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的热闹过后,全球金融危机的寒意开始渗透到这座山区小城。作为县政府办副主任,我既要协助陈副县长联系科教文卫各个科局,还要分管金融办、外事办、档案局三个内设机构,每天的日程表都排得密密麻麻,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早上七点半到单位,先听金融办汇报企业贷款对接情况——县水泥厂要扩产保就业,却因金融危机被银行拒贷三次;上午九点要陪陈副县长去教体局调研农村高中教学,路上还要给外事办回电话,确认下周省外事办考察团的接待流程;中午刚扒两口饭,档案局的老张就来敲门,说要整理建国以来的教育档案,缺人手又缺经费;下午要开全县金融风险防控会,散会后还要赶回家给上高三的侄子改作文——他是当年那四个清华学子的同校师弟,总说要以师兄为榜样。
最棘手的是县水泥厂的融资问题。厂长老王每天都守在政府办门口,烟抽得满地都是:“王主任,再贷不到款,300多工人就要失业,其中56户是贫困户!”我带着金融办的同志跑了三次市工行,把企业的生产报表、环保评估报告、吸纳贫困户就业台账摆了一桌子。信贷科的科长翻着报表皱眉头:“现在金融危机,企业还款能力存疑啊。”我指着台账上的贫困户名单:“这厂要是停了,这些贫困户的生计就没着落了,咱们的扶贫工作不就白干了?”最终借着国家“扩内需、保增长”的政策东风,银行终于同意放贷两千万。放款那天,老王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非要塞给我一车水泥:“王主任,这是咱们厂最好的水泥,给你老家修房子用!”我笑着退回去:“您把厂办好,让工人们有饭吃,比啥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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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到年底,我连续一周住在办公室。桌上的保温杯里永远泡着浓茶,抽屉里塞满了饼干和方便面,胃药成了随身必备品。有天凌晨两点,我正在写农村高中改革的调研提纲——金融危机导致县财政紧张,农村高中的经费缺口更大了,师资流失也愈发严重。陈副县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热面条,面条上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知道你胃不好,别总吃饼干,我让食堂刘师傅特意做的,加了点山药粉养胃。”
“农村高中不能再这么被动了。”陈副县长坐在我对面,手里翻着我写的调研笔记,“生源被抢,师资流失,再不想办法就真垮了。你去跑几个乡镇高中,把师资、课程、经费的问题都摸清楚,咱们起草个改革方案,争取省里的‘灾后教育扶持资金’!”那天夜里,办公室的两盏灯一直亮到天明,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和桌上的灯光交叠在一起,恍惚间竟和山坳乡小学的煤油灯光重叠了——当年我就是在那样的灯光下,给陈冬冬补过语文作业。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跑遍了全县五所农村高中。最远的固城高中在冀豫晋三省交界,开车要走两个半小时的盘山公路,路上还遇到了塌方,只能步行爬山过去。校长老杨领着我看漏雨的教室,天花板上的水渍像地图一样:“王主任,年轻老师留不住啊,去年招的三个师范毕业生,今年就走了两个,涨工资后咱们这和其他地方相比待遇差距更明显了。”他翻着泛黄的师资名册,指着上面的名字:“你看,这几个都是有经验的老教师,也都往县城调了。”我坐在教室的课桌上,看着墙面上用红漆写的“走出大山”四个大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桌角还刻着“努力学习”的小字,忽然想起陈冬冬冻裂的脸颊,想起他当年握着铅笔说“要考出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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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县里,我借鉴衡水中学的师资轮岗模式,结合本县实际,起草了《关于推进农村高中教育改革的实施意见》,提出“城乡师资双向轮岗”、“开设地方特色课程”、“设立教育专项基金”三大举措。方案改了九遍,每一遍都要征求教体局、财政局、人事局的意见。最激烈的一次争论,是和财政局的王局长争专项基金的额度。“今年灾后重建资金都不够,哪有多余的钱搞教育基金?”王局长拍着桌子说。我把调研时拍的照片摆出来,指着漏雨的教室:“王局,咱们当年穷得没书读,现在不能让下一代还在漏雨的教室里追梦啊!地震咱们都挺过来了,教育这块不能垮!”王局长看着照片,沉默了半天,终于松口:“我从灾后重建资金里挤五百万,但是你得保证每一分都用在刀刃上。”
当方案送到陈副县长手里时,她在“师资轮岗”那一条里画了三个圈:“这个是关键。要制定激励政策,让县城的好老师愿意下去,下去的老师有奔头,比如优先评职称、提高乡镇补贴。”按照这个思路,我又补充了《农村教师激励办法》,把乡镇补贴提高了30%,明确轮岗教师在职称评定中“优先推荐”。2008年12月,省教育厅的调研组到县里,组长看着改革方案和详实的调研数据,连说三个“没想到”:“没想到你们一个山区县,能把农村高中的问题摸得这么透,方案这么有操作性,还结合了灾后重建和抗危机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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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初,喜讯就传了过来:陈副县长因在教育改革和抗灾救灾中的突出表现,被破格提拔为市教体局局长。消息传来那天,我正在金融办主持企业融资对接会——彼时国家已出台四万亿刺激计划,我正忙着帮企业争取政策红利。散会后,陈副县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推荐信,信封上印着市委组织部的字样:“我跟张书记说了,你做事踏实有思路,她很赏识你。县委办缺个副主任,负责服务她,还分管保密局,你愿意去吗?”
