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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产房后,我意外发现接生的医生竟是前夫,此时我们才离婚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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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尖锐的腹痛,像被电钻猛地扎了一下,把我从午后的昏昏欲睡中惊醒。

我扶着八个多月大的肚子,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窗外,天阴沉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闷热的空气里裹着一股暴雨来临前的土腥味。

墙上的挂钟,秒针“哒、哒、哒”地走着,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不对劲。

这阵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并且带着一种不祥的下坠感。

我深吸一口气,摸到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滑。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妈焦急的声音传来:“喂,囡囡,怎么了?”

“妈,我肚子疼,好像要生了。”

我的声音很稳,稳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电话那头是我妈瞬间拔高的音量和一阵叮叮当当的混乱声响。

十五分钟后,我妈拖着早就备好的待产包,气喘吁吁地冲进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

“快快快,叫车了吗?”

“叫了,在楼下了。”

我被我妈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向电梯。

老旧的电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像个不堪重负的老人。

电梯里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铁锈味和邻居家飘来的饭菜香。

我疼得额头冒汗,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这家人今天烧的是红烧肉。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里缓慢穿行,窗外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模糊成一片片光晕。

每一次阵痛袭来,我都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指节捏得发白。

我妈在一旁不停地给我擦汗,嘴里念叨着:“别怕,别怕,马上就到了。”

到了医院,急诊大厅里人声鼎沸,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混合着隐约的方便面汤味。

一个年轻护士推着轮椅过来,动作麻利地把我安置好。

“家属去办手续,孕妇跟我来。”

我被推进一条长长的、灯火通明的走廊。

轮椅的轮子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单调的“咕噜”声,两旁的病房门开开合合,人影晃动。

我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攫住了我。

“宫口已经开三指了,直接进产房。”

检查的医生是个中年女人,语气不容置喙。

我被换上宽大的病号服,躺在移动病床上,头顶的日光灯刺得我睁不开眼。

产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

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血腥味的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冷气开得很足,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把产妇抬到产床上去。”

一个清越冷静的男声响起。

这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循着声音望过去。

那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蓝色口罩和手术帽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病历夹。

尽管他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那双眼睛,那熟悉的、深邃的、曾无数次在深夜里凝望过我的眼睛,我化成灰都认得。

陈言。

我的前夫。

我们才离婚半年。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

所有的疼痛、紧张、恐惧,在这一瞬间,全被一种荒谬绝伦的震惊所取代。

他抬起头,目光与我的在空中相撞。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也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职业性的冷静覆盖。

“怎么是你?”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气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

全世界几十亿人,全上海几千万,怎么偏偏就是他?

“换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要求换个医生!”

旁边一个年轻的护士愣了一下,小声劝道:“产妇,你别激动。陈主任是我们科室技术最好的医生,今天正好他值夜班。”

陈主任?

我被他这种称呼气得直想笑。

半年前,他还是那个在我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妈说东他绝不敢往西的“妈宝男”。

现在摇身一变,成“陈主任”了?

陈言没理会我的咆哮,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林薇,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你情况紧急,临时换医生,万一出什么意外,谁负责?”

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冷静,理智,永远站在“解决问题”的角度。

可我听着,只觉得刺耳无比。

“我负我自己的责!”我咬着牙,“我就是死,也不要你接生!”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为了赌一口气,拿自己和孩子的命开玩笑,活该我被他看不起。

他果然没再跟我争辩,只是转头对护士说:“准备麻醉。”

他的无视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怒火中烧。

我算什么?一个不理智的、需要被专业人士强制处理的病人?

阵痛再次排山倒海地袭来,我疼得蜷缩起来,所有的反抗都成了无力的呻కిన。

意识在剧痛中渐渐模糊,我只记得他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林薇,信我一次。”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恳求?

