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杰克，咱们真要去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的私人医生安德森，看着车窗外那一片片的黄土高坡，愁得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
我叫杰克·史密斯，曾经也是个能在华尔街呼风唤雨的人物。
八年了，自从我的腿废了，我就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这次来中国，说是旅游，其实就是来给自己找个埋骨头的地方。
车子在一个小山村前停下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拄着根木棍，颤颤巍巍地走到我跟前。
她伸出那双干得跟树皮一样的手，在我的脚脖子上捏了捏，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话，说了句什么。
旁边的翻译听完，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张着嘴，结结巴巴地说：“老奶奶说……”
01
我叫杰克·史密斯。
在我三十五岁那年冬天之前，我在纽约的华尔街，算是一号人物。
我每天睁开眼，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用钱生钱。
我那时候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钱办不到的事。
直到八年前，我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我从最高的那条雪道上滑了下来，风在耳边吹，爽得不行。
然后，眼前一白，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过来，我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现在每天早上，都是在一张花了一百万美金，从德国买回来的智能病床上醒的。
这张床，比保姆还贴心，能自动给我翻身，还能帮我上厕所。
我的窗户外头，是整个纽约最贵的地段，帝国大厦的尖顶，看着就跟我家院子里的旗杆似的。
我屋子里，墙上挂的是毕加索的画，桌上摆的是最新款的苹果电脑。
我身边，围着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拿着我开的天价工资，二十四小时不敢合眼地盯着我。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我，杰克·史密斯，一个曾经以为自己是世界之王的男人，现在，连下床撒泡尿，都得靠一根冰冷的铁胳膊帮忙。
我的胸口往下，所有的肉，都跟不是我自己的似的。
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我那两条曾经能带着我登上雪山的腿，现在，就跟两根废木头一样，安在我身上，又沉又没用。
这八年，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我去过瑞士那个最有名的康复中心，在里面泡了整整一年。
我也试过德国最新的那个什么干细胞治疗，往我骨髓里打了几百针。
我甚至还让日本的科学家，在我的脊椎骨里，安了个芯片，说是什么能刺激神经。
我花的那些钱，估计都能在非洲买下一个小国家，自己当国王了。
结果呢？屁用没有。
我的生活，变成了一个用钱堆起来的好看的笼子。
我就像一只翅膀被人掰断了的金丝雀，虽然天天吃的是最好的鸟食，喝的是法国空运过来的矿泉水，但这个笼子，我一辈子也飞不出去了。
时间长了，我也就懒得折腾了。
我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天天发脾气，摔东西了。
我变得特别安静，跟个木头人似的，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
我的私人医生安德森说，我这是得了抑郁症。他给我开了好多花花绿绿的小药片。
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这不是抑郁，我是真的，死了。
我的心，早就跟我那两条废了的腿，一起死了。现在还活着的这个东西，只是一个会喘气、会吃饭的，空壳子罢了。
在我又一次，因为差点把一整瓶安眠药都倒进酒里，而被抢救过来之后。
我的心理医生，一个胡子都白了，说话慢悠悠的老头，给了我一个新的建议。
他说：“杰克，既然你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那不如，你就出去走走，用你自己的方式，去跟这个世界，好好地告个别吧。”
我明白他这是让我去搞个“临终旅行”。
于是，我开始准备我的后事。
我先是把我名下的绝大部分财产，都捐给了一个专门帮助残疾儿童的基金会。
然后，我解散了跟了我好多年的公司团队，只留下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帮我处理最后的一些麻烦事。
我还请了最好的律师，给自己立了一份清清楚楚的遗嘱。
做完这些事，我感觉自己身上那副无形的担子，一下子就卸下来了，轻松了不少。
我的告别旅行，第一站，是在夏威夷的海滩。
我让人把我的轮椅，推到离海水最近的地方，我就那么坐着，看了一整天的日落。
后来，我又去了埃及，看了看那些像小山一样的金字塔，还去了巴黎，在那个铁塔底下，喝了杯咖啡。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盯着股票的涨跌，也不再去想那些头疼的商业计划。
我就是安安静静地，像个普通的游客一样，看着这个我曾经活得那么起劲，也即将要永远离开的世界。
最后一站，我选择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中国。
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们，都觉得我脑子坏掉了。
他们打电话问我，为什么要把人生的最后一站，选在一个医疗条件那么差，吃的东西又不干净的地方？
我没跟他们解释。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我在做生意的时候，跟中国人打过不少交道。
我对这个曾经被我当成最大竞争对手的东方国家，心里头，一直都有那么点好奇。
我想在死之前，亲眼看一看，这个国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次陪我出来的人，很少很少。
只有一个跟了我很多年，做事特别靠谱的私人助理，叫汤姆。
还有一个就是我的私人医生，安德森。
他跟着我，主要是为了防止我在路上，因为什么并发症，提前死翘翘。
还有一个，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小伙子，叫小王。他懂好几种语言，这次跟着我，就是专门给我当翻译，兼导游的。
我的私人飞机，从纽约起飞，飞了十几个小时，跨越了整个太平洋。
最后，在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叫“西安”的中国城市的机场，降落了。
我坐在轮椅上，被汤姆推出了机舱。
