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房产证结结实实地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那段行车记录仪里的对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我和妻子林晚,还有小姨子林夏,我们三个人共同背负了五年的秘密。
整整五年,我像一头蒙着眼睛拉磨的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顶梁柱。我拼命加班,压缩掉所有个人爱好,戒掉了烟,朋友的酒局一概推辞,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要给我和林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一个写着我们俩名字的家。
我甚至在心里,悄悄埋怨过小姨子林夏的“不懂事”。她总是那么光鲜亮丽,用着最新的手机,背着不便宜的包,隔三差五就和闺蜜去“网红餐厅”打卡。我嘴上不说,但心里那杆秤,总是不自觉地把她的“挥霍”和我自己的“节俭”放在一起称量。
直到那天,我才发现,我这头拉磨的驴,眼睛上蒙着的黑布,是我自己亲手绑上去的。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寻常的周六下午,林夏开口向我借车说起。
第1章 一个寻常的周末
“姐夫,车借我用一下呗?我跟萌萌约好了去郊区一个农场,回来给你带刚摘的草莓!”
那个周六,我难得没有加班。窗外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玻璃洒在木地板上,空气里都是慵懒的味道。我正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改一个项目方案的收尾部分,想着弄完这个,下午就能陪林晚去看场电影。
林夏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清脆地投进我平静的计划里。
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羊毛卷,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她一进门,就把自己的小挎包往沙发上一甩,人就凑到了我身边,半边身子倚在我的书桌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摘下耳机,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回了屏幕:“又要去哪儿疯?”
“什么叫疯呀,这叫体验生活。”她理直气壮地反驳,顺手从我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指尖转得飞快,“再说,我这不是想着你和我姐嘛,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
林晚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厨房走出来,嗔怪地看了林夏一眼:“你呀,又来麻烦你姐夫。自己没车吗?”
林夏撇撇嘴,把笔插回笔筒:“姐,我的小破车哪有姐夫的舒服?再说,跑山路,姐夫这车底盘高,安全嘛。”
这话我倒是爱听。我这辆车,是我工作第三年,用全部积蓄加了一点父母的赞助买的,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也是我精心挑选的,算是我当时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我爱惜得很,车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行吧,油给你加满了,路上开慢点。”我从键盘上抬起手,伸了个懒腰,从挂钩上取下车钥匙递给她。
“就知道姐夫最好了!”林夏一把接过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像得了糖的孩子,然后又冲着林晚做了个鬼脸,“姐,你看看,姐夫比你大方多了。”
林晚无奈地笑了笑,把果盘塞到她手里:“赶紧吃,吃完了就走,别耽误你姐夫下午的正事。”
林夏嘻嘻哈哈地叉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知道啦,你俩的二人世界,我才不当电灯泡呢。”
看着她们姐妹俩的互动,我心里是温暖的。林晚和林夏的感情非常好,她们父母走得早,几乎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当初我和林晚谈恋爱,林夏这小丫头片子没少“考验”我,直到我们结婚,她才算真正接纳我,开始一口一个“姐夫”地叫。
送走林夏后,林晚一边收拾桌上的果核,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我:“下午……你还要忙工作吗?”
