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这世道乱糟糟的,人命有时候还不如一袋子粮食值钱。地里的庄稼,今年种下去了,明年能不能收,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还得看那些当兵的脸色。官道上头,今天过去的是插着“元”字旗的兵,明天可能就换成了“明”字旗。
对田埂上刨食的庄稼汉来说,旗子换了,日子还是一样,该交的粮一粒不能少,该出的力一分不能省。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这天下姓朱还是姓别的什么,跟自己关系不大。自己能做的,就是少说两句话,多干点活,祈祷着别碰上乱兵,能让家里的婆娘娃儿,多喝几顿稀的,就算是好日子了。
01
洪武二年,秋风已经开始割人了。徐达和常遇春带着二十五万明军,像一把烧得通红的铁梳子,从南往北,把元廷的地盘梳理得干干净净。山东平了,河南定了,大都城也被拿了下来,元顺帝夹着尾巴跑去了漠北。所有人都觉得,这天下,差不多该太平了。可就是这把无往不利的铁梳子,在山西太原城下,梳齿“咯嘣”一声,断了好几根。
守太原城的,是元军大将王保保。
这个名字,一开始,明军大营里的兵士们还不怎么当回事。一个蒙古名字,听着还有点土气。可几天前的一场前哨战,让所有人都把这个名字,刻在了骨头里。那天,副帅常遇春手下最能打的一个先锋营,五千人,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带队的将军,是跟着常遇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汉。可一个时辰不到,这五千人,就只剩下不到两千,连滚带爬地退了回来,那位将军的一条胳膊,都留在了阵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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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校尉陈六斤,就是那两千个活下来的人之一。他是个淮西人,跟着大帅从濠州一路打到这里,见过血,也杀过人,自认为胆子不小。可那天,他是真的怕了。他趴在死人堆里,亲眼看见王保保的那些蒙古骑兵,是怎么打仗的。他们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元军,冲上来的时候乱糟糟的,只知道哇哇大叫。王保保的兵,不怎么出声,一队一队,像梳子齿一样整齐。他们的马快,刀也快,一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叫喊。他们的眼神,都一个样,冷得像北方的冰碴子。
从那天起,二十五万明军就被死死地钉在了太原城外。高大厚实的城墙,就像一道铁铸的屏风,纹丝不动。每天天不亮,城里头就会吹起那种呜呜咽咽的蒙古号角,声音传出老远,听得人心头发毛。兵士们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烦躁。大家伙儿都是拖家带口出来卖命的,谁不想早点打完仗,拿着赏钱回家?可现在,这个叫王保保的,像一颗钉子,把所有人都钉在了这片黄土地上。陈六斤坐在自己的营帐里,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他那把卷了刃的腰刀。他心里头,第一次没了底。他不知道,这颗钉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拔掉。
02
徐达元帅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命令:全军安营扎寨,不准出战。每天的任务,就是挖沟,把营寨前的壕沟挖得更深一点;筑墙,把营寨的土墙筑得更高一点。二十五万大军,一下子从打仗的,变成了修长城的。
这下子,军营里可就热闹了。那些憋了一肚子火的将军们,天天往中军大帐里跑。打头的,自然是副帅常遇春。他那个火爆脾气,在全军是出了名的。这天晚上,他又冲进了徐达的帅帐,那杆一百多斤的虎头湛金枪,被他“当”的一声戳在地上,震得帐篷顶上的尘土都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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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常遇春的嗓门,比打雷还响,“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咱们二十五万弟兄,天天在这儿挖土玩?城里头的王保保,现在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元朝剩下的一点渣滓!当年在鄱阳湖,陈友谅那六十万水师,咱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他灭了!现在倒好,被一个蒙古人堵在城外头,不敢动弹了!这要是传回南京,皇上怎么想?天下的老百姓又怎么想?”
他身后跟着的一帮将军,也都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话里的意思都差不多,就是憋屈,要打。
徐达正坐在帅案后面,对着一盏油灯,仔细地看着一张地图。他听着常遇春的咆哮,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口老井,不管外面风多大,他里面都是静的。等所有人都说得口干舌燥,说不动了,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了常遇春一眼。
“遇春,坐下。喝口水。”他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力道。常遇春哼了一声,还是气呼呼地坐下了。
“打仗,不是比谁的嗓门大。”徐达慢悠悠地说,“王保保的兵,你见识过了。跟咱们以前打的那些,不一样。他的兵,有精气神。这样的敌人,硬冲,就算冲下来了,咱们自己也得崩掉几颗牙。划不来。”
“那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吧?”常遇-春不服气,“咱们的粮草,可都是从南方辛辛苦苦运过来的!”
