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先生,这张卡确定要销户吗?里面还有……一笔不小的余额。”银行柜员公式化的声音,将我从十年的疲惫中拉回现实。
我笑了笑,心里想着能有什么余额,最后一笔债务昨天已经还清了。
我点点头:“销吧,以后再也用不着了。”
可当我接过凭条,看到上面那串长得不像话的数字时,我彻底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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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晚上的雨,那雨点子跟不要钱似的,铆足了劲儿往玻璃上砸,噼里啪啦的,吵得人心慌。
我叫李明,那时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
我老婆叫张岚,我俩结婚两年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心里头热乎,总想着再拼一把,攒够钱就能买个自己的小窝了。
我那天还掰着指头算呢,再有三个月,首付就差不多了,我还寻思着,到时候要买个朝南的,冬天能晒太阳。
就在我美滋滋地盘算着的时候,桌上的手机跟疯了似的叫唤起来。
那铃声,在那个雨夜里头,听着特别刺耳朵。
我拿起来一看,是张岚。
“喂,老婆……”
我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她的哭声,那声音都变了调,抖得不成样子:“李明……你……你快来!快来中心医院!我爸……我爸他……”
她后面说了啥,我都没听清了,就听到她在电话里嚎啕大哭。
我的心,咯噔一下,就像被人从高处扔了下来。
也顾不上问到底咋回事了,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趿拉着拖鞋就冲进了门外那个黑漆漆的雨里。
我这辈子,最怕进的地方就是医院。
那股子消毒水味儿,闻着就让人心里头发毛。
急诊室的走廊上,乱糟糟的,全是人。
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跑来跑去,病人家属们一脸焦急地围着。
我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了张岚,她跟岳母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背影看着那么小,那么无助。
“到底怎么了?爸怎么了?”我冲过去,抓住张岚的胳膊,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
岳母慢慢抬起头,她那张脸上,平时总是笑呵呵的,这会儿全是眼泪和褶子,嘴唇一个劲儿地哆嗦,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旁边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大哥开了口,他看着我们,叹了口气,把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递到了我面前。
“你是家属吧?”他问。
我木木地点了点头。
“逝者叫张国栋,对吧?他是从城南那个在建的星海大厦顶上掉下来的,人……当场就不行了。这是在他身上找到的东西,你们看看。”
警察大哥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把大锤,一下一下地砸在我的脑门上。
“嗡”的一下,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岳父……跳楼了?这怎么可能!他上个礼拜还拉着我喝酒呢,喝得满脸通红,拍着胸脯跟我说,他最近跟人合伙做了个大生意,马上就要发大财了,到时候给我们换个大三居,让我们别那么辛苦了。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冰凉的袋子。
里面东西不多,一串家门钥匙,一盒被雨水泡得发胀的香烟,还有一个半旧的黑钱包。
警察大哥看我愣在那儿,就帮我把钱包的拉链拉开,从最里头的夹层里,小心地拿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
那张纸,被雨水打湿了一半,有点皱巴巴的。
警察大哥把它放到桌上,慢慢地展开。
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是一张欠条。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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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面是两个大字“欠条”,下头罗列着好几个人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数字,有五万的,有十万的,还有三十万的。
我顺着往下看,看到最底下那个汇总的数字时,眼睛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合计:二百万整。”
这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了我的心上。
更让我手脚发凉的是,在那个数字的旁边,摁着一个暗红色的手指印,看那颜色,是血。
外面的雨还在下,医院走廊里的冷气开得足,那股寒气顺着我的裤腿就往上钻。
我知道,天塌下来了。
岳父这一跳,留给我们的,不光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还有一个能把我们这个小家砸得稀巴烂的、想都不敢想的巨大窟窿。
02
岳父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天一直阴着,就跟我们家人的脸一样。
亲戚朋友都来了,但是一个个都跟躲瘟神似的。
上了柱香,说了两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就赶紧找借口走了。
他们走的时候,那眼神飘忽,都不敢跟我们对视。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们都怕我们开口借钱。
人情这东西,真是比纸还薄。
葬礼刚办完,家里还没从悲伤的气氛里缓过劲儿来,要债的就找上门了。
第一拨来的是银行的人。
两个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说话倒是客气。
他们坐在我们家沙发上,把一堆文件摊在茶几上,嘴里说的全是“贷款合同”、“抵押房产”、“法律程序”这些词。
虽然没一句难听的话,但那意思很明白,要么还钱,要么就收房子,上法院。
岳母听得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银行的人刚走,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就没那么客气了。
是三个男的,领头的是个光头,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胳膊上全是龙啊虎啊的纹身。
他们也不进屋,就堵在门口,把门框拍得“砰砰”响。
“张国栋呢?让他出来!”光头嗓门特别大,楼道里都能听见回声。
我硬着头皮走出去,说:“我爸他……刚过世。”
光头斜着眼打量了我一下,往地上“呸”地吐了口浓痰:“死了?死了帐就不用还了?老子告诉你,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们哥几个可不管那些,欠我们二十万,今天必须给个说法!不然,嘿嘿,你们这日子也别想好过!”
