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出发 他们勇闯科研“无人区”

为新能源汽车电驱提供系统“中国方案”、完成癌症治疗“救命药”推向国产化突破、为钢铁工业披上绿色技术外衣——本期青春派，让我们走近刘朝辉、何霆、青格勒吉日格乐这三位科研工作者。他们或放弃海外优渥条件归国攻坚，或跳出传统学术路径投身产业转化，或为“傻大黑粗”的钢铁工业披上绿色外衣。他们在京城的科研沃土上打破国外技术垄断，生动诠释着“敢闯无人区、敢啃硬骨头”的责任与担当。

刘朝辉为新能源汽车拿出“中国方案”

2020年，刘朝辉放弃国外世界500强企业高级工程师的优厚待遇，回到祖国、回到北京，成为国家新能源汽车技术创新中心（国创中心）的研发人员。立足自身所学，他将攻关目标锁定新能源汽车的高密度电驱集成和功率芯片领域，在国际上首次提出用陶瓷电容集成方案替代传统薄膜电容，突破浸没式油冷热管理技术，将新能源汽车电驱系统功率密度提升到75kW/L，为高功率密度的系统集成提供了“中国方案”。

投身祖国新能源领域

选择新能源汽车行业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源于2008年刘朝辉在北京奥运会当志愿者的经历。他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那届奥运会上，中国自主研发的55辆纯电动大客车行驶上路，是国际奥运史上首次大规模使用电动汽车，也实现了中国对奥组委“科技奥运”和“绿色奥运”的承诺。这件事让还在读研的刘朝辉对电动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将自己的研究方向定为电动汽车的动力控制系统。

此后，他远赴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在国际电机驱动专家诸自强院士的EMD团队攻读博士。在那里，他成了实验室里最“拼”的人：其他学生离开后，他仍留在实验室加班，累了就将三把椅子拼在一起，躺一会儿再继续工作。这份勤奋不仅让他顺利获得博士学位，更在英国一家世界500强企业两年内连升两级，创下当时华人工程师晋升纪录。

离家越想家，出国更爱国。2019年参加北京市人才工作局主办的“海外英才北京行”活动，让他下定决心回国发展。活动的其中一站是参观位于北京经开区的北汽新能源，这次参观，让他了解到中国的新能源汽车行业正在蓬勃发展，也急需像他这样的人才，“回到祖国，一切都特别亲切，新能源行业有基础，北京又有这么好的支持政策，就不用在外漂泊了。”于是，他加入了国家新能源汽车技术创新中心，从事新能源汽车电驱系统的研发。

北青报记者了解到，国家新能源汽车技术创新中心由科技部批复设立，是我国汽车行业首个国家级技术创新中心。国创中心定位于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重要组成，以新能源智能汽车关键技术研发为核心使命，以平台型创新组织形态构建产业创新生态，以需求导向推动科技成果产业化，以市场化机制激发创新创造活力，立足北京、面向全国、辐射全球，打造成为国际一流的新能源智能汽车技术创新策源地，为区域和行业高质量发展提供战略支撑。

以科技创新破除行业“内卷”

提及新能源电动汽车，人们常聚焦支撑整车运行的核心——“三电”系统（电池、电机、电控）的协同发力。而在这一核心体系中，刘朝辉所深耕的电驱动业务，正是串联起能量与动力的“关键枢纽”。

要让“关键枢纽”更为高效地运转，就需要不断提升电驱系统的功率密度。面对这一全行业亟待突破的共同难题，刘朝辉团队选择“另辟蹊径”。他们在国际上首次提出用陶瓷电容替代传统薄膜电容，这一改变直接让核心系统的体积缩小三分之二，功率密度大幅跃升。

“新能源汽车行业很卷”，刘朝辉认为，要破除内卷，只有靠科技创新提升性能。他的坚持，让电驱系统的“瘦身增效”从设想变为现实。

三年实现从0到1的突破

更具颠覆性的突破，来自刘朝辉团队全球首创的浸没式油冷热管理技术。他介绍，在整个电机控制器中，发热最严重的就是芯片，而目前行业普遍采用水冷技术进行间接冷却。“水冷有物理极限，而我们采用的浸没式油冷技术则彻底改变原先的技术路线，将发热的芯片直接浸泡在绝缘介质中直接冷却，效果比行业平均水平高70%。”刘朝辉说。

为了这个突破，刘朝辉努力了三年多，也在一次次实验中看过了太多次凌晨四点的亦庄万源街。他们经历了多次失败，有时耗费数月研发，冷却效果却毫无起色。但“做难而正确的事”的信念支撑着他——三年多的日夜攻关，最终这套技术完成原理验证，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通过这两项国际首创技术，刘朝辉为高功率密度的系统集成提供了“中国方案”

