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年,秋末。
我从绿皮火车上下来,脚踩在县城站台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空气里有股煤烟和水汽混合的味道。
我叫陈岩,二十二岁,刚刚脱下那身穿了四年的军装。
口袋里揣着复员证,心里揣着一个名字,林晓月。
她是我的未婚妻。
回村的路,拖拉机突突地响,碾过坑洼的土路,溅起泥点子。
四年了,村口那棵老槐树好像又粗了一圈。
家里的土坯房没变,只是院墙的豁口用新泥巴糊上了。
我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看见我,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站了起来。
“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娘从屋里冲出来,眼圈一下就红了,抓着我的胳膊翻来覆去地看。
“瘦了,黑了。”
我咧开嘴笑,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晚饭,我娘炖了鸡,我爹开了瓶藏着的老白干。
酒过三巡,我问出了那句在心里滚了四年的话。
“晓月呢?我回来前给她写的信,收到了吧?”
我娘手里的筷子顿住了。
我爹端着酒杯,仰头,一口喝干,辛辣的液体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像冰。
“她……”我娘看着我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我爹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嫁了。”
两个字。
像两颗子里的弹,精准地打在我胸口。
没有贯穿,就停在里面,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嫁给谁了?”我的声音很平,平得像冬天的河面,冰封着底下的暗涌。
“邻村的王建国,开拖拉机的那个。”我爹说,别过脸去,不看我。
“什么时候的事?”
“开春……就办了。”
开春。
那时候,我还在戈壁滩上参加演习。风沙刮在脸上,像刀子割。我趴在沙坑里,怀里揣着她那张褪了色的照片,觉得什么苦都能吃。
原来,家里的春天,早就过去了。
我没再问。
一顿饭,在死一样的沉默里吃完。
我把部队发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给我爹的烟,给我娘的雪花膏,还有一块给晓月的……红绸布。
我把那块红绸布塞回了包里最深处。
夜里,我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能闻到被子上阳光和尘土的味道。
隔壁,是我爹妈压抑着的叹气声。
我睁着眼,看着房梁,直到天色从墨黑变成灰白。
第二天,我没出门。
第三天,我还是没出门。
我像一头受了伤的困兽,把自己关在笼子里,舔舐伤口。可那伤口在心上,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是疼。
到了第四天,我娘端着早饭进来,眼泪掉了下来。
“岩子,你跟自己过不去,是糟蹋自己啊。”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心里那块坚冰裂开了一条缝。
我坐起来,把那碗小米粥喝得干干净净。
我说:“娘,我没事。”
那天下午,我走出了院门。
村里人看见我,眼神都带着点躲闪和同情。我挺直了腰,像在部队接受检阅一样,走过那一条条熟悉的土路。
我需要一个确认。
一个仪式。
我要亲眼看到,我的青春,是怎么被埋葬的。
我走到了村东头,王建国的家就在那儿。
青砖瓦房,院子里晒着玉米,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啄食。
很安稳的景象。
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女人正在院里晾衣服,背对着我。
那个背影,我太熟了。
哪怕隔了四年,哪怕她头发盘了起来,我也认得。
是林晓月。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压缩。
她的脸白了,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嘴唇翕动,却喊不出我的名字。
我看着她,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荒芜。
看,这就是结果。
这就是我用四年等待换来的结果。
我转身,准备走。
“陈岩!”
她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声音发着抖。
我没有停步。
脚步声从身后追了上来,很急,很乱。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很用力。
“你等一下。”她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停下来,但没有回头。
“没必要了,林晓月。祝你幸福。”
这话说得的客气。客气得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不是的,你跟我来。”
她拉着我,绕过她家的院墙,往村外的麦秸垛走。
我没有挣扎。
我也想知道,还能有什么。
秋天的麦秸垛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散发着干草和阳光的味道。
这里是我们以前经常来的地方。
我们曾在这里说悄悄话,他曾在这里偷偷亲过我的脸。
现在,这里成了审判庭。
她把我拉到麦秸垛的阴影里,这里正好能避开村里人的视线。
她松开手,背靠着麦秸垛,大口地喘着气。
“对不起。”
她说。
这是我回来后,从她嘴里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是解释,不是辩白,是对不起。
我看着她,等着下文。
“我爹病了,很重,要一大笔钱做手术……王建国他……他家愿意出这个钱。”
很老套的理由。
老套得像戏文里的情节。
“所以,你就嫁了?”我问。
“我没办法。”她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我给你写了信,告诉你了。我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我确实收到过一封信,说她家里出了事。但后面的信,就断了。部队换防,很多信件都丢失了。
原来,丢失的,不只是信。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我掏出一根烟,点上。
烟雾模糊了她的脸。
“我知道没有意义了。”她擦了擦眼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陈岩,我给你……留了样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句话,像一个钩子,把我所有的思绪都勾住了。
留了样东西?
