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立正!” 我冲着地窝子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两个字。
我试图用一个标准军人的姿态,来掩盖我心里翻江倒海的震惊和慌乱。
八十年代末的北疆,风跟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雪花打在身上像针扎。
我叫李振国,一个普普通通的边防兵,在这鬼地方已经两年没见过我那刚过门不久的老婆了。
可她,我的新婚妻子秀芹,竟然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从千里之外的河南农村,找到了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点。
我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天大的惊喜,没想到,第二天军区检查团的王师长路过我们哨所,偶然撞见她时,那位听说泰山崩于前都不眨眼的铁血将军,竟像丢了魂一样,当场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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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是1988年的冬天,北疆的冬天,冷得不讲道理。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把整个世界都埋了。我们这个前哨班,就建在一个叫“狼见愁”的山坳里,说是哨所,其实就是个半截埋在地下的地窝子。
外面刮着“白毛风”,那风声跟狼嚎似的,卷着雪粒子,打在铁皮烟囱上“呜呜”地响。
地窝子里,我正和班里最老的老兵“赵老蔫”一起擦枪。
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地窝子太冷了,墙壁上挂着一层白霜,我们呼出的气,一出口就变成白雾。
手里的八一杠,被我用枪油擦得锃亮,可那钢铁的冰冷,还是顺着指尖一个劲儿往骨头缝里钻。
“振国,想家了?”赵老蔫一边慢悠悠地拉着枪栓,一边瞥了我一眼。
他见我又在对着煤油灯发呆。
“没……没有,班副,我就是觉得这天儿,家里该腌腊肉了。”我赶紧回过神来,找了个借口。
其实我在想我的老婆,秀芹。
我跟她结婚才三天,就接到了归队的命令。
算下来,我们正儿八经在一起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两年,就靠着她托人捎来的信,信上那娟秀的字,还有上面淡淡的墨水香,才让我觉得日子还有个盼头。
就在这时,挂在墙上的步话机突然“滋啦滋啦”地响了起来,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
这是今天在外面高地站岗的新兵蛋子,王虎。
“班……班副!狼见愁山口,发现……发现一个人影!正朝我们这边来!”王虎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显然是吓坏了。
“一个人影?”赵老蔫一把抢过步话机,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男的女的?几个人?看清楚点!”
“就……就一个!天太黑,雪太大,看不清男女……走得……走得特别慢,好像……好像随时要倒!”
地窝子里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都绷紧了。
我们这个地方,是真正的无人区,方圆上百里没有人烟。
平时除了我们,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突然冒出个人来,不是迷路的牧民,就是想从我们这儿越境的坏分子,再不然就是偷猎的。
不管是哪一种,都绝对不是小事。
“抄家伙!”赵老蔫吼了一声,把擦好的枪往肩上一背,“振国,你跟我去!其余人,原地待命,加强警戒!”
“是!”我答应一声,也赶紧把枪背上,又往兜里揣了两个压满子弹的弹匣。
我俩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能把人吹个跟头的狂风夹着雪沫子,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
我赶紧把军大衣的领子竖起来,用围脖把脸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外面的雪已经没过膝盖了,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坑。
我俩顶着风雪,一深一脚地朝着山口的方向摸过去。
风太大了,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耳朵里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赵老蔫突然停了下来,拉了我一把,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雪堆。
“在那儿!”他压低声音喊道。
我眯着眼睛,借着雪地反的一点点微光,果然看见那个雪堆好像在动。
我们俩立刻把枪摘了下来,拉开了保险,一左一右,呈战斗队形,慢慢地包抄了过去。
离得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
那个人影已经不动了,像一截木桩子一样杵在雪地里。我用枪口对准他,大声吼道:“站住!不许动!我们是边防军!”
那个人影没反应。
赵老蔫比我有经验,他打了个手势,让我掩护,他自己端着枪,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他走到那人影跟前,用枪管捅了捅。
那人影晃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就朝前倒了下去,趴在了雪地里。
“坏了,冻僵了!”赵老蔫赶紧跑过去,把那人翻了过来。
我也赶紧跟了过去。
等我俩把那人脸上的雪扒拉开的时候,借着赵老蔫手电筒那昏黄的光,我看清了那张脸。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颗子弹打中了。
我手里的枪“哐当”一声掉在了雪地里,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那张脸,被冻得发青发紫,嘴唇都裂开了血口子。
可那双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就算是被冻成了这样,就算是被泪水和雪水糊住了,我也认得!