一股混合着泥土和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植物味道的，完全陌生的空气，迎面就扑了过来。我知道，这里，就是我人生的最后一站了。
02
我们的车队，一共三辆黑色的大家伙，都是从美国空运过来的防弹越野车，经过了特别改装，就算开到伊拉克去打仗都没问题。
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们是要去看那个特别有名的，埋在地底下的大头兵，叫什么……兵马俑。
可是，老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们的车队，刚从那个叫“西安”的城市里出来，开到半路上，老天爷就开始不给面子了。
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那雨下得，就跟有人拿着消防水龙头，对着你的车玻璃猛冲一样。
车上的雨刮器，刮得都快飞起来了，也还是看不清前面的路。
没办法，我们只好把车停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叫什么“服务区”的地方，傻等了足足五个小时。
雨，好不容易是停了。
可我们通过卫星电话接到的消息是，前面不远处的山里头，因为这场大暴雨，山上的泥和石头都塌下来了，把路给堵死了。
听那边的人说，想要把路重新挖通，至少得等上两三天。
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里耗着。
安德森医生强烈建议，我们应该立刻掉头，回那个大城市里去。他说那里的五星级酒店，有舒服的大床和干净的医疗设施。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看着地图上那条弯弯曲曲的，画着虚线的备用小路，鬼使神差地，就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的决定。
我决定，绕路。
那是一条连当地的司机师傅，都很少会走的山路。地图上，都只是用虚线，简单地画了一下，连个路名都没有。
我们的车队，就在那条刚刚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的泥巴路上，开始颠簸起来。
那车子晃得，比游乐园里的过山车还刺激。
安德森那张本来就白的脸，变得更白了。他一个劲地在那儿抱怨，说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也最危险的决定。
我没搭理他。我就是看着窗户外头，那些飞速往后倒退的，对我来说无比新鲜的景色。
这里的山，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山都不一样，特别高，山顶上飘着一层白色的雾气，看着跟神仙住的地方似的。
这里的树，也特别绿，那种绿，绿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就在我们的车子，又一次因为路太滑，差点一头开进旁边山沟里之后。我们的眼前，突然一下子，就开阔了。
我们，好像是开车，闯进了一个地图上根本就没有标注过的，很古老的村子里。
整个村子，就建在一个山坳里，三面都是山，前面有一条小河。
村子里的房子，都是用黄色的泥巴和青色的石头盖起来的，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屋顶上，还冒着一缕一缕的，做饭烧柴火的烟。
村口，那条小河，清得能看见底下的石头。
河边上，有几个穿着那种蓝色土布衣服的女人，正蹲在那儿，用一根大木棒子，“砰、砰、砰”地，捶打着盆里的衣服。
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屁孩，在不深不浅的河水里，互相泼着水，打打闹闹的。
几条长得瘦巴巴的黄狗，看到我们这几个黑色的“铁疙瘩”，很奇怪地，摇着尾巴，围了上来，冲着我们“汪汪”地叫了几声。
村子里的人，听到狗叫声，也都好奇地，从自己那低矮的土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看着我们这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跑出来的什么稀奇动物一样。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淳朴的，不带任何坏心眼的好奇。
他们过着一种，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生活。
天亮了就扛着锄头下地，天黑了就回家吃饭睡觉。
这里没有股票，没有网络，没有那些能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一夜破产的商业竞争。
这里的一切，都安安静静的，慢悠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那颗已经死了八年，比石头还硬的心，在看到眼前这幅景象的时候，竟然，非常轻微地，跳了一下。
03
我们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前方那条唯一的，能开出这座大山的路，也被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被大雨给连根拔起的老树给堵死了。
村里的村长，已经把村里所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叫了去，拿着斧头和锯子，去清理路障了。
但是，看那棵树的大小，我们估计，至少要在这里，被困上好几个小时。
我的私人医生安德森，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跟要打仗似的。
他拿出各种我看不懂的消毒设备，把我们三辆车的里里外外，都仔仔细细地喷了一遍。
他还非常严肃地警告我们，谁也不许随便下车，更不许吃这里任何看着就不干净的东西。
可我，却觉得车里头闷得慌。
我让我的助理汤姆，把我的那个高科技轮椅，从车上搬了下来。
然后，推着我，到村口那棵大得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抱住的大槐树底下，乘凉。
汤姆和安德森，就像两个忠心耿耿的保镖一样，一左一右地，站在我的身后。他们俩那警惕的眼神，就像两台雷达，不停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村民们，也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们，不敢靠得太近。
他们在那儿，用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语言，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拄着一根长长的，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木头拐杖，满头都是雪一样白的头发，脸上布满了像刀子刻出来一样皱纹的老奶奶，突然，从人群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黑乎乎的，看起来很粗糙的，甚至边上还有好几个豁口的陶碗。
碗里，盛着半碗清澈的水，还在微微地晃动着。
她走到我的轮椅前面，把手里的那碗水，小心翼翼地，往我面前，递了递。
