,屏幕都碎了,还舍不得换。
我们省吃俭用,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儿子航航,能有个好点的未来。
可赵建军呢?
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我们的帮助,一次又一次地闯祸,然后等着我们去给他擦屁股。
凭什么?
就因为他是赵建明的弟弟?
我心里憋着一股火,一股委屈。
但我不能说。
我一说,就成了挑拨他们兄弟关系的恶人,就成了不孝顺的儿媳妇。
我只能看着赵建明。
我希望他能硬气一次,能拒绝他爸这无理的要求。
赵建明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烦躁地抓着头发。
公公颓然地坐回沙发上,佝偻着背,像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一口接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良久,赵建明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
“爸,这钱……我给。”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他咬着牙说,“您回去告诉赵建军,以后他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是死是活,让他自己看着办!”
公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哎,哎,好,好。”他连声应着,像是怕赵建明反悔,“我一定告诉他,我一定让他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赵建明没再理他,转身进了卧室。
我知道,他是去拿银行卡了。
我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传来一阵刺痛。
我看着公公那张因为得到承诺而略显轻松的脸,心里那股火,再也压不住了。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要一次又一次地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赵建明拿着一张银行卡走了出来,递给公公。
“爸,这里面有两万块钱,密码是建军的生日。您明天去银行取了,赶紧把事办了,早点回家。”他的声音很冷,很硬。
公公接过卡,双手都在发抖。
他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像是看着救命的稻草。
“建明……谢谢你……”他的声音哽咽了。
“不用谢我。”赵建明转过头,不去看他,“您早点休息吧,明天我送您去车站。”
说完,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摔门进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公公。
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窒息的沉默。
公公把银行卡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拍了拍,然后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好,一丝愧疚。
“小晚……我知道……这事又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搓着手,不安地说,“你别生建明的气,他……他也是没办法。”
我看着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我能说什么呢?
说我不愿意?说你们赵家的人都是吸血鬼?
我不能。
我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爸,您别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哎,哎。”公公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小晚你是个好孩子,懂事理。建明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福气?
我心里冷笑。
这福气,未免也太沉重了些。
那天晚上,我和赵建明分房睡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两万块钱。
那是我们准备给航航报早教班的钱。
那是我们计划着年底带航航去一次迪士尼的钱。
那也是我们存了小半年,准备应付不时之需的救命钱。
现在,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头。
我恨赵建军的不争气,也怨赵建明的“愚孝”。
更重要的,我开始怀疑,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赵建明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煮粥。
他没看我,我也没理他。
我们之间的冷战,已经开始了。
公公也起得很早,他住的那间次卧,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块豆腐干。
他已经换回了自己那身衣服,解放鞋也穿好了,就坐在沙发上,等着我们。
看他那样子,是准备拿了钱就走。
早饭吃得异常沉默。
航航似乎也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乖乖地自己吃饭,一声不吭。
吃完饭,赵建明拿了车钥匙,对公公说:“爸,我送您去银行,然后去车站。”
公公点点头,站了起来。
他走到我面前,又说了句:“小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看着他们父子俩一前一后地走出家门,我心里那股憋闷的感觉,达到了顶点。
我冲进卧室,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累了,我才慢慢冷静下来。
我开始反思,这件事,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赵建明是对的吗?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一次又一次地牺牲我们这个小家的利益。
我是对的吗?因为心疼钱,就对丈夫的家人冷眼相待。
我们好像都没错,但我们又好像都错了。
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
在赵建军身上。
但我们能改变他吗?
不能。
那我们能改变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昨晚,公公坐在沙发上,沉默抽烟的样子。
那佝偻的背影,那绝望的气息。
他真的是心甘情愿来借钱的吗?