我合上电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一片柔软。
“不忙了,方案搞定了。下午去看电影怎么样?最近新上了个科幻片,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林晚在我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当她是最近工作累了。
我捏了捏她的肩膀,说:“等咱们买了房,就不用这么累了。到时候,给你弄个大大的衣帽间,再给妹留个房间,她随时都能过来住。”
这是我对她,也是对自己的承诺。毕业五年,结婚三年,我们俩的工资卡余额,就像蜗牛爬一样,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首付的目标前进。这个过程很辛苦,尤其是在这个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克制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林晚转过身,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光,亮晶晶的。她说:“陈阳,你真好。”
我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那个下午,阳光依旧很好,我和林晚依偎在沙发上,讨论着未来房子的装修风格,是北欧简约,还是日式原木。我们聊得很开心,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林夏开走的那辆车里,那枚小小的、忠实记录着一切的行车记录仪,即将为我揭开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关于枕边人、关于这个家的另一重真相。
第2章 不安的声波
周日晚上,林夏把车还了回来,还带了两大盒鲜红欲滴的草莓,说是农场主看她人美嘴甜,特意多送的。
“姐夫,车给你洗干净了,油也加满了,完美!”她把钥匙拍在我手心,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我检查了一下,车内外确实都打理得很干净,油表也是满格,心里对她那点“不靠谱”的印象又改观了几分。
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直到周二下午,我需要一份上周五遗落在车里的项目文件,那是一份纸质的客户需求清单,我翻遍了公文包和办公室都没找到,才猛然想起,那天开完会,我顺手把它塞进了副驾驶的储物箱里。
我跑到地下车库,打开车门,俯身在储物箱里翻找。文件倒是很快找到了,就夹在一本地图册里。在我直起身准备关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中控台上的行车记录仪。
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上周五下班,我走了一条新修的快速路回家,路边的风景很不错,当时就想着,行车记录仪应该都录下来了,有空可以导出来看看。反正现在有时间,不如就现在。
我发动了车子,给记录仪通上电,开始操作。记录仪的内存卡是128G的,可以循环录制很久。我找到了上周五的视频文件,快进着看了一段,晚霞确实很美。
就在我准备拔掉电源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在触摸屏上滑动了一下,光标跳转到了周六上午的文件夹。
那是林夏借车的时间段。
我本该直接退出的,但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第一个视频文件。
画面是熟悉的,从我们家小区的地下车库,到城市的主干道。开车的正是林夏,她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大概十分钟后,画面里,车子停在了路边。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女孩上了车,是林夏的闺蜜,萌萌。我见过几次,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我的天,林夏,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晒化了。”萌萌一上车就抱怨。
“大小姐,我这不也是掐着点出门的嘛。”林夏的声音带着笑意。
接下来的对话,都是些女孩子之间的闲聊,聊新出的化妆品,聊哪个明星的八卦,聊农场的草莓好不好吃。
我看得有些无聊,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像个者,正准备关掉。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萌萌的一句问话。
“对了,夏夏,你那事儿办得怎么样了?你姐夫那边,还没说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什么事?跟我有关?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把车窗关严,将车里的音量调大了一些。
林夏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和我平时听到的那个充满活力的她,判若两人。
“别提了。我姐不让说。”
“还不让说?都五年了!你姐也真是的,她怎么忍心啊?陈阳哥看着人挺好的,你跟他说了,他肯定能理解的。你们俩这样瞒着,图什么啊?”萌萌的语气有些激动,充满了不解和心疼。
五年?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有什么事情,她们瞒了我五年?
林夏长长地叹了口气,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
“你懂什么。我姐就是不想让他有压力。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姐就跟我说了,陈阳人老实,有上进心,是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咱们家的那点破事,不能拖累他。他现在一门心思地想买房,想给我姐一个安稳的家,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我姐说,这时候告诉他,不是在他心上捅刀子吗?”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扛啊!”萌萌的声音更大了,“你为了帮你姐还那笔钱,自己打了两份工,晚上去西餐厅端盘子,周末去做兼职模特,累出胃病了都。你看看你,新衣服舍不得买,化妆品都用最便宜的,上次你过生日,我看你连个蛋糕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你图什么啊你!”
我的手,不知不D觉地攥紧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西餐厅端盘子?兼职模特?胃病?
这些词,和我印象里那个光鲜亮丽、有些“虚荣”的小姨子,无论如何也联系不起来。她不是总在朋友圈晒美食,晒旅行照吗?