他旁边的瘦高个更不是东西,一双贼眼在我们家屋里乱瞟,最后落在了张岚身上,笑得特别恶心:“哟,闺女长得还挺水灵。没钱还也行,让你闺女陪我们哥几个喝几顿酒,这事儿兴许还能商量商量。”
张岚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气得浑身发抖。
岳母本来就受了丧夫的打击,哪儿经得起这个,被他们这么一吓唬,捂着胸口就倒在了沙发上,嘴里直喘粗气。
我当时脑子一热,拳头都攥紧了,真想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可我看了看抖成一团的张岚,又看了看快要喘不上气的岳母,我知道我不能。我一冲动,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最后,还是邻居报了警,警察来了把那几个人给劝走了。
可我知道,这事儿没完。
那些天,我们家的电话就没停过,全是催债的。
亲戚们呢,就跟说好了一样,电话一个也打不通了。
我试着给平时关系最好的一个舅舅打电话,想周转一下,他一听我开口说钱的事,立马就说自己最近手头也紧,孩子上学要花钱,老婆身体不好要看病,说了一大堆困难,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家里死气沉沉的,连灯都懒得开。
岳母躺在床上,一直小声地哭。
张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说话。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烟灰缸都堆满了,可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岚的房门开了。
她走了出来,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她走到我面前,没哭也没闹,声音平静得有点吓人。
她说:“李明,我们离婚吧。”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我,眼神里一点光都没有,全是灰败:“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没关系。你犯不着把你自己也搭进来。你是个好人,你还有你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不能……不能再拖累你了。”
她越是这么平静,我的心就越疼。
我知道,她是彻底绝望了,才会说出这种话。她不是不爱我了,她是怕了,怕把我也拖进这个无底洞里。
我站起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她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的,还在推我。
后来,终于扛不住了,在我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害怕,有无助,听得我心都碎了。
那一晚,我抱着她,一夜没合眼。
我看着窗外从漆黑一片,到慢慢泛起一丝光亮。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张岚的时候,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我想起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俩挤在一个小出租屋里,吃着泡面都觉得是山珍海味;我想起岳父,他每次都偷偷给我塞烟,让我别告诉岳母;我想起岳母,她总说我太瘦了,变着法儿地给我做好吃的。
这些都是我的家人啊。现在他们有难了,我能一走了之吗?
如果我今天真的跟张岚离了婚,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我下半辈子还能睡得着觉吗?我还能看得起自己吗?
答案是,不能。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决定。
我给张岚和岳母一人倒了一杯热水,让她们坐下。
然后,我当着她们的面,开始给那些债主一个个地回电话。我找到了昨天那个光头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那头还是那副不耐烦的口气。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钱,我们会还。我叫李明,是张国栋的女婿。他欠你们的钱,我来还。一分都不会少。但是,你们得给我时间。”
挂了电话,张岚和岳母都愣愣地看着我。
“你疯了?”张岚最先反应过来,她抓住我的手,急得眼泪又下来了,“李明,那是两百万!不是两万块!你拿什么还啊?你要用我们俩的一辈子去还吗?”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对,就用我们的一辈子。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总有还完的那一天。”
03
决定扛下这笔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才知道那日子有多难熬。
我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之前看好的那套房子的定金给退了。
那笔钱,是我和张岚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的,每一分钱里头都藏着我们对未来的盼头。
从中介公司拿回那笔钱的时候,我感觉心里空了一大块。
那个我们幻想了无数次的小家,没了。
然后,我们从那个租金不便宜的小区搬了出来。