我愣住了。

在我和他妈无数次的争吵中,他永远是那个和稀泥的、希望我“大度一点”的旁观者。

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过话。

麻醉的效力开始发挥,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产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和他有条不紊地发出指令的声音。

“血压正常。”

“胎心监护正常。”

“准备。”

我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无影灯,感觉自己像科幻电影里被外星人解剖的实验品。

而主刀的那个外星人,是我曾经同床共枕的丈夫。

何其讽刺。

我想起我们离婚那天。

也是这样一个阴天,民政局里冷气开得很足。

我们全程没有交流,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走完流程。

拿到那本红得发黑的离婚证时,他只说了一句:“那只猫……归你吧。”

我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

猫本来就是我婚前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转身就走。

我没告诉他,那时候,我们的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悄悄待了快两个月。

我不想说。

我不想让这个孩子,成为他那个控制欲爆棚的妈用来拿捏我的新筹码。

我怕了她那句“我们陈家的香火”。

“用力!”

陈言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我配合着他的指令,用尽全身力气。

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忙碌,剪刀和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多余。

我忽然想起,他上学时就是个学霸,解剖课的成绩永远是第一。

他说他喜欢这种精准、可控的感觉。

而我,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失控变量。

“看到头了,再加把劲!”

护士在一旁给我鼓劲。

我咬紧牙关,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伴随着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我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抽离了。

随即,一声响亮的、带着生命喜悦的啼哭,响彻了整个产房。

我浑身脱力地瘫倒在产床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是委屈,是释放,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护士把清理干净的宝宝抱到我面前。

“恭喜,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

我看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东西,他闭着眼睛,嘴巴却努力地张着,哭声洪亮。

我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所有的辛苦和挣扎,在这一刻,都值了。

我偏过头,想看看陈言的反应。

他站在不远处,已经摘下了口罩,正静静地看着我和孩子。

他的额头上也全是汗,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光芒,混杂着震撼、喜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他一步步走过来,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孩子,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很像我。”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

我别过脸,冷冷地说:“陈医生,你想多了。孩子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这话很伤人。

可我控制不住。

我恨他此刻的温情,这会让我觉得,过去那段眼瞎心盲的日子,像个笑话。

他沉默了。

产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后,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产房,背影有些仓皇。

我被转到了单人病房。

我妈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我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囡囡!怎么样?生了?”

“生了,妈。”我虚弱地笑笑。

“男孩女孩?”

“男孩。”

我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哎哟,太好了太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凑到宝宝身边,看着他熟睡的小脸,笑得像朵花。

“你看这小鼻子小眼睛,多俊啊!”

我看着我妈开心的样子,心里的酸楚稍微淡了一些。

有妈在,真好。

护士帮我安顿好,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

我妈忙前忙后,一会儿给我倒水,一会儿给宝宝掖被角。

我累极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我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是我的前婆婆,张琴。

她穿着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套装,烫着精致的卷发,脸上画着全妆,与这间朴素的病房格格不入。

“哎哟!我的大孙子呢!”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扑到婴儿床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我妈赶紧拦住她:“哎,你小声点,孩子刚睡着。”

张琴这才瞥了我妈一眼,嘴角一撇,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

“亲家母,你这话说的,我看看我自己的孙子,还不能大声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来了?谁告诉她的?

陈言?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又“蹭”地一下烧了起来。

“谁是你孙子?”我冷冷地开口,“张阿姨,我们已经没关系了,这孩子也跟你没关系。”

张琴这才把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林薇,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生的,是我们陈家的种,这血缘是断不了的。”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要不是我们家陈言告诉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怀了孕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我们呢?”

我被她这种颠倒黑白的逻辑气笑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好让你们再逼着我辞职,在家给你儿子当保姆,给你家生孩子当生育机器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锥。

张琴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你……你怎么说话呢?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女人家家的,做什么设计,不稳定,还熬夜。在家当个富贵太太,相夫教子,多好?”

