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1951年,血染湘西,横行多年的女匪王“穿山豹”兵败被俘。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将伏法认罪时,审讯室里,她却死死盯着面前的解放军团长,咧嘴惨笑,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李排长,十五年前,你教我打枪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喊我的。”
一句话,瞬间撕裂了十五年的时空!究竟是怎样的血海深仇,能让一名满怀信仰的红军少女,蜕变成手上沾满鲜血的悍匪?
又是什么样的命运捉弄,让昔日亲手将她引入革命的恩师,最终不得不枪口相向,亲手为她写下宿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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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五一年,湘西的秋天来得又湿又冷。大雾跟棉花套子似的,把连绵不绝的群山裹了个严严实实,走在里头,三步开外就分不清是人是鬼。
黑风寨,就盘踞在这一片迷雾深处最险峻的山头上。
此刻,这座往日里让过路商队闻风丧胆的土匪窝,正被震天的杀声和炮火彻底撕碎。解放军剿匪部队对黑风寨的总攻,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
木头寨墙烧得“噼啪”作响,滚下来的石头和断木横七竖八地堵住了上山的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血腥和木头烧焦了的混合味道,呛得人直咳嗽。
“顶住!都给老娘顶住!”
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像把锥子,穿透了所有的嘈杂。
林翠萍,黑风寨的大当家,外号“穿山豹”,正站在寨子最高处的碉楼上。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土布褂子已经撕开了好几个口子,脸上又是灰又是血,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手里握着两把德国造的驳壳枪,枪口还在冒着青烟。就在刚才,山下两个试图冲锋的解放军战士应声倒地。
她的枪法,是出了名的准。
山下的解放军战士都知道,今天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就是这个女人。
碉楼下,她的二当家,“黑狗”,一个浑身肌肉疙疙瘩瘩的壮汉,拖着一条被弹片划开的腿,血糊糊地冲了上来。他嗓子都喊哑了,脸上满是急切和恐惧。
“大当家的!不行了!顶不住了!你快从后山的秘道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走啊!”
林翠萍头也没回,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她又开了两枪,子弹精准地压制住了另一侧摸上来的几个战士。她的动作冷静得不像一个即将覆灭的匪首,倒像一个在自家院子里打靶子的猎人。
黑狗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扑上来想去拽林翠萍的胳膊:“大当家的,弟兄们死得差不多了,你得活着!你活着,黑风寨就在!”
“砰!”
林翠萍猛地一脚踹在黑狗胸口,把他踹得一个趔趄。她回过头,那双原本杀气腾腾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一丝奇异的疲惫和认命。她看了一眼山下那片晃动的、数不清的绿军装和迎风招展的红旗,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跑?”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往哪儿跑……这天下,都一个颜色了。”
这话让黑狗愣住了。他跟了林翠萍十年,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种表情。这个女人,像是山里的母豹子,永远充满了斗志和狠劲,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听天由命的样子?一个悍匪头子,在最后关头不想着逃跑,反而像是认了命,这太不对劲了。
就在黑狗发愣的当口,“咔哒、咔哒”两声,林翠萍手里的双枪,同时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
喊杀声越来越近,解放军的战士已经潮水般涌进了寨子。残余的几个土匪被缴了械,跪在地上,哭爹喊娘。
出乎所有人意料,林翠萍没有选择拉响藏在腰间的光荣弹,也没有跳下碉楼。她只是平静地将两把空枪往地上一扔,那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像是为这场战斗画上了一个句号。
然后,她整了整被撕破的衣襟,挺直了腰杆,一步步走下了碉楼。
她的这个举动,让所有端着枪准备最后强攻的战士们都愣住了。他们想象过这个女魔头会疯狂抵抗到最后一刻,或者宁死不屈地自尽,却唯独没想过,她会这样平静地走出来投降。
“不许动!举起手来!”
