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五十万！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家哪有这么多钱！”
李伟把那张幼儿园的缴费通知单狠狠拍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妻子小娟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我疯了？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上最好的学校？咱们儿子就活该没出息？”
争吵声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角落里，那个一直默默无声、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李伟那聋哑了四十年的母亲，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波澜。
01
李伟的生活，就像一台上了太多润滑油、却依旧嘎吱作响的旧机器。
他在一家物流公司开货车，每天天不亮就出门，闻着满身的柴油味和汗味，在城市的血管里穿梭，直到月亮挂上树梢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家，是一个位于老城区的两居室。房子是父母年轻时单位分的，墙皮早就泛黄，家具也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边角磨得发亮，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旧木头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妻子小娟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人长得不错，但嘴巴厉害，总羡慕着朋友圈里别人晒的名牌包和旅游照，时常抱怨李伟没本事，挣不来大钱。
儿子小宝今年五岁，是家里唯一的亮光。李伟觉得，自己这辈子再苦再累，只要能让儿子过上好日子，那就都值了。
而这个家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的母亲，陈淑。
在李伟的记忆里，母亲就没开过口。邻居们都说，她年轻时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嗓子和耳朵，从此便活在了无声的世界里。
四十年来，陈淑就像这个家的背景板，安静地操持着一切。她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为一家人准备好早饭，然后佝偻着背，去菜市场和人比划着买菜，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不会说话，但李伟能看懂她的眼神。小时候他被人欺负了，母亲的眼神是疼惜和愤怒；他考上大学那天，母亲的眼神是骄傲和欣慰；现在他为生活发愁，母亲的眼神则是深深的忧虑。
李伟对母亲充满了孝顺和怜悯。他觉得母亲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一辈子没享过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他暗暗发誓，等自己将来有钱了，一定要给母亲最好的生活。
只是，“将来”这个词，听起来总是那么遥远。
生活的压力像砂纸一样，磨平了他的棱角和梦想。他变得有些麻木，习惯了下班后喝点闷酒，习惯了和小娟为柴米油盐争吵，也习惯了母亲永远沉默的陪伴。
02
打破这份沉闷平静的，正是那张来自“金色摇篮”双语幼儿园的入学通知。
这是全市最好的幼儿园，据说从里面出来的孩子，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重点小学的大门。小娟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把小宝的名字塞了进去。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笔高达五十万的“建校费”，这笔钱，对于李伟一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李伟，我不管，这钱你必须得想办法！” 小娟下了最后通牒，眼睛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李伟烦躁地抓着头发，他一个月工资才八千，小娟五千，除了日常开销和房贷，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五十万，不吃不喝也要好几年。
“我去哪儿弄？卖血吗？” 他没好气地吼了回去。
“你还好意思吼？你看看你那些朋友，哪个不比你混得好？人家王涛都换第二套房了，你呢？还窝在这个破房子里！” 小娟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李伟的心里。
夫妻俩的争吵一天比一天激烈，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伟到处找朋友借钱，但一听到这个数额，大家都是面露难色，客气地把他打发了。他甚至拉下脸去找公司老板预支工资，结果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那几天，李伟像一只困兽，在家里来回踱步，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满嘴都是苦涩的燎泡。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母亲陈淑，突然有了反常的举动。
那天晚上，李伟又和小娟大吵一架后，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生闷气。陈淑端来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开，而是拿起遥控器，笨拙地调到了财经频道。
电视里，主持人正字正腔圆地分析着股市行情和房地产走向。陈淑看得异常专注，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手指还在大腿上无意识地跟着线图划动。
李伟觉得有些奇怪。母亲一辈子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她看得懂吗？
他没太在意，只当是母亲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分分心。他叹了口气，端起水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03
从那天起，陈淑的“反常”变得越来越多。
她开始对家里的那台旧电脑产生了兴趣。那台电脑是李伟上大学时买的，现在卡得连网页都打不开，平时只有小宝会用它玩玩小游戏。
陈淑却像发现了新大陆，每天等小宝睡着后，就坐在电脑前，用她那根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变形的手指，一个一个地在键盘上戳着。
李伟有次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他悄悄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正对着屏幕，用手写板费力地写着什么。屏幕上显示的，似乎是一些房产交易网站的页面。
“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李伟推门进去。
陈淑吓了一跳，慌忙地关掉了网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指了指屏幕，然后摆摆手，意思是随便看看，没什么。
李伟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他认为母亲可能是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随便找点事做打发时间。聋哑人本就孤独，他应该多关心她才对。
他帮母亲关了电脑，扶她躺下，掖好被子，才转身离开。
又过了几天，小娟在打扫卫生时，从陈淑床垫下的一个旧布包里，翻出了一样东西——一把看起来非常古老的黄铜钥匙。
那钥匙样式很别致，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顶端还镶嵌着一小块暗红色的石头，一看就不是普通门锁的钥匙。