“好不好,我自己说了算。”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请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你!”张琴气得指着我,“你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我孙子的份上,我才懒得来你这破地方!”

“我这地方破,就不劳您大驾了。”我直接下了逐客令,“妈,送客。”

我妈虽然有点怕她,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张琴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亲家母,你看,囡囡刚生完孩子,身体虚,需要静养。”

张琴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强硬,愣如木雕。

正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陈言走了进来,他已经换回了平时的衣服,白衬衫,黑裤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他看到他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妈,你怎么来了?”

张琴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告状:“儿子,你快来评评理!我来看看我孙子,她还不让了!还赶我走!”

陈言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他妈,叹了口气。

“妈,林薇刚生完,需要休息。你先回去吧,我来就行。”

“你来?”张琴的音量又高了八度,“你一个大男人,会照顾什么月子?这事必须我来!我经验丰富!”

说着,她拎起脚边一个巨大的保温桶。

“我给你炖了十全大补的乌鸡汤,快,趁热喝了,下奶!”

她不由分说地拧开盖子,一股浓重的、油腻的药材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

我闻着那股味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拿走!”我捂着鼻子,“我不喝!”

我怀孕时就孕吐严重,最闻不得油腻。这事陈言知道,张琴也知道。

她是故意的。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张琴一脸的“我都是为你好”,“这可是我托人买的老母鸡,加了多少名贵药材!你不喝,哪来的奶喂我孙子?”

“我说了,我不喝。”我的态度很坚决,“还有,他是我儿子,不是你孙子。就算没奶,我买奶粉,也用不着你操心。”

“买奶粉?奶粉哪有母乳好?你这当妈的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我被她这种强盗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有没有责任心,轮不到你来评价。陈言,管好你妈,把她带走。不然,我叫保安了。”

陈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那副熟悉的、懦弱的表情又回来了。

“妈,你先回去吧,啊?汤放这儿,我等会儿劝她喝。”他低声下气地劝着。

“我不走!”张琴把保温桶重重地往床头柜上一放,“今天我非要看着她喝下去不可!不然我孙子饿着了怎么办?”

场面僵持住了。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张琴粗重的呼吸声。

我看着陈言。

我等着他做出选择。

是像以前一样,继续和稀泥,最后牺牲我,来换取他妈的满意。

还是,能像个男人一样,站在我这边一次。

哪怕只有一次。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心里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都快要熄灭了。

终于,他开口了。

他走到张琴面前,拿起了那个保温桶。

“妈,我送你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张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儿子,你……你为了这个女人,要赶我走?”

“她是我儿子的妈妈。”陈言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她现在是病人,需要尊重。你再这样,会影响她恢复。”

张琴的嘴唇哆嗦着,眼圈都红了。

“好,好,好……陈言,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为了个外人,连妈都不要了!”

她说完,一把抢过保温桶,转身就往外冲,撞开门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病房里终于安静了。

我妈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看着陈言,心里五味杂陈。

他竟然……真的让他妈走了。

这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歉意。

“对不起,我妈她……”

“不用跟我解释。”我打断他,“我也不想听。”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他走到婴儿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宝宝。

他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有些柔和。

“你……给他取名字了吗?”他轻声问。

“取了,叫林望。”

“哪个望?”

“希望的望。”

我希望他的人生,充满希望。

也希望我自己,能忘了过去,往前看。

“林望……”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好名字。”

病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似乎也不知道。

我们之间,隔着半年的时光,和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

“医药费……我来付吧。”他终于又开口。

“不用。”我立刻拒绝,“我自己有钱。”

离婚的时候,我没要他一分钱。现在,更不可能要。

这是我的底线和尊严。

“林薇,”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知道你很要强。但是,孩子是我的,我尽父亲的责任,是应该的。”

“责任?”我冷笑一声,“陈言,你现在跟我谈责任?当初我被你妈指着鼻子骂‘不下蛋的鸡’的时候,你的责任在哪儿?”

