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一九七八年一月十八日,我廿七岁生日。夕阳西沉,光芒渐消,夜幕始垂,我步上《明报月刊》编辑部交稿,俊东兄(《明报月刊》时任执行编辑黄俊东,笔名克亮)正伏案,黄俊东教我稍等,我在一旁看晚报。廿分钟后下班,偕我一同走到对面马路的珍珍酒家坐下,点了我最喜欢的八珍炒面、椒丝腐乳通菜、半只油鸡,另加一瓶啤酒,为我庆祝生日。克亮对我说:“关琦,你在《明月》已开始站稳阵脚,不过文字方面仍得多磨练,资料我会继续提供,你要努力,阿嫂、女儿要靠你养啊!”晃眼五十年,每当我孤寂时,它都会涌上心头,仿似是昨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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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亮书斋藏书多,不独爱之如命,还讲究保存,如何包扎、防虫、护书等,都梳理得头头是道。我问他为何对现代中国文学会有那么浓厚的兴趣?回说:“我念书时,家境贫寒,后母对我不好,又没有零用钱,唯一的娱乐便是跑图书馆看书,养成了读书的兴趣,后来更投稿报馆。我的英语不灵光,书大多以中文书籍为主。对古文,我兴趣不大,所以便转向五四时代的文学。”
克亮写稿速度慢,做不来职业作家,只好投身文化圈。写书不多,最出名的就是友联出版的《现代中国作家剪影》,销路很好。波文书局也出版了他的《书画集》,精致雅淡,叫好不叫座,还有一本明窗的《猎书小记》,反应一般,却成了拍卖场所的瑰宝,炒价五千港币(约六百四十美元)。有一段时期,受叶灵凤(香港作家)的影响,喜欢藏书票,送我一两张,贴在书本上。
克亮朴实木讷,趣事多不胜数。我戏称他是“乌龙王”,欣然接受。如何乌龙法?不妨略掇数言。我们闲中以买马为乐,小赌怡情。一回,我俩合伙买马,选中第三口场外孖宝(双倍赔率),即六搭八场。其时,投注站仍未电脑化,需要填彩票。克亮拿起笔,一挥而填,随即付钱十块下注。赛马结果,正中第三口孖宝,咱欢天喜地。翌日跑去投注站收钱,女职员接过彩票,看了眼,便退回十元。我们脑海里全是问话符号!为什么?女职员笑了笑:“先生,你填错了,哪有第六口场外孖宝?”说罢,退回彩票给我们看。我一看,险些晕过去,原来彩票右上角填写孖宝的方格中,克亮填上一个“六”字,误把第六场的“六”字填上去了!结果中了空宝,白欢喜一场。
又有一趟,克亮跟我结伴入场,第二场买了许多连赢票,马过终点,他大声喊:“中了!”慌忙挖裤袋寻票。结果什么票都在,独是没了那张中了的。我着急地喊:“俊东兄,快找清楚!”裤袋翻穿,没彩票的影儿,要命!
又有这么一次,沙田赛马,克亮邀我去,还带着太太黄大嫂、小儿子一起进场。这一天我取得了一场比较可靠的贴士(内幕消息),第八场(最后一场)“天文台”会赢得头马。克亮不看好:“‘天文台’从来没有赢过头马,黄润生骑它不动!”七场赛事过后,我几全军尽墨,口袋只剩一百五十元。电算机上“天文台”是廿倍(五元一注)冷门马,我的信心动摇起来,红灯亮,仍在举棋不定。我问克亮要不要买“天文台”?一脸苦恼。“我已输剩廿元,就买连赢吧!”他看了电算机,决定用“天文台”拖谭文居的一对马“夺锦”、“永得”。“夺锦”是大冷门,“永得”是大热门。我没兴趣投注连赢,买了卅元“天文台”独赢、一百元位置。“天文台”行圈状态活跃,克亮心动了,问黄大嫂:“还有钱吗?”黄大嫂回答:“没有了,输光啦!”
黄俊东两口子欢喜冤家
赛事开始了,“天文台”一直堕后,迨转入直路,“天文台”就内栏穿插而上,终点前胜了出来。我登时欢喜若狂,大叫大嚷。克亮捏着彩票问旁边的儿子哪只跑第二?原来有三匹马一起冲过终点,需要拍照定二、三名次,未几,电算机打出名次,“夺锦”得第二,连赢派彩二千余,克亮高兴得跳起来。这时候,黄大嫂苦着脸,从皮包里掏出一张五百元,呐呐地说:“唉,早知如此,我拿出来买好了!”克亮立时从兴奋中醒过来,叹口气:“老婆,你真是的,多买一百独赢,不是赢更多吗?”
故事还未说完,下周原班人马入场,买了七场吃白果(即没有收获、空手而归),到第八场,黄大嫂倾囊而出:“喏,不要说我不肯拿出来!”克亮雄心大起,孤注一掷,以期奇迹出现。结果 ,败走麦城。两口子由场中,唠叨至归途,我唯有作鲁仲连,两边劝说。天上的俊东兄,你可还记得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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