“不耗着。”徐达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点,轻轻敲了敲。“打蛇打七寸。他的兵再厉害,也得吃饭。他的粮道,是从北边大同府过来的。你去,把他的粮道给掐了。”
常遇春一听,精神头立马就来了,刚要站起来领命。徐达却又摆了摆手:“这事儿,不能大张旗鼓地去。人去多了,动静大,容易被他发现。得派一帮机灵的,悄悄地摸过去。”他的目光,在帐篷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站在门帘边上,负责传令的陈六斤身上。
“陈六斤。”
陈六斤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出来,单膝跪下:“末将在!”
徐达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琢磨不透的微笑:“你,带一百个咱们淮西出来的老乡,都是属猴子的那种。我不让你们去放火烧粮,我给你们的任务,是去‘看’。去给我仔仔细细地看清楚,王保保的后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的兵,除了在战场上杀人,私底下,都在干些什么。看明白了,一个不少地,活着回来见我。”
03
陈六斤带着一百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兄,一人身上背着一张弓,一把刀,还有三天的干饼子,像一百只夜猫子,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太行山漆黑的夜色里。徐达的这个命令,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不让烧粮,让去看人?看鞑子兵怎么吃饭拉屎吗?可他是个小人物,大帅的命令,他只能不打折扣地去执行。
他们在山里头钻了三天,白天睡觉,晚上赶路,渴了就喝几口山泉水,饿了就啃几口硬得能把牙硌掉的干饼。凭着一张简陋的地图,和在路上抓到的一个采药老农的指点,他们有惊无险地绕到了太原城的北面。地图上说,这里有个叫“干涸村”的地方,因为早年闹瘟疫,村里的人死光了,现在是王保保储存粮草的一个秘密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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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子,比陈六斤想象的还要破败。到处都是倒了半边的土墙,房顶上的茅草也早就被风吹光了,露出黑洞洞的椽子。陈六斤把人手都散开,埋伏在村子外围的草丛和土坡后面,他自己则带着两个胆子最大、身手最好的弟兄,猫着腰,摸到了村口一间还算完整的破屋子里。他把窗户纸捅了个小窟窿,眼睛凑上去,往外看。
村子里,安静得像一座坟。除了风吹过断墙时发出的那种“呜呜”声,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哪里像个有重兵把守的粮仓?陈六斤心里头直犯嘀咕,觉得是不是大帅的情报错了。
就在他准备打手势,让弟兄们撤退的时候,村子外面那条黄土路上,传来了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陈六斤赶紧又把眼睛凑了回去。只见一队大概有两三百人的蒙古骑兵,押着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慢吞吞地进了村子。陈六斤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把腰刀的刀柄,攥得死死的。
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大车上盖着的油布下面,露出来的麻袋,上面印着的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淮西行营”四个大字。那是他们明军自己的粮袋!这帮天杀的鞑子,不知道从哪里,抢了他们的军粮。
车队在村子中央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那空地旁边,有一座只剩下三面墙的土地庙。蒙古兵们跳下马,没有急着卸货。然后,从村子里那些破屋子的阴影里,一个接一个,走出来好多人。这些人,不是兵,是老百姓。看穿着打扮,都是汉人。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穿得破破烂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可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渴望。
然后,陈六斤看到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蒙古兵,竟然拿着刀,把那些明军的粮袋一个个都割开了。黄澄澄的粟米,像水一样流了出来。他们没有哄抢,而是由一个小头目,大概是百夫长的样子,拿着一个大木勺,给那些排着队的汉人百姓,一人分一勺。
那个百夫长的腰杆挺得笔直,嘴里还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大声地维持着秩序:“都排好队!不准挤!都有,都有!”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元军溃兵衣服的汉子,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大概是饿疯了,他一把推开前面的人,冲上去抢了一个老太太手里的粮食口袋,转身就要跑。
那个蒙古百夫长看见了,眼睛一瞪,嘴里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蒙古话,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他一脚就把那个溃兵踹了个狗吃屎,然后,他没有丝毫犹豫,抽出腰间的弯刀,对着那个还在地上挣扎的溃兵的脖子,就是一刀。一颗人头,带着一股血箭,滚出去老远。
陈六斤看到后震惊了。他趴在墙缝后面,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从里到外,都凉透了。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王保保,那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的手下,为什么会用抢来的、珍贵无比的军粮,去救济汉人百姓?那个蒙古百夫长,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汉人老太太,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虽然是溃兵)理论上的自己人?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04
陈六斤带着这个能把天都掀翻的消息,和满身的泥土草屑,像个野人一样,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明军大营。当他冲进中军大帐,把自己在干涸村看到的一切,结结巴巴地说完之后,整个帐篷里,所有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都僵住了。