我找了好久,最后在老城区一个犄角旮旯里,租了个一楼的小单间。
那房子,又旧又破,屋里常年见不着太阳,墙皮一大块一大块地往下掉,一到下雨天,空气里就飘着一股子霉味儿。
为了多赚钱,我把原来那份清闲安稳的班给辞了。
我去了一家卖机器设备的公司跑销售。
这活儿,没底薪,赚多少全看你能卖出去多少东西。说白了,就是把脸皮扔在地上,靠嘴皮子吃饭。
从那以后,我的人生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每天都跟打仗一样。
白天,我就是个孙子。
为了签一个单子,我能拎着公文包,在人家公司楼下的大太阳底下,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保安看我的眼神,就跟看要饭的差不多。
为了陪客户,我把喝酒当成了工作的一部分。
有一次,陪一个大老板,他非要跟我拼酒,我喝得胃里翻江倒海,跑到厕所吐了半天,吐完了,还得用凉水洗把脸,回到酒桌上,继续堆着笑脸跟人家称兄道弟。
那单子最后是签了,可我感觉自己的胃也快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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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工业区,有些地方偏得连公交车都不通。
我的鞋,一双接一双地磨破。尊严这东西,在没钱的日子里,真的一文不值。
晚上,别人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了,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买了辆二手的折叠电动车,注册了个代驾。
深夜的马路上,车少了,人也少了,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我开着各种各样的好车,宝马,奔驰,保时捷,把一个个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的有钱人送回家。
我看着他们住在装修豪华的大平层里,听着他们迷迷糊糊地打电话谈着几百万的生意,有时候真觉得像做梦一样。
这世界,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活儿干完了,客人回家睡觉了,我就得从那些高档小区里出来,骑上我那辆破电动车,在凌晨的风里,往我们那个潮湿的小黑屋赶。
有时候实在太累了,骑不动了,我就会找个路边停下来,点上一根最便宜的烟,看着远处的天一点点变亮。
那是我一天里,唯一属于自己的时间。
日子过得抠抠搜搜。
我学会了记账,每一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
为了省钱,一桶五块钱的泡面,我能分两顿吃,中午把面吃了,晚上用剩下的汤泡点米饭,就着咸菜,又是一顿。
我的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一件白T恤穿得领子都黄了,松垮垮的,也舍不得扔。
手机屏幕摔碎了,裂得跟蜘蛛网似的,划一下都剌手,我就用透明胶带把屏幕粘起来,接着用。换个屏幕好几百呢,那够我们家一个星期的菜钱了。
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不是一月,是整整十年。
十年,能让一个孩子长大,也能把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熬成一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
我的话越来越少,不是不想说,是累得没力气说。
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也渐渐不联系了。
他们叫我出去吃饭唱歌,我去了一次,看着菜单上那价格,心里直哆嗦,后来就再也不去了。我的世界里,就剩下两件事:挣钱,还钱。
有时候照镜子,我都不认识里头那个人了。
头发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里也没有了以前的光。
我才三十多岁,看着跟五十岁的人似的。
04
刚开始那两年,张岚对我,是心怀感激的。
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包了所有的家务活。
她会想尽办法,用最少的钱,给我做点好吃的。
那时候,我每天不管多晚多累,只要回到家,能喝上一碗她给我留的热汤,就觉得什么苦都值了。
我们虽然穷,但是那时候,我们俩的心是在一起的,能互相取暖。
可是,日子久了,再热乎的心,也会被冰冷的现实给一点点磨凉了。
当贫穷和还不完的债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我和张岚之间,慢慢地,就有了裂缝。
张岚的朋友圈,成了最刺痛她的东西。
她看着以前跟她差不多的同学、同事,今天这个换了新车,明天那个搬进了大房子,后天那个又带着孩子出国旅游了。
再看看我们自己,住在这么个破地方,为了几毛钱的菜价,还得在菜市场跟人吵半天。
她的心里,开始不平衡了。她的抱怨,也一天比一天多。
“李明,你看我这件衣服,都穿了五年了,你啥时候能给我买件新的?”
“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住?这鬼地方,一到夏天全是蚊子,我都快疯了!”
“你那个破销售工作到底行不行啊?怎么干了这么久,每个月拿回来的钱都那么点儿?你看看人家王强,也是做销售的,都买第二套房了!”
她说的这些,像一根根小刺,不停地扎着我。
我知道她苦,可我也尽力了啊。我除了睡觉,所有的时间都在挣钱,我还能怎么样?