是秀芹!是我的老婆,王秀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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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河南老家吗?她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秀芹……秀芹!”我扑了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冰得像一块铁,一点温度都没有。她穿着一件又大又臃肿的旧棉袄,怀里还死死地抱着一个用花布包着的小包裹。
她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是我,她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笑,可眼泪却先流了出来,瞬间就在她冰冷的脸上结成了冰碴子。
“振……振国……”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秀芹!秀芹你醒醒!”我吓得魂都飞了,抱着她拼命地摇。
“别摇了!赶紧弄回去!再晚点人就没命了!”赵老蔫在旁边大吼一声,把我吼清醒了。
他一把抢过我怀里的秀芹,背在自己背上,又把那个小包裹塞到我怀里,扭头就往地窝子的方向狂奔。
我捡起地上的枪,也跟在他后面,连滚带爬地往回跑。我的眼泪,早就跟外面的风雪一样,止不住了。
02
地窝子里,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看着赵老蔫背回来一个浑身是雪、不省人事的年轻女人,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都愣着干什么!烧热水!拿被子!”赵老蔫把秀芹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冲着那帮新兵蛋子吼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有的去烧水,有的去拿自己干净的被子。
我跪在床边,用我那双因为紧张而不断发抖的手,去解秀芹身上那件湿透了的旧棉袄。
棉袄的扣子都冻住了,我解了半天也解不开,最后还是赵老蔫拿了把小刀,直接把扣子给割断了。
棉袄脱下来,我们才发现,她里面穿的毛衣也全都湿了。
更让我们震惊的是,秀芹的肚子,高高地隆了起来。
“她……她怀孕了?”一个新兵蛋子失声叫了出来。
我的脑子又是一片空白。
怀孕了?秀芹怀孕了?我当爹了?这个念头让我又喜又怕。
喜的是我李振国后继有人了,怕的是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一个人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都出去!振国,给她把湿衣服换了,用雪搓搓手脚,别用热水烫!”
赵老蔫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又从自己的床底下翻出了一套他自己都没舍得穿的干净棉衣棉裤扔给我。
我手忙脚乱地给秀芹换上干衣服,然后跑到外面捧了一堆干净的雪进来,学着老人们说的方法,不停地给她搓着冰冷的手和脚,直到她的皮肤开始慢慢泛红,有了点血色。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在灌下去了半碗加了糖的热水后,秀芹总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振国……”她看着我,眼泪又流了出来,“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不是梦,你这个傻女人!你不要命了!谁让你来的!谁让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的!”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她,一边骂她,一边哭得像个孩子。我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热乎乎的。
秀芹也哭了,她一边哭,一边用她那还有点僵硬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就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等我们俩的情绪都稍微稳定了一点,我才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来的。
原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就特别想我。
她总觉得,得在孩子出生前,让我亲眼看一看,亲手摸一摸。
她怕部队不批准,就干脆瞒着家里所有人,揣着家里仅有的三百多块钱,一个人上路了。
她先是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到了省城,又倒了七八趟长途汽车,才到了我们这个军分区所在的小县城。
可从县城到我们哨所,还有上百公里的路,根本没车。
她就在县城的小旅馆里等了三天,才等到一队给我们送补给的牧民马队。
她把身上剩下的钱都给了人家,求人家带她一程。
那马队在风雪里走了一天一夜,才把她送到了离我们哨所最近的山口。
后面的路,她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
我听完,心疼得像被刀子剜一样。
我这个大男人,一个边防军人,没能让自己的老婆过上好日子,还让她为了见我一面,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抱着她,感觉自己特别没用。
“我饿……”秀芹在我怀里,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这才想起来,她肯定好几天没吃上一顿热乎饭了。
我赶紧擦了擦眼泪,跑到简陋的伙房里。
可哨所里的条件太艰苦了,除了白面、土豆和一些咸菜疙瘩,什么都没有。
我生了火,用哨所里唯一的一口铁锅,给她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
我擀面的手艺不行,面疙瘩弄得有大有小,汤里就放了点盐和几滴香油,连片菜叶子都没有。
可秀芹却吃得特别香。
她靠在床头,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热气把她的脸熏得红扑扑的。
她一边喝,一边掉眼泪,那眼泪掉进碗里,跟汤混在一起,她也照样喝下去。
喝着喝着,她又笑了,那笑容,比我这两年见过的所有阳光都好看。
吃完疙瘩汤,她身上总算有了点力气。
她神秘地笑了笑,把我之前抱回来的那个花布包裹拿了过来。
她把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最外面是花布,然后是好几层油布,最里面,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那鞋做得特别结实,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又细又匀。
鞋面上没什么花哨的,但在鞋底的正中间,她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对小小的、头挨着头的鸳鸯。
“来前给你做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脚。”秀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捧着那双鞋,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03
军人也是人,军属来部队探亲,本来是件挺正常的事。
可我们这里不一样。
我们是一线的前哨班,环境太苦,条件太差,而且纪律也特别严。
一个怀着孕的家属,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对我们整个班来说,成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住。
我们这个地窝子,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除了伙房和储藏室,就是我们十个战士睡的大通铺。
我那个所谓的单人床,其实就是通铺最里面的一个位置,用一块木板隔开的。
现在秀芹来了,她一个女人家,总不能让她也睡大通铺吧?
