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那塔不对劲。”
“一个信号塔,有啥不对劲的?天天六点闪三下,我都习惯了。”
我死死盯着远处山脊上的那个红点,五年通讯兵的生涯让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我知道,那绝不是任何一种我所知的正常信号。
我只是没想到,当我终于弄明白那三下闪光究竟意味着什么时,整个村子,已经被从地图上彻底抹去,封得严严实实。
01
长途汽车的引擎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盘山公路上发出沉闷的喘息。
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钢筋水泥,渐渐变成了连绵不绝的苍翠山峦。
五年了。
李卫把背囊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
这是家的味道。
车门打开,他第一个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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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土坡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正站在老槐树下,手里夹着一根卷烟,烟雾缭绕。
是父亲。
他的背好像比五年前更佝偻了一些,鬓角的白发也愈发扎眼。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嗯,回来了。”李卫走过去,接过父亲手里的烟,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
父子之间,没有拥抱,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回到家,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家常菜已经摆好。
红烧肉,小鸡炖蘑菇,还有一盘清炒的本地野菜。
父亲给他倒满一杯白酒,自己也满上,举起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熨帖极了。
这五年,他在部队里是一名通讯兵,每天与冰冷的设备、枯燥的信号和严格的纪律为伴。
信号的收发,频率的调试,线路的维护,已经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习惯了用逻辑和规律去审视一切。
而此刻,家里的这份闲适,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几乎有些陌生的松弛。
“在部队里,苦不苦?”父亲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到他碗里。
“还行,都过来了。”李卫扒拉着米饭,含糊地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形容那些在高原上架设天线,在泥泞里抢修线路的日子。
说了,父亲也只是徒增担忧。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慢悠悠地走向六点。
“铛!铛!铛……”
钟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悠远而沉稳。
李卫无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望向远处山脊的最高处。
那里,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信号塔。
那是几年前村里为了解决信号问题,几大运营商合资兴建的,算是村里最现代化的建筑。
信号塔顶端,一颗红色的航空障碍灯,正按照固定的频率,缓慢地一闪一灭。
这是标准的工作模式,防止夜间飞行的飞机撞上。
然而,就在李卫的目光锁定的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慢悠悠闪烁的红灯,突然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啪!”
“啪!”
“啪!”
三下极快速、间隔均匀的闪烁,像是一颗短暂的心跳,骤然亮起,又骤然熄灭。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随后,红灯又恢复了之前那种不紧不慢的、懒洋洋的闪烁节奏。
仿佛刚才那三下急促的闪光,只是一个错觉。
李卫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对!
绝对不对!
作为一名专业的通讯兵,他对各种信号模式了如指掌。
航空障碍灯只有常亮和固定频率闪烁两种模式,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夹杂着快速点射的信号。
设备故障?
故障的闪烁是无规律的,是紊乱的,时快时慢,或者干脆熄灭。
而刚才那三下,太精准了,精准得像是在执行一道命令。
“又看那个塔啊?”
父亲的声音把李卫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呷了口酒,顺着李卫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是见怪不怪的平淡。
“一个信号塔,有啥不对劲的?”
“爸,”李卫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刚才看见没?它闪了三下,很快。”
“看见了啊。”父亲满不在乎地回答,“天天这个点都这样,好几年了。”
什么?
天天?
好几年了?
李卫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宕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追问道。
“记不清了,”父亲想了想,“好像是塔建好没多久就有了吧。村里人早就习惯了,只要手机有信号,谁管它闪几下。”
“没人觉得奇怪吗?没人问过?”李卫简直不敢相信。
“问啥?有啥好问的。”父亲笑了起来,“说不定是人家的新技术,每天自动报个到。行了,快吃饭,菜都凉了。”
李卫没有再说话,但他碗里的饭,却再也吃不下一口。
他看着父亲那张习以为常的脸,又看了看远处静默的信号塔。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缓缓爬了上来。
一个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异常。
一个持续了好几年的、精准的、神秘的信号。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02
从那天起,信号塔就像一根刺,扎进了李卫的心里。
他每天下午五点五十五分,都会准时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手机,打开秒表计时器。
第一天,18:00:00,信号塔顶的红灯准时、快速地闪了三下。
第二天,18:00:00,分秒不差。
第三天,依旧如此。
精准,冷静,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机器,日复一日地执行着神秘的指令。
李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遍了所有从部队带回来的专业书籍。
《通信原理》、《移动基站设备维护手册》、《航空信标信号协议》……
没有任何一种公开的协议或规范,能解释这种“闪三下”的信号模式。
这完全是一个非标的、私有的信号语言。
他不死心,又打开电脑,在各种专业的论坛和数据库里搜索。
他输入了“基站信号灯异常”、“障碍灯非标闪烁模式”等几十个关键词。
得到的结果,要么是设备故障讨论,要么是驴唇不对马嘴的广告。
这个存在了数年的信号,仿佛只存在于李家坳这片小小的天空之下,外界对此一无所知。
“卫东,你这几天是咋了?天天盯着那破塔看,魔怔了?”
母亲看着儿子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忧心忡忡。
李卫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跟他们说信号学?说协议?说这背后可能隐藏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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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会像父亲一样,觉得是他想多了,是在部队待久了,看什么都疑神疑鬼。
这种不被理解的孤独感,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他决定求助官方渠道。
他拨通了电信运营商的客服电话。
“您好,我想反映一个问题,我们村的信号塔,每天晚上六点整,顶灯都会快速闪烁三下,这正常吗?”
电话那头的客服小姐声音甜美而机械。
“先生您好,请问您的手机信号和上网功能是否正常?”