“嘘……你小点声。”林夏的声音有些慌乱,“这些事,你可千万别跟我姐夫说。我那些朋友圈,不都是做给他看的嘛。”
“做给他看?”萌萌更不解了。
“对啊。我得让他觉得,我过得很好,花钱大手大脚,这样我姐偶尔从我这‘借’钱,才显得合理嘛。不然,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小姑娘,哪来那么多钱帮衬姐姐?他那么聪明,肯定会怀疑的。”
林下的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每次管他借车,都得把油加得满满的,再花钱仔仔细细洗个车,生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我姐夫那个人,心细,对我们也好,就是……就是有点太想自己扛事儿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们家是在拖累他。”
“我有时候看着他省吃俭用,连件好点的衬衫都舍不得买,心里也难受。可我姐说了,男人的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等他们把房子买了,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再找机会告诉他。”
对话还在继续,萌萌在为林夏抱不平,林夏则一直在维护着姐姐和这个秘密。
可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几句话。
“咱们家的那点破事……”
“为了帮你姐还那笔钱……”
“我那些朋友圈,不都是做给他看的嘛……”
原来,我看到的,全都是假的。
原来,那个我以为“不懂事”的小姨子,竟然在用这样一种笨拙又极端的方式,保护着我那可怜的、所谓的“自尊心”。
而我的妻子林晚,那个我以为对我毫无保留的女人,她又在这场长达五年的“骗局”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关掉了行车记录仪,车厢里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地下车库的空气阴冷潮湿,我却觉得浑身燥热,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愤怒,不是对她们的欺骗,而是对自己。
对自己的迟钝,对自己的自以为是,对自己的无能。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可到头来,我才是那个一直被保护在羽翼之下,对真实的风雨一无所知的人。
那根我引以为傲的“顶梁柱”,在这一刻,像个天大的笑话。
第3章 沉默的重量
我不知道自己在地库里坐了多久。
等我回过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手机屏幕上,是林晚打来的七八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微信。
“老公,你去哪了?文件找到了吗?”
“怎么不接电话?我有点担心。”
“饭菜在锅里温着,你回来就能吃。”
每一条信息,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温柔的关切。可现在,这些文字在我眼里,却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我心脏生疼。
我发动车子,没有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江边。
夜晚的风很大,吹在脸上有些凉。我点燃一支烟,这是我戒了三年多的第一支烟。辛辣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一遍遍地回想行车记录仪里的对话,试图从那些碎片化的信息里,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咱们家的那点破事”,到底是什么事?
“那笔钱”,又是多大一笔钱?
我努力地回忆着。我和林晚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了这座城市。谈恋爱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家境一般,父母是小镇上的普通工人。大三那年,她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做了个大手术,家里因此欠了些债。
当时,我把自己的奖学金和兼职攒下的钱都给了她,她哭了很久,最后只收下了一半。后来我问她,她说剩下的钱,她爸爸找亲戚凑齐了。
难道,就是那笔钱?
我掐灭了烟头,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我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也从来没有再追问过。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我回想起和林晚结婚前,去她家提亲。她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饭桌上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手,反复只说一句话:“陈阳,我们家晚晚,以后就拜托你了。”
当时我以为,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婿的普通嘱托。现在想来,那句话里,藏了多少说不出口的沉重和歉疚。
我又想起林夏。那个在我眼里,总是没心没肺、长不大的小丫头。
我想起有一次,我们家庭聚餐,我无意中说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花钱真是厉害,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买个包。当时林夏的脸,似乎白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笑着接话:“是啊是啊,人生苦短,必须性感。钱嘛,赚来就是花的。”
我还记得,去年冬天,林夏得了重感冒,发烧到快四十度。林晚急得不行,要接她来我们家照顾。我当时还腹诽,一个小感冒,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现在想来,那或许不仅仅是感冒,而是长期劳累、营养不良导致的身体崩溃。
还有我的妻子,林晚。
那个每天为我准备好早餐和晚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
我一直以为,她的疲惫,是源于工作的压力。我甚至还“体贴”地劝她,要不换个轻松点的工作,钱少点没关系,有我呢。
她每次都只是笑笑,说:“我不累。看着你为了这个家这么努力,我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我才明白,她的疲惫,不仅来自工作,更来自内心的煎熬。她白天要在公司扮演一个干练的白领,晚上回到家,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无忧无虑的妻子。她心里藏着那么大的秘密,压着那么沉的担子,却还要对我笑,安慰我,鼓励我。
这五年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一直以为,爱是坦诚,是分享。可她们却用欺骗和隐瞒,构建了一个看似完美的保护壳,把我包裹在里面。
她们保护了我的“自尊心”,却也剥夺了我作为丈夫、作为家人,与她们共同分担风雨的权利。
这算什么?