“当初我哭着求你,让你跟你妈说说,别再逼我辞职的时候,你的责任又在哪儿?”

“你所谓的责任,就是沉默,就是和稀泥,就是一次次让我‘大度一点’!”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大了起来。

宝宝被我的声音惊醒,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瞬间破防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手忙脚乱地想去抱孩子,却因为刚生产完,浑身无力。

陈言比我快一步,他小心翼翼地把林望抱了起来,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新手。

他轻轻地拍着宝宝的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神奇的是,林望的哭声竟然慢慢小了下去,最后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他抱着我们的孩子,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他把孩子放回婴儿床,给我掖了掖被角。

“你别激动,好好休息。月子里不能哭,对眼睛不好。”

他的语气,像我们还没离婚时,我感冒了他叮嘱我吃药一样。

自然得……让我心慌。

“你走吧。”我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

他站着没动。

“林薇,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对。”他低声说,“我那时候……太懦弱了。我总想着,两边都不得罪,结果,把你伤得最深。”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他固执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后悔了。”

“离婚这半年,我一个人住在那套房子里,看着你用过的杯子,你养的猫,我才明白,我失去的是什么。”

“陈言,”我打断他,声音很冷,“你是在演什么深情前夫的戏码吗?收起来吧,我不想看。”

“我只想告诉你,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个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我养得起,也养得好。不需要你的‘责任’,更不需要你的‘后悔’。”

他沉默地看着我,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他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都垮了。

我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张琴没有再出现。

陈言倒是每天都来。

他总是在下午我妈回家做饭的空档来,带着各种我能吃的、不油腻的汤水和水果。

他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就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看我,再看看孩子。

有时候,林望醒了,他会笨拙地帮忙换尿布。

他的手指很长,很稳,做这些事的时候,有一种奇异的协调感。

我没有再赶他走。

或许是身体的虚弱让我懒得争吵,或许是……我心里某个角落,也贪恋这份短暂的、虚假的平静。

我的闺蜜小南来看我的时候,正好撞见陈言在给林望喂水。

小南当场就愣住了,随即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什么情况?你们这是……要复婚的节奏?”

小南是知道我所有委屈的。当初我离婚,她比我还气,骂了陈言和他妈三天三夜。

“别胡说。”我瞪了她一眼,“他就是来看看孩子。”

“看看孩子?”小南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林薇,你别傻了。男人这种生物,我见多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这又是送汤又是换尿布的,典型的‘老黄瓜刷绿漆’,想装嫩挽回你呢。”

“你别被他这种糖衣炮弹给骗了!想想他妈那张脸,想想你受过的那些委屈!”

我被她说得心里一烦。

“我知道,我没忘。”

“那你还让他天天来?”

“我……”我语塞了。

是啊,我为什么不赶他走?

我是在期待什么吗?

小南看我这样,叹了口氣,语气软了下来。

“薇薇,我不是要逼你。我就是怕你再受伤。你现在刚生完孩子,最脆弱的时候,他趁虚而入,你很容易心软的。”

“你得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是想跟他重归于好,继续面对他那个难缠的妈,还是想自己带着孩子,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小南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得透心凉。

是啊,我到底要什么?

这个问题,我不敢深想。

出院那天,陈言来接我。

他开着他那辆黑色的SUV,把我和我妈,还有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起载回了我租的那个小公寓。

公寓不大,一室一厅,被我妈收拾得很干净。

阳台上晒着林望的小衣服,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晃眼。

空气里有奶香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这是我的家。

一个没有张琴的指手画脚,没有陈言的左右为难的,真正属于我和我孩子的家。

陈言帮我把东西都搬上楼,又检查了一下房间的角角落落,把有安全隐患的地方都指了出来。

“桌角最好包一下,等孩子会爬了,容易撞到。”

“这个插座有点低,买个安全塞堵上。”

他交代得那么自然,仿佛他还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我妈在一旁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她大概觉得,我们有复合的希望。

送陈言下楼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我……能常来看看孩子吗?”