没办法,她只能暂时挤在我那张床上。
我呢,就每天晚上抱着被子,在伙房的灶台边上凑合一宿。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纪律。
按照部队的规定,我们这种前哨班,是绝对不允许家属随队的。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铁的纪律,谁碰了谁就得挨处分。
秀芹来的第二天晚上,老班长,也就是赵老蔫,把我一个人叫到了地窝子外面。
外面的风小了点,但天还是冷得能把人骨头冻裂。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递给我,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根。
他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很快就被寒风吹散了。
他看着远处黑漆漆的雪山,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振国啊,”他开了口,声音有点沉,“这事儿……麻烦了。”
我低着头,没说话。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按规定,我作为班长,发现这个情况,必须第一时间就通过步话机上报给连里。”
他叹了口气,“可我也不是不讲人情。弟妹她……她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多不容易啊。再说,现在大雪封山,路都断了,我想送她走,也送不走啊。”
“班副,这事都怪我……”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您批评我吧,处分我吧,我都认。”
“我批评你有什么用?处分你能把弟妹变回去?”赵老蔫有点烦躁地把手里的烟头扔在雪地里,用脚踩灭,“现在的问题是,这事儿能瞒多久?我们不上报,不代表上面就不知道。每周,连部的通讯员都会过来检查线路,送补给。到时候,一进门,看见个大活人,你让我怎么解释?”
“我……我……”我急得满头是汗,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你小子,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是肯定跑不掉的。你不想提干了?不想考军校了?”赵老蔫看着我,语气很重。
我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我当然想提干,做梦都想。
可现在,一边是我的前途,一边是我那傻乎乎的、怀着我孩子的老婆。
我该怎么办?
04
就在我和赵老蔫两个人在地窝子外面冻得跟冰棍似的,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更坏,或者说,更要命的消息传来了。
地窝子里,负责通讯的小战士,突然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步话机的听筒,线都差点给拽断了。
“班……班副!不……不好了!团……团部……紧急通知!”小战士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赵老蔫一把抢过听筒,放到耳边。
我凑了过去,只听见听筒里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然后是一个严肃又急促的声音:“……命令,原定下周对我边防一线进行视察的军区检查团,因天气突变,临时改变视察路线……命令,检查团将于明天上午,提前抵达你处‘狼见愁’哨所,进行突击检查……重复一遍……”
听筒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军区检查团”、“明天上午”、“突击检查”这几个字在来回地打转。
军区检查团!那是什么概念?对
我们这些大头兵来说,那就跟古代的八府巡按下来私访一样。
而且,通知里还说,这次带队的,是以治军严厉、铁面无私而在整个军区都出了名的王副师长!
听说这位王师长,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谁要是犯在他手里,轻则处分,重则直接扒了军装让你卷铺盖滚蛋。
这个消息,就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雪水,从头到脚,把我们整个哨所的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赵老蔫听完通知,拿着那个听筒,呆呆地站在那里,足足有半分钟没动静,手里的烟都烧到手指头了,他才“哎哟”一声反应过来。
“完了,完了,这下是天要亡我李振国啊。”我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担心被连里发现,那还有回旋的余地,最多就是挨个处分。
可现在,要来的是军区的师长!这要是被他当场抓到我私藏家属,还是个孕妇,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反纪律了,这可能会被定性成一个严重的“作风问题”,甚至会影响到我们整个连队、整个团的声誉。
“现在……现在怎么办?”我六神无主地看着赵老蔫。
“还能怎么办!”赵老蔫把听筒往小战士怀里一塞,咬着牙说,“听天由命吧!”