是什么?
是我们以前埋在老槐树下的铁皮盒子?还是她给我织的那件没织完的毛衣?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跟我走。”
她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这一次,她的手心全是汗。
我被她拉着,穿过田埂,走向村子另一头,一间废弃的牛棚。
牛棚里光线很暗,有股霉味。
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自己玩着泥巴。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衣服,小脸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又黑又亮。
我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再也迈不动了。
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的眉眼……
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跟我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
“他……”我的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林晓月站在我身边,泪水无声地流淌。
“他叫念军。”
念军。
思念的念,军人的军。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蹲下身,看着那个孩子。
他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映出了我满是震惊和不知所措的脸。
“他……是我的?”我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晓晓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走后两个月,我才发现的。我不敢告诉我爹娘,更不敢告诉你。我怕……怕影响你在部队。”
“他多大了?”
“两岁半。”
两岁半。
我推算着时间。
完全对得上。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抖得厉害。
这就是她给我留的东西。
一个孩子。
我的儿子。
一个我毫不知情,却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两年半的,我的儿子。
荒唐。
愤怒。
心痛。
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血脉相连的悸动。
所有的情绪,像开了闸的洪水,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
“王建国知道吗?”我问,声音嘶哑。
“他知道。”晓月的声音很低,“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跟他坦白了。我说,我心里有人,还有了他的孩子。你要是嫌弃,这婚就不结了。”
“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嫌弃。他说,他会把念军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养。”
我沉默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用亲情、道义、现实编织起来的,无法挣脱的局。
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谜底的人。
那个叫念军的孩子,歪着头,看着我们。
他忽然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娘。”
然后,他伸出沾满泥巴的小手,指着我,问:“他是谁?”
林晓月的身体僵住了。
我看着那孩子,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是谁?
我是你的父亲。
但我能说吗?
我不能。
林晓月蹲下来,搂住孩子,声音哽咽。
“他……是娘的一个老朋友。是……叔叔。”
叔叔。
多么讽刺,又多么精准的称呼。
我站起身,退后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上。
牛棚外的阳光很刺眼,照得我有些晕眩。
“所以,你今天带我来,是什么意思?”我看着林晓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不是要破坏你的生活,陈岩,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他的存在。”她说,“他是你的儿子,你有权利知道。”
“权利?”我冷笑一声,“我现在知道 了,然后呢?把他抢回来,告诉你丈夫他养了两年的儿子是我的种,让你们家鸡犬不宁,让整个村子看你们的笑话?”
我的话像刀子,刺向她,也刺向我自己。
她脸色煞白,摇着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逼近一步,“是想让我当一个影子,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叔叔’,偶尔来看看他,给他买点糖吃,然后假装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的质问,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被我逼得说不出话,只能抱着孩子,无助地哭。
孩子被吓到了,也跟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过身,一拳砸在土墙上。
土块簌簌地往下掉。
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我不觉得疼。
这点皮肉之痛,跟心里的痛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我背对着他们,大口地喘着气。
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冷静。
陈岩,你必须冷静。
在部队四年,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发泄情绪,是最无能的表现。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
我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狂怒,变得像深潭一样平静。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我问。
晓月愣了一下,止住哭声,摇了摇头:“只有我,和王建国。”
“你爹娘呢?”
