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机关大院里的日子,就像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看着年年岁岁都一样。风吹过来,叶子哗啦啦地响,底下的人,该开会的开会,该写材料的写材料。唯一能让这潭平静的水,泛起一点涟漪的,就是中午十二点准时响起的下班铃。
那时候,人就像是出了笼的鸟,从各个办公室里涌出来,端着清一色的不锈钢餐盘,汇集到食堂。吃什么,菜咸了还是淡了,土豆丝是脆的还是软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成了这一天里,最有人情味的话题。
01
市规划局的机关食堂,跟别处也没什么两样。长长的不锈钢打饭台,擦得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米饭的蒸汽和各种菜肴混合在一起的,说不上难闻也说不上香的味道。王守义就站在这片热气腾腾的白雾后面,穿着一身洗得领口和袖口都有些发毛的白色工作服,手里握着一把跟他手臂差不多长的大铁铲。
他负责炒大锅菜。他的菜,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贴在窗口小黑板上的,永远是那几样:醋溜土豆丝,家常烧茄子,西红柿炒鸡蛋,偶尔改善伙食,会有一大盆红烧肉。可就是这几样最普通的菜,他做出来的味道,总跟别处的不一样。他炒的土豆丝,根根分明,吃到嘴里是清脆的“嘎嘣”声。他烧的茄子,看着油汪汪的,吃到嘴里却一点也不腻,咸淡也刚刚好,最是下饭。
局里那些上了年纪,快要退休的老同志,就好他这一口。他们总说,老王的菜,吃着舒坦,熨帖,有“家”的味道。王守义不多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着有些木讷。只是偶尔,在给那些相熟的老同志打菜时,他那握着大铁勺的手臂,会稍微倾斜一下,多抖落几块带着肉皮的红烧肉到人家的餐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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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平静的日子,被新来的常务副局长张健,给打破了。
张健三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的时候。他是从省里的大部门“下放”来镀金的,据说背景很深,前途不可限量。人,也因此显得格外张扬,走路都带着风。
他第一天来食堂吃饭,排队打完菜,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餐盘里那几样朴实无华的菜,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用筷子尖,嫌弃地扒拉了两下那盘黄澄澄的土豆丝,然后对陪坐在一旁的办公室主任,用一种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几桌人都听见的声音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咱们局里的伙食还这么差?这土-豆丝切得比我手指头还粗,盐放得齁咸,一点水平都没有。后勤这块,要好好抓一抓了。”
正在窗口后面,埋着头,呼哧呼哧炒下一锅菜的王守义,那只握着沉重锅铲的手,在半空中,很轻微地,顿了一下。
02
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健的第一把火,就烧向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机关食堂。
他认为,一个单位的食堂,代表着这个单位的“脸面”和“福利水平”,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他专门召集了食堂经理李姐和所有后勤部门的人员,开了一个长达两个小时的会。会上,他毫不客气地,把王守义当成了不思进取,因循守旧的反面典型。
“就说你那个土豆丝,王师傅是吧?”张健翘着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目光在王守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扫来扫去。“我听办公室的人说,你是咱们前任老局长亲自请来的,有点老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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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但是,时代在进步,我们的思想也要跟上。不能总抱着那些老一套不放。现在外面的餐厅,都讲究摆盘,讲究艺术感,讲究营养搭配。我们机关食堂,不能还停留在让大家吃饱就行的那个原始阶段。”
他大笔一挥,给食堂定下了好几条新规矩。要求食堂每周必须推出五道以上的“创新菜”,每个月要搞一次“主题美食周”,甚至还提出,要从市里最好的五星级酒店,请一位行政总厨,来给食堂的师傅们,进行一次为期三天的“现代化烹饪理念培训”。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像是在指着王守义的鼻子说,你,不行,你那一套,过时了。
食堂经理李姐,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最是懂得机关里的人情世故。她夹在新领导和老员工之间,左右为难。散了会,她把王守义单独留了下来,给他递了根烟,劝道:“老王,别往心里去。新来的领导,都这样,喜欢显摆自己的能耐。你就按他说的,随便上网抄几个花里胡哨的菜谱,糊弄一下就行了。等他那三分钟热度一过,就没事了。”
