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日报数字报刊平台-牵手

（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父亲不爱说话，眼神却总是很平静，像一口老井，外面的风再大也吹不皱。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沟壑，可那份从容却沉淀了下来，早年的苦让他把肩膀历练得很坚强，撑起了这个家，就像屋后那堵老墙，历经风雨，依然挺立。他嘴上从不说爱，可那份心意全在他宽厚的手掌里，暖暖的，很厚实，那双手掌的温度，是我儿时记忆里最踏实的感觉。

　　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赶集，在拥挤的人流里走散了，就在我心里开始发慌的那一刻，父亲的手总会伸过来，把我牢牢抓住，那股力道传来，心就定了。如果路上有坑洼，他会稍稍用力把我拉向一边，就这么一步步带着我，避免了许多的磕绊。我儿时体弱，每次去医院，父亲往往不说话，只是蹲下身，示意我趴到背上，他的后背很宽，我把脸贴在他略带汗味的衣领上，搂紧他的脖子，那宽厚的脊背在我心里就是靠山。后来我慢慢长高，他的背驮不动我了，就改成牵着我的手，他嘴上说是为了让我练练力气，我明白，他不过是想让我学会怎么一个人走下去。那时候，我的小手总被他那双又大又糙的手掌包裹住，掌心的纹路很深，摸起来感到凸凹不平，但那份暖意和安稳的感觉却很真实，尤其在我病痛的日子里，父亲的手总能给我力量，让我不再惧怕疾病。

　　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过了一条条土路，看过多年的四季更迭，也陪我走过生命中重要的时刻。每每想起那手掌相牵的日子，心里就暖烘烘的。在父亲的呵护下，我学走路，学说话，慢慢学着怎么不怕摔跤，不怕输。父亲没讲过什么大道理，可什么是担当，什么是爱，让我从他身上一点点地悟到并看明白。

　　时间好像没怎么经过就溜走了，不知不觉，我人到了中年，父亲也真的老了，以前总觉得是躲在他的身后长大，现在却能清楚看到，岁月的印记刻在了他的脸上，也落在了他的手上。我记忆里的那双手，一直都是有力的、暖暖的，那双手能轻易把我举过头顶，让我在空中咯咯笑，像为我撑开了一把大伞，遮挡外面的风雨。

　　两年前的一天，父亲突然病倒，病情变化很快，我们将他转到市里一家大医院，那一周时间过得真慢，我守候在病床旁，听着仪器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第一次感觉生命原来这么经不起折腾。经过医生诊治，父亲的病情总算稳定了，可以出院了。

　　看到父亲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慢慢走出病房，我才敢大口喘气，他扶着墙边的扶手，一步步挪向电梯间，走得很慢、很慢，我跟在他身边，说家里的花开了，邻居们问了好几次，想让他分分心。忽然，我瞥见父亲另一只手抬起来，在空中虚弱地晃动，像在寻找支撑，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出手去握住。父亲小声说，脚上没力气了。我让他别急，躺了这么多天是会这样的。

　　我握着父亲的手，触摸到老茧和凸起的青筋，这双手既粗糙，又干瘪，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光泽和力量。小时候，我的小手被父亲握着，现在倒换过来了，父亲的手被我的手整个握住，曾经宽厚的手掌，现在摸着竟有些硌人，显得枯干、瘦弱，我心里不禁一沉，父亲老了，我也长大了。现在，这双手安安静静地握在我的手心里，没了当年的手劲儿，却让我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从病房到电梯间，短短二十来米的距离，感觉走了好久。父亲的脚步慢了，步履有些拖沓，但我掌心间那微弱的暖意，让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那时，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路毫不费力，我的手被父亲的手攥着，好像什么坎儿都能迈得过去，靠在他身边，心里特别安稳。现如今，我牵着父亲的手往前走，那个总挡在我身前的人，好像突然间就老了下来。

　　我搀着父亲的手臂，在人流中慢慢往前走，过马路时，我的步子放得很慢，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脚边，担心有一点儿不平整的地方，会使他磕绊。这种感觉很奇妙，小时候父亲就是这么护着我的，记忆里的画面一下子闪现出来，并迅速地闪回。绿灯亮了，刚走到斑马线中间，一辆汽车从身边驶过，风都刮到了脸上，父亲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我，我的心突然收紧，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父亲把我拉到身后，而现在是我挡在他的身前。我用手拍拍他的手背，轻声说：“爸，没事，有我呢。”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抓着我的手松开了一些，这个动作，比什么话语都管用。

　　在我心目中，父亲的手就是方向，让我在黑夜里感到安心。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压力多么大，父亲从不低头。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从容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和坎坷。我应该用我的手，为父亲暖手、暖心，陪他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这不是什么回报，而是学着他当年的做法，用掌心传递生命的温度和力量。

　　一切不用言说，只是陪伴，牵着父亲的手，陪他走过再寻常不过的清晨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