我们开始吵架。
一开始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今天谁做饭,明天谁洗碗。
后来,吵架的内容就变成了钱,所有的话题都离不开钱。
再后来,我们连吵架都懒得吵了。
我每天回到家,她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俩可以一晚上都不说一句话。那个曾经温馨的小家,变得跟冰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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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最深的一次,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那天我运气好,签了个大单,提成不少。
我心里一高兴,就破天荒地提前下了班。
我路过蛋糕店,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咬牙,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个她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我想着,好久没跟她好好过个节了,给她个惊喜。
我兴冲冲地回到家,推开门,看到的却是张岚一张拉得老长的脸。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看看!隔壁家又漏水了,把咱们家这墙都泡了!这破房子还能住人吗?”她指着墙角那一大片水渍,冲我吼道。
我心里的那点喜悦,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我还是把蛋糕盒子递到她面前,陪着笑脸说:“老婆,别生气了,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目光落到那个蛋糕盒子上,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一下子就炸了。
“蛋糕?”她尖叫起来,“李明,你还有心情买蛋糕?你知不知道房东下个月要涨房租了!咱们下个月的菜金都还没着落呢!你还花钱买这种吃了不顶饿的东西!你能不能活得现实一点?”
“我……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我被她吼得有点懵。
“高兴?我怎么高兴得起来!”她指着我的鼻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爸已经死了!他人都没了!你为什么非要搭上我们俩一辈子,去给他还那个烂账?整整十年了!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你这不是伟大,你这是傻!是蠢!”
“蠢”这个字,像一把刀,直直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近乎歇斯底里的女人,突然觉得她好陌生。
我这十年,起早贪黑,陪酒陪笑,像狗一样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换来一句“愚蠢”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
我没跟她吵,也没再解释。我默默地接过她手里的蛋糕,转身走到门口,把它连着盒子,一起扔进了外面那个肮脏的垃圾桶里。
从那天起,我对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05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熬着,终于,熬到了第十年。
那是个冬天的傍晚,天黑得特别快。
我坐在那台吱吱呀呀作响的二手电脑前面,打开了网银的转账页面。
这是最后一笔债了,三万块。只要把这笔钱转过去,这压了我整整十年的大山,就算是彻底搬开了。
我把收款人的信息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又一遍,手指放在鼠标上,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这十年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那些被客户指着鼻子骂的场景,那些在深夜的寒风里骑着电动车的场景,那些和张岚激烈争吵的场景……一幕一幕,都清清楚楚。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点了确认。
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对话框,“转账成功”。
看到这四个字,我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兴奋和激动。
心里头反倒是空落落的,像是被人一下子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头。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运动员,拼了命地跑完了四十二公里的马拉松,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他不会想欢呼,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我穿上外套,走出了那个小黑屋。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街上的路灯都亮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看着一栋栋居民楼里,一扇扇窗户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
我想,那些灯光下面,应该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吧。
有人在做饭,有人在看电视,有孩子在嬉笑打闹。
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么热闹,可好像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孤魂野鬼,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走了很久,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家。
推开门,张岚正窝在沙发里看一部狗血的电视剧,看得咯咯直笑。岳母年纪大了,睡得早。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电视机里的声音。
我换了鞋,走到她身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还清了。”
张岚拿着遥控器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
她好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什么。
她慢慢地把头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里,没有高兴,没有激动,什么都没有,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说:“知道了。”
然后,她就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电视屏幕,好像刚才只是我跟她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
我就那么站着,她就那么坐着。
我们俩之间,明明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却感觉像是隔了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电视里的人在大声地哭喊,可我们俩的这个空间里,安静得可怕,冷得像冰窟窿。
06
第二天,我揣着那张还债专用的银行卡,去了银行。
这张卡,跟了我整整十年。
它就像我的一个伙伴,也像拷在我手上的一副手铐。
我挣的每一分血汗钱,都会先打到这张卡里,然后它又会很快地流出去,流到那些债主的口袋里。
它见过我所有的狼狈和辛酸。
现在,债还完了,这副手铐,也该摘掉了。
我想把它销户。
就当是个仪式,跟过去那段日子,做个彻底的了断。从今天起,我要开始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银行里的人不多,我取了个号,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等候区的塑料椅子上。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平常。
叫号的声音,柜员敲键盘的声音,点钞机工作的声音。
我甚至还有心情琢磨,等会儿办完了事,要不要去街角那家火锅店,狠狠地吃一顿。我馋那里的麻辣牛肉,馋了有好几年了。
“A134号,请到三号窗口办理业务。”
我站起来,走到柜台前,把身份证和那张银行卡一起从窗口递了进去。我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笑。
“你好,麻烦帮我把这张卡销了。”
柜台里坐着一个挺年轻的小姑娘,她客气地接过我的东西,低着头就开始在电脑上操作。
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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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一会儿,她的手就停了。
她抬起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怎么说呢,有点不敢相信,又有点好奇,甚至还有点……羡慕?