不,他不是。
他比谁都要强,比谁都爱面子。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他绝对不会骑着那辆破自行车,顶着大太阳,跑六十里地,来跟我们开口。
他不是为了赵建军,他是为了他自己。
他怕。
他怕小儿子真的去坐牢,怕自己老了,还要背上一个“儿子是劳改犯”的名声。
他怕死后,到了地下,没法跟赵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这才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那股怨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我开始心疼他。
心疼这个一辈子要强,到老了,却还要为不争气的儿子低头的老人。
手机响了,是赵建明打来的。
“我把爸送到车站了。”他的声音很疲惫。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晚,对不起。”他忽然说。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我知道你委屈,可是……那是我爸,我弟,我能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我没怪你。”我说的是实话。
在那一刻,我真的不怪他了。
“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航航的早教班,先缓一缓吧。”他说。
“嗯。”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
我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还放着公公昨晚没抽完的那包大前门。
旁边,是我给他切的西瓜,他只吃了一块,剩下的都还好好的。
我走过去,拿起一块西瓜,狠狠地咬了一口。
冰凉甘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却浇不灭我心里的那团火。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这次我们还是这么轻易地把钱给了,那下一次,下下次,赵建军还会继续闯祸,公公还会继续来借钱。
我们这个家,迟早要被拖垮。
我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赌气,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亲情,不是无限透支的信用卡。
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慢慢成形。
这个念头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但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拿起手机,翻出了婆婆的电话。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拨了过去。
“喂,妈。”
“哎,小晚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妈,爸是不是去我们这儿了?”我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是……是啊。”婆婆的语气有些迟疑,“他……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妈,建军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婆婆又沉默了。
“小晚啊……”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也难。可是建军他……他也是一时糊涂。你们当哥嫂的,能帮就帮一把吧。总不能真看着他出事啊。”
又是这套说辞。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她。
“妈,钱,我们可以给。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你们把老家的那二亩地,过户到我和建明的名下。”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婆婆粗重的呼吸声。
“小晚……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都变了。
“妈,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们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为建军的错误买单了。这几年,我们给了他多少钱,您心里有数。我们不是印钞机,我们也要过日子,也要养孩子。”
“这钱,我们可以当成是买你们的地。以后,你们二老的生活,我们负责。每年,我们会给你们一万块钱的生活费,你们的生病住院,我们也全包了。”
“至于建军,这两万块钱,是我们最后一次帮他。以后他的任何事,都跟我们没关系了。那二亩地卖了多少钱,你们愿意给他,就给他,我们绝不干涉。”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了过去。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很“不孝”。
在农村,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让公婆把地交出来,无异于要了他们的半条命。
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必须用这种方式,斩断赵建军的后路,也斩断公婆“牺牲大儿子,补贴小儿子”的念想。
“小晚!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婆婆终于爆发了,声音尖利得刺耳,“那地是你爸的命!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妈,我安的什么心,您最清楚。”我冷冷地说,“如果您不同意,那这两万块钱,我们一分都不会给。建军的事,你们自己想办法。”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我的手心全是汗。
心脏“怦怦”地狂跳。
我知道,我捅了马蜂窝了。
接下来,我将要面对的,是整个赵家的狂风暴雨。
赵建明会怎么看我?他会觉得我冷血无情,趁火打劫吗?
他会跟我吵架,甚至……离婚吗?
我不敢想。
但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赵建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愤怒和冰冷。
“林晚!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几乎是在咆哮。
“我没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但我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只是想保住我们这个家。”
“保住我们这个家?你就是这么保的?你去逼我爸妈卖地!你知不知道那地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你这是在要他们的命!”
“赵建明,你冷静点!”我也火了,“我是在要他们的命,还是在救我们全家人的命?赵建军那个无底洞,你打算填到什么时候?等到我们俩都老了,航航长大了,我们连一套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连他的学费都拿不出来的时候吗?”
“那是我弟!我能不管吗?”
“你可以管!但你不能拉着我和儿子,一起跳进火坑!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林晚,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冷血的人!”
“对,我就是冷血!”我歇斯底里地喊道,“如果热血的代价,是毁掉我自己的生活,那我宁愿冷血一辈子!”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嘟嘟嘟”的忙音。
他挂了我的电话。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崩塌了。
我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我做错了吗?
我真的做错了吗?
