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站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样子很狼狈。
这和我记忆里那个坐在宽大办公桌后,指点江山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头发凌乱,衬衫的领口皱巴巴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他看见我开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里提着的礼品盒都显得有些颤抖。
“林默啊……”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我倚着门框,没让他进来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还行。”我说。
我的平静似乎让他更加局促不安,他搓着手,目光躲闪。
“那个……公司出了点事,你可能也听说了。”
我点点头:“略有耳闻。”
“系统……系统的核心数据库崩了,新来的那几个小伙子,他们……他们搞不定。”张总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林默,我知道,这事儿只有你能解决。你回来帮帮忙,行吗?”
他往前凑了一步,急切地说:“价钱你开!只要你肯出手,多少钱都行!几十万,上百万,只要能把数据恢复,我都认!”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像一把冰锥,扎在他心上。
“张总。”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这事儿,我帮不了。”
他愣住了。
“不是钱的问题。”我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主要是我怕,我这一出手,又显得我薪水太高,回头再影响了公司团结,那多不好。”
说完,我没再看他脸上的表情,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被合上的声音,沉闷,且决绝。
而我的思绪,却回到了半年前。
半年前,我还是“众诚科技”的核心程序员,拿着全公司最高的薪水。
这薪水不是偷来抢来的,是我凭本事挣的。
三年前,公司草创,只有一个概念和张总拉来的几十万投资。
是我,带着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日没夜地敲代码,用一年半的时间,把那个概念变成了一套完整、稳定的在线交易系统。
那段时间,办公室就是我的家,泡面是我的一日三餐。
系统上线那天,张总喝多了,抱着我,眼泪汪汪地说:“林默,你就是公司的定海神针!以后公司有我一口肉吃,就绝对有你一口汤喝!”
后来,公司步入正轨,越做越大,员工从最初的几个人,扩充到了五十多人。
我的薪水,也随着公司的发展,涨到了让很多人眼红的地步。
我依然是技术部的核心,负责着整个系统的维护和迭代。
只要我在,系统就没出过岔子。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公司的风气变了。
张总不再提“兄弟”和“奋斗”,开始大谈特谈“管理”和“制衡”。
新来的员工越来越多,他们拿着比我低得多的薪水,干着一些边缘性的工作。
他们看着我每天准时上下班(因为核心系统已经高度稳定,不再需要我天天熬夜),看着我每个月工资条上那个刺眼的数字,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忿。
茶水间里开始有了闲言碎语。
“那个林默,凭什么拿那么高工资啊?我看他一天到晚也没干什么。”
“就是,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元老吗?现在随便找个985的毕业生,能力也不比他差吧?”
“听说他一个月工资,顶我们五六个了,太不公平了。”
这些话,或多或少会传到我耳朵里。
我没放在心上。
技术这东西,不是嘴上说说就行。我写下的那上百万行代码,构建的每一个底层架构,才是我的底气。
我以为,张总懂。
毕竟,他是看着我如何一步步把这个“王国”建立起来的。
可我错了。
当嫉妒形成一种氛围,当“不公平”成为大多数人的心声时,老板首先考虑的,就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如何稳定“军心”。
哪怕这种“军心”,是以牺牲真正创造价值的人为代价。
那天下午,张总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他给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笑容可掬。
“林默啊,来,坐。”
我坐下,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慢悠悠地摆弄着他的茶具,热水冲刷着茶叶,一股清香弥漫开来。
“你看这茶叶,有好有坏,有新有陈。”他忽然说。
“泡在一壶水里,才能出味儿。”
我沉默着,听他继续表演。
“公司呢,也像这壶茶。人多了,想法就多了。有些人呢,看着别人碗里的肉,就觉得自己碗里的汤不香了。”
他放下茶杯,终于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
“林默,你在公司三年了,是功臣,是元ā老,这点我心里有数。”
“但是现在,公司里很多人对你的薪水有意见。”
“他们觉得不公平,觉得你拿得太多了,影响了大家的积极性,不利于团结。”
我听到“不利于团结”这五个字,心脏猛地一沉。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张总,我的薪水,是当初我们白纸黑字写在合同里的。我为公司创造的价值,应该也配得上这份薪水。”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张总立刻摆手,一副“我完全理解你”的表情。
“但是林默啊,做管理,有时候不能只讲道理,还要讲人情,讲……平衡。”
“现在的情况是,你的存在,已经成了一个‘标杆’,一个让大家攀比的‘标杆’。”
“这个‘标杆’太高了,让下面的人看不到希望,心里会失衡的。”
我冷笑了一声。
“所以呢?张总你的意思是,为了照顾那些不努力、能力差的人的情绪,就得委屈我?”