“哟，妈，您还藏着宝贝呢？” 小娟拿着钥匙，半开玩笑地在陈淑面前晃了晃。
陈淑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一把从儿媳手里夺过钥匙，紧紧攥在手心，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戒备。她把钥匙重新用布包好，塞回了床垫最深处，还用力拍了拍，似乎生怕别人再找到。
小娟被婆婆这副样子逗乐了，对李伟说：“你看你妈，跟护着什么宝贝似的。一把破钥匙，还能打开金库不成？”
李伟也觉得母亲的反应有点过激，但他还是替母亲解释道：“可能是什么念想吧，老人家的东西，你就别乱动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第一次对母亲的世界，产生了一丝疑虑。一个聋哑了几十年、生活简单得像一张白纸的老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他看不懂的举动？
04
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李伟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母亲。他发现，母亲最近经常对着一部她新买的智能手机发呆。那手机是李伟淘汰下来的，他教了母亲很久，她才学会用微信打字。
以前，她最多就是看看家庭群里的照片，现在却总是一个人捧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有时候还会露出一种李伟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悲伤和决绝的神情。
终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那天，因为钱的事，李伟和小娟的战争再次升级。小娟把“离婚”两个字都吼了出来，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陈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等两人都冷静下来后，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李伟面前，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上是打好的一行字，因为激动，甚至有几个错别字。
“儿子，别吵了。我们有钱。我……我有一栋别墅。”
看到这行字，李伟和小娟都愣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小娟率先嗤笑出声：“妈，您说什么胡话呢？您有别墅？您是不是看电视看多了，脑子糊涂了？”
李伟也觉得荒唐至极。他扶着母亲的肩膀，柔声说：“妈，我知道您是想帮我们，但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一个靠着微薄退休金过活的聋哑老太太，怎么可能会有别墅？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陈淑急了，她用力地摇头，抢过手机，又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是真的！在城东的‘云山一品’！我有钥匙！”
说着，她转身冲进房间，从床垫下拿出那个布包，将那把古老的黄铜钥匙摊在手心，举到李伟面前。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儿子，眼神里满是恳求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云山一品”！
李伟和小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那可是本市最顶级的富人区，里面的别墅动辄几千万，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连从门口经过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小娟的眼神从最初的嘲讽，慢慢变成了半信半疑的贪婪。她推了推李伟：“要不……去看看？反正也没损失。”
李伟的心也乱了。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母亲那从未有过的眼神，和那把看起来确实不凡的钥匙，又让他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微弱又荒谬的希望。
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真的有栋别墅，那儿子的五十万学费，家里窘迫的生活，所有的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05
最终，在那个疯狂念头的驱使下，李伟决定去看一看。
他没告诉小娟，只说自己出去办点事。他拿着母亲写下的那个地址，攥着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心里五味杂陈，既觉得荒唐可笑，又抱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
他开着那辆破旧的送货面包车，一路从嘈杂破败的老城区，驶向绿树成荫、宁静雅致的城东。
周围的建筑越来越豪华，路上的车也从普通的家用车变成了各式各样的豪车。李伟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就像一滴油掉进了清水里。
他按照地址，找到了“云山一品”的大门。高大的门禁和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让他望而却步。
他把车停在远处，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上前。他拿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对保安说自己是来找亲戚的。
或许是他的样子太不像这里的住户，保安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但还是按照规定，拨通了别墅的内部电话。
电话似乎没人接。
李伟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母亲搞错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保安却突然说：“电话通了，里面的人让你直接过去。A栋18号，进去直走，左手边最里面那栋就是。”
李伟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机械地道了谢，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进了这个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小区。这里面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清新，到处都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花园，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找到了A栋18号。
那是一栋气派的三层别墅，带着一个巨大的花园。米白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典雅，巨大的落地窗干净明亮。
李伟站在门口，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看着手里的黄铜钥匙，又看了看眼前这扇雕花厚重的实木大门，钥匙孔的形状，似乎和钥匙的尖端……完全对不上。
他心里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果然是骗局，或者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也许是母亲被人骗了，也许是她记错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后。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
大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瞬间，李伟彻底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