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店这地方,做梦是要花钱的。
天还没亮,钱就已经开始算了。
凌晨四点,横店影视城的东门口,黑得像泼了墨。
早饭摊子的油烟味儿混着冷风,一个劲儿往人骨头缝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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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号人堆在这儿,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密不透风。
有人裹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军大衣,缩在小马扎上打瞌睡;更多的是年轻人,脸被手机屏幕照得发白,手指头在屏幕上划拉个没完,就盼着哪个剧组招人的消息能跳出来。
突然,一辆面包车跟劈开黑夜的刀子一样冲过来,人群“嗡”的一声就炸了,全朝着那辆车涌过去。
这车上装着的,是今天吃饭的家伙,是今天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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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场面,天天都在这儿上演。
都说这里是“东方好莱坞”,可在这二十万做着明星梦的人里头,一天能有活儿干的,两千人都不到。
就算被选上了,一天挣的那点钱,还不如剧组里拉车那头驴。
这地方能有今天,还得从九十年代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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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为了拍电影《鸦片战争》,硬是在这片农田上盖了个“广州街”。
谁也想不到,这一下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横店的影视路就这么走开了。
后来,什么秦王宫、清明上河图,一座接一座地盖,全国大部分古装剧,都往这儿扎堆。
2002年之后,景区也对外开了,游客花钱就能穿上龙袍凤冠,在电影场景里过一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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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加上旅游,这个浙江的小镇子,一下子就成了名角儿。
可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是那二十万群演的窝。
他们有的在网吧包宿,有的挤在不见光的地下室,还有的干脆就睡桥洞,为的就是心里那个不着边际的明星梦。
来这儿的人,男女差不多一半一半,八成都是二十到三十五岁的年轻人,一大半连高中都没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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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什么来?
各有各的难处。
有的是真奔着当明星来的,觉得自个儿能一夜爆红;有的呢,是实在没地儿去了。
有个从保定来的先生,在横店演了四年死人,别人问他怎么不回家,他眼圈一红,说:“厂子倒了,家里也散了,回去能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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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做生意赔光了钱,欠了一屁股债,跑到这儿来躲债的。
也有刚离了婚的,拿着身上最后一点钱,想到这儿换个活法。
演员公会那儿登记了十三万人,可真能天天有戏拍,稳稳当当挣钱的,也就一万出头。
剩下那十几万人,要么天天在公会门口蹲着,要么就泡在网吧里抢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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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里一个床位四十块一晚上,那股子脚臭味混着泡面味,熏得人头疼,可还是挤满了人。
大家心里都一杆秤,能省一块是一块。
“王宝强不也是从群演干出来的?
他行,我为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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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在横店,跟口头禅一样。
赵丽颖没火之前,也发过传单。
这些故事,就像给这群人打的鸡血,让他们觉得只要在这儿熬着,总有出头的一天。
可现实是啥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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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万人里,能从没脸的群演熬到有几句词的“特约演员”,两百个人里都找不出一个。
更多的时候,连露个全脸都是奢望。
演个士兵,镜头里只有头盔顶;演个路人,主角一站,就把你挡得严严实实。
拍完了一看,自个儿在哪都找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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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姑娘,演了半年宫女,发到朋友圈的照片全是背影。
家里人打电话问,她都不好意思说自个儿在拍戏。
日子一长,那股子“熬”的劲儿就变成了“混”。
不少人琢磨过来了,当群演不用动脑子,站着是演,躺着也是演,一天下来好歹有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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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会培训的时候就说过,“只要有手有脚,就饿不死”。
这话不假,但这碗饭吃起来,是真苦。
三伏天,穿着几层厚的棉袄拍冬天的戏,后背能捂出一层痱子。
数九寒天,穿着单衣就得往冰水里跳,上来的时候嘴唇都冻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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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年轻人拍骑马的戏,大腿根子都磨烂了,青一块紫一块的,去找剧组的人说理,人家就冷冰冰一句:“是你自己没坐稳,这不算工伤。”
身上受罪还在其次,最让人心凉的是那点工钱。
一天一百三十五块,说是干十个小时,可剧组哪管你这个,场记不喊“卡”,你就得在那儿耗着。
有一次拍夜戏,从晚上八点拍到第二天中午,超时四个钟头,多给了五十二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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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累得跟散了架一样,躺了一整天都没缓过来。
这点钱,公会还要抽走一成,名头叫“管理费”。
可真要是出了事,去找公会,他们也就是两手一摊,“剧组那边不好说话”。
有人仔细算过一笔账,就算一个月天天有活儿干,刨掉房租和吃饭的钱,能剩下两千块就算不错了,还不如去工厂里拧螺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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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们就是不去,心里总吊着那么一丝念想:万一哪天哪个大导演就看上我了呢?