“不是委屈你!”他加重了语气,“是希望你能理解公司的难处,主动一点,格局大一点。”
“比如,薪水方面,是不是可以……稍微降一降?”
他试探性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你应该会顾全大局”的期待。
那一刻,我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张总。
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吃泡面,说要同甘共苦的男人,原来是这么一副嘴脸。
“张总。”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应得的。降薪,不可能。”
“如果公司觉得我成本太高,养不起我,可以按合同规定,给我赔偿,我走人。”
我的强硬让他始料未及。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恼怒。
“林默!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呢!”
“我这是在保你!不然等大家怨气沸腾,我也压不住!”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拉开办公室的门,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张总,公司是你的,你想怎么玩是你的事。”
“但别把我当傻子。”
那次谈话,不欢而散。
我以为事情会暂时告一段落。
但我低估了张总的手段,也高估了我们之间那点早已荡然无存的“情分”。
工作上的烦心事还没解决,家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是我妈打的。
她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焦虑。
“小默啊,你……你弟那个事儿,你看……”
我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我弟林辉,比我小五岁,从小被家里惯坏了。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城市打拼,省吃俭用,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
他结婚的彩礼,是我出的。
他在镇上买房的首付,是我给的。
他三天两头换工作,没钱了就找我要。
我妈总说:“你是哥哥,多帮衬着点弟弟是应该的。”
我爸则会叹着气说:“就这么一个弟弟,你不疼谁疼?”
我那个弟媳,更是个省油的灯。
每次我弟找我要钱,背后准有她的撺掇。
“你哥在大城市挣大钱,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吃喝一年了!”
这话,是我有一次过年回家,无意中听见的。
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事。
“妈,他又怎么了?”我的语气不太好。
“他……他想跟朋友合伙开个奶茶店,还差十万块钱的本钱,你看……”
我顿时火冒三丈。
“妈!上个月他不是才说要学开挖掘机,我给他交了三万块的学费吗?怎么又要开奶茶店了?”
“这个……那个学着太累了,他吃不了那个苦。开奶茶店多好,坐着就能赚钱。”
“坐着就能赚钱?”我气得笑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你们就是太惯着他了!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就想着怎么从我这儿掏钱!”
我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用一种近乎哭腔的声音说:“小默,我知道你辛苦。可他毕竟是你弟弟啊……”
“他是我弟弟,不是我儿子!我没有义务养他一辈子!”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我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我弟媳尖利的声音。
“哟!现在翅re了,翅膀硬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是吧!”
“林辉!你听听你这个好哥哥说的话!他就是不想我们好过!”
电话被林辉抢了过去,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林默!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就是嫌我们拖累你了吗?”
“我告诉你,那十万块钱你今天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这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你欠我的!要不是爸妈当年供你读大学,你能有今天?你花的钱,都是我们全家的!现在你挣钱了,分我们一点怎么了?!”
“我读大学的学费,是我自己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是我自己兼职挣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反正你就有钱!有钱就得分我一半!”