“他们不知道。他们以为……以为念军是早产。”
我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必须保守的秘密。
为了孩子,也为了她。
更是为了两个家庭的脸面。
“我要见王建国。”我说。
这不是一个请求,是一个通知。
林晓月的脸上露出了惊恐。
“陈岩,你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我打断她,“这件事,我们三个人必须坐下来谈。有些规则,必须在今天定下来。”
我的语气,就像在跟连长汇报作战计划。
清晰,冷静,不带任何个人感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早已是一片废墟。
那天傍晚,我坐在了王建国的家里。
王建国比我大几岁,个子不高,但很结实,手上全是老茧。
他看起来很局促,不停地给我倒茶。
林晓月抱着已经睡着的念军,坐在炕边,低着头,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桌子上摆着几样简单的下酒菜,一盘花生米,一碟咸菜。
王建国给我倒了杯酒。
“陈岩兄弟……这事……是晓月对不住你。”他开口,声音很憨厚。
我没有碰酒杯。
“这不是谁对不住谁的事。”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要谈的,是怎么解决。”
我的直接,让王建国有些不知所措。
他搓着手,看了看晓月。
“我来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第一,我带走念军。他是我的儿子,我养他,天经地义。”
林晓月的身体猛地一颤。
王建国的脸色也变了。
“第二,”我继续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我当什么都不知道,从你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你们继续过你们的日子,念军……继续当你的儿子。”
我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恐惧,挣扎,还有一丝……期望。
“但是,这两条,我都不会选。”
我的话,让他们都愣住了。
“为什么?”王建国忍不住问。
“选第一条,对孩子不公平。他在这里长大,你才是他认识的爹。我突然出现,只会让他恐惧,让他混乱。而且,你们家怎么办?晓月怎么办?这个家就散了。”
我顿了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
“选第二条,对我自己不公平。他是我陈岩的儿子,我不能假装他不存在。我做不到。”
屋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炕上念军均匀的呼吸声。
“那……那你想怎么样?”王建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他们两个人。
“我们来定个‘合同’。”
“合同?”王建国和林晓月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对,合同。或者说,规矩。”我说,“关于念军的未来,关于我们三个人关系的规矩。”
我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条:念军的户口,身份,一切,都维持现状。在所有人面前,他都是你王建国的儿子。你,也必须一辈子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我问的是王建国。
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能。从我娶晓月那天起,我就拿他当亲生的。”
“好。”我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条:我,陈岩,是念军法律上和血缘上的父亲。我有探视他的权利。但我的身份,只能是‘叔叔’。我不会在他面前,透露任何关于我们真实关系的信息。这一点,你们同意吗?”
林晓月含着泪,点了点头。
王建国也跟着点头。
“第三条,”我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变得更低,也更重,“念军未来的生活,教育,所有开销,我要承担一半。但是,这笔钱,必须是秘密的。我会定期把钱给你,晓月,由你转交给王建国。对外,就说是你的嫁妆,或者你娘家给的补贴。”
“这不行!”王建国立刻反对,“我养得起我儿子!我不能要你的钱!”
这是一个男人的自尊。
我理解。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念军的。”我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王建国,你听清楚。这不是施舍,这是一个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我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但至少,我要让他过得比别人好。这一点,你不能剥夺。”
我的目光很冷,很硬。
“你如果拒绝,那就等于否定了我作为他父亲的唯一价值。那么,我们的‘合同’就作废。我只能选择第一条路,带走他。”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我知道这很卑鄙,但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王建国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但最终,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松开拳头,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好,我答应你。”
协议,就这么达成了。
没有纸,没有笔,只有我们三个人之间,沉重得像山一样的承诺。
“最后一条。”我说。
他们都抬起头看着我。
“这个秘密,永远都只能是我们三个人知道。如果有一天,从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嘴里泄露出去,对孩子造成了伤害。我陈岩,说到做到,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孩子抢回来。”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他们心里。
林晓月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王建国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这个“合同”,对他们来说,同样残酷。