文/本报记者张月朦

青格勒吉日格乐女子“钢铁侠”为中国钢铁增加“含绿量”

她历经500多次实验优化，研发出优质球团矿，为钢铁行业的技术进步和绿色发展提供了重要示范；她冒着-20℃的严寒排除设备故障，不断完善试验方案，最终让冶炼煤气脱碳率提至99%。20年间，首钢集团有限公司技术研究院首席技术专家青格勒吉日格乐，通过不断努力让中国钢铁增添了更多“含绿量”。

“要像钢铁一样经得起火炼”

出生于内蒙古阿拉善右旗巴丹吉林沙漠一个牧民家庭的青格勒，从小就生活在广袤无垠的大沙漠中。每到寒暑假，她都会帮父母在沙漠中放羊、放骆驼，有时遇上羊走丢了，她半夜才能赶着羊群回到家。正是童年的大漠生活练就了她不怕困难、不惧艰辛的坚定意志。

每次看到由钢铁打造的高楼大厦、汽车家电，青格勒总会惊呼钢铁材料的神奇力量。于是，19岁那年，在沙漠长大的青格勒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高考报考北京科技大学，并就读钢铁冶金专业。2005年，青格勒从北京科技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到首钢技术研究院工作，开启了投身钢铁科研实现自身价值的历程。

刚毕业那年，总有人好心地劝她：“女孩子，就别去‘傻大黑粗’的钢铁厂了。”那时候，在很多人眼里，钢铁厂仿佛就是高温、粉尘、油污的代名词。可也正是那一年，青格勒把安全帽的带子系紧，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钢铁，就要像它一样——经得起火炼，扛得起重压。

参加工作后，青格勒才发现，书本上学到的理论知识有时候并不能很好地解决实际问题。面对困境，她更加主动地投入学习，一边查阅最新的文献资料，一边向前辈们请教经验，并通过实验和实践来摸索研究，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逐渐地，青格勒开始独自承担科研工作。

500多次实验攻克低碳炼铁难题

钢铁是污染物和碳排放较高的行业。一直以来，我国高炉炼铁普遍采用的是烧结矿为主、球团矿为辅的炉料结构，烧结矿比例70%以上，球团矿比例不足20%。但实际上，生产球团矿的污染物和碳排放要比生产烧结矿少三分之二。

2016年，为了推进低碳绿色发展，首钢决定在京唐公司二期工程建设时配套大型高炉建设球团矿生产线。“为了减少炼铁工序的碳排放，我们提出了提高球团矿比例、降低烧结矿比例的思路方案。”青格勒告诉北青报记者，这看似简单的原料比例调整，就像突然改变一个人的饮食结构，需要解决严重“消化不良”问题，这不仅在国内是首次，国际上也没有太多经验可借鉴。

在首钢各单位和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下，青格勒组建起一支平均年龄32岁的突击队，把实验室搬到出铁平台，开始了一场向炉膛要绿色的硬仗。

在经历500多次实验和优化后，他们终于攻克了球团矿体积膨胀、碱度低、质量差等各种难题，生产出了优质球团矿，将大型高炉球团矿应用比例提升至55%以上，突破了球团矿比例难以超过20%的难题，改变了我国传统以烧结矿为主的炼铁炉料结构。这项技术为钢铁行业的技术进步和绿色发展提供了重要示范，团队也因此获得了两项冶金科学技术一等奖。

一年时间将煤气脱碳率提至99%

当他们把炉料里的球团矿比例“顶”到55%，吨铁碳排放已很难再继续降低。望着高炉炉顶的煤气，青格勒问自己：“能不能再往前一步？”

“我们以前学习和研究的都是传统的炼钢炼铁技术，第一次接触和开发新技术，不仅要从头学习，还要应对各种未知数。”青格勒说道。那时，他们泡在实验室里翻文献，抓紧每一刻时间开展研究。经过两年多的摸索、研究和开发，终于建成了工业化实验装置，然而运行过程中还是接连出现问题。“有一次凌晨1点，装置的加热温度突然升高，导致压力上升，情况紧急，我和团队同事在-20℃的寒夜里排查原因，调整设备，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青格勒回忆道。

就这样，经过一年的时间，他们成功开发出了适合高炉煤气的二氧化碳高效捕集技术，当脱碳率曲线最终稳稳停在99%的那一刻，整个团队欢呼起来，那些熬红的双眼、磨破的手套、写废的方案，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值得”。