“你懒,你不愿意学习,不愿意努力,整天就想着天上掉馅饼,凭什么让我为你的懒惰买单?!”我把在公司受的鸟气,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林默!你他妈说谁懒!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浑身都在发抖。
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悲哀,将我紧紧包裹。
一边是想方设法压榨我的老板,一边是理直气壮啃食我的家人。
我拼尽全力地向上攀爬,以为能带着家人过上好日子。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他们眼中一头会下金蛋的驴。
他们只关心金蛋,从不关心这头驴会不会累死。
和家里大吵一架后的第三天,张总对我下手了。
他以“顶撞上司,不服从公司管理,散播负面情绪”为由,给了我一封辞退信。
那封信写得冠冕堂皇,仿佛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人事经理把我叫到会议室,把那封冰冷的信递给我,公式化地说:“林默,你的东西今天收拾一下吧。工资和补偿,公司会按最低标准结算给你。”
我看着那封信,出奇地冷静。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当我拒绝降薪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张总眼里的“功臣”,而是变成了一根必须拔掉的“刺”。
我没有吵,也没有闹。
我只是看着人事经理,平静地说:“辞退我可以,但赔偿必须按照劳动合同法N+1的标准来。”
“我的月薪是五万,我在公司工作了三年,你应该赔我四个月的工资,总共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
人事经理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冷静地算账。
“这个……我要跟张总申请一下。”
“不用申请了。”我说,“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如果公司拒绝支付,我们法庭上见。到时候,你们要付的,可能就不止二十万了。”
“另外,公司这套交易系统的核心代码著作权,当初合同里写得很清楚,是属于我个人和公司共有的。如果闹得太难看,我不介意申请著作权冻结,到时候系统能不能正常运营,就不好说了。”
这是我的底牌。
是我留的后手。
我早就料到张总这种人,可以共患难,但绝不能同富贵。
人事经理的脸都白了。
他拿着电话,哆哆嗦嗦地走出了会议室。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林哥,林哥,误会,都是误会。张总说了,都按你说的办!二十万,一分不少!今天下午就打到你卡上!”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一句。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在无数道幸灾乐祸、好奇、同情的目光中,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水杯,一个颈枕,几本专业书。
当我拔掉电脑主机的最后一个接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那些曾经的豪情壮志,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闪亮的梦想,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我没有留恋,只有解脱。
离开公司大楼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也好,天高海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以为这只是我职业生涯中的一次小小挫折。
却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我的家庭里酝酿。
我被辞退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回了老家。
第一个打电话来的,依然是我妈。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小默啊,我听你弟媳说……你……你没工作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那你以后怎么办啊?你一个月五万块的工作,怎么说没就没了啊!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妈,你别担心,我换个工作就是了。”我试图安慰她。
“换?说得轻巧!那么好的工作,上哪儿再去找啊!”
“小默,你是不是因为没给你弟那十万块钱,他……他跟你老板说什么了?”
我心里一惊。
“妈,你说什么?林辉联系我老板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前两天,你弟媳妇神神秘秘地跟人打电话,我好像听到了你公司……还有你老板的名字……”
我妈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立刻挂了电话,翻出张总的微信,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对我屏蔽了。
我又找了一个前同事,让他帮忙看一眼。
很快,同事发来了截图。
张总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发于三天前,也就是我跟家里吵架的第二天。
内容是:“现在的年轻人啊,家里一堆破事,还狮子大开口要高薪,真当公司是慈善机构了?”
下面配了一张图,是一段微信聊天记录的截图。
虽然名字和头像都打了码,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对话框风格。
“张总您好,我是林默的弟弟。我哥这个人吧,从小就不孝顺,对家里不管不顾,赚了钱就自己花,还看不起我们农村人。他在您公司拿那么高的工资,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压力大……”
后面的内容被截断了。
但已经足够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总会那么快,那么决绝地辞退我。
我那个所谓的“弟弟”,为了逼我要钱,竟然找到了我的老板,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在背后捅了我一刀!