他问得很小心,带着一丝试探。

我看着他,心里很乱。

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快刀斩乱麻,对谁都好。

但感情上……

他是林望的父亲,我有什么权利,剥夺他们相见的权利?

“可以。”我听到自己说,“但有三个条件。”

他立刻站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我,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第一,不能带你妈来。”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来之前,要提前跟我说。”

“好。”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言,我们只是孩子的父母,不是别的。不要做任何让我误会的事,也不要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脸上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转身就走。

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我心上。

坐月子的日子,是兵荒马乱的。

林望是个高需求的宝宝,白天睡晚上闹,折腾得我快散架了。

我妈心疼我,晚上就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我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传来的、我妈压抑的咳嗽声和林望的哭闹声,心里又酸又愧疚。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喂奶,看到我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林望。

她瘦了很多,鬓角也多了很多白发。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为了我,为了我的这个决定,我妈付出了太多。

陈言遵守了我们的约定。

他每周来一两次,每次都提前发信息。

他会带很多母婴用品,尿不湿、奶粉、婴儿湿巾,塞满了我的储物柜。

我跟他说过不要再买了,我自己会买。

他说:“这是我当父亲的一点心意,跟你没关系。”

他学我的话,来堵我的嘴。

我竟无言以对。

他来的时候,会主动承担起所有照顾孩子的工作。

喂奶,换尿布,哄睡,洗澡。

他做得越来越熟练,甚至比我还有耐心。

林望似乎也很喜欢他。

每次他抱着,小家伙就咯咯地笑,手舞足蹈的。

而我,就成了那个旁观者。

看着他们父子俩其乐融融,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我才是那个外人。

小南说我这是产后抑郁的前兆,让我别胡思乱想。

她给我发了很多搞笑视频,还拉我进了一个社区团购群,每天在里面抢打折的鸡蛋和牛奶。

“你得有点自己的生活,林薇,”她在电话里说,“不能一天到晚就围着孩子和那个前夫哥转。”

我知道她说得对。

我开始尝试着,重新捡起我的工作。

我开了电脑,登录了我的设计账号。

后台有很多留言,有催稿的,也有询问我什么时候回归的。

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头像和ID,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接了一个小单子,给一个甜品店设计LOGO。

客户要求不高,预算也少,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重新开始的信号。

我趁着林望睡觉的间隙,开始画草图。

当我的笔在数位板上画出第一条线的时候,我感觉,那个熟悉的、自信的林薇,好像回来了一点。

那天下午,我正在专心致志地改稿,陈言来了。

他自己开门进来的。

我忘了跟他说,我妈今天回老家拿东西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他看到我坐在电脑前,愣了一下。

“你在工作?”

“嗯。”我头也没抬。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看我画图。

他的呼吸很近,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淡淡的皂角香。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别站我后面,影响我思路。”我有些不自在地说。

他“哦”了一声,默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过了一会儿,林望醒了,开始哭。

我正要起身,陈言已经走了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

“你忙你的,我来。”

于是,就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我在客厅这头对着电脑焦头烂额,他在客厅那头抱着孩子轻声哼唱。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他和孩子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岁月静好得……让人想哭。

我突然就画不下去了。

我关了电脑,靠在椅子上,觉得筋疲力尽。

“怎么了?”他抱着孩子走过来,“不顺利?”

“客户是‘老黄瓜刷绿漆’,”我没好气地说,“明明是个中式甜品店,非要做成ins风,还要五彩斑斓的黑。”

他被我逗笑了。

“你们这行,也挺不容易的。”

“哪一行容易?”我反问。

“也是。”他叹了口气,“我今天,刚处理完一个医疗纠纷。”

我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一个产妇,胎盘早剥,大出血,我们紧急抢救,大人孩子都保住了。结果家属不依不饶,说我们手术过程中,给产妇多输了一袋血,要我们赔偿。”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这种人?这是薅羊毛薅到医院来了?”

