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行李箱,站在这个我亲手布置的家里,最后一次环顾四周。
客厅里一片狼藉,碎裂的茶杯瓷片,散落一地的水果,还有我那本被撕掉封皮的相册。
婆婆坐在沙发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数落我的“罪状”,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人的耳膜。
公公抱着手臂,靠在墙边,一脸的阴沉,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张总是写满“理所当然”的脸。
大伯子陈峰,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指着我的鼻子。
“林姝!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们是一家人!你居然要看着我死?”
他的妻子,我的妯娌,抱着他们三岁的儿子,在一旁嘤嘤地哭,那哭声像是精准计算过的伴奏,不大不小,刚好能烘托出他们一家的悲惨。
而我的丈夫,陈阳,那个曾经许诺会爱我一生一世的男人,正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小姝,你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吗?”
我笑了。
那笑声从我的胸腔里冲出来,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凄厉。
闹?
究竟是谁在闹?
这个故事,得从五年前说起。
五年前,我和陈阳结婚,我们是大学同学,爱得纯粹又热烈。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租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暖气。
但他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为我熬一锅绿豆汤,也会在寒冷的冬夜,把我的脚揣进他怀里捂热。
他说:“小姝,等我们有钱了,就买个大房子,南向的,有大大的落地窗,让你每天都能晒到太阳。”
我信了。
为了这个“家”,我们拼了命地工作。
我做设计的,为了一个单子,可以连续熬上三天三夜,喝着最苦的咖啡,画着最美的图。
陈阳做销售,为了业绩,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一个人在医院打点滴,还笑着打电话给我,说他又签下了一个大单。
我们像两只勤劳的蚂蚁,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的未来,从梦想的沙土里,搬运到现实中来。
三年后,我们终于攒够了首付。
不对,是我们攒了一部分,剩下的五十万,是我爸妈拿出来的。
我妈当时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
“姝啊,爸妈没什么大本事,这辈子就攒了这点钱,本来是留着养老的。但看你们太辛苦了,先拿去用,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喝粥也心里甜。”
我爸在一旁,一个字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张存着毕生积蓄的银行卡,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张卡的重量,我至今都记得。
陈阳当时感动得一塌糊糊涂,握着我爸妈的手,一遍遍地保证。
“爸,妈,你们放心,我这辈子一定对小姝好,我以后给你们养老送终!”
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公婆,在老家象征性地拿出了两万块钱。
婆婆说:“我们农村人,没什么钱,这两万块,就算我们给你们添置家电的心意了。”
我没说什么,陈阳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我劝他,心意到了就好,钱多钱少无所谓。
那时候的我,真傻,真天真。
我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我们相爱,就能抵御一切。
房子买下来了,三室两厅,一百二十平,朝南,带着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装修的时候,我几乎是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了进去。
每一块瓷砖,每一盏灯,甚至每一个门把手,都是我亲自挑选的。
我把其中一间次卧,早早地布置成了婴儿房,幻想着我们未来的孩子,会在这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
另一间次卧,我跟陈阳说,留给我爸妈,他们年纪大了,偶尔可以接过来住一阵。
陈阳满口答应。
新家落成那天,我们站在空旷明亮的客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陈阳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小姝,我们有家了。”
我靠在他怀里,幸福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我以为,这是我们幸福生活的开端。
却没想到,那是我幸福的终点。
搬进新家不到一个月,公婆就来了。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里面装着老家的土特产和换洗的衣物。
婆婆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把行李拎进了我们预留给我爸妈的那间次卧。
“哎哟,这城里的房子就是好,亮堂!”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崭新的床单上摸来摸去。
我愣住了,看向陈阳。
陈阳拉着我,尴尬地笑了笑。
“小姝,我爸妈说老家房子要翻新,过来住一阵子,你看……”
我能说什么?
他们是陈阳的父母,是我的长辈。
我只能笑着说:“来就来吧,家里也热闹。”
我安慰自己,只是住一阵子。
可我没想到,这一住,就再也没走。
更没想到的是,半个月后,大伯子陈峰和他的妻子,也带着孩子来了。
他们的理由是,孩子要在城里上幼儿园,他们先来考察考察环境。
于是,我们家最后一间房,那间我精心布置的婴儿房,也被占据了。
原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一夜之间,变成了他们陈家的“驻京办”。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彻底乱了套。
早上六点,婆婆就会准时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制造噪音,她用不惯我买的那些厨具,非要用她从老家带来的,又黑又重的铁锅。
早餐永远是稀饭配咸菜,她说这养胃。
我想喝杯牛奶,吃片面包,她就会在一旁念叨:“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的,又贵又没营养,净花那冤枉钱。”
家里的卫生,也成了大问题。
公公喜欢在客厅抽烟,烟灰弹得到处都是,崭新的布艺沙发上,被烫出了好几个洞。
大伯子一家,更是把脏衣服随手乱扔,吃完的零食袋子塞在沙发缝里。
我每天下班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乱糟糟的,充满了油烟味和汗臭味的“家”。
我不是没跟陈阳沟通过。
“陈阳,你能不能跟你爸说,别在客厅抽烟了?对孩子也不好。”
“陈阳,你哥的袜子能不能别扔在沙发上?”