它像一个枷锁,锁住了我们三个人。
从此以后,我们都将背负着这个秘密,在这个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上,走钢丝。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
和王建国一起喝的。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念军的事,只是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地喝。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只知道,我喝下的每一口酒,都像是苦水。
我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
夜风吹在脸上,很凉。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有些虚浮。
路过那片麦秸垛时,我停了下来。
我想起下午,林晓月把我拉到这里,告诉我那个天大的秘密。
不过才几个小时,我的人生,已经彻底拐了另一个弯。
我,陈岩,二十二岁,未婚。
却已经有了一个两岁半的儿子。
还有一个,必须用一生去遵守的,秘密的“合同”。
我回到家,我爹娘还在等我。
“去哪了?怎么喝这么多酒?”我娘上来扶我,闻到我一身的酒气,直皱眉。
“跟战友聚了聚。”我撒了个谎。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关于念军的谎言。
我知道,从今以后,这样的谎言会越来越多。
我爹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想开点,好姑娘多的是。”
他以为我还在为林晓月的事伤心。
我笑了笑,没解释。
有些事,解释不了。
有些苦,也只能自己咽。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轨道。
我不再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用复员费和部队的津贴,在县城里租了个小门面,开了一家五金店。
我当过兵,人实在,干活也利索,生意慢慢好了起来。
我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回村子。
对外,是回家看父母。
实际上,是去看念军。
我严格遵守着我们的“合同”。
我以“叔叔”的身份出现。
给他买新衣服,买玩具,买他爱吃的麦芽糖。
每次去,我都会塞给晓月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我这个月赚的钱的一半。
晓月每次都红着眼圈,想拒绝,但她知道,她不能。
王建国对我,态度很复杂。
有感激,有戒备,也有一丝作为男人的尴尬。
他会客气地让我上炕吃饭,会跟我聊几句庄稼和天气。
但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墙的名字,叫念军。
念军很喜欢我。
因为我每次去,都会给他带来惊喜。
他会迈着小短腿扑到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喊:“陈岩叔叔!”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
我会把他举得高高的,听着他咯咯地笑。
那一刻,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有一次,我给他买了一个小木马。
他高兴得不得了,骑在上面,摇啊摇。
王建国蹲在旁边,看着他,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对念军,是真的好。
给他洗脸,喂饭,晚上抱着他睡,教他认字。
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而我,只是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这种感觉,让我很失落。
但更多的时候,我是感激王建国的。
他给了念军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孩子成长所必需的,父亲的角色。
这是我给不了的。
我把这份感激,转化成了更多的钱,和更好的东西。
我给他们家换了新的锅,买了缝纫机,甚至托关系,帮王建国弄到了一个去镇上运输队开车的名额。
王建国的收入高了,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村里人都羡慕林晓月,说她嫁了个好男人。
没有人知道,这份“好”的背后,站着另一个男人,沉默的付出。
我爹娘看我总往村里跑,也起了疑心。
我娘偷偷问我:“岩子,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晓月?”
我摇了摇头。
“娘,都过去了。我就是……挺喜欢念军那孩子。”
“那孩子是挺招人疼。”我娘感叹道,“跟建国长得也不太像,倒是……跟你小时候有几分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岔开话题:“大概是巧合吧。”
我不敢再让他们怀疑。
我开始减少回村的次数,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两个月一次。
每次回去,我都先到爹娘那里待大半天,然后再找个借口,去王建国家看一眼念军。
时间,就像流水。
转眼,五年过去了。
九六年。
我的五金店,已经变成了县城里最大的五金批发部。
我买了车,在县城买了房。
在别人眼里,我已经是一个成功的“万元户”了。
给我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
有老师,有护士,有干部子女。
但我都拒绝了。
我爹娘急得不行。
“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你都二十七了!”
我没法跟他们解释。
我的心里,装着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像一把锁,把我的心门给锁死了。
我没办法对另一个女人坦白我的过去。
更没办法,让另一个女人,来分享我本该给念军的父爱。
所以,我只能一个人。
这五年,念军长高了很多,成了一个懂事的小学生。
他学习很好,年年都拿奖状。
王建国把那些奖状,一张张,整整齐齐地贴在墙上。
那是他最大的骄傲。
念军跟我,还是很亲。
每次我回去,他都会缠着我,让我给他讲部队的故事。
他会摸着我手背上那个浅浅的疤痕,问我:“叔叔,这是怎么弄的?”