“什么样的人都有。”他苦笑,“他们的逻辑是,反正最后走了医保,他们自己不用掏钱,不如闹一闹,还能拿一笔赔偿。”

“这不就是敲诈吗?”

“没办法。现在的医患关系,就这么紧张。”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有时候,真的觉得很无力。你拼尽全力救了人,换来的不是感谢,而是猜忌和索赔。”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原来,他也有他的烦恼和无奈。

我们都只是在自己的轨道上,苦苦挣扎的普通人。

那天晚上,我妈没回来。

林望又开始闹夜,我一个人抱着他,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走,走到腰都快断了。

我累得眼冒金星,差点抱着孩子一起摔倒。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言。

“孩子怎么样了?睡了吗?”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没睡,一直在哭。”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开门,我在你家楼下。”

我愣住了。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我上来帮你。”

我犹豫了。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

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脆弱,却让我无法拒绝。

我给他开了门。

他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的寒气。

他从我手里接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望,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抱着,在客厅里慢慢地走。

我瘫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

宽阔的,可靠的。

我的脑子都要被这几个月的疲惫和委屈给气炸了,可看到他,竟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林望的哭声终于停了。

陈言把他放回婴儿床,给他盖好被子。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去睡吧,我看着他。”

“那你呢?”

“我在沙发上眯一会儿就行。”

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里有些不忍。

“你……去床上睡吧,我睡沙发。”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不用,你是产妇,要休息好。”

我们两个,为了谁睡床,谁睡沙发,推让了半天。

最后,我踹了他一脚,把他赶去了书房。

“书房里有张小床,你去那儿睡。”

他看着我,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好。”

那一晚,是我生完孩子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香味唤醒。

我走出卧室,看到陈言正在厨房里忙碌。

他穿着我的粉色格子围裙,显得有些滑稽。

锅里熬着小米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餐桌上,摆着两份简单的早餐。

煎蛋,烤吐司,还有一杯温牛奶。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仿佛我们从未离婚,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他看到我,对我笑了笑。

“醒了?快来吃早餐。”

我坐到餐桌前,默默地喝着粥。

心里很乱。

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算什么。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我妈回来了,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张琴。

她看到开门的是我,愣了一下,随即,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到了屋里的陈言,和那张餐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陈言!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陈言也愣住了,他赶紧解下围裙走过来。

“妈,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怎么找到的?”张琴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手机,“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儿住下了?跟这个女人旧情复燃了?”

“你可别忘了,你们已经离婚了!她现在就是个外人!”

她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也把我从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彻底捅醒。

是啊,我们离婚了。

我算什么呢?

一个给他生了儿子的前妻?一个可以让他偶尔过来,扮演一下“好父亲”“好前夫”的落脚点?

我看着陈言,等着他表态。

这一次,他没有沉默。

他把他妈拉到门外,关上了门。

我听不清他们在外面争吵什么,只听到张琴拔高的、歇斯底里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了。

陈言推门进来,脸色很难看。

“她走了。”他说。

我“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粥。

粥已经冷了,喝在嘴里,又苦又涩。

“林薇,”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仰视着我,“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说,“你妈说得对,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为什么?”他急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可以来看孩子。”

“我是让你来看孩子,没让你在我家过夜,没让你给我做早餐!”我终于爆发了,“陈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一边在你妈面前当孝子,一边在我这儿演深情?你累不累?”

“我不是在演戏!”他抓住我的手,“林薇,我是真心的。我想追回你。”

“追回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言,你凭什么?就凭你现在会换尿布了?会做早餐了?还是凭你终于敢在你妈面前说一句‘不’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些迟来的深情,对我来说,比草都贱!”