王守义没接那根烟。他没说一句话,只是从墙上取下他那块用了十几年的,已经被磨得发亮的擦锅布,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那口乌黑的大铁锅。
03
为了迎接市里一个非常重要的联合检查团,张健把这次接待任务,看作是自己上任以来,第一次展示工作成果的绝佳机会。他亲自指示,招待午宴,就设在局里的小餐厅,由机关食堂全权负责,以此来体现他们“厉行节约”和“后勤改革的卓越成效”。
他亲自审定菜单。王守义按照惯例,提出做几道本地的传统硬菜,比如红烧蹄髈,清蒸鲈鱼之类的。张健看着那张手写的菜单,连连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把一本花花绿绿的美食杂志,拍在桌子上,指点江山,要求食堂做几道“看起来就上档次”的融合菜,什么“黑松露焗澳龙”,“低温慢煮小牛排”。
王守义看着那些他听都没听过的菜名,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抬起头,看着张健,只说了三个字:“我不会。”
张健当场就发作了,他把那本杂志狠狠地摔在地上,指着王守义的鼻子骂道:“你不会?你一个掌勺的厨子,跟我说你不会做菜?我看你不是不会,你就是思想僵化,态度有问题!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整个办公室,气氛紧张得像是要结冰。
最后,还是李姐出来打圆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大部分的菜,还是从外面相熟的酒店订,做好之后,悄悄送到食堂后厨,再换上局里的盘子端上去。只让王守义,负责在食堂里,临时做一个最简单的汤,也算是食堂“参与”了这次接待。
张健为了羞辱王守义,故意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冷笑着说:“那你总会做个青菜汤吧?行,就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就做个最简单的,川菜里的‘开水白菜’,总行了吧?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你自己卷铺盖走人!”
宴会当天,酒店送来的菜品,道道精美,摆盘漂亮得像艺术品。张健坐在主陪的位置上,意气风发。最后,服务员把王守义做的那道“开水白菜”,端了上来。
只见一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白瓷汤碗里,几颗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白菜心,静静地躺在清澈见底的汤中,上面连一滴油花都看不见。那样子,看起来寡淡无味,就像是直接用烧开的白水,烫了一下白菜而已。
张健看到后,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他正准备当着检查团几位领导的面,借题发挥,好好地敲打一下后勤部门,杀鸡儆猴。
可就在这时,坐在主宾位置上,检查团里一位年长的领导,也是本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干部,舀了一小勺汤。他刚把汤勺送到嘴边,还没喝,只是闻了一下那汤散发出来的热气,脸色就微微一变。他喝了一小口,随即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然后,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喉结动了一下,细细地品味着,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讶和怀念的复杂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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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健不明所以,他以为是老领导对这道“简陋”的汤,非常不满意。为了挽回局面,他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了一张他前几天去省城一家顶级私人会所吃饭时,特意拍下来发朋友圈炫耀的照片。他把手机递给身边的李姐,想让她对比一下,看看什么叫差距,并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李经理,你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高档宴席!色香味俱全!这道佛跳墙,那才是真正的大厨手笔!”
照片拍的是一道用金边白瓷盅装着的“佛跳墙”,器皿考究,食材华贵。食堂经理李姐凑过去一看,起初只是出于应付,附和地点着头。可当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照片角落里,一个穿着雪白厨师服的背景人物时,她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僵住了!
照片的像素很高,可以清晰地放大。她看到,那个站在主厨身后,双手背在身后,正用一种极其严厉的眼神,指导主厨摆盘的男人,虽然比现在年轻了十几岁,头发还是乌黑的,但那熟悉的,像刀刻一样的脸部轮廓,和那种平静中带着威严的眼神,分明就是王守义!在那个人物的背景墙上,还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书法作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五个大字——“国宾馆御宴厅”!