“陈阳,你妈做的菜太咸了,我最近血压都有点高了。”
一开始,陈阳还会去说两句。
但婆婆总有一万个理由等着他。
“我抽了一辈子烟了,也没见怎么着!”
“你弟弟上班多累啊,回来放松一下怎么了?你这个当哥哥的不心疼,让媳妇说三道四!”
“我做的菜怎么了?我们老家都这么吃!嫌咸你们自己做去啊!”
几次下来,陈阳也烦了。
他开始对我说:“小姝,你多担待一点,他们毕竟是长辈,生活习惯不一样。”
“他们好不容易来城里享享福,你就别那么计较了。”
享福?
他们是享福了,可我呢?
我每天上班累得像条狗,下班回来还要给他们一家老小当保姆。
买菜,做饭,洗衣,拖地。
我买的水果,他们挑最大最甜的先吃了。
我买的零食,转眼就被侄子吃得一干二净。
我的化妆品,被妯娌偷偷拿去用,还回来的时候,瓶口沾满了不明物。
我感觉自己不像这个家的女主人,更像一个寄人篱下的房客,一个免费的佣人。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金钱上的索取。
他们住进来后,家里的开销直线上升。
水电煤气,柴米油盐,都是我在支付。
我每个月的工资,除了还房贷,剩下的几乎都填进了这个无底洞。
婆婆还总是有各种名目要钱。
今天说老家的亲戚生病了,要随份子。
明天说侄子要上兴趣班,要交学费。
后天说她看上了一件金首饰,戴出去有面子。
一开始,几百一千的,我不想因为这点“几瓜两枣”跟陈阳闹不愉快,也就给了。
可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矛盾的第一次大爆发,是在我生日那天。
那天我难得准时下班,想着给自己买个小蛋糕,和陈阳过个二人世界。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坐满了人。
都是他们老家来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的。
婆婆正眉飞色舞地跟他们炫耀。
“看看,这就是我儿子在城里买的大房子!一百多平呢!”
“这装修,花了不少钱吧?”一个亲戚问。
婆婆大手一挥:“那可不!都是我儿子一个人挣的!有出息!”
我站在门口,听着这些话,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这个房子,首付五十万是我爸妈出的,装修是我一手操办的,房贷是我和他一起还的。
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陈阳一个人的功劳?
我成了那个隐形人。
陈阳看到我,赶紧迎上来,低声说:“老家来亲戚了,妈非要让他们来看看。”
我压着火,问:“你没告诉他们今天是我生日?”
陈阳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忘了……对不起啊小姝,要不我们晚上出去吃?”
我看着满屋子的乌烟瘴气,听着他们高声的谈笑,忽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和恶心。
我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间。
晚饭是婆婆做的,十几个人,满满一大桌子菜。
席间,一个远房表舅喝多了,拍着陈阳的肩膀说:“小阳啊,出息了!以后可得拉扯拉扯你弟弟。”
婆婆立刻接话:“那肯定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说着,她看向我,话锋一转。
“就是啊,我们家小阳什么都好,就是娶的这个媳妇,有点太小家子气了。你说这亲戚好不容易来一趟,她拉着个脸,给谁看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手里的筷子,几乎要被我捏断。
我抬起头,迎上婆婆那双刻薄的眼睛。
“妈,今天是我生日。”我一字一句地说。
婆婆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
“生日?多大点事儿?一年过一次,谁不 过生日?有亲戚来重要吗?”
“再说了,你一个嫁进门的媳妇,我们陈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摆脸色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冲上了头顶。
我“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陈家的事?这个房子,首付五十万是我爸妈出的!房贷每个月一万二,我们一人一半!你们住进来,吃我的,用我的,一分钱没出过,现在倒说这是你们陈家的事了?”
“你!”婆婆被我噎得满脸通红。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你们当初拿来的那两万块钱,连这个客厅的沙发都买不起!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亲戚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
陈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猛地站起来,冲我吼道:“林姝!你够了!你怎么跟我妈说话呢?”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在此刻,面目狰狞。
他没有为我说一句话,没有体谅我的委屈,反而第一时间站出来指责我。
“我怎么跟你妈说话?陈阳,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自从你家人住进来,我受了多少委屈?这个家,现在还有一点是我的位置吗?”
“你能不能懂点事?他们是我爸妈!是我哥!”
“懂事?就是要我当牛做马,散尽家财,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们陈家,才叫懂事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最后,是我爸妈打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才在电话这头,忍不住失声痛哭。
那次争吵之后,我们冷战了半个多月。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公婆和大哥一家,看我的眼神,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陈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选择用加班和出差来逃避。
我以为,这件事会成为一个转机,至少,会让他们有所收敛。
但我又错了。
我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和无耻。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月后,毫无征兆地来临了。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接到了陈阳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小姝,你快回来一趟,家里出事了。”
我心里一咯噔,以为是老人孩子出了什么意外,赶紧跟领导请了假,飞车往家赶。
一进门,我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呆了。
公婆,大伯子,妯娌,四个人,齐刷刷地坐在沙发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天塌下来了”的悲壮。
婆婆一看到我,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林姝啊!你可回来了!你要救救你大哥啊!”
我一头雾水,看向陈阳。
陈阳脸色惨白,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我