我会告诉他,这是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我不会告诉他,这是因为知道他的存在,情绪失控砸在墙上留下的。
有些真相,必须永远埋在土里。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我开车回村,给爹娘送年货。
也给念军带了他一直想要的,一辆遥控赛车。
在王建国家,炕烧得很热。
念军在摆弄他的新玩具,晓月在厨房里忙活,王建国陪我喝酒。
他现在是运输队的副队长了,人也变得健谈了不少。
我们聊着生意,聊着县城的变化。
气氛很融洽。
就像……一家人。
念军玩着玩着,忽然跑到我跟前。
“陈岩叔叔,我问你个问题。”
“问吧。”我笑着说。
“为什么我们班同学,都跟他们爸爸长得很像,我就跟爸爸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孩子天真的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屋子里所有伪装的和平。
空气,瞬间凝固。
厨房里切菜的声音停了。
王建国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看着念军那双清澈的,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该怎么回答?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我说,你像妈妈啊。
不行,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不像爸爸。
我说,孩子长大了就会变的。
太敷衍,骗不了这个聪明的孩子。
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王建国放下了酒杯,脸色很难看。
晓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
是王建国先开的口。
他把念军拉到自己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坚定。
“念军,因为……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老天爷送给爸爸妈妈最好的礼物。所以你跟谁都不像,你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一个童话般的谎言。
却充满了爱和智慧。
念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像孙悟空一样吗?”
“对,就像孙悟空一样。”王建国笑着说,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我看着王建国,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比我想象的,要伟大得多。
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这个秘密。
那一刻,我对他,有了一丝敬意。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孩子会长大,会懂得越来越多。
童话,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从王建国家出来,雪还在下。
我走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是林晓月。
她追了上来,给我递过来一件棉大衣。
“天冷,穿上吧。”
我没有接。
“谢谢,我不冷。”
我们并排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陈岩,”她忽然开口,“这些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遵守约定。也谢谢你,对念军这么好。”
“他是我儿子。”我说,“我对他好,是应该的。”
她沉默了。
走了几步,她又说:“有时候,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没有等你。”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路灯昏黄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岁月,没有放过任何人。
“别说这种话了,晓月。”我说,“没有意义。你现在有王建国,有念军,你有个好好的家。这就够了。”
“可这个家,是偷来的。”她苦笑着说,“是建立在对你的亏欠上的。”
“没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我看着远处的黑暗,轻声说,“当年的情况,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我们能做的,就是把现在这个局面,维持下去。为了念军。”
这是我的真心话。
怨恨,早在无数个看着念军笑脸的日日夜夜里,消散了。
剩下的,只有作为父亲的,沉甸甸的责任。
“我明年,可能要结婚了。”我忽然说。
我说了一个谎。
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的谎。
或许,是想让她彻底安心。
或许,是想给我自己这段无望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是吗……那……那敢情好。是哪家的姑娘?”
“县城里的一个老师,人挺好的。”我继续编造着。
“那……恭喜你。”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嗯。”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雪,越下越大了。
快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她忽然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个,还给你。”
我摊开手掌。
手心里的,是一块玉坠。
一块我再熟悉不过的,鲤鱼形状的玉坠。
这是我入伍前,我们订婚的时候,我送给她的。
我当时说,等我回来,就娶她。
这块玉坠,她一直戴着。
没想到,她还留着。
玉坠被她的体温捂得暖暖的。
但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她把玉坠还给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念想,也断了。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跟我做最后的告别。
“收下吧。”她说,“你结婚了,这个,我不能再戴了。对你媳妇不公平。”
我攥紧了手里的玉坠。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我看着她转身,消失在风雪里。
那个曾经说过要等我一辈子的姑娘,终于,彻底地,从我的生命里退场了。
我回到家,我爹娘已经睡了。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手里攥着那块冰冷的玉坠。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把这块玉坠挂在她脖子上的时候。
她笑着说:“陈岩,这就算是我们的信物了。见玉如见人。”
现在,玉还在,人,却早已不是那个人了。
从那以后,我跟林晓月之间,变得更加客气,也更加疏远。
我回去看念军,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会跟我多说几句话。
只是默默地倒茶,然后就躲进厨房。
我知道,她在避嫌。
她在用她的方式,维护着我那个“虚构”的未婚妻的尊严。
我没有戳破。