“都正常,但那个灯……”
“先生,只要不影响您的正常使用,建议您无需过分关注。设备可能会有特定的自检程序,请您放心。”
“这不是自检!自检信号我懂,这不一样!”李卫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好的先生,您的心情我理解。您的问题我已经为您记录备案了,会向上级部门反映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连几天,没有半点回音。
他又想到了自己一同退伍的战友,小张,在县里的通讯公司上班。
他给小张打了个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小张倒是很重视,答应帮他问问。
两天后,小张回了电话,语气里透着无奈。
“卫子,我帮你问了。我们公司的记录显示,李家坳那个基站的信号数据一切正常,运行稳定。”
“那设备呢?灯为什么会那么闪?”
“嗨,别提了。”小张叹了口气,“那个站的日常维护,早就外包给一个第三方公司了,叫什么‘远通技术’。我们只看他们报上来的数据,只要数据没问题,他们具体怎么维护的,设备有什么小毛病,我们这边根本就不管。”
线索,到这里似乎又断了。
远在天边,不如近在眼前。
李卫决定,亲自去信号塔看一看。
他从杂物间里推出了父亲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摩托车。
“爸,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父亲正蹲在门口抽烟。
“去山上转转。”
父亲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只是嘱咐道:“路不好走,慢点骑。”
摩托车突突地冒着黑烟,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着。
信号塔建在村子东面的山脊上,是全村的制高点。
上山的路,比李卫想象的要好走一些。
这不是一条简单的土路,路面被压得很实,甚至有些地方还有碎石铺垫的痕C迹。
路边,几道又深又宽的轮胎印,清晰地印在泥土里。
李卫停下车,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不是摩托车或者普通皮卡能留下的印记。
从胎纹的宽度和深度来看,这绝对是重型卡车留下的。
一个普通的信号塔维护,需要用到重型卡车吗?
而且看这印记的新旧程度,有新有旧,说明这种卡车来得还很频繁。
他的心里,疑云更重了。
骑到山路的尽头,信号塔就在眼前。
高耸的钢铁巨人,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有些孤傲。
一人多高的铁丝网将塔基牢牢围住,门口挂着“高压危险,严禁攀爬”的警示牌,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设备房。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标准,那么的合规。
李卫没有急着靠近,而是找了个隐蔽的草丛,举起了从家里带来的高倍望远镜。
他从塔基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上观察。
常规的GSM天线、4G扇区天线、5G的Massive MIMO天线……这些他都认得。
然而,当他的视线移动到塔身中段,大约三十米高的位置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在几组运营商天线的夹缝中,赫然挂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设备。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灰色金属箱,大概半米高,表面没有任何厂牌标识,甚至连一颗螺丝都看不见。
它的涂装和塔身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用望远镜,如果不是李卫这种专业人士,从山下用肉眼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这是什么东西?
李卫敢用自己五年的军龄担保,这绝不是任何一家通讯运营商的标准设备!
是某个单位的专用通信设备?还是……别的什么?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这个信号塔,果然有问题。
他在山上待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太阳西斜。
傍晚时分,他看到一辆没有悬挂任何公司标志的白色越野车,从另一条小路开上了山。
车上下来两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他们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熟练地打开铁丝网的门,进入设备房,大约半小时后又出来,开车离去。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像排练了无数次。
下山的路上,李卫的心情无比沉重。
他在村里的小卖部停下,买了一包烟,装作不经意地和老板聊了起来。
“王叔,最近山上咋老有车啊?”
“嗨,还不是给那信号塔做维修的。”王叔磕着瓜子,满不在下地说道。
“维修的?看着挺勤的啊。”
“可不是嘛,”王叔说,“隔三差五就来,开着那种白色的车,里头的人也牛气哄哄的,不爱跟村里人说话,看着倒是挺专业的。”
李卫默默地抽着烟。
专业?
或许吧。
但他们的专业,恐怕不是用在维护村民的信号上。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维修队”。
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闪三下”。
一个隐藏在塔身上的神秘设备。
一条被重型卡车反复碾压的山路。
这些线索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而李卫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这张网的中心。
03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两个月。
李卫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他除了每天定时观察那三下闪光,再也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偏执了,把一件普通的事情无限放大。
或许,那真的只是某个外包公司图省事,自己搞的什么土办法?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村里开始发生的一些怪事,重新点燃了他的警觉。
那天傍晚,五点五十分,他又一次守在院子里。
这一次,他没有看信号塔,而是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专业的网络测速软件。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
17:59,网络延迟15ms,下载速度80Mbps,一切正常。
18:00,远处山顶的红灯,准时闪烁三下。
几乎就在闪光结束的瞬间,李卫手机屏幕上的数据,发生了断崖式的下跌!
延迟瞬间飙升到800ms!
下载速度,直接变成了0.1Mbps!
整个网络,几乎陷入了瘫痪!
图片打不开,视频转着圈,连发一条微信文字都显示发送失败。
他立刻跑去邻居家,借用了一下邻居的Wi-Fi。
结果一模一样!
整个李家坳,在信号塔闪光之后的大约十分钟内,仿佛进入了一个信息的黑洞。
十分钟后,网速才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颤颤巍巍地,一点点恢复了正常。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不能再等了。
必须马上去县公安局报案!
他把自己的所有发现和推论,都详细地记录在了一个本子上。
信号塔的异常闪光、非标设备、重卡车辙、傍晚的网络瘫痪、村民的被骗经历、夜探设备房听到的噪音和发现的加密网络……
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一个确凿无疑的结论。
他把本子小心地揣进怀里,准备骑上那辆老旧的摩托车,去县里。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到了公安局,他要申请见最高级别的领导,因为这件事,太大了。
就在他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村里却出现了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