那天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我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客厅里,从天亮,坐到天黑。
赵建明没有回来。
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晚上八点多,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赵建明回来了,拖着麻木的身体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我公公,赵庆山。
他的身后,还跟着赵建明。
赵建明的眼睛红肿着,脸上满是疲惫和颓败。
而我公公,他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局促和讨好,取而代de,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失望和悲哀的复杂情绪。
“你跟我进来。”他沉声说,语气不容置疑。
然后,他径直走进客厅,在沙发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那姿态,像一个即将要审判犯人的法官。
赵建明跟在他身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站在了一旁。
我关上门,心里一片冰凉。
我知道,最后的审判,来了。
“你坐下。”公公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
我顺从地坐了过去,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你妈(指婆婆)把你的话,都跟我说了。”公公点上一根烟,烟雾后面,他的脸忽明忽暗,“我问你,那真是你的意思?”
“是。”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
“好,好,好。”公公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却听不出一点赞许的意思,反而充满了刺骨的寒意,“我赵庆山活了六十五年,自认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想到,到老了,倒被自己的儿媳妇,逼到了这个份上。”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赵建明攥紧了拳头,指甲都泛白了,但他终究没有开口。
“你想要地,是吧?”公公看着我,冷冷地问。
“是。”
“你觉得,我们偏心建军,把你和建明当成了冤大头,是吧?”
我没有回答,但我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呵呵。”公公忽然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凄凉和自嘲,“城里人,读书人,心眼就是多啊。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一辈子也玩不过你们。”
他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步,然后停在我面前。
“林晚,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就是想让你看样东西。”
说完,他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层层包裹的东西。
他把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露出的,是一个陈旧的、发黄的存折。
“你看看吧。”
他把存折,扔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愣住了。
赵建明也愣住了。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个存折。
户主的名字,是赵庆山。
开户日期,是十年前。
我翻开第一页。
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让我触目惊心。
2012年3月5日,存入,500元。摘要:卖玉米。
2012年7月20日,存入,800元。摘要:卖花生。
2013年1月10日,存入,1200元。摘要:卖年猪。
一笔一笔,全是他们二老辛辛苦苦,从土里刨出来的血汗钱。
金额都不大,几百,一千,最多的一笔,也不过三千块钱。
我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翻到中间,我看到了几笔取款记录。
2015年9月1日,取款,10000元。摘要:建明上大学学费。
2018年6月12日,取款,5000元。摘要:建明生活费。
我心里一颤,赵建明是2019年才毕业的。公公在他大学期间,一直在给他打钱。
而赵建明一直以为,他的学费和生活费,是助学贷款和自己兼职赚来的。
我继续往后翻。
2020年5月20日,取款,30000元。摘要:建明结婚彩礼。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我和赵建明结婚的时候,他家拿了三万块钱的彩礼。
我一直以为,那是他们东拼西凑借来的。
没想到……
我再往后翻,取款记录变得密集起来。
取款,10000元。摘要:给建军买摩托。
取款,5000元。摘要:给建军。
取款,20000元。摘要:给建军。
每一笔我们“补贴”给赵建军的钱,公公都从这个存折里,取了相应的数额。
我终于明白了。
这些年,我们给赵建军的钱,其实,都是公公婆婆,用他们自己的养老钱,悄悄补上的。
他们只是以我们的名义,给小儿子。
为的,是维护我们这个小家庭的和睦,是为了不让我们这个“城里儿媳”,心里有疙瘩。
我翻到最后一页。
存折的余额,是两万五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
而公公昨天跟我们借的,是两万。
他几乎是把他所有的养老钱,都拿出来,准备给赵建军还债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借?