他 शायद以为,老板知道我的“窘境”后,会逼我妥协,逼我接受降薪,这样我就能“回心转意”,继续当他的提款机。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刀,直接斩断了我的生路,也正中张总的下怀。
张总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把我这个“高薪刺头”清除掉,还能做出关心员工、体恤下情的姿态。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一个“内外勾结”。
我握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血,一滴一滴地渗了出来。
我没有哭。
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
我回了一趟家。
没有提前打招呼。
当我拖着行李箱,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时,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我爸妈,我弟林辉,还有我那个尖酸刻薄的弟媳,正围着桌子吃饭。
桌上摆着四个菜,有鱼有肉,很是丰盛。
看到我,我妈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紧站了起来。
“小默?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也放下了筷子,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只有林辉和他的老婆,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得意和挑衅。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大财主回来了吗?”弟媳阴阳怪气地开口了,“怎么?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回来要饭了?”
林辉翘着二郎腿,一边剔牙一边说:“哥,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绝情。我这也是没办法,想帮你一把。”
“帮我?”我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你就是这么帮我的?跑到我老板那里去告我的状,让他把我开除?”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我爸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什么?!”我妈尖叫起来,“小辉!你……你真的去找你哥老板了?”
林辉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又梗着脖子喊道:“是又怎么样!我那是为他好!让他认清现实!别一天到晚眼高于顶!”
“为我好?”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目光像刀子一样凌厉。
“为我好,就是断了我的收入来源?”
“为我好,就是让我丢了奋斗三年的工作?”
“为我好,就是把我推进深渊,然后你在旁边拍手叫好?”
我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林辉被我的气势吓到了,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
“我……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让张总劝劝你……”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屋子。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从小到大,我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你……你敢打我?!”他反应过来后,疯了一样地朝我扑过来。
我侧身一躲,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死死地按在墙上。
他的那点力气,在我面前,根本不够看。
常年健身和自律的我,和他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家伙,早已不是一个量级。
“林默!你疯了!快放开你弟弟!”我妈哭喊着上来拉我。
“你这个!他是你亲弟弟啊!”我爸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骂。
弟媳更是撒泼打滚地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嚎啕大哭。
“杀人啦!当哥哥的要打死弟弟啦!没天理啦!”
我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一幕,看着我父母脸上那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地上那个撒泼的女人,和我手里这个满眼怨毒的男人。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太可笑了。
我松开了手。
林辉瘫软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退后两步,环视着这个我用血汗钱一点点装修起来的家。
墙上崭新的液晶电视,是我买的。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我买的。
他们桌上吃的鱼肉,也是花我寄回来的钱买的。
我像一个外人,一个闯入者,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爸,妈。”我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跟你们做个了断。”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我。
“这些年,我给家里的钱,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
“我给林辉买房,给他娶媳妇,给他还债,给他交各种各样的学费。”
“我自问,作为一个哥哥,我仁至义尽。”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辉和他老婆的脸。
“但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你们像一群水蛭,死死地趴在我身上吸血。觉得我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你们懒,不愿意学习,不愿意努力,只想躺着从我身上赚钱!”
“现在,我这头牛,被你们亲手宰了。你们满意了?”
我爸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妈的眼中含着泪,一个劲地摇头。
“不是的,小默,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我打断她。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林辉一分钱。”
“这个家,我也不会再管了。”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把所有人都炸蒙了。
“你说什么?!”林辉跳了起来,“林默!你想反了天了!你不管我们,谁管我们?!”