几个战士反应过来,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她死死按在地上。粗糙的麻绳捆住了她的手腕,一个年轻战士的枪托重重地砸在她的背上,让她把脸结结实实地啃了一嘴泥。
很快,人群分开一条道。
解放军团长李振山,在几名警卫员的簇拥下,踏着一地的瓦砾和血迹,走到了跟前。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刻着风霜,眼神像刀子一样锐利。这一年多的剿匪,这个叫“穿山豹”的女人让他手下的部队吃了不小的亏,他对她早就没有了任何好奇,只剩下尽快结案的厌烦。
“把她拉起来。”李振山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个战士粗暴地揪着林翠萍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她被迫抬起头,泥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一头长发乱得像鸡窝。
李振山皱着眉头打量着她,他想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只看到了一片麻木和桀骜。他腰间挂着一个老旧的牛皮水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水壶很旧了,皮子都磨得发亮,但保养得很好。
突然,被按在地上的林翠萍,那双原本毫无神采的眼睛,猛地一缩。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越过李振山严肃的脸,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晃动的水壶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水壶那个深色的木头塞子上。
在木塞顶端,用刀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快要磨平了,但林翠萍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十五年的腥风血雨、打家劫舍、快意恩仇,所有的一切,都像退潮的海水,迅速远去。她的眼前,只剩下那个小小的木塞,和一张年轻、严肃、带着笑意的脸。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神从狠戾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那里头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有翻江倒海的痛苦,最后,又全都化成了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嘲讽。
李振山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他往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那力道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
“你就是‘穿山豹’?说!其他匪首藏在哪?你们的粮食和军火都藏在哪?”他冷冰冰地问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林翠萍的目光终于从水壶上移开,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落在了李振山这张脸上。这张脸,比记忆里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威严和冷峻,但那熟悉的轮廓,那紧抿的嘴唇,还是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她突然笑了。
在这血与火的废墟里,在这生与死的关头,她咧开干裂的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得无比惨然。那笑容里,有无尽的沧桑,有刻骨的悲凉,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厉。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清晰地传进了李振山的耳朵里。
“实不相瞒,我原来也是红军。”
她顿了顿,眼神像两把钩子,钩住他的灵魂。
“李排长……十五年了,你老了好多。”
李振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像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松开。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02
时间,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十五年前。
一九三六年,春。湘西索溪峪的春天,是杜鹃花的天下。漫山遍野,那红彤彤的花开得像一团团火,把整个山谷都映得亮堂堂的。
山谷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林翠萍家是其中最穷的一户。
那年,她才十六岁。还没有“穿山豹”这个凶狠的名号,只是一个叫“萍伢子”的野丫头。她不像村里别的姑娘那样文静,整天挽着裤腿在山里跑,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晒得一身黑皮,精瘦精瘦的,只有一双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她家是佃农,租的是村里恶霸地主“杨老虎”的田。爹林老实是个窝囊了一辈子的男人,见了杨老虎家的狗腿子都点头哈腰。娘体弱多病,常年躺在床上,药罐子就没断过。唯一的哥哥,前两年被抓了壮丁,从此没了音信。
生活的担子,几乎全压在这个半大丫头的身上。
杨老虎的儿子叫杨世坤,是个比他爹还坏的坏种,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村里横行霸道。林翠萍从小就跟他不对付,没少因为护着自家的东西跟他家的狗腿子顶撞,也因此没少挨爹的骂和打。
“你个死丫头!你就不能安分点吗?咱们惹不起人家啊!”林老师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拿起竹条子。
林翠萍梗着脖子,不躲也不哭:“爹,那是我辛辛苦苦挖的笋,凭什么他们说拿走就拿走!”
这一天,索溪峪的平静被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打破了。一支队伍从山外开了进来,他们穿着灰布军装,帽子上都有一颗红五星。
村里人吓得赶紧关门闭户,以为又是哪路过路的军阀。
但这支队伍却不一样。他们不抢东西,不抓壮丁,还在村口的大树下架起了锅,煮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菜糊糊。队伍里的人,大都和林翠萍一样年轻,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睛里都有一种光。
这就是红军。
林翠萍胆子大,躲在自家门缝里偷偷地瞧。她看见一个兵哥哥,帮着隔壁的张大娘把水缸挑满了。她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先生”,在教一群光屁股的娃儿唱着她听不懂但很好听的歌。
下午,杨老虎家的狗腿子又来收租了。因为年成不好,林家交不出足够的粮食,狗腿子骂骂咧咧地就要上手抢锅里仅剩的一点红薯。
林翠萍抓起门后的柴刀,正要冲出去拼命,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家门口。
“干什么的!”