然后，她咧开那张已经掉了好几颗牙的嘴，对着我，露出了一个非常淳朴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的翻译小王，赶紧上前一步，弯着腰，在我耳边小声地解释说：“先生，这位老奶奶，是看您一个人坐在这轮椅上，行动不方便，她怕您口渴，特意给您从她家里，端了一碗水来。”
我看着那个看起来就不是很卫生的黑陶碗，和那碗不知道是从哪里打来的水，心里头，本能地，就有点抗拒。
但是，看着老奶奶那张充满了善意和关切的脸，我还是让小王，替我，用一种非常有礼貌的方式，谢绝了她的好意。
老奶奶听完小王的翻译，也没说什么。
但是，她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转身离开。
她那双因为年纪太大而显得有点浑浊，没什么神采的眼睛，没有再看我的脸。而是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移动，最后，落在了我的那两条腿上。
我的腿上，盖着一条从苏格兰专门给我定制的，最顶级的纯羊毛毯子。
我的脚上，穿着一双意大利最有名的鞋匠，给我手工制作的，最柔软的小牛皮皮鞋。
我身上的这一切，任何一件小东西，可能都比这个村子里，一户人家一整年的收入，还要多。
可是，老奶奶的眼神里，我没有看到丝毫的贪婪和羡慕。
她的眼神，很奇怪。
不像其他那些村民一样，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反而，是一种，我这辈子从来没在任何人眼睛里见过的，深邃的，平静。
那平静里，又好像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和同情。
她的那个眼神，就好像，她能透过我的裤子，透过我那身昂贵的行头，透过我的皮肤，我的肌肉，直接，看到了我那两条腿里头，那些已经彻底死了的，再也无法传递任何信号的，神经。
04
那个老奶奶，就那么盯着我的腿，看了很久很久。
她看得特别仔细，看得我心里头，都有点发毛了。
站在我身后的私人医生安德森，显然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往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子，正好挡在了我和那个瘦小的老奶奶之间。
他用一种很警惕的，也非常专业的口吻，通过翻译小王，对那个老奶奶说：“这位夫人，非常抱歉，请您不要靠得太近。我们的病人，身体非常的虚弱，他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和清洁的环境。”
老奶奶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一样，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她只是，伸出了她那只，没有拄着拐杖的，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深深的裂口，干枯得就像是老松树皮一样的手。
她绕过安德森那高大的身体，又一次，弯下了她那本就已经很佝偻的腰。
然后，就在安德森和我的助理汤姆，那充满了震惊和警惕的目光中，她把那只看起来就不是很干净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那只穿着昂贵皮鞋的，右脚的脚踝上。
她的手，摸上去的感觉，很粗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很温暖。
这是整整八年来，我第一次，在没有借助任何冰冷的医疗仪器的情况下，如此真实地，感觉到了一丝，来自另外一个人身体的，温暖。
安德森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把老奶奶的手给打开。
在他这个受过最严格训练的西医专家看来，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道身上带了多少细菌的农村老太婆，随便用手去触碰一个下半身瘫痪，免疫力极其低下的病人，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是一种绝对不允许的，非常危险的举动。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对着正要发作的安德森，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示意他，别动，让她继续。
老奶奶也确实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她只是用她那根像是鹰爪一样弯曲的手指，在我的脚踝上，轻轻地，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然后，又顺着我的小腿，从下到上，在几个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位置的地方，慢慢地，带着一点力道地，按了几下。
她的动作，很慢，也很专注。
我的腿，还是老样子，像块木头一样，没有任何感觉。
而站在我旁边的安德森，已经紧张得，一只手伸进了他那个黑色的急救箱里，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
我的助理汤姆，也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老奶奶的那只正在我腿上移动的手。
老奶奶做完这一切，就慢慢地，直起了她那已经很弯的腰。
她抬起头，又一次，看向了我的眼睛。
然后，她张开了那张已经瘪下去的嘴，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
我清楚地看见，站在我旁边的翻译小王，在听完了老奶奶说的那句话之后，整个人，就像是被闪电给劈中了一样，一下子，就愣在了当场。
他的嘴巴，微微地，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王！她到底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我再也忍不住了，用我这八年来，从未有过的急切语气，对着那个已经被吓得丢了魂儿的翻译，吼了一句。
我的私人医生安德森和助理汤姆，也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像抓小鸡一样，抓住了小王的胳膊。
“王，快翻译！那个老妇人，她到底说了什么该死的话！你看你那是什么表情！”安德森的脸上，充满了焦急和不安，他也快被这诡异的气氛给逼疯了。
被他们两个人这么一摇晃，小王好像才终于从那种极度的震惊中，找回了一点自己的魂儿。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好像想把那份惊骇给咽回肚子里去。
他才用一种带着非常明显的颤抖，和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声音，结结巴巴地，把老奶奶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给翻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