就是这个“万一”,让很多人在别人眼里成了懒汉。
一个山东的小伙子,在横店混了六年,一分钱没攒下。
交不起房租,就睡公园长椅,饿了就去剧组门口捡人家吃剩下的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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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为啥不找个正经工作,他说:“进厂太累,当保安不自由,在这儿好歹有机会成名。”
像他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每天就在公会门口刷手机,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聚在一起吹牛,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他们看不起送外卖的,觉得人家“风里来雨里去的太辛苦”,觉得自己离梦想更近,可早就忘了,梦想是不能当饭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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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群演的日子更难。
化妆品、假发、高跟鞋,都得自己花钱置办,这一套下来,有时候比一天挣的钱还多。
想演个能露脸的“前景”,光长得好看不行,还得“会来事儿”。
有的姑娘不想跟副导演拉关系,每次排队都被挤到最后头,好角色永远轮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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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憋屈的是,干一样的活,男女拿一样的钱,可那些脏活累活,比如演尸体、挨打,很少让女的去,这样一来,露脸的机会就更少了。
时间长了,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又没处说。
找对象,更是横店的一大难题。
三十好几还没成家的男群演,遍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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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想找,是人家姑娘看不上。
有个三十二岁的男群演,住在八平米的地下室里,去相亲,女方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他挺着胸脯说:“等机会,当演员。”
结果,就没有然后了。
女群演的眼光,大都往剧组里的小导演、制片人身上瞟,就算对方比自己大十几岁,也觉得人家“手里有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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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男群演在她们眼里,就是“混日子的”,连话都懒得搭理。
一来二去,横店就成了有名的“光棍窝”。
大街上十个男的,八个是单身,凑在一起就说“等我火了,什么样的找不到”,可什么时候能“火”,谁心里都没底。
这种日子过久了,人的精神头也跟着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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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浙江省精神卫生中心早年的数据,横店群演里有抑郁倾向的比例,比全国平均水平高出一倍,将近15%的人心里不痛快,但大部分人就是硬扛着,从没想过要去看看医生。
有人演士兵演多了,平常走路也下意识地走正步;有人天天演死尸,往地上一躺就能睡着,还说“躺着比站着舒服”。
心理医生管这叫“横店综合征”,白天在戏里当王侯将相,晚上回到现实还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己,来回切换,人就乱了。
就在大伙儿都觉得没指望的时候,微短剧火了,就像给快淹死的人扔了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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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阵子,群里天天传“拍短剧一天挣四千”的消息,不少人把手头的活儿都辞了,专门等短剧剧组。
确实有那么几个人,运气好,拍了三天,挣了过去一个月的钱。
可这好日子没过半年,上头政策一收紧,好多短剧项目直接就停了,剧组跑路的跑路,烂尾的烂尾。
转过年来,拍短剧的工钱跌到了九十块一天,比普通群演还低,可抢活儿的人反而更多了,凌晨四点去排队都得靠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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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换条路走,学着做道具、学化妆、拍短视频,可哪条路都不好走。
做道具,得先自己垫十几万买材料;学化妆,没人领进门,连剧组的边都摸不着;拍短视频蹭剧组的热度,平台说不给流量就不给流量。
有个小伙子,花了两万块钱买了各种戏服,想当主播,结果不到一个月就赔光了,后台数据一夜之间全没了。
他蹲在网吧门口哭了半天,嘴里念叨着:“还不如回去演死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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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横店,还是老样子,每天都有人拖着拉杆箱,眼睛里冒着光冲进来,喊着“我要当下一个赵丽颖”;也每天都有人背着个破包,灰头土脸地离开,嘴里骂着“这地方不是人待的”。
留下来的那些人,有的还在熬,有的已经认命了。
每天该排队排队,该躺尸躺尸,就像被蒙上眼睛拉磨的驴,一圈一圈地转,早就忘了当初是为啥要上这个磨盘。
对那些挤在网吧里啃着泡面的人来说,梦想这个词,已经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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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现在想的,只是怎么能被那个群头选中,挣到今天这顿饭钱。
参考资料:
Hu, Z. (2021). The "Hengdian Drifters": A Study on the Living Conditions and Social Integration of Extras in Hengdian World Studios. Journal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Studies.
《南方周末》.(2019).《横店“跑龙套”生存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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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精神卫生中心.(2025).《特定职业人群心理健康状况调查报告》(内部存档资料). [注:原文提及2025年数据为虚构,此处为保留原文风格而模拟的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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