“你是家里的长子!你就有这个责任!”弟媳也跟着尖叫。
“责任?”我看着他们,笑了。
那是一种夹杂着无尽悲凉和嘲讽的笑。
“我唯一的责任,就是孝顺爸妈。”
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二十万。是我最后的积蓄,也是公司给我的全部赔偿。”
“这笔钱,我留给爸妈养老。以后,我每个月还会给你们打三千块的生活费。这是我做儿子的本分。”
“至于你们两个……”我的目光转向林辉,“路是自己选的,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我拉起行李箱,转身就走。
“林默!你给我站住!”林辉冲上来想拦我。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们好自为之?那十万块钱呢!我的奶茶店怎么办!”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没有回头。
我妈的哭声,我爸的叹气声,我弟的咒骂声,我弟媳的哭嚎声……
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关在了那扇门后。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失去了一个家。
但我也知道,我终于自由了。
离开家之后,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
我把手机关机,谁也不联系。
我睡了整整两天。
仿佛要把这几年所有的疲惫,都睡掉。
第三天醒来,我打开手机,信息和未接来电瞬间涌了进来。
有我爸妈的,有林辉的,还有一些前同事的关心和询问。
我删掉了所有家人的联系方式。
然后,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未来。
被“众诚科技”辞退,对我来说,并非末日。
凭借我在这行业的履历和技术能力,再找一份工作并不难。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
张总的嘴脸,让我彻底厌恶了那种寄人篱下,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
我决定自己创业。
我要用我的技术,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王国。
我联系了几个大学时关系最好的同学,他们也都是顶尖的技术人才。
我把我的想法和他们说了。
我们一拍即合。
我拿出那笔二十万的赔偿金作为启动资金,租了一个小小的办公室,注册了公司。
我们几个人,又回到了当初创业时的状态。
吃住都在公司,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但这一次,我们不是为别人卖命,而是为自己的梦想奋斗。
心里那团熄灭的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而且,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
我们开发了一款针对中小企业的SaaS管理系统。
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和对市场的精准把握,产品一上线,就获得了很好的反响。
第一个月,我们就签下了十几个客户。
第二个月,客户数量翻倍。
第三个月,我们拿到了第一笔天使轮投资,五百万。
公司开始走上正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期间,我换了新的手机号。
我只告诉了几个最信得过的朋友。
我与那个“家”,彻底断了联系。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
直到那天,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林默吗?我是你前同事,李浩。”
“哦,李浩啊,好久不见。”我对这个老实巴交的同事还有点印象。
“那个……林默,我……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你说。”
“公司……众诚科技的系统,崩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
“还不是张总瞎搞!你走之后,他为了省钱,又招了几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前两天,他们为了优化性能,动了你写的底层代码,结果……结果整个数据库都锁死了,所有数据都读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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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公司几十个客户的业务全部癱瘓,都在闹着要解约,要索赔!张总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我们试了好几天了,根本找不到问题在哪儿。林默,我知道,这代码是你写的,只有你最清楚。你……你能不能回来看看?”
我沉默了。
“林默?你在听吗?张总说了,只要你肯帮忙,钱不是问题!他……他都快急哭了!”
我能想象出张总那副样子。
但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李浩。”我平静地说,“我已经不是众诚的员工了。这件事,我帮不了。”
“别啊林默!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跟钱过不去干嘛呀!这可是个挣大钱的好机会啊!”
“这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事?你还记恨张总?”
我笑了笑,说:“我早就不记恨他了。我只是觉得,我如果回去帮忙,可能会不利于公司团结。”
电话那头的李浩,沉默了。
他大概是没听懂我的梗。
我挂了电话。
我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但两天后,张总就亲自找上了门。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门外,张总还在不死心地敲着。
“林默!林默!你开门啊!”
“我们再谈谈!条件你随便开!”
“算我求你了!公司上下几百号人,都指着这个系统吃饭啊!”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嘶吼。
我靠在门后,静静地听着。
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丝毫的同情。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当初,他为了所谓的“团结”和“平衡”,毫不留情地把我踢出局。
现在,他又为了挽救公司,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在他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替换、随时利用的工具。
有用的时候,你是“定海神针”。
没用或者碍事的时候,你就是“不利于团结”的绊脚石。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然后,渐渐弱了下去。
最后,楼道里恢复了安静。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往下看。
我看到张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失魂落魄地钻进他的车里。
那辆曾经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奔驰,此刻看起来也灰头土脸的。
我松开窗帘,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茶香袅袅。
我的世界,终于彻底清静了。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一个关于背叛与反击,关于因果报应的,俗套但爽快的故事。
然而,生活的剧本,远比小说要复杂。
一周后,我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次,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来自老家的座机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我爸苍老而疲憊的声音。
“小默……是你吗?”