我们就像两个默契的演员,演着一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剧情的戏。
时间,又过了三年。
千禧年。
新世纪到来了。
念军已经十岁了,上小学四年级。
他成了一个小小的少年,眉眼间,越来越有我的影子。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市里都小有名气的建材商人。
我依然单身。
我爹娘已经彻底放弃了催我结婚。
他们只是偶尔会叹着气说:“我跟你爹,这辈子是抱不上亲孙子了。”
每当这时,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一样。
我想告诉他们,你们有孙子。
一个聪明,健康,漂亮的亲孙子。
但我不能。
那个“合同”,就像一道无形的紧箍咒,牢牢地套在我的头上。
那年夏天,我接到了林晓月的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陈岩,你快来!建国他……他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放下手里所有的生意,开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往村里赶。
我到的时候,王建国家门口,围满了人。
我挤进去,看到林晓月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念军站在她旁边,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屋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我冲进去,看到王建国躺在炕上,身上盖着白布。
他的哥哥,王建军,跪在炕边,哭得撕心裂肺。
“怎么回事?”我抓住一个邻居问。
“唉,建国开车去邻县送货,回来的路上,为了躲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孩子,连人带车,翻到沟里去了……当场人就没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王建国……死了?
那个憨厚的,老实的,替我养了十年儿子的男人,就这么没了?
我看着炕上那个冰冷的身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悲伤?
好像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突如其来的,责任感。
像一座山,轰然倒塌,然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王建国的丧事,是我一手操办的。
我以他“生前最好的朋友”的名义。
出钱,出力。
王家人很感激我。
村里人也都夸我,说我陈岩有情有义。
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是我欠王建国的。
丧事办完,家里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和晓月,还有念军。
晓月整个人都垮了,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
念军不哭不闹,只是抱着腿,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这个孩子,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消化着巨大的悲伤。
夜里,我让晓月去休息。
我坐在院子里,抽着烟。
念军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陈岩叔叔。”
“嗯。”
“爸爸……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他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
“是。”
我没法骗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用“孙悟空”来哄骗的孩子了。
他趴在我怀里,终于放声大哭。
那哭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我抱着他,拍着他的背。
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为王建国的死而哭。
也为这个孩子的未来而哭。
更为了我们三个人,这十年来,荒唐而又心酸的命运而哭。
等他哭累了,睡着了。
我把他抱回房间。
晓月坐在炕边,看着我。
“陈岩,接下来……怎么办?”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是啊,怎么办?
王建国死了。
我们那个三方“合同”,最重要的一个支点,塌了。
整个平衡,都被打破了。
“我会负责的。”我说。
“你怎么负责?”她看着我,“你要娶我吗?然后告诉念军,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告诉所有人,我们骗了他们十年?”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
“陈岩,你知不知道,建国临死前,跟我说了什么?”
我看着她。
“他抓住我的手,让我跟你说,谢谢你。还说,如果他有什么万一,让你……让你一定把念军当亲生的待。”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了。
“他还说,”晓月泣不成声,“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当了念军十年的爹。他不亏。”
我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泪如雨下。
我欠王建国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晓月,”我擦干眼泪,转过身,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我们重新定个‘合同’。”
她愣住了。
“第一条:你和念军的生活,我来负责。我会把你们接到县城去,给念军转到最好的学校。我会给你们买房子,让你们衣食无忧。”
“第二条:我们的关系,依然是‘叔叔’和‘阿姨’。在念军成年之前,关于他身世的秘密,我们谁都不能说。”
“第三条:至于我们……等你从悲伤里走出来,等你觉得可以了。如果你愿意,我娶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当你一辈子的哥哥,当念军一辈子的‘叔叔’。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我说完了。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对所有人都好的方案。
晓月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神,从迷茫,到震惊,再到……感动。
她点了点头。
“好。”
一个月后,我把晓月和念军,接到了县城。
我在我住的小区,给他们买了套新房子。
不大,但很温馨。
我给念军办了转学手续,送他去了县城最好的实验小学。
我对外宣称,晓月是我一个远房表姐,现在丈夫去世了,我帮衬一把,是应该的。
没人怀疑。
我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模式。
我每天除了忙生意,就是照顾他们母子。
我给他们做饭,辅导念军功课,带他去公园。
我们三个人,像一个奇怪的组合。
看起来像一家人,但又不是。
念军慢慢从失去父亲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开始有了笑容。
他对我,也越来越依赖。
有时候,他会趴在我背上,忽然问:“陈岩叔叔,你会一直对我和妈妈这么好吗?”
