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写文章以来，总会碰上新景象。
譬如根据历史研究，提一句“康熙不是洪承畴的私生子”，便立时有人跳将出来，给你戴上顶硕大无朋的帽子，上书两个大字：“满遗”。这顶帽子是极神奇的，一戴上，你费尽心思搜集的史料全成了凭空捏造，你的一切考据都成了“替祖宗辩护”，你这个人，也便成了“圣祖仁皇帝的孝子贤孙”了。
这等评判，爽快固然是爽快了，只是与事实全不相干。 这大约是一种新式的“非此即彼”病。患者的眼睛里，世界只有黑白二色，人只有敌我两类。
他们的脑子仿佛上了石膏，硬邦邦的，转不得弯，容不得半粒砂子。你若说煤是黑的，他们便喝彩；你若说煤也能燃烧发光，他们便认定你否定了煤的黑，定要打你成“白煤党”才罢休。
电子元件中有种二极管，科学家们说，这个元件只能让电流沿着一个方向走，所以它的状态一定是绝对的，非开即关，非关即开。
有很大一部分人的脑子里，仿佛只焊着两根线，一头是“是”，一头是“非”；一头是“友”，一头是“敌”。电路一通，便只有“噼啪”一响的火花，再容不得那半明半暗的微光，与五色杂陈的真相。他们的世界是极简省的，简省到只剩开关两种状态——不是圣人，便是禽兽；不是同志，便是仇雠。
这“二极管”的脑子，大约是新时代的“国粹”了。
呜呼，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只记得《庄子》有云：“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如今看来，笃于时的夏虫固然可叹，而那自己造了个冰窟窿，钻进去不肯出来，反骂外面阳光刺眼的，却更觉可悲了。
——但也许他们本不要听这些。他们只要拿着棒子，齐刷刷的呐喊着，到处给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人扣帽子。在这呐喊声里，他们便觉得自己是英雄了，虽然这英雄的业绩，不过是向一个假想的靶子，射了几支涂着口水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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