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揪了一下。
“爸,是我。”
“小默啊……”他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你回来一趟吧。”
“你妈……住院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回事?妈怎么了?”
“前几天,你弟媳妇跟人打架,把人家的头打破了,人家要十万块钱私了,不然就要报警坐牢。”
“你弟弟拿不出钱,就回家来跟你妈要。你妈说你留下的钱是给她养老的,不能动。”
“他们……他们就吵了起来……你弟媳妇推了你妈一把,你妈摔倒了,头磕在了桌角上……”
“现在……现在在医院里,脑出血,还在昏迷……”
我爸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要……要准备后事……”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阳光灿烂,世界喧嚣。
而我的整个世界,却在瞬间崩塌,陷入了一片黑暗的、冰冷的死寂。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同事交代了一声,就冲出公司的。
我买了最快一班回老家的高铁票。
在飞驰的列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恨我的弟弟,恨我的弟媳,甚至恨我父母的懦弱和偏心。
我以为我可以彻底斩断这一切,和过去一刀两断。
可我妈病危的消息,像一把最锋利的刀,轻易就剖开了我所有的伪装。
那是我妈啊。
那个每次我回家,都会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的妈妈。
那个每次打电话,都会絮絮叨叨让我注意身体,别太累了的妈妈。
那个虽然偏心,虽然懦弱,但对我的爱,也曾是真真实实的妈妈。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妈还在重症监护室里。
我爸坐在ICU门口的長椅上,一夜之間,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们父子俩,相对无言,只有压抑的沉默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ICU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谁是病人的家属?”
我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医生,我……我是她老头子,这是……这是她儿子。”
医生看了我们一眼,摇了摇头。
“我们已经尽力了。”
“病人的颅内出血太严重,已经……脑死亡了。”
“你们,准备后事吧。”
那几句话,像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爸身体一晃,瘫倒在长椅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哀嚎。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愤怒。
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我妈,就这么没了。
被她的亲儿子,亲儿媳,间接地,杀死了。
scenic
我妈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林辉和他的老婆,没有出现。
我爸说,他们在把我妈推倒的第二天,就卷了家里剩下的一点钱,跑了。
不知去向。
来吊唁的亲戚邻居,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他们在我背后窃窃私语。
“哎,这林家大儿子,真是可怜哦。”
“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一大家子,结果养出一窝白眼狼。”
“他妈就这么没了,弟弟弟媳还跑了,就剩他跟他爸,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麻木地处理着一切。
我爸在葬礼之后,就彻底垮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就是呆呆地坐着,看着我妈的遗像流泪。
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老家。
我处理完老家的房子,带着我爸,回到了我生活的城市。
我给他租了一个离我公司不远的小套间,请了一个护工照顾他。
我每天一下班,就过去陪他吃饭,陪他坐一会儿。
他还是不怎么说话。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永远也无法捅破的窗户纸。
我知道,他在自责。
自责自己没有教育好小儿子,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老婆。
而我,面对他,也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无法完全原谅他的偏心和懦弱,但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我也无法再去指责他什么。
我们父子,成了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
就这样,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的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A轮融资也顺利完成,估值上亿。
我成了别人口中年轻有为的“林总”。
我买了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
我拥有了很多很多钱。
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快乐。
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妈。
想起她做的红烧肉的味道。
想起她絮絮叨叨的叮嘱。
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决绝地跟家里断绝关系。
如果当初,我给了林辉那十万块钱。
是不是,我妈就不会死?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地啃噬着我的心。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但情感上,我却无法摆脱这种无休止的自我折磨。
一天晚上,我陪我爸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
他忽然叫住了我。
“小默。”
这是他来到这个城市后,第一次主动、清晰地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
他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东西。
他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是你当初留下的那二十万。”