我会说:“会,一辈子。”
晓月也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愁容满面的农村妇女。
我在我的公司里,给她安排了一个清闲的文职工作。
她开始学习用电脑,开始看书。
她整个人,都变得有光彩了。
我们之间,依然保持着距离。
我叫她“晓月姐”,她叫我“陈岩”。
我们谁都没有提过那个“娶你”的约定。
我们都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念军长大。
也等我们自己的心,准备好。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
念军十二岁了,上了初中。
他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个子快要赶上我了。
他性格开朗,学习优异,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我为他感到骄傲。
晓月也越来越能干,成了我公司里不可或缺的行政主管。
我们三个人,生活得平静而幸福。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已经觉得,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晚上。
我加完班回家,看到晓月和念军都坐在客厅里。
气氛,很严肃。
“怎么了?”我问。
晓月看着我,欲言又止。
是念军开的口。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个陈旧的,上了锁的铁皮盒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盒子……
我认得。
这是很多年前,我和晓月,一起埋在村口老槐树下的。
里面,装着我们当年的“秘密”。
我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她送我的第一双鞋垫,还有……一张我们的合影。
“这是什么?”我故作镇定地问。
“今天,我跟妈回村去看姥姥。”念军说,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我,“村口的老槐树,被雷劈倒了。我在树根下面,发现了这个。”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把锁撬开了。”念军继续说,声音很平,但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静,“里面有封信,还有一张照片。”
他把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推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笑得一脸灿烂的人。
一个,是十八岁的我。
一个,是十六岁的林晓月。
“陈岩叔叔,”念军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困惑,有震惊,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厅的灯,很亮。
照得我脸上,无所遁形。
我知道,那个埋藏了十二年的秘密。
那个我们用谎言和牺牲,守护了十二年的“合同”。
在今晚,走到了终点。
我看着念军那张酷似我的脸,又看了看旁边泪流满面的林晓月。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该做出选择了。
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念军,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陈岩的年轻士兵,和一个叫林晓月的姑娘说起……”
我讲了很久。
从我入伍,到我们的约定。
从我复员回家,到那个麦秸垛下的真相。
从第一个“合同”,到王建国的死。
再到第二个“合同”,和我们这几年的生活。
我没有丝毫隐瞒。
也没有丝毫辩解。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关于爱,亏欠,责任和守护的事实。
念军一直沉默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
平静得,让我感到害怕。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屋子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
念军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晓月。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然后,他伸出手。
不是要打我。
也不是要推开我。
他只是,轻轻地,抱住了我。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能感觉到,我的肩膀,湿了。
他在无声地哭泣。
然后,我听到一个,我等了十二年,却又不敢奢望的称呼。
他用极低,极轻,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爸。”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我紧紧地抱住他,这个我迟到了十二年的儿子。
泪水,汹涌而出。
十二年了。
这个秘密,终于见了光。
压在我心头的那座大山,也终于,被搬开了。
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念军开始叫我“爸”,叫晓月“妈”。
我们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三口。
我没有立刻和晓月去领证。
我们在等。
等念军,从心理上,完全接受这个巨大的转变。
也等我们自己,找到最自然,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可以从那段充满了亏欠和秘密的过去里走出来,迎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我收到了一封信。
没有署名,也没有寄件地址。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
纸上,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一行字。
“我知道念军不是王建国的儿子。也知道,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我拿着那张纸,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纸的末尾,还有一个手写的电话号码。
和一句话。
“想让这个秘密永远是秘密,就打这个电话。”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我以为已经结束的故事,原来,才刚刚开始。
黑暗中,似乎还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注视着我们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他是谁?
他想干什么?
我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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