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最后把她面前那个给客户看的小显示屏,往我这边推了推,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先生,您……您确定要把这张卡销掉吗?我查了一下,您这张卡的活期余额,还有……还有五百零三万……”
我脸上的笑容,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那个瞬间,僵住了。
就像一部正在播放的电影,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
我“噌”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半身使劲往前探,整个人恨不得穿过那层厚厚的防弹玻璃,把脸贴到那个小小的屏幕上。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串数字——“5,030,000.00”。
我一个一个地数着后头的零。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没错,是五百多万。
我第一反应是自己太累了,眼睛花了,出现了幻觉。
我使劲地眨了眨眼,又抬起手,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可是,不管我怎么看,那串数字,还是那么清清楚楚地待在那里,一个零都不少。
这……这怎么可能呢?昨天晚上,我还用网银查过,为了还最后一笔钱,这张卡里被我转得干干净净,一分钱都不剩了!这五百万是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像是被人用棍子狠狠地闷了一下,脑袋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周围那些敲键盘的声音、叫号的声音,一下子全都听不见了。
我指着那个屏幕,嘴巴张了张,想问点什么,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那只拿着身份证的手,也开始不听使唤了,抖得越来越厉害,连带着那张薄薄的身份证,都在我手里“哗啦哗啦”地响。
“不……不对!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我终于把堵在喉咙里的话给吼了出来,那声音听着又干又哑,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你们……你们的系统是不是坏了?怎么会多出来这么多钱?”
我死活不相信这是真的。
要么是银行系统出了天大的BUG,要么就是遇上了什么新式的骗局。
这五百万,出现得太突然,太不真实了,就像一个三流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
柜台里那个小姑娘被我这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她连忙摆着手,说:“先生,您先别激动,您别激动。我们银行的系统是全国联网的,肯定不会出错的。要不这样,我帮您把我们经理请过来,让她帮您再仔细查查,您看行吗?”
没过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得体西装,胸前挂着“大堂经理”牌子的女人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她简单问了两句情况,就客气地把我请到了旁边一间单独的贵宾室里。
“先生,您先坐,喝口水。”她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坐到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让我把身份证和银行卡都给她。
那间贵宾室的空调开得很足,可我还是紧张得满头大汗。
我坐在那张软得能陷进去的沙发上,屁股却只敢沾着一个边,整个人坐立不安。
那杯水就放在我手边,可我连碰都没碰一下。
我的大脑在飞速地转着,想给这笔巨款找个合理的来路。
是哪个客户打错钱了?不可能,谁会打错五百万?是公司发的奖金?更不可能,我就是个跑业务的,把我们整个公司卖了都不值这个钱。
07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我心上慢慢地割。经理一直在敲着键盘,眉头也越皱越紧。
大概过了半个多钟头,她终于停了下来。
她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我,那表情,比刚才那个小姑娘还要惊讶。
她把电脑屏幕转向我,指着上面一长串我看不懂的数据和表格,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口气,慢慢地说:“李先生,情况……我们基本查清楚了。这笔钱,来路没有问题。但是,它不是一次性打进来的。”
我连忙凑过去看。
经理指着屏幕上的一条记录,说:“您看,最早的一笔钱,是在九年半以前,从一个国外的账户转进来的。从那天开始,每个月的十五号,都会有一笔钱,准时打到您这张卡里。一次都没有断过。”
“国外的账户?”我更糊涂了,我在国外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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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经理点了点头,用鼠标往下拉,让我看后面的记录,“而且,很奇怪的一点是,转进来的钱,一开始不多,每个月就几千美金,按照当时的汇率换算成人民币,也就两三万块钱。可是越到后面,这笔钱就越多。您看最近这一年,每个月打进来的钱,都有几十万了。”
我的心跳得跟打鼓一样,“怦怦怦”地撞着我的胸口。“那……那这个账户是谁的?钱是谁打给我的?”
经理又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把屏幕推到我面前,指着一个名字,说:“我们查到了,这个汇款的源头,是一个在瑞士注册的海外信托基金。而这个基金的唯一合法受益人,是……”她顿了一下,好像在确认自己没看错,然后才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让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