这算爱吗?
江风越来越冷,我把车窗升了上去,车厢里再次被寂静笼罩。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林晚的笑脸,林夏的鬼脸,她父亲郑重的嘱托,像电影片段一样,一幕幕闪过。
我忽然觉得很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
是冲回家,把行车记录仪的录音甩在她们面前,大声质问她们为什么骗我?
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扮演那个“幸福”的丈夫,那个“宽容”的姐夫?
前者,会撕开这个家温情脉脉的面纱,把所有人都推向尴尬和痛苦的深渊。
后者,我做不到。我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享受她们用谎言和牺牲为我换来的“安稳”。
我拿起手机,给林晚回了一条信息。
“临时有个会,晚点回去。你先睡,别等我。”
我知道,从今晚开始,这个家,不一样了。那道看不见的裂缝,已经被我亲手触摸到了。
第4章 大坝上的裂痕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精神分裂的病人。
在公司,我依旧是那个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的项目组长陈阳。可一回到家,面对林晚,我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陌生人。
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她。
我发现,她用的护手霜,是超市里最便宜的大宝。而我一直以为,她梳妆台上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都很昂贵。
我发现,她有好几件衣服,标签都洗得发白了,却还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而我以前,只会傻乎乎地问她,怎么又穿这件。
我发现,她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在手机上记账。每一笔开销,都精确到分。我凑过去看,她会慌张地把手机收起来,笑着说:“没什么,看看明天买什么菜。”
这些细节,在以前,我从未留意过。如今,它们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周五晚上,林晚炖了汤,给我盛了一大碗。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看你这几天,都瘦了。”她把汤碗推到我面前,眼神里满是心疼。
我低头喝着汤,味道和往常一样鲜美,我却觉得索然无味。
“晚晚,”我放下勺子,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林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她给我夹了一块排骨,笑着说:“我们不是天天都在聊天吗?怎么了,今天这么严肃。”
“我不是指聊天气,聊工作。”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说,聊聊我们自己,聊聊这个家。”
林晚的笑容,在我的注视下,一点点僵硬。她避开了我的目光,低头整理着自己的碗筷。
“我们……不是挺好的吗?”她的声音很低。
“好吗?”我忍不住拔高了音量,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觉得,这样算是好吗?”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我看到有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我的心,猛地一揪。我想要伸手去抱她,去安慰她,可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我知道,一旦我抱住她,我好不容易筑起的理智防线,就会瞬间崩溃。我可能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而我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去面对那之后的一片狼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林夏。
她提着一大袋零食,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姐,姐夫,我来蹭饭啦!哇,好香啊,炖排骨汤了?”
她的出现,瞬间打破了餐厅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飞快地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挤出一个笑容:“你这丫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了还有什么惊喜?”林夏把零食放在桌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就要去夹排骨。
她的手,被我按住了。
“林夏。”我看着她,眼神冰冷。
林夏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讪讪地收回手:“姐夫,你……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林晚:“你跟她说,还是我跟她说?”