常遇春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他的脸,憋得像一块紫色的猪肝,他一拳砸在身边的柱子上,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王保保不是个好东西!这是什么?这是在收买人心!这是在演戏给咱们看!他这是在告诉咱们,他连汉人的心都能收服!这是在跟咱们耍阴谋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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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一喊,帐篷里头的将军们,也都跟着回过神来,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觉得常遇春说得有道理。在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武将看来,事情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肯定是没安好心。
徐达一直没有说话。他等所有人都嚷嚷完了,才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只把陈六斤一个人留了下来。他把陈六斤叫到帅案跟前,破天荒地,亲手给他倒了一碗水。然后,他开始问话。他问得很细,细到让陈六斤都觉得有些奇怪。他问那些汉人百姓的口音,是山西本地的,还是从别处逃难过来的?他问那个蒙古百夫长,杀人的时候,眼睛眨了没有?他问那些领到粮食的百姓,脸上是感激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陈六斤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是用心感觉到的,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等陈六斤也退下之后,徐达一个人,对着那张摊开的,画满了各种线条和标记的军事地图,坐了一整夜。帐篷外面,巡逻队的脚步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帐篷里面,牛油大蜡的火苗,静静地燃烧着,把徐达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帐壁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徐达终于动了。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了一团白雾。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可他的眼神,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他好像终于想通了这盘棋,该怎么下。
他明白了,王保保不是在演戏。或者说,这不仅仅是在演戏。王保保,这个被誉为“元朝最后的名将”的男人,他是在用一种只有他们这种级别的对手才能看懂的方式,在跟自己“说话”。
他用战场上的强硬,告诉徐达:我不好惹,想吃掉我,你得付出惨重的代价。他又用土地庙前的“仁义”,告诉徐达:我不是一个只会杀戮的野蛮人,我也懂得人心的重要。
徐达的脑子里,浮现出王保保那张年轻而又孤傲的脸。他忽然懂了。王保保心里比谁都清楚,大元朝,早就完了,气数已尽,神仙也救不活了。他现在在这里拼死抵抗,不是为了那个早就烂到了骨子里的朝廷,也不是为了那个远在漠北的皇帝。他是为了他身后的那几万还能打仗的蒙古汉子,还有他们身后那十几万跟着他们迁徙的家眷。他在为他的族人,寻找一条出路。一条除了被消灭和被奴役之外的,第三条路。一条可以让他们,有尊严地活下去的路。
05
徐达看懂了王保保的潜台词,但他没有动。这场棋局,太大了,对手是王保保,可真正的观众,却是远在南京皇宫里的那位。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他需要等,等王保保给出更明确的信号。
而王保保,在抛出了那个“善待百姓”的橄榄枝后,迟迟没有得到徐达的回应。他开始变得不耐烦了。他不知道徐达是没看懂,还是看懂了装不懂。他必须用更激烈的方式,来逼迫徐达,从他那个乌龟壳里,探出头来。
于是,最血腥,也最残酷的一幕,开始了。
从第二天起,每天天一亮,元军大营里就会准时冲出一员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大将,在两军阵地之间,指名道姓地挑战。骂的话,极其的难听,汉话和蒙古话夹杂在一起,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问候明军所有将领的女性亲属。
明军这边,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指着鼻子的羞辱。当天,就有一位姓张的偏将军,红着眼睛,提着刀,请命出战。徐达没有阻止。结果,那位张将军,跟对方斗了不到二十个回合,就被一杆长矛,从胸口捅了个对穿,尸体被高高地挑在空中。
元军阵前,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
第二天,又有一位姓李的将军,不信邪,提着一对大铁锤,冲了出去。这一次,他撑的时间长一点,可最后还是被对方用计,砍断了马腿,跌下马来,被活活地踩成了肉泥。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明军就像中了邪一样,一连派出了五员大将,都是在军中数得上号的勇将。可结果,全都是一个样,一个活口都没回来。
王保保命人把那五颗血淋淋的人头,割了下来,用长长的矛杆挑着,像插秧一样,一字排开,插在了两军阵地的正中央。那五颗人头,经过几天风吹日晒,已经变得又干又黑,眼睛和嘴巴都还大张着,脸上凝固着死前那一刻的惊恐和不甘。每天,都有成群的乌鸦,落在上面,发出“呱呱”的叫声。
这一下,整个明军大营的士气,跌到了冰点。兵士们看着那五颗人头,眼神里,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恐惧。一种对那个叫王保保的男人的恐惧。军营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
常遇春,终于彻底爆发了。他的营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稀巴爛。这天下午,他提着那杆沾满了无数人鲜血的虎头湛金枪,浑身上下,像冒着黑烟一样,杀气腾腾地,直冲徐达的中军大帐。他一脚踹开帐门,双眼红得像两块烧红的炭,对着徐达,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道:“徐达!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那上面挂着的,是咱们的弟兄!再这么下去,不用他王保保来打,咱们自己就先散了!今天,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着我!我常遇春要是不能把王保保那小子的脑袋拧下来,挂在那几杆矛上,我就不姓常!”