那声音洪亮而有力。林翠萍抬头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军官,眉毛很浓,眼神很正,腰板挺得笔直。他就是这支队伍的排长,叫李振山。
狗腿子哪里把这些“泥腿子兵”放在眼里,嚣张地挥着鞭子:“老子是杨家的!收租!关你屁事!”
李振山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手腕一翻,就把狗腿子手里的鞭子夺了过来,反手一拧,那狗腿子“嗷”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红军所到之处,不许欺压百姓!滚!”李振山厉声喝道。
狗腿子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从那天起,林翠萍就成了李振山的“小尾巴”。她发现,这个李排长不仅会打坏人,还会修东西。他三下五除二就帮她家把漏雨的茅草屋顶给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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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时候,李振山就坐在她家门槛上,跟她讲外面的事。他告诉她,人人生来平等,没有谁天生就该受欺负。穷人要自己团结起来,翻身做主人。他还说,女孩子也不是只能在家洗衣做饭,也能像男的一样,扛枪打仗,保卫自己,保卫家人。
这些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翠萍心里一扇从未开启过的大门。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可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她开始偷偷模仿那些红军战士,学着他们走路的样子,学着他们说话的口气。李振山看在眼里,觉得这个野丫头有股子灵气和狠劲,是个好苗子。
一天傍晚,李振山巡逻回来,看到林翠萍赤着一双脚,在冰冷的溪水里洗菜,脚背上满是划伤和冻出来的口子。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到驻地,把他脚上那双已经磨得快要散架的草鞋脱了下来,又找了些稻草,坐在林翠萍旁边,一边教她怎么打草鞋,一边说:“我们红军,就是穷人的队伍。现在苦一点,是为了将来大家都不再受苦。”
他又把自己腰间的牛皮水壶拧开,递给她:“喝口水吧,暖和暖和。等革命胜利了,保证让你天天有干净水喝,有白米饭吃!”
那水壶里的水,带着一股淡淡的皮子味,但林翠萍觉得,那是她喝过最甜的水。她捧着水壶,趁着李振山跟爹说话的功夫,偷偷从怀里摸出一把削东西用的小刀,在那个深色的木塞顶上,一下一下,歪歪扭扭地刻下了自己名字里的一个“萍”字。
这个小小的动作,藏着一个少女所有懵懂的崇拜和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红军在索溪峪只待了短短几天,就又要开拔了。
临走的那天早上,漫山遍野的红杜鹃被晨雾打湿,红得像血。林翠萍站在村口,看着队伍渐渐远去,心里空落落的。
突然,她做出了一个改变一生的决定。
她扔下手里装野菜的篮子,不顾身后爹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发疯似的追了上去。
她追上了队伍的尾巴,追上了那个正在整队的身影,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排长!带上我!我也要当红军!”
李振山回过头,看到了那个气喘吁吁的黑瘦丫头。在漫山遍野的红杜鹃映衬下,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03
林翠萍以为当红军就是跟着李排长打土匪,天天有干净水喝。可真进了队伍,她才知道,这比在家砍柴种地苦多了。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操,练队列,练刺杀。她的个子小,力气也小,第一次摸到那支比她半个人还高的汉阳造步枪时,差点没站稳。磨破皮、摔得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行军的时候,脚上打满了血泡,有时候走着走着都能睡着。
但林翠萍从没叫过一声苦。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在这里找到了最好的用处。别人练一百遍刺杀,她就练两百遍。别人练卧倒射击,她就在洒满石子的地上趴上一天,胳膊肘和膝盖都磨烂了,渗着血。
李振山是她的排长,也是她的教官。他对别人严,对她更严。
“枪口抬高一寸!你那是要打地鼠吗?”
“出枪速度太慢!等你的刺刀捅出去,人家已经把你开膛破肚了!”