林晚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抓着我的胳D膊,声音都在发抖:“陈阳,你……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都知道了。”我甩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那段录音,音量开到最大,扔在了餐桌上。
林夏和萌萌的对话,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餐厅里。
“……你为了帮你姐还那笔钱,自己打了两份工……”
“……我那些朋友圈,不都是做给他看的嘛……”
“……男人的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
林夏的脸色,从惊讶,到慌乱,最后变成和我姐姐一样的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录音播放完毕,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姐妹俩,那个我深爱的妻子,和那个我曾经误解的小姨子。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看到林晚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林夏赶紧扶住了她。
我知道,我此刻的样子,一定很伤人。我像一个冷酷的审判官,将她们钉在了耻辱柱上。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这几天积压在心里的憋屈、愤怒、心疼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家庭大坝,终于在今晚,被我亲手凿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而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泄洪后的平静,还是彻底的决堤。
第5章 洪水滔天
“姐夫,你听我解释……”
林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试图上前拉我的手,却被我冷漠的眼神逼退了。
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晚身上。
她靠在林夏的怀里,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浑身都在发抖。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歉疚,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绝望。
“晚晚,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了林晚最柔软的心房。
她终于崩溃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C涌而出。
“陈阳……对不起……对不起……”她只会反复地说这三个字,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低吼道,胸口的怒火几乎要将我吞噬,“我要听实话!那笔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我不让我姐说的!”林夏突然大声说道,她挡在林晚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鸡,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姐夫,这件事跟我姐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求她不要告诉你的!”
“你的主意?”我冷笑一声,“林夏,你还真是我的好小姨子啊。你是不是觉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特别有成就感?”
我的话,刻薄又伤人。
林夏的嘴唇哆嗦着,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不是的……姐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那么累……”
“不想我累?”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所以你们就选择骗我?让我心安理得地看着你姐姐每天强颜欢笑,看着你为了所谓的‘还钱’去打两份工,累出胃病?这就是你们的方式?”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是她的丈夫,是你的姐夫,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难道没有权利知道真相,没有资格和你们一起分担吗?”
“还是说,在你们眼里,我陈阳,就只是一个会赚钱的工具,一个自尊心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废物?”
我越说越激动,五年来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交织。我为了一笔奖金,陪客户喝到胃出血;为了一个项目,连续一个月睡在公司。我以为我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个家的未来。
可现在,她们告诉我,我的付出,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这让我所有的努力,都显得那么滑稽,那么可笑。
“陈阳,你别这么说……”林晚终于从林夏身后走出来,她拉住我的衣角,泣不成声,“不是的……你不是废物……你是我心里最棒的男人……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断断续续地,终于把那个隐藏了五年的秘密,完整地告诉了我。
事情,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当年,她母亲生病,手术费和后期的康复费用,远远超出了他们家的承受能力。她父亲东拼西凑,还借了一大笔高利贷。
为了不影响我和林晚的感情,她父亲和她,对这件事绝口不提。直到我们结婚后,催债的人找上了门,林晚才知道,家里还背着这么一笔沉重的债务。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林晚哽咽着说,“我不敢告诉你。我们刚结婚,你工作也才起步,我们俩的工资,除了房租和生活费,剩不下多少。我怎么能开口,让你跟我一起背负几十万的债务?”
“我爸说,他自己想办法,哪怕是卖了老家的房子。可是……那是我妈留下的唯一的念想了。”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夏夏……”林晚看了一眼旁边的妹妹,眼里的心疼和愧疚几乎要溢出来。
“夏夏那时候刚毕业,她把她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她说,姐,别怕,有我呢。我们一起想办法。她不让我告诉你,她说,姐夫正在事业的上升期,不能让他分心。这个家,有我们两个女人,也能撑起来。”
于是,这对姐妹,开始了一场长达五年的“地下战争”。
林晚负责稳住我,营造一个“岁月静好”的家庭氛围。她把自己的工资,大部分都拿去还债,只留下一点点生活费。
而林夏,则成了那个“冲锋陷阵”的士兵。她放弃了自己专业对口的设计工作,因为“来钱太慢”。她去做兼职模特,去餐厅端盘子,去做一切能快速赚钱的工作。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爱慕虚荣、花钱如流水的“月光族”,只是为了让她偶尔接济姐姐的行为,显得“合情合理”。
“那个西餐厅的经理,总对我动手动脚……我好几次都想不干了……可是想到我姐,想到那笔钱,我就忍下来了。”林夏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字字诛心。
“还有那些模特的工作,冬天要穿着夏天的裙子拍外景,冻得我浑身发抖……回来就发高烧……我不敢告诉我姐,怕她担心,就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哭。”
“姐夫,我朋友圈那些照片,都是假的。那家网红餐厅,我只是路过,在门口拍了张照。那个最新款的包,是我在网上找的图……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觉得,我过得很好,我们家,没有拖累你……”
听着林夏的讲述,我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泪流满面的女人。
一个是我的妻子,为了不让我有压力,宁愿自己背负着沉重的枷锁,独自前行。
一个是我的小姨子,为了保护她的姐姐和我的“自尊”,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健康和梦想。
而我呢?