现在这个情况,想把秀芹藏起来,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明天一早,那位铁面无私的王师长,就会亲眼看到,在他管辖的、最艰苦的前哨班里,凭空多出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人。
05
整个哨所的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一级战备!”赵老蔫回到地窝子,只吼了这四个字。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虽然大家心里都慌得一批,但作为军人,最基本的素质还在。
战士们二话不说,开始连夜行动。
扫雪的扫雪,整理内务的整理内务,检查装备的检查装备。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得像豆腐块一样,把地窝子的地面擦得能照出人影来,把自己的枪擦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明天检查的时候,不会出任何一点纰漏。
我更是心乱如麻。我一边用最标准的姿势,一丝不苟地擦着我的那把八一杠,一边眼睛却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望向我床铺的方向。
秀芹也看出了不对劲。
她虽然不懂军队里这些弯弯绕绕的规矩,但她不傻。
她看着我们所有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看着我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给我惹了大麻烦。
她很懂事,也很聪明。
她没有哭,也没有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默默地从床上下来,走到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下,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针线,开始帮战士们缝补那些破了洞的袜子和磨破了袖口的手套。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长时间地弯着腰,肯定很难受,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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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窝子里很安静,只有大家整理东西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和窗外“呼呼”的风声。
那种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到了深夜,其他人都睡下了,只有我和赵老蔫还醒着。
我们俩蹲在伙房的炉子边上,他抽着烟,我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光。
“班副,要不……要不我明天一早就跟师长坦白吧。”我熬不住了,开口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扛,绝不连累班里和您。”
“你扛?你怎么扛?”赵老蔫瞥了我一眼,“你以为这是在村里打架,打完了道个歉就完了?这是部队!你现在坦白,跟明天被他当场抓住,有区别吗?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那怎么办啊?”我急得直抓头发。
赵老蔫沉默了很久,把一根烟都快抽完了,才把烟头摁灭在砖头上,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只有一个办法了,虽然很险,但总比等死强。”
“什么办法?”我赶紧问。
“我们哨所后面,靠着山壁,有一个挖出来存东西的雪洞,平时放一些咸菜和土豆。明天天一亮,检查团还没到之前,你就让弟妹先到那里面躲一下。洞口我用雪块给你堵上,应该看不出来。等检查团走了,你再把她接出来。”
“躲雪洞里?”我大吃一惊,“那里面多冷啊!她还怀着孩子,这要是冻出个好歹来……”
“现在还顾得上这个?”赵老DEN吼道,“是冻一下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是让她在雪洞里待一个小时,还是让她跟你一起被赶出部队,挺着大肚子回老家,让全村人戳脊梁骨?”
我被他吼得哑口无言。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回到床边,把这个决定小声地告诉了秀芹。
我以为她会哭,会闹,会不同意。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点了点头。
“振国,”她拉着我的手,把我的手贴在她那冰凉的脸上,“我不怕冷。你放心,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听着她的话,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06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和赵老蔫就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我们计划着,趁检查团的车队还没到,赶紧把秀芹送到后面的雪洞里去。
我给秀芹穿上了我最厚的一件军大衣,又把我的军用水壶灌满了热水让她抱着取暖。秀芹很听话,一句话也没多问,默默地跟着我。
可就在我刚扶着她,一只脚踏出地窝子门槛的时候,一阵低沉的、“嗡嗡”的汽车引擎声,突然从远处山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声音在寂静的雪山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不好!
我和赵老蔫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刷”的一下,都白了。
检查团的车队,竟然比预定时间还要早,已经开到山脚下了!
现在去雪洞,已经根本来不及了!他们一上山,就能把我们在雪地里的行踪看得一清二楚!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汽车引擎声给碾得粉碎。
“快!快回去!回地窝子里去!”赵老蔫反应最快,他一把将秀芹推进了门里,又冲我吼道,“李振国!你给我站直了!你是个兵!”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他推回了队列里。
片刻之后,几辆刷着绿色油漆的军用吉普车,卷着漫天雪雾,停在了我们哨所的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一群穿着崭新呢子军大衣的军官。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一张国字脸,像是用刻刀刻出来的一样,棱角分明。
他的眉毛很浓,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嘴唇紧紧地抿着,不怒自威。
他就是王副师长。
“敬礼!”赵老蔫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我们全班战士,刷的一下,立正站好,举起右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王师长在一众校官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
他的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他一边听着赵老蔫用颤抖的声音做着汇报,一边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在哨所的每个角落,来回地扫视着。
完了,这下死定了。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把我们地窝子那扇用毡布做的门帘,给吹开了一个角。
秀芹因为担心我,正躲在门后,从那条小小的门缝里,偷偷地往外看。
王师长的目光,本来是落在了我们擦得锃亮的枪管上。
可就在那门帘被吹开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不经意间,就与门缝里秀芹那双担忧的眼睛,在空中,相遇了。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前一秒还威严从容、气场强大的王师长,在看到秀芹那张脸的刹那,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从头到脚给劈中了。
他手里的那卷地图,“啪嗒”一声,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掉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他身后那些跟着的警卫员和参谋们,全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