他骂起人来毫不留情,但也只有他,会在夜里悄悄往林翠萍的军用水壶里灌满热水;也只有他,会在林翠萍发高烧说胡话的时候,用自己的津贴给她换来半碗珍贵的米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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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又严厉又关心的复杂关系,让林翠萍对李振山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依赖。在她心里,李振山就是红军,红军就是李振山。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理。
半年过去,林翠萍已经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丫头,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红军战士。她的枪法尤其出色,移动靶射击,十发能中七八发,成了排里有名的“神枪手”。在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中,她都表现得异常勇敢,还亲手击毙过一个敌人。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跟着队伍,跟着李排长,直到革命胜利。
可时局的风云,变得比湘西的天气还快。
部队接到紧急命令,为了配合主力转移,他们这支小分队必须立刻穿插到敌后,执行一项极其危险的牵制任务。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气氛异常凝重。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天大的噩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林翠萍的头上。
一个从索溪峪那边侥幸逃出来的同乡,被部队的游击哨碰上,送到了驻地。他一眼就认出了林翠萍,一见面就哭着跪倒在地。
“萍伢子!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出大事了!”
原来,林翠萍参加红军的消息,不知怎么被杨世坤知道了。那个睚眦必报的恶霸少爷,带着一群狗腿子和乡公所的保安队,冲进了她家。他们把“通匪”的罪名扣在林老师头上,活活打断了他爹的一条腿,抢走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连那只下蛋的老母鸡都没放过。
更恶毒的是,杨世坤指着林翠萍病倒在床的娘,狞笑着说:“你女儿不是能耐吗?让她回来!三天之内不回来,我就把你这个老东西卖到镇上的窑子里去,让你也‘风光风光’!”
这个消息,让林翠萍的整个世界瞬间崩塌了。
她发疯似地冲到李振山的指挥部,那是一间临时的茅草屋。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死死抓着李振山的裤腿。
“排长!求求你!求你派个班,跟我回去一趟!救救我爹娘!他们快要被杨世坤那个畜生给弄死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我们革命,不就是为了救老百姓吗?现在我爹娘就在火坑里,为什么我们不能救啊?”
李振山看着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的林翠萍,心里像被刀剜一样疼。他何尝不想立刻带人去把那个狗娘养的杨世坤给毙了?
但他不能。
他面前的地图上,用红蓝铅笔标满了箭头和符号。大部队的转移已经开始,他们这个排的任务,是在明天凌晨,佯攻三十里外的一个炮楼,吸引敌人的主力,为大部队争取宝贵的转移时间。这是一个关系到上千名战友生死的任务,任何一点差池,都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失败。
他作为指挥员,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私事,拿上千名战友的性命去冒险。
他弯下腰,扶起林翠萍,看着她那双被泪水和绝望淹没的眼睛,艰难地开口:“翠萍,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有任务。部队有纪律。我们不能擅自行动。”
“纪律?任务?”林翠萍猛地甩开他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是我爹!是我娘!他们快死了!什么纪律比我爹娘的命还重要?”
“这是革命,翠萍!”李振山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带着一丝痛苦和无奈,“有时候,为了更多的人,我们必须做出牺牲!你放心,等这次任务完成,我一定亲自带人回去,给你报仇!”
“等任务完成?等任务完成,我看到的就是两座坟了!”
林翠萍绝望地嘶吼着。她无法理解李振山嘴里的“大局”和“革命”。在她朴素的观念里,革命就是保护自己的亲人不受欺负。
可现在,那个她最崇拜、最信任的人,却用“纪律”这两个冰冷的字,拒绝了她。
李振山的脸变得铁青,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他只能下达命令:“林翠萍!我命令你!立刻回到你的战斗岗位!这是命令!”
“服从命令!”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尖刀,齐齐插进了林翠萍的心脏。她看着李振山那张不容置疑的脸,突然不哭了,也不闹了。她只是死死地看着他,眼神里所有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那天深夜,部队驻地里静悄悄的。远方,隐约能听到几声象征着安宁的军号声。林翠萍躺在通铺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
战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和她脑海里爹娘凄厉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反复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一边是她向往的革命和敬重的排长,一边是生她养她、正在受难的爹娘。
她该怎么选?