我这个所谓的“顶梁柱”,这五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我像个瞎子,看不见妻子的疲惫和伪装。
我像个聋子,听不见小姨子在人后的哭泣和叹息。
我甚至还在心里,不止一次地鄙夷过她的“虚荣”和“不懂事”。
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故事里被欺骗的受害者。
直到这一刻,我才幡然醒悟。
我才是那个最可恨的加害者。我的自以为是,我的迟钝,我的不闻不问,才是将她们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第6章 余波与房产证
那一巴掌,我用尽了全力。
脸颊火辣辣地疼,也让我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林晚和林夏都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
“陈阳,你干什么!”林晚惊叫一声,扑过来捧住我的脸,眼泪掉得更凶了,“你打自己干什么!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
我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这个怀抱,迟了整整五年。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瘦得硌人。我无法想象,这五年,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每天躺在我身边。
“对不起……”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晚晚,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混蛋了。”
我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我向她道歉,为我的迟钝,为我的自以为是,为我从未真正地去了解她的内心。
我也向林夏道歉。
我松开林晚,走到林夏面前,郑重地向她鞠了一躬。
“夏夏,对不起。姐夫以前……混蛋,误会你了。谢谢你……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
林夏愣住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在她面前颇有“姐夫威严”的我,会向她如此郑重地道歉。
“姐夫……你别这样……我……”
那一晚,我们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了很久很久。
聊到了天亮。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面对彼此。
林晚说,债务还剩下最后五万块了。按照她们的计划,再有半年,就能彻底还清。
我听完,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
我去了银行,把我这些年存下的所有积蓄,连带着准备用来付首付的钱,全部取了出来。
然后,我给林晚的父亲,那个我名义上的岳父,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只说了一句话:“爸,我是陈阳。家里的债,我们一起还。”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和压抑不住的、苍老的哭声。
我没有去还那五万块的债务。
我用这笔钱,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我去了我们之前看过的那个楼盘。那个我们每次路过,林晚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楼盘。
售楼小姐还记得我,笑着问:“陈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我们现在只剩下最后几套小户型了。”
“不用小户型。”我指着沙盘上位置最好的一栋楼,说:“我要那套三室的,全款。”
签合同,刷卡,办手续。
当所有的流程走完,我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购房合同走出售楼部时,阳光正好。
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富有。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开车去了林夏兼职的那家西餐厅。
隔着玻璃窗,我看到她穿着服务员的制服,正在笨拙地给客人倒红酒。她脸上画着浓妆,却依然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我没有进去。
我只是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下班。
然后,我开车回家。
林晚和林夏都在家,她们大概已经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书房,把门反锁。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林夏的社交账号。密码是她的生日,我试一次就对了。
我把她那些伪装得光鲜亮丽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地,全部删掉了。
然后,我用她的账号,发了最后一条朋友圈。
没有配图,只有一句话:
“从今天起,做回我自己。”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书房。
林晚和林夏正忐忑不安地等在客厅里。
我走到她们面前,从包里拿出那份购房合同,和一张我刚刚办好的银行卡。
我把购房合同,放在了林晚的手里。
“晚晚,这是我给你的家。以后,我们再也不用为房子奔波了。”
然后,我把银行卡,递给了林夏。
“夏夏,这里面是你这些年为这个家付出的钱,还有姐夫给你的利息。密码是你的生日。从明天起,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都辞了,去找一份你喜欢的工作。你的设计那么有才华,不应该被埋没。”
林夏看着手里的银行卡,愣住了,眼圈又红了。
“姐夫……我不能要……”
“必须拿着。”我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应得的。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林晚捧着那份购房合同,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走过去,将她们姐妹俩,一起拥入怀中。
“都过去了。”我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从今天起,这个家,换我来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几个月后,房产证办了下来。