我的话很重,每一个字,都像刀子。

他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他抓着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他声音沙哑,“但是,人是会变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机会?”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言,当初我给你机会的时候,你在干什么?现在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把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你跑来说要给我机会?晚了。”

“我不需要了。”

说完,我站起身,走到婴儿床边,背对着他。

“你走吧。以后,除了孩子的事,不要再联系我了。”

我听到他长久地、压抑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林望。

还有一桌,没吃完的,冷掉的早餐。

那次争吵之后,陈言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

他只是每周固定把钱打到我的卡上,数额不小,备注永远是“林望的抚养费”。

我没有退回去。

这是他当父亲的责任,也是林望应得的。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孩子身上。

我的设计事业,渐渐有了起色。

我不再接那些零散的小单子,开始有了一些固定的、优质的客户。

我的收入,足够让我和林望,过上很体面的生活。

林望也一天天长大。

他会笑了,会翻身了,会含含糊糊地叫“妈妈”了。

他长得越来越像陈言,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明亮。

每次看到他的眼睛,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刺痛一下。

我以为,我和陈言,就会这样,以一种“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方式,一直走下去。

直到林望一岁生日那天。

我给他订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请了小南和我妈来家里吃饭。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小南,打开门,却看到了陈言。

他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礼物盒,神情有些局促。

“我……我能进来吗?”

我看着他,他瘦了很多,也黑了一些,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

我侧身让他进来。

我妈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招呼他:“哎呀,陈言来了,快坐快坐。”

他把礼物放到地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儿童玩具围栏。

“我听同事说,孩子一岁左右就喜欢到处爬,家里不安全,买个这个圈起来,大人能省心点。”

他解释着,眼神却一直瞟向我。

我没说话。

我妈打着圆场:“你有心了,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饭桌上,气氛有些尴尬。

我妈和小南努力地找着话题,陈言只是低头吃饭,偶尔附和两句。

林望坐在他的儿童餐椅里,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

吃完饭,陈言主动去洗碗。

我妈把他拦住了,“你是客人,哪能让你洗碗。”

“妈,”陈言看着我妈,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客人。”

我妈愣住了。

他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他单膝跪了下来。

在我的惊呼声,我妈的倒吸气声,和小南的目瞪口呆中,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枚戒指。

不是钻戒,而是一枚很朴素的素圈戒指,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林薇,我知道,我现在做这些,很可笑,也很突兀。”

“我知道我过去,伤你很深,让你受了很多委

屈。”

“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孩子。”

“我辞职了。”

这个消息,比他下跪求婚,更让我震惊。

“什么?”

“我从公立医院辞职了。我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私立的妇产医院。”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想再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不想再处理那些狗屁倒灶的纠纷。我想做个纯粹的医生,也想……做个能自己说了算的男人。”

“我妈那边,我也跟她摊牌了。我说,如果她不能接受你,不能尊重你,那她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我还在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又买了一套小户型,就在你这栋楼的对面。我把那套房子,给了我爸妈。我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不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保持距离,才能互相尊重。”

我愣愣地听着,脑子一片空白。

这些话,是我曾经做梦都想从他嘴里听到的。

可现在,我却觉得那么不真实。

“林薇,”他举着戒指,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事业刚起步,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

“但是,我有一颗想要跟你和孩子,好好过一生的心。”

“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嫁给我,好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恳求和紧张。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看到了他戒指内侧刻的那行小字。

——“林望”。

是希望的望。

也是,林薇的“望”。

我妈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

小南用手肘捅了捅我,小声说:“薇薇,我觉得,这次他是认真的。”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过,恨过,怨过,却又始终无法彻底割舍的男人。

我想到他在产房里,对我说“信我一次”。

想到他在深夜里,抱着哭闹的林望,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走。

想到他穿着我的粉色围裙,在厨房里为我做早餐的背影。

我慢慢地,慢慢地,伸出了我的手。

我们没能做成一辈子的夫妻,但或许,可以试试做孩子一辈子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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