一夜的煎熬,仿佛比半辈子还要长。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部队起床的军号即将吹响时,林翠的朋友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她悄悄地爬起来,从武器架上,偷走了那支她最熟悉的步枪,又从弹药箱里抓了一大把子弹塞进口袋。最后,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灰布军装,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她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一身不舍的军装。
然后,她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营地,独自一人,消失在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和茫茫大山之中。
她要回家。
她要靠自己手里的这杆枪,去救她的爹娘。
04
湘西的山路,九曲十八弯。
林翠萍像一头迷途的母狼,在山林里没日没夜地奔跑。她饿了就啃树皮草根,渴了就喝山涧里的生水。在红军部队里学到的所有野外生存技能,此刻都成了她保命的本钱。
支撑着她的,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杨世坤那个畜生动手之前,回到家。
然而,命运给她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当她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地冲回索溪峪时,迎接她的,不是爹娘望眼欲穿的等待,而是一片被大火烧过的断壁残垣,和屋后两座孤零零的新坟。
坟头的土,还是湿的。
林翠萍站在坟前,整个人都傻了。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呆呆地站着,仿佛魂魄已经被抽走了。
隔壁的张大娘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地告诉了她一切。
就在她逃离部队的第三天,杨世坤等不到她回来,就带人实施了报复。她爹林老实护着妻子,被活活打死。她娘受了刺激,当天晚上就上吊自尽了。杨世坤嫌晦气,一把火烧了她家的破茅屋。
“是个好孩子啊……你爹娘临死前,都还在念叨你的名字……”
张大娘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翠萍。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醒来后,林翠萍变了一个人。她不说话,也不吃饭,只是整日整夜地坐在爹娘的坟前,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支从部队偷出来的步枪。枪身被她擦得锃亮,映出她那双空洞又布满血丝的眼睛。
对红军的最后一丝幻想,在爹娘的坟前彻底破灭了。她不恨革命,但她恨!她恨那个叫李振山的男人,恨他的“纪律”,恨他的“大局为重”。如果不是他拦着,如果她能早回来三天,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股滔天的恨意,和对杨世坤的血海深仇交织在一起,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七天后的一个深夜,林翠萍像一个幽灵,潜入了杨家大院。她利用在部队学到的潜伏和攀爬技巧,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一个狗腿子的房外。这个狗腿子,是当初打死她爹时,下手最狠的一个。
她没有用枪,而是用一把砍柴刀,干脆利落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第一次杀人,她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这成功的复选,像毒品一样,让她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
她没有逃远,而是躲进了索溪峪后方的深山里。这片她从小跑到大的山林,成了她最好的庇护所。她像一头真正的豹子,开始了自己的猎杀。
她的行为,在十里八乡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官府把她当成悍匪通缉,可老百姓却在私底下拍手称快。
一些同样被杨家和官府欺压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走投无路的兵痞、犯了事的逃犯,开始偷偷地进山寻找她,投靠她。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一个叫“黑狗”的猎户。他的老婆被杨世坤霸占后投了井,他自己也被打断了胳膊,成了废人。他对杨家,同样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萍姑娘,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就跟着你干了!你说打谁,我就打谁!”黑狗跪在她面前,说得斩钉截铁。
人,越聚越多。
林翠萍看着这些和她一样走投无路的人,索性扯起了大旗。他们占领了附近地势最险要的“黑风寨”,那里易守难攻,只有一个入口。她成了这群乌合之众的大当家。
她给山寨立下了几条奇怪的规矩:
第一,不许抢劫山下的穷苦百姓,谁要是敢动穷人一根指头,剁手。
第二,不许奸淫妇女,山寨里抓来的女人,只要对方不愿意,谁也不能碰。
第三,所有从杨家或者其他为富不仁的大户那里抢来的粮食和钱财,必须拿出一半,在夜里偷偷送到山下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家门口。
这些规矩,在土匪窝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林翠萍用最血腥的手段,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它们。有个新来的土匪喝醉了酒,调戏了一个被抓上山的富商女儿,林翠萍二话不说,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废了他。
从那天起,再也没人敢违背她的规矩。
她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扭曲地延续了当年红军“打土匪、分田地”的影子。只不过,她实现“公平”的方式,是土匪的刀和枪。
她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穿山豹”。她说,“林翠萍”那个名字,早就跟着她爹娘一起,埋在索溪峪的土里了。现在的她,是穿行在山林里,只为复仇和生存的野兽。