为什么要骑六十里地,演那么一出苦情戏?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公公。
公公的眼圈红了。
他看着赵建明,声音沙哑地说:“建明,爸对不起你。爸没本事,让你从小就受苦。爸也没教好你弟弟,让他现在成了家里的累赘。”
“爸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们了。小晚是个好孩子,勤快,持家,爸都看在眼里。爸不想因为建军的事,让你媳服妇心里不舒服,更不想因为这事,毁了你们俩的日子。”
“所以,每次你们给建军钱,我跟你妈,都从我们的棺材本里,把钱给你们补上了。我们想着,等我们老了,动不了了,手里还有那两亩地,怎么也饿不死。”
“这次,建军欠了两万。我跟你妈,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也还差一点。我……我本来是想,把家里的那头老牛卖了,凑一凑……”
“可是,我怕啊……我怕这次给了他,他下次还犯。这个窟D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跟你妈商量了一宿,才想出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转向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小晚,爸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狠得下心的孩子。爸这次来,骑车来,跟你们开口借钱,就是故意做给建军看的。”
“我想让他知道,他哥嫂为了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想让他知道,他爸为了他,六十多岁了,还要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我想用这种法子,逼他一把,让他长点记性,让他知道疼!”
“你今天跟妈提的要求,要地。我跟你妈,一点都不生气。真的。我们反而觉得,这法子好!”
“比我的法子,还好!”
“不把他的后路断了,他永远都学不会自己走路!”
“所以,我来了。我把这个存折拿给你看,就是想告诉你,我们老两口,不是分不清好歹的人。我们知道谁对我们好,谁是我们的依靠。”
公公从口袋里,掏出赵建明早上给他的那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然后,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现金,也放在茶几上。
那钱,有新有旧,叠得整整齐齐。
“卡里是建明给的两万。这五千,是我跟你妈这几年攒的私房钱。一共是两万五千块。”
他把钱和卡,一起推到我面前。
“小晚,这钱,你拿着。”
“你明天,去找建军。你告诉他,这两万五千块钱,不是我们给他的,也不是他哥给他的,是你,林晚,他嫂子,借给他的。”
“让他给你打欠条。什么时候他还清了这笔钱,你再把老家的地契还给他。要是他还不上,那两亩地,以后就归你和建明。”
“你告诉他,这是他嫂子说的。他要恨,就让他恨你。没关系。”
“我们赵家,不能再出一个败家子了。这个恶人,总要有人来当。”
“我跟你妈,老了,心软了,下不了这个狠手。”
“建明是他哥,也拉不下这个脸。”
“这个恶人,只能你来当。”
“小晚,爸求你了。”
说完,这个一辈子要强的老人,对着我,这个他一直客客气气的儿媳妇,深深地,弯下了腰。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我扑过去,扶住他,泣不成声。
“爸……爸……我错了……是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我以为自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明白人。
可我错了。
我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用我那点可怜的,自私的,小市民的算计,去揣度一位父亲的深沉的爱,去揣度一个中国式家庭最朴素的智慧。
我才是那个最愚蠢,最冷血的人。
赵建明也哭了。
他走过来,一把抱住我们俩,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爸……对不起……儿子不孝……”
那个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客厅里,哭成了一团。
所有的误解,委屈,怨恨,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第二天,我请了假。
我没有去找赵建军。
我拿着那张存折,去了银行。
我把我们自己卡里的五万块钱,取了出来,然后,一笔一笔地,存进了公公的那个旧存折里。
每一笔,我都让柜员在摘要上写上:儿子儿媳孝敬。
然后,我拿着那两万五千块钱,坐上了回老家的车。
我没有直接去镇上找赵建军。
我先回了村里。
婆婆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圈就红了。
我把她拉到屋里,把公公的话,把存折的事,都跟她说了一遍。
婆婆听完,抱着我,哭得老泪纵横。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是我们老两口,对不住你啊……”
下午,我让婆婆给赵建军打了电话,让他回家。
赵建军回来的时候,一脸的不耐烦。
“妈,你叫我回来干啥?我忙着呢!”
当他看到坐在堂屋里的我时,愣住了。
“嫂子?你咋来了?”
我没跟他废话,直接把那两万五千块钱,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你要的钱。”我冷冷地说。
赵建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伸手就要去拿。
我一把按住。
“别急。”
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
“写欠条。”
“什么?”赵建军愣住了,“写什么欠条?这不是我哥给的吗?”