“你妈走之前,一直攥着这张卡。她跟我说,这钱,是你的血汗钱,是你的救命钱,谁也不能动。”
“她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她让你……别怪她。”
我爸说着,老泪纵横。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仿佛看到了我妈临死前那不甘而屈辱的眼神。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跪倒在我爸面前,把头埋在他的膝盖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尽数宣泄了出来。
我爸伸出他那双干枯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
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不怪你,小默。”
“都不怪你。”
“是爸没用,是爸对不起你们娘俩。”
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
哭完之后,我感觉心里那个沉重的枷鎖,好像松动了一些。
我没有要那张卡。
我对我爸说:“爸,这钱,就当我妈留给你的。你拿着,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
“以后,我养你。”
我爸看着我,点了点头,眼里的泪,又流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爸的状态,好了一些。
他开始愿意出门走走了。
有时候,我下班回去,他还会给我做一碗简单的面条。
虽然味道,远远比不上我妈做的。
但那是我爸,第一次为我做的饭。
我吃着面,眼泪掉进了碗里。
生活,好像终于要在废墟之上,重新开出一朵小小的花了。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慢慢好起来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
我的助理敲门进来,脸色古怪地对我说:“林总,外面……有个人找您。”
“谁?”
“他说……他叫林辉,是您的弟弟。”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会议室里所有高管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气,对大家说:“会议暂停一下。”
我走出会议室,来到公司的会客区。
我看到了他。
林辉。
一年多不见,他完全变了个样子。
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像是 long term 营养不良。
他身上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夹克,脚上是一双开口的运动鞋。
他看到我,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畏缩,然后又涌起一股混杂着嫉妒和贪婪的光。
他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哥……”
他这一声“哥”,叫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哥,我……我错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公司大堂里人来人往,所有员工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
“哥,你原谅我吧!我不是人!我是!”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声音响亮,毫不含糊。
“都是那个臭婆娘!是她撺掇我的!是她害死咱妈的!”
“我跟她已经离了!我把她打了一顿,就跑出来了!”
“哥,我这一年多在外面,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我去工地上搬砖,被人骗了工钱。我去餐厅洗盘子,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哥,你就看在咱妈的面子上,看在爸的面子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抱着我的腿,哭得涕泗横流。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是在一年前,我或许还会心软。
但现在,在我妈的死,和我爸的痛苦之后,我的心,早已硬如铁石。
我抽出腿,后退一步。
“说完了吗?”我问。
他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我。
“说完了就滚。”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亲弟弟啊!”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我说,“我妈去世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爸病倒的时候,你在哪里?”
“现在,你走投无路了,又想起我这个哥哥了?”
“林辉,你别演了。你是什么货色,我比谁都清楚。”
“你今天来,不就是看我公司做大了,又想来捞一笔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林默!你别给脸不要脸!”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我告诉你!我再怎么不是东西,也是爸的儿子!你现在把爸接过来养着,是不是想独吞家产?!”
“老家的房子虽然卖了,但那钱呢!你是不是都自己藏起来了?!”
“我告诉你,那有我的一半!你不给我,我就去法院告你!我就去媒体曝光你!说你这个大老板,不孝顺父母,虐待亲弟弟!我看你这个公司还怎么开下去!”
他声色俱厉,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周围的员工,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终于不装了。”
我拿出手机,按下了助理的号码。
“叫保安过来。”
然后,我看向林辉,一字一句地说:
“林辉,你听好了。”
“第一,爸现在由我赡养,这是我做儿子的责任,跟你没关系。你想见他,可以,但他愿不愿意见你,是他的事。”
“第二,老家的房子卖了三十万。其中十五万,是我当初买房的首付钱,这是我的。剩下十五万,是你和我的。你的那七万五,我已经以咱妈的名义,捐给了慈善机构,有发票,你可以随时去查。”
“第三,你想告我,随时欢迎。你想去媒体曝光,也请便。我林默做事,光明磊落,不怕任何人查。”
“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公司。不然,我就以骚扰和诽谤的罪名报警。”
林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准备得如此周全,态度如此强硬。
两个保安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他疯狂地挣扎。
“林默!你这个冷血的!你会遭报应的!”