李姐看到后震惊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一下子就冲到了天灵盖!那个天天被张健呼来喝去,嫌弃手艺差,只会炒大锅菜的王师傅,竟然……竟然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传奇人物?
04
李姐吓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瞬间就被浸湿了。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把手机还给张健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她再看向后厨方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充满了敬畏和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她几次想找个机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还在那里夸夸其谈的张健,让他说话注意点。可是张健正处于权力的快感和众人的吹捧之中,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只当李姐是被自己描绘的“美食蓝图”和那张照片的“档次”给震慑住了,脸上显得更加得意。
而那位喝了汤的老领导,在宴会结束,临走的时候,特意把李姐拉到一边,用一种非常客气的语气,悄悄地问:“李经理,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们食堂这位做汤的师傅,是从哪里请来的高人?”
这个问题,更让李姐确定了自己那个不敢相信的猜测。她不敢说实话,只能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过去。
王守义的真实身份,成了一个只有李姐一个人知道的,天大的秘密。她开始有意识地,不动声色地保护王守义。张健后来又提出的好几个不切实际的“改革”要求,都被她用各种理由给扛了下来。但她也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像王守义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这个小小的食堂里。
与此同时,一则措辞严肃的正式通知,从市委办公室下发到了局里:下个星期,省政府办公厅的刘秘书长,要亲自带队,下来视察一项关于城市未来十年规划的重点工作。
这对于市里和规划局来说,都是天大的事。张健作为这项工作的具体负责人,更是把这次接待任务,看作是自己能否在镀金结束后,再上一个台阶的关键之战。他变得格外紧张,也格外地挑剔,整个局里,都因为这件事,进入了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
05
省里领导抵达的日子,整个规划局大楼,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换上了最整洁的服装。张健更是穿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西装,打了条颜色鲜亮的领带,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像戴了个头盔。他带着局里所有的中层干部,在大楼门口,排成两列,顶着大太阳,提前半个小时,列队等候。
车队准时到达。车门打开,从头一辆车里走下来的,正是那位在整个省的官场里,都以作风严谨和不苟言笑而著称的刘秘书长。
经过一整个上午,气氛严肃的汇报会和走马观花式的现场视察,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张健早已在局里那个装修得最好的小餐厅里,安排了最高规格的宴席,所有的菜品,都是从市里最顶级的酒店,请大厨专门订做的。
他面带微笑,姿态恭敬地,伸出手,引导刘秘书长一行人前往小餐厅。
刘秘书长却摆了摆手,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说:“不了,张局长。中午就在你们的机关食堂,简单吃个便饭就行。中央三令五申,要轻车简从,不要搞特殊化。”
张健虽然心里有些失望,觉得精心准备的宴席白费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个在省领导面前,展示自己“工作作风朴实”“亲民”一面的好机会。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喧闹的大食堂。张健亲自陪着,给刘秘书长打了饭菜。刘秘书长每样菜都夹了一口,慢慢地,仔细地吃着。张健则抓住这个机会,在一旁,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上任以来,是如何“狠抓后勤改革,大力提高干部职工伙食水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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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秘书长不置可否,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在吃完餐盘里那份普普通通的家常烧茄子之后,突然放下了筷子。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种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的神情。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了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张健,看向他身后的办公室主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问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们食堂,是不是有一个姓王的师傅?”
张健一愣,连忙抢着回答:“是是是,刘秘书长,是有个姓王的,年纪大了,思想有点跟不上时代,我们正准备对他进行岗位调整……”
刘秘书长根本没有理会他,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他转过头,对自己随行的一位年轻干练的秘书吩咐道:“小周,你现在,马上去后厨。不要惊动任何人,你直接去那个炒大锅菜的灶台前面,看看那个掌勺的老师傅,他的左手手腕上,是不是有一道很淡的刀疤。”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