这两个技术突破的案例，只是青格勒团队20多年工作的缩影和日常。回望来路，对于青格勒来说，最珍贵的不是最终的成功，而是在无数次“此路不通”后依然选择“再试一次”的坚持。“从高炉炼铁的火光到轧机轰鸣的旋律，我们的每一项工艺优化，每一项产品开发，都在为大国重器的锻造夯实基础，在为制造强国的蓝图增添钢骨。”青格勒说道。

文/本报记者叶婉

何霆创业10年为“让癌症不再是绝症”

10年前从清华大学博士毕业时，何霆和另两位同学一起放弃了“出国深造、回国任教”的传统学术道路，选择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创业征程。促使他们做出这一选择的原因，是当时国际上刚刚出现的治愈癌症新方向——基因细胞治疗。怀揣着“让癌症不再是绝症”的梦想，他创立了一家名为“艺妙神州”的基因细胞药物技术公司并任CEO。如今，他们自主研发的北京首个CAR-T（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免疫治疗）药物即将上市。而且，他们通过技术创新有望大幅降低成本，让尖端技术惠及更多患者。

一个悲伤的故事和一个变革的故事

从实验室走向产业一线，何霆的选择始于两个故事。一个故事是悲伤的：在他读大学期间，儿时最好的玩伴因癌症不幸去世，促使他在读博时选择了癌症研究的方向，但他那时还未想过创业。

另一个故事则改变了他的想法：2012年，患有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的7岁美国女孩Emily在常规治疗失败、濒临绝境之际，成为全球第一位接受CAR-T细胞疗法临床试验的儿童患者。CAR-T细胞回输后，女孩体内的癌细胞被神奇地清除了，至今已无癌生存超过13年！次年，何霆在学术期刊上读到关于CAR-T技术的文章，报道其在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临床试验中完全缓解率超过了惊人的90%，被《科学》杂志评为“年度十大科学突破”之一。

当时还在读博的何霆立刻开始深入调研，研读该方向数十年的专利和文献后他意识到：这项技术就是治愈癌症的希望。于是2015年毕业之际，他与两个清华同学放弃了留学的机会，踏上以CAR-T基因细胞药物对抗癌症的创业征程。

北京首个CAR-T产品有望上市

CAR-T治疗癌症的原理是什么？何霆向北青报记者解释道，其过程是提取患者自身的免疫T细胞，在体外通过基因工程技术，为其安装一个能识别癌细胞的“GPS导航装置”（即CAR），将其改造成“超级战士”——CAR-T细胞，这些改造后的细胞回输到患者体内后，就能精准识别、锁定并强力杀灭癌细胞。

但何霆的团队闯入这一产业时，中国在该领域的研究几乎是一片空白。面对海外技术的垄断与高壁垒，他们没有选择跟随，而是坚持自主研发。团队成功开发了包括悬浮无血清慢病毒工艺、长效T细胞工艺等在内的数十项核心工艺技术；构建了一站式基因细胞药物研发和产业化平台；打造了丰富的产品管线，覆盖血液肿瘤、实体肿瘤和自身免疫疾病三大治疗领域，以及多款CAR-T产品。

10年间，他们获得了8项中国临床试验批件和1项美国临床试验批件。其中进展最快的核心产品IM19（治疗晚期淋巴瘤）已于去年11月完成临床试验并提交上市申请获得受理，其临床有效率和安全性数据均优于海外同类竞品，有望在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获批上市，成为在北京诞生的第一个CAR-T产品。

要做让老百姓负担得起的药

面对取得的成绩，何霆没有止步，因为CAR-T高昂的治疗费仍让大多数患者望而却步。目前全球已批准的50多款基因细胞治疗药物定价动辄数百万美元，国产同类药物也普遍在100万元以上。为了降低成本，何霆团队自主研发了一系列技术：InstanCART技术只需2-3天即可完成CAR-T细胞制备（传统方法需数周），显著缩短了等待时间；异体通用型CAR-T技术一次制备可供百名患者使用，从根本上解决个体化定制难题，大幅降低了生产成本。这些技术不仅疗效和安全性优异，更重要的是能大幅降低成本，解决了自体CAR-T定价高昂的问题。

何霆及其团队共同度过的10年，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将论文中的技术转化为救命药的10年。10年间，400多名患者通过他们的技术得到有效救治，这成为他们坚持下来的最强动力。谈到下一个10年计划，何霆表示，10年前中国创新药占比低于10%，严重依赖进口药物。如今，中国的创新药强势崛起，2024年中国创新药占比提升至24%，医保目录中国产创新药数量首次超过进口药数量。“这是一条从依赖进口到自主研发、从跟随仿制到全球领先的奋进之路。”他说，团队的愿景是推动更多CAR-T新药上市，成本降至让普通老百姓负担得起。

文/本报记者雷嘉供图/受访者

本版统筹/李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