张书记是全市唯一的女县委书记,以雷厉风行著称。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县委常委会上部署“建国60周年大庆筹备+应对金融危机后续措施”,说话语速极快,思路清晰得惊人:“既要办好庆典聚人心,也要抓牢产业保增长,两手都要硬!”散会后,她握着我的手,目光锐利却温和:“陈县长把你夸得天花乱坠,说你抗灾时能顶上去,搞改革能沉下去。县委办是中枢,保密局是要害部门,不能出一点差错。”我握紧了口袋里的英雄钢笔——那是当年教体局李股长送我的,笔身还带着体温:“请书记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做好。”
刚到县委办的日子,比在政府办更忙。每天早上七点要给张书记准备当天的日程安排和文件摘要,摘要必须控制在一页纸内,还要标出重点;上午跟着她下乡镇调研灾后重建项目,要随时记录她的讲话要点,中午就得整理成纪要;下午要组织各部门开会落实工作,会后要写简报;晚上还要审核保密局的检查报告,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错。保密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我带着保密局的同志对全县各单位进行拉网式检查,小到文件的收发登记,大到涉密电脑的管理,都逐一核对。
有次发现县国土局的涉密档案管理不规范,档案柜没上锁,涉密文件随意堆放在桌上。国土局王局长找我求情:“王主任,都是老熟人,通融一下,下次一定整改。”我把保密条例和建国60周年庆典筹备的保密要求摆在他面前:“王局,庆典在即,保密工作没有情面可讲。要是出了差错,咱们都负不起责任!”最终,国土局不仅限期完成了整改,王局长还在全县保密工作会议上做了检讨。这事之后,再也没人敢在保密工作上敷衍了事,张书记在班子会上夸我:“小王有原则,能扛事,把保密局交给他,我放心。”
2009年春节前,已是陈局长的老领导来县里调研,我陪着她去了山坳乡。山坳小学的临时板房已经换成了翻新的砖瓦房,玻璃窗擦得锃亮,阳光照在课桌上,映得孩子们的笑脸格外明亮。陈冬冬正坐在教室里做习题,他的桌角摆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书包——是当年我送他的那个,书包带磨破了,他用针线缝了又缝。倩倩的奶奶拉着我们的手,指着墙上的奖状,笑得合不拢嘴:“倩倩考上县重点高中了,说要跟你学,以后也当干部为民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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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局长看着我,眼里满是欣慰:“当年把你从山坳调出来,没看错人。从抗灾到奥运,再到搞教育改革,你都扛下来了。”离开山坳乡时,夕阳正落在山尖上,把漫山的树木染成金红色。陈局长忽然说:“当年我带你推公车改革,就知道你是个能扛事的。现在跟着张书记,要多学多练,以后的路还长。”我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想起政府办那些彻夜不熄的灯光,想起调研农村高中时走过的盘山公路,想起保密局里一本本整齐的档案。口袋里的英雄钢笔硌着掌心,笔帽上陈局长刻的“坚守”两个字,在夕阳下闪着光。
回到县委办,张书记正在办公室等我,桌上摆着一份文件:“市里要搞农村教育改革试点,咱们县要牵头,这个任务交给你,还要结合建国60周年搞‘教育成果展’。”我接过文件,看见封面上“山坳乡”三个字被圈了出来,红笔的痕迹新鲜而有力。窗外的烟花忽然炸开,是县城里有人在提前庆祝春节,绚烂的光映在文件上,也映在我的脸上。
我想起2007年那个雾蒙蒙的早晨,自己站在山坳乡党委公示栏前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手里攥着那份任命文件;想起2008年地震时,乡亲们凑来的那一沓沓零钱;想起奥运期间,孩子们举着奥运五环旗奔跑的身影;想起改革方案通过时,陈副县长眼里的泪光。从山坳乡到政府办,再到县委办,那些走过的路、办过的事、帮过的人,都不是孤立的片段,而是一条通往初心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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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上的灯火,从来都是两半的——一半是办公室彻夜不熄的白炽灯,照亮的是责任与担当;一半是山坳乡的煤油灯、孩子们书桌前的台灯,温暖的是初心与真情。这两半灯火交织在一起,照亮了2008到2009年的忙碌岁月,也照亮了我成长的每一步。
春节那天,我收到了倩倩寄来的贺卡,上面画着一个女干部牵着孩子们的手,背景是山坳乡的晨雾和县城的灯火。贺卡背面写着:“乡长阿姨,我会努力考上大学,回来建设家乡。”我把贺卡放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旁边摆着那支英雄钢笔。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我知道,建国60周年的庆典在即,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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