几年下来,黑风寨的势力越来越大。“穿山豹”的名号,在整个湘西都叫得响当当。她带着手下的弟兄们,专门跟杨世坤和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府作对。她变得心狠手辣,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手里的枪和黑风寨的兄弟。
无数个深夜里,当山寨里的人们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时,林翠萍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碉楼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把从部队带出来的老式步枪。
她会想起那个给她水喝、教她打草鞋的李排长,想起那些一起吃苦、一起唱歌的战友。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眼睛比星星还亮的红军女战士林翠萍,而是手上沾满了鲜血、让整个湘西都为之胆寒的女匪王——穿山豹。
黑风寨越来越大,她的名声越来越响,但她的心,却也越来越空,越来越冷。
05
一九五一年,解放军剿匪指挥部。
一间简陋的房间被临时改成了审讯室,墙壁是新刷的石灰,还带着一股潮湿的气味。一盏昏黄的电灯泡从屋顶垂下来,照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林翠萍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经过几天的关押,她身上的伤口得到了简单的处理,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囚服,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桀骜不驯,却丝毫未减。
李振山坐在她对面,桌子上只放着一个搪瓷杯和一沓白纸。他已经屏退了所有的警卫和记录员。
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合眼。十五年前那个追着队伍跑的黑瘦丫头,和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匪首,两个形象在他脑子里反复交替,让他头痛欲裂。
他把她们分开,但做不到。
“林翠萍……”李振山艰难地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别!”林翠萍立刻打断他,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我当不起李大团长这么叫。我现在是‘穿山豹’,一个你们要枪毙的土匪头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我扯那些十五年前的旧账,没意思。”
她的态度,像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任何试图靠近的温情,都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李振山胸口一阵起伏,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失望。他决定公事公办,用一个军人的方式来审讯。
“好,穿山豹。”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念道,“一九四七年三月,你带人抢劫了从长沙开往沅陵的商队,打死护卫七人。有没有这回事?”
“有。”林翠萍答得干脆利落。
“一九四八年八月,你攻打了清溪县城,烧了县政府。有没有这回事?”
“有。”
“一九五零年,你……”
“行了,李团长。”林翠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念了。你说的这些,我都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给我个痛快话吧,什么时候枪毙?”
她的逻辑简单粗暴,自成一派,让李振山准备好的所有审讯策略都像打在了棉花上。
“你抢的那些商队,是给国民党残部运送军火和药品的!那个清溪县的县长,是杨世坤的表舅,他把我们解放军分的田又都收了回去,还杀了三个农会干部!我杀他,有错吗?”林翠萍猛地提高了声音,镣铐“哗啦”作响,“我林翠萍是土匪,我杀人,我抢东西!可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我抢的,都是不义之财!跟你李大团长,跟你手下那些兵,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有纪律,有信仰!你是什么?你是匪!”李振山被她问得心头一滞,拍着桌子怒喝道。
“信仰?”林翠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当然有信仰!我信我自己手里的这杆枪!它不会骗我!不像某些人,嘴上说着要救天下穷人,可连眼皮子底下的爹娘都救不了!”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李振山心中最柔软、最愧疚的地方。他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审讯,彻底陷入了僵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翠萍粗重的喘息声。李振山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烦躁。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掏上衣口袋,想找根烟抽,来平复一下混乱的心绪。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却没有摸到烟盒,反而带出了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钥匙串上,还用一根褪了色的红绳,串着一枚已经被磨得看不清字迹的铜钱。
也许是动作太急,那枚铜钱从红绳上脱落,“叮当”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滚到了林翠萍的脚边。
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审讯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翠萍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瞬间被脚边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铜钱吸引了过去。
她的全身,猛地僵住了。
那枚铜钱……那根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