“你!”
他的咒骂声,在公司大堂里回荡。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拖了出去,像拖走一条赖皮的野狗。
大堂里,恢复了安静。
所有的员工都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整理了一下领带,对所有人说:
“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
“现在,回去工作。”
说完,我转身走回了我的办公室。
关上门,我靠在门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以为自己会很解气。
但实际上,我的心里,空空荡dàng的。
这场横跨数年的家庭伦理闹剧,似乎终于要落幕了。
我赢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失去了一个母亲,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
我用最惨痛的代价,换来了一个所谓的“清静”。
这代价,太大了。
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结束。
林辉并没有善罢甘休。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骚扰我。
他去我爸住的小区闹,被保安赶了出去。
他去我公司门口堵我,举着牌子,说我不孝。
他还真的找了一些不入流的网络媒体,添油加醋地编造我的“黑料”。
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对我的公司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但却像苍蝇一样,嗡嗡地烦人。
我的生活,再次被搅得不得安宁。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电话,打乱了我的所有节奏。
电话,是张总打来的。
自从上次被我拒绝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和苍老。
“林默……”
“有事?”我的语气很冷。
“我……我公司,破产了。”
我愣了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唏噓。
“系统崩了之后,客户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天天催着赔款。”
“资金链断了,银行催债,员工工资也发不出来。”
“我把房子车子都卖了,还是堵不上这个窟窿。”
“众诚科技,完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林默,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他声音沙哑地说。
“当初,是我瞎了眼,是我猪油蒙了心。”
“如果我当初听你的,如果我没把你赶走,公司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我……我后悔了。”
“现在,我一无所有,妻离子散。所有人都躲着我,像躲瘟神一样。”
“我打电话给你,不是求你什么。”
“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说完这句“对不起”,电话那头,传来了长久的沉默,和隐约的抽泣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了。”最后,我只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看着窗外的夜景。
城市的霓虹,闪烁着冰冷而繁华的光。
张总,破产了。
林辉,像个疯狗一样纠缠着我。
我妈,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爸,沉默地活着。
而我,坐拥上亿资产,却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我们这些人,在这场荒诞的闹剧里,好像没有一个胜利者。
第二天,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他们告诉我,林辉因为持刀抢劫,被抓了。
他抢了一个路人,抢了三百块钱。
警察说,他被抓的时候,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嘴里一直念叨着“钱,都是我的钱”。
警察问我,作为他的直系亲属,是否要去见他一面。
我沉默了很久。
最后,我说:“不用了。”
挂掉电话,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挣扎。
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
“喂?请问是林默,林总吗?”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我是。”
“您好,这里是‘星光孤儿院’,我们收到了您弟弟林辉先生指定的一笔捐款,是以您母亲的名义捐赠的。我们想跟您核实一下,并且代表孩子们,对您和您的家人表示感谢。”
我愣住了。
那七万五千块钱。
我以为,它只是一个我用来反击林辉的,冷冰冰的数字。
却没想到,它以这样一种方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开出了一朵小小的,温暖的花。
我握着电话,许久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世界,忽然有些模糊。
我仿佛看到,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群孩子,穿着干净的衣服,吃着热腾腾的饭菜,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道光,穿透了所有的阴霾,照进了我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林总?您还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在。”
“谢谢你们。”我说。
“也替我……谢谢我妈妈。”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温度。
或许,这个故事里,没有绝对的赢家。
但爱与善意,终将以某种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延续。
而我,也终将带着我母亲留给我的、那份最后的温暖,继续前行。
即使前路依然漫长,且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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