“不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钱,是我,林晚,借给你的。跟赵建明没关系,跟爸妈也没关系。”
“你!”赵建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林晚,你什么意思?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冷笑一声,“赵建军,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些年,谁最过分?你哥为了你,手机碎了都舍不得换。你嫂子我,一件衣服穿三年。我们的儿子,连早教班都上不起。你呢?你心安理得地闯祸,心安理得地让我们给你擦屁股!你觉得这应该吗?”
赵建军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婆婆在一旁,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制止了。
“今天,我把话说明白。这钱,你拿去还债。欠条,你必须写。上面写清楚,三年之内还清。如果还不上,老家这两亩地,就过户到我名下,跟你再没半点关系。”
“你凭什么!”赵建军急了。
“就凭这钱是我出的!”我寸步不让,“你要么写,拿钱走人。要么,现在就滚,这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你自己去跟债主说,让你去坐牢吧!”
赵建军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知道,他在做天人交战。
良久,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拿起笔。
“我写。”
他写欠条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写完,他把欠条往我面前一扔,抓起桌上的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婆婆叹了口气。
“小晚,这样……能行吗?”
“妈,您放心。”我把欠条小心地收好,“人,只有到了绝境,才能重生。”
我没在老家多待。
临走前,我把公公的那个存折,悄悄放在了婆婆的枕头底下。
我没告诉他们我往里面存了钱。
我希望,这份惊喜,能给他们的晚年,带来一丝慰藉。
回到城里,赵建明来车站接我。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我。
“辛苦了,老婆。”
我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不辛苦。”
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我和赵建明之间,好像再也没有了隔阂。我们变得更加体谅对方,也更加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公婆还是会时常打电话来,但不再是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过得好不好,而是理直气壮地“命令”我们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至于赵建军,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我们联系。
我听说,他还了债之后,没有再出去鬼混。
他跟着村里的一个老师傅,学起了木工手艺。
那是个苦差事,又脏又累,还赚不了几个钱。
但他坚持了下来。
一年后,他托人捎信给赵建明,说他攒了五千块钱,想先还我一部分。
赵建明把信给我看,我笑了笑,让他回信说:
“不急,先顾好你自己。你嫂子家大业大,不差这点。”
又过了两年。
航航上了小学。
我和赵建明也攒了点钱,换了一辆好一点的车。
生活,在朝着好的方向,一步步前进。
那年国庆节,我们带着航航回老家。
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木头的清香。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半成品的家具。
赵建军穿着一身沾满木屑的工作服,正在刨一个木凳。
他看到我们,愣了一下,然后憨憨地笑了笑。
他黑了,瘦了,但眼神,却亮了。
那是一种踏实、安定的光。
他把我们让进屋,从里屋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嫂子,给。”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钱。
不厚,但很整齐。
“这里是两万五千块钱。我还清了。”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谢谢你,嫂子。”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没要那钱。
我把它塞回他手里。
“这钱,你留着。就当是,嫂子给你娶媳妇的份子钱。”
他愣住了,还要推辞。
赵建明按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建军,你嫂子给的,你就拿着。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让我们操心了。”
赵建军看着我们,眼圈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中午,我们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公公喝了点酒,话特别多。
他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小晚啊,我们赵家,能有今天,多亏了你这个好媳妇啊。”
我笑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我看着满屋子的人,看着我身边的赵建明,看着渐渐懂事的儿子,看着脱胎换骨的小叔子,看着心满意足的公婆。
我忽然明白了。
家,到底是什么。
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它必须有规矩。
家,是一个讲爱的地方,但爱,不能没有底线。
有时候,当一个“恶人”,不是因为冷血,而是因为爱得更深沉,看得更长远。
而那个骑着二八大杠,行走了六十里风尘的父亲,他用他最朴素的智慧,教会了我这一切。
他让我明白,真正的感动,不是廉价的眼泪,而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选择,用最深沉的爱和最坚定的勇气,去守护这个家。
那天,公公又一次感动得老泪纵横。
但这一次,他的眼泪里,没有了卑微和绝望。
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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