说完,他根本不给徐达说话的机会,提着枪,转身就像一头失控的野牛,要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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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就在常遇春的身体即将冲出帐篷的那一刻,一只手,稳稳地,像铁铸的一样,按住了他的肩膀。是徐达。
“大哥!你给我放手!”常遇春回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
徐达没有放手。他的脸上,还是那种千年不变的平静。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处在暴怒边缘的兄弟,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呵斥。他只是把嘴巴,凑到了常遇春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极低极低的声音,交代了一句话。
他说:“去吧。记住,就跟他打三十个回合。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个回合。三十回合一到,不管你是赢是输,立刻就假装打不过,转头就跑。跑的时候,别的什么都别想,把你的头盔,摘下来,使出你吃奶的力气,扔向他。”
常遇春听完了这句话,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了那里。他满腔的,足以把天都烧个窟窿的怒火,像是被一瓢从冰河里舀出来的水,从头到脚,给浇了个透心凉。他不明白。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打法?这是什么命令?跟人打架,打到一半,扭头就跑,还要把自己的头盔给扔了?那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个孬种,是个胆小鬼吗?他常遇春,从跟着皇上起兵那天起,打过败仗,受过重伤,可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他想张嘴问个为什么。可他看着徐达那双深得像海一样的眼睛,最后,他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可以不信天,不信地,但他不能不信徐达。这是他们从尸山血海里,用命换来的交情。他想不通,但他选择相信。
常遇春提着他的虎头湛金枪,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满脑子的问号,冲出了大营。他骑着他那匹通体赤红的火龙驹,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直扑元军阵前。
元军阵中,王保保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来。他也骑着一匹纯黑的战马,提着一把弯刀,缓缓地迎了出来。
两个代表着这个时代步战和马战巅峰的男人,就这样,在几十万人的注视下,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那一刻,时间都好像变慢了。只听见兵器碰撞时发出的,刺耳的尖啸声。只看见一红一黑两道影子,像两条缠斗的蛟龙,搅得那片黄土地上,飞沙走石。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知道,这场对决,将决定这场战争的走向。
两人转眼间,就斗了二十九个回合,依旧是平分秋色,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第三十个回合,两人兵器再次相交的瞬间,常遇春忽然大喊了一声,枪法一乱,像是被震伤了手臂一样,卖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朝着自己的本阵,狼狈地逃去。
明军阵中,响起了一片不敢相信的惊呼。元军那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充满了鄙夷和嘲讽的笑声。
就在这漫天的嘲笑声中,逃跑的常遇春,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动作。他腾出一只手,一把摘下了自己头上那顶亮得晃眼的银盔,想都没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身后紧追不舍的王保保,奋力地抛了过去。
元军的笑声,更大了。他们笑得前仰后合,许多人都笑出了眼泪。连明军的战神,中原第一猛将常遇春,都被吓得丢盔弃甲,这场仗,还有什么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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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这时,那个本该乘胜追击的王保保,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猛地勒住了他那匹黑色的战马。他没有再往前追哪怕一步。他看着那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线,最后“哐当”一声掉在尘土里的头盔,眼神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光芒。他挥了挥手,一个亲兵立刻上前,把头盔捡了起来,恭敬地递给了他。
王保保接过头盔,没有看外面,而是直接翻了过来。他那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头盔的内衬,那个用来固定盔缨的,毫不起眼的皮垫子。随即,他脸上那种嗜血的,张狂的表情,一点一点地,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了然,还有一丝伤感的神色。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在那块皮垫子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了还在混乱中的战场,望向了远处,明军大营帅台的方向,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写着一个斗大的“徐”字的大纛。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他身后的笑声,都渐渐地,尴尬地停了下来。
最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历史都为之拐弯的决定。他举起了他那只握着弯刀的手,缓缓地,有力地,向下一挥,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这一幕,让两军阵前,数十万的将士,全都像傻了一样,愣在了原地。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在一场即将到手的,足以名垂青史的辉煌胜利面前,王保保,会主动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