当我把那本红色的、印着我和林晚名字的证书,郑重地交到她手里时,我忽然想起了行车记录仪里的那段对话。
直到房产证结结实实地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那段行re记录仪里的对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牺牲,意味着守护,意味着一个家庭最深沉、最笨拙,也最真挚的爱。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自负和浅薄,也照出了她们的坚韧和伟大。
很庆幸,我发现了。
更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7章 新的开始
拿到房产证的那个周末,我们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家庭庆祝会。
没有邀请任何朋友,只有我们三个人,外加我特意从老家接过来的岳父。
岳父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他一进门,看到宽敞明亮的新房,眼圈就红了。他拉着我的手,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陈阳……好孩子……我们家晚晚和夏夏,没有跟错人……”
我搀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爸,别说这些。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从未像今天这样,掷地有声。
林晚和林夏在厨房里忙活着。我能听到她们姐妹俩的说笑声,和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那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交响乐。
林夏真的把兼职都辞了。
她用我给她的那笔钱,报了一个顶尖的设计培训班,重新拾起了自己的专业。她像一块被唤醒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她的作品,充满了灵气和生命力,很快就在圈子里崭露头角。
她不再发那些虚假的朋友圈,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设计稿,是她和同学老师的合影,是她为了一个创意通宵达旦后,迎着朝阳伸懒腰的剪影。
她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了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伪装的笑容。
有一次,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边,给我看她的手机。那是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录用通知。
“姐夫,我做到了。”她仰着脸,眼睛里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你一直都可以。”
林晚也变了。
她不再对每一笔开销都精打细算,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愁绪,也烟消云散了。她会给自己买喜欢的裙子,会拉着我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在下雨天,踩着积水,笑得咯咯作响。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得更深了。
我们会聊彼此工作中的烦恼,会讨论未来的规划,甚至会争论晚饭是吃米饭还是面条这种无聊的小事。
我们不再有秘密。
我知道了她最喜欢的花是向日葵,因为“向着太阳,就不会悲伤”。
她也知道了,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天文学家,而不是现在这个每天和代码打交道的“码农”。
那天晚上,饭菜很丰盛。
岳父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他给我们讲林晚和林夏小时候的趣事,讲她们姐妹俩如何相互扶持,走过那些最艰难的岁月。
讲到动情处,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忍不住老泪纵横。
林夏靠在林晚的肩膀上,也跟着抹眼泪。
我给岳父添上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站了起来。
“爸,晚晚,夏夏。”我看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今天,我想说几句话。”
“以前,我以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就是赚钱养家,给家人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工作,把工资卡上交,就是一个好丈夫,好女婿,好姐夫。”
“但是,那段行车记录仪的录音,给我上了一课。它让我明白,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房子有多大,存款有多少,而是心与心之间,有没有距离。”
“它让我知道,真正的家人,不是把对方保护在无菌的玻璃罩里,而是无论风雨,都愿意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是分担,而不是隐瞒。是坦诚,而不是伪装。”
我举起酒杯,目光依次扫过他们。
“所以,我想敬你们一杯。敬晚晚和夏夏,你们的坚韧和付出,让我自愧不如。也敬爸,您为这个家,承受了太多。”
“最后,敬我们自己。敬我们这个家,从今天起,翻开新的一页。以后,有福同享,有难我来当。”
说完,我一饮而尽。
窗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我知道,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们这个小小的家,终于找到了它最稳固的基石。那不是钢筋水泥,不是银行存款,而是经历过风雨洗礼后,愈发紧密相连的,四颗心。
或许,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那段“行车记录仪录音”,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牺牲。
重要的是,当你有机会听到那段录音时,你是否还有勇气,去拥抱那个不完美的真相,去修复那些被谎言腐蚀的裂痕,然后,用更深的爱,去守护它。
我想,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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