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住手！你疯了吗？知不知道这车多少钱！”一声暴喝，像炸雷一样在人群中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男人身上。他五十来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迷彩服，手里还攥着半块砖头。他脚下，是一地璀璨的碎玻璃，旁边，一辆线条流畅、一看就贵得吓人的蓝色跑车，车窗破了一个大洞。
男人叫李卫国，他看着车窗里被抱出来、满脸通红的孩子，又看了看冲过来的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这回，恐怕是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01
李卫国的人生，就像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粗糙，但踏实。
五十岁的年纪，在老家已经可以抱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了。可他不行，儿子刚考上大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家里的几亩薄田，指望不上。他和老婆一合计，把心一横，跟着老乡来到了这个繁华得让人眼晕的大城市。
工地的日子，单调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伴着搅拌机的轰鸣声，开始一天的劳作。汗水浸透衣背，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总有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晚上回到板房宿舍，工友们凑在一起打牌、吹牛，李卫国不参与。他喜欢一个人待着，拿出那个屏幕已经有些划痕的旧手机，跟老婆孩子视频。
“卫国，今天累不累？多吃点好的，别省。”老婆总是在电话那头唠叨，眼里全是心疼。
“爸，我这个月生活费还够，您别那么辛苦。”儿子在视频里，总是一副懂事的样子。
每到这个时候，李卫國就觉得一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他总笑着说：“不累，吃得好着呢！你俩放心，家里有我。”
其实他心里清楚，自己这点力气，一天天正在被钢筋水泥消磨掉。有时候，腰酸得直不起来，他会偷偷捶几下，然后继续干活。他没什么大本事，但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当爹的，就得为家里撑起一片天。
工友们都说李卫国这人，有点“傻实在”。上次工地发手套，他的那双第二天就找不到了，八成是被人顺走了。工头让他再领一双，他硬是没去，说自己的手皮糙肉厚，用不着。结果没几天，手上就磨出了血泡。
还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捡到了一个钱包，里面有几千块钱现金和证件。工友劝他，这钱就当是老天爷赏的，别声张。李卫国却拿着钱包，在工地门口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失主满头大汗地找回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活得坦坦荡荡。他觉得，人穷点没关系，心不能穷。
02
平静的日子，因为一笔小小的“意外之财”起了波澜。
他们这个项目队，因为提前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主体工程，甲方老板一高兴，给每个工人都发了八百块钱的奖金。
八百块，对城里人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钱。但对李卫国他们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工友们拿到钱，立马咋呼开了，商量着晚上去哪儿搓一顿，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老李，走啊，一起去！今天我请客！”工头拍着李卫国的肩膀，热情地邀请。
李卫国捏着那八张崭新的票子，心里热乎乎的。他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我有点事。”
他不去，不是舍不得那点酒钱。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
儿子的手机，用了好几年了，卡得不行。每次视频，画面都一顿一顿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儿子嘴上说没事，还能用，但李卫国看得出来，同学都有新手机，他心里也羡慕。
这八百块钱，加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一千多，差不多能给儿子换个不错的国产手机了。
想到儿子拿到新手机时高兴的样子，李卫国心里就比喝了蜜还甜。
他揣着钱，第一次走出了工地周边那几条熟悉的街道，坐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车窗外，高楼大厦流光溢彩，和他那个尘土飞扬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次元。
他有点紧张，手心里全是汗。这还是他来城里大半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
03
市中心的商业街，比李卫国想象的还要繁华。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着炫目的广告。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从他身边走过，带着好闻的香水味。李卫国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迷彩服，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找到一家手机店，隔着玻璃窗看里面的价格。那些动辄几千上万的手机，让他暗暗咋舌。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进去。
他想着，还是去远一点的电子城看看吧，那里可能会便宜些。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尖锐的哭喊声和女人的尖叫，突然刺破了街头的喧嚣。
李卫国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围了一大群人，对着一辆停在路边的蓝色跑车指指点点。
那辆车，李卫国叫不上名字，但光看那流畅的造型和闪闪发亮的漆面，就知道绝对是个“稀罕物”。他这辈子，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车。
他好奇地凑了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被独自锁在车里。夏日的午后，太阳正毒，车子停在毫无遮挡的马路边，像一个密闭的烤箱。
小男孩满脸通红，头发被汗水浸得湿透，正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用小拳头无力地砸着车窗。
一个年轻的妈妈，应该是孩子的母亲，在车外急得团团转，眼泪都下来了。“宝宝，宝宝你别怕！妈妈马上就救你出来！”
她一边哭喊，一边疯狂地拉着车门，但车门纹丝不动。
04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但谁也拿不出办法。
“快报警啊！”
“已经报了，警察过来也得时间啊！这天气，孩子在里面会中暑的！”
“找个开锁师傅呢？这车能开吗？”
“你傻啊，这是什么车？限量版的！你看这玻璃，都是特制的，一般的开锁师傅根本弄不开！”一个懂行的年轻人说道。
孩子的母亲显然已经慌了神，她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嘴里念叨着：“快啊……快接电话啊……”
李卫国看着车里的小男孩，哭声越来越弱，小脸憋得有些发紫，整个人都开始往下瘫软。
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的儿子，小时候也这么淘气，有一次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可把他和老婆急坏了。那种为人父母的焦灼和恐惧，他感同身受。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这孩子就危险了！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李卫国的脑海。
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路边花坛的一块松动的护栏砖上。他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那块半截砖头撬了出来。
“师傅，你干什么！”旁边的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李卫国没有回答，他抱着砖头，冲到跑车旁，对着那个年轻妈妈大喊：“让开点！救孩子要紧！”
那个妈妈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
李卫国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砖头，对准了侧面的车窗。他知道这一砖头下去意味着什么，可看着车里奄奄一息的孩子，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砰！”一声巨响，车窗应声而碎。
05
玻璃碎片像星星一样散落一地。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李卫国也顾不上被玻璃划伤的手，他伸手进去，从里面打开了车门锁。一股热浪从车里涌出。
孩子的母亲立刻冲上去，解开安全座椅，把已经有些虚脱的孩子抱了出来。
“宝宝，宝宝你怎么样！”她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看到孩子被救了出来，李卫国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腿肚子都有点发软。手里的半截砖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也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拨开人群，疾步走了过来。他看到眼前的一幕，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怎么回事？！”他冲着孩子的母亲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老公……车钥匙失灵了，宝宝被锁在里面了……是这位大哥，砸了玻璃才把孩子救出来的……”女人哽咽着解释。
男人看了一眼妻子怀里安然无恙的儿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破碎的车窗和满地狼藉时，眉头又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疙瘩。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李卫国。“是你砸的？”
李卫国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有些局促地说：“嗯……我看孩子危险……”
男人没让他把话说完，他绕着车走了一圈，蹲下身子看了看被砸坏的地方，脸色越来越沉。
他站起身，走到李卫国面前，冷冷地开口：“你知道修好这块玻璃，连带受损的车门，需要多少钱吗？”
李卫国愣住了，他一个农民工，哪里知道这个。他只是讷讷地重复道：“俺……俺是为了救人……”
“为了救人？”男人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为了救人，就能把我这八百多万的限量版跑车砸坏吗？”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八百多万！人们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卫国的眼神，瞬间从敬佩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李卫国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身体僵在原地，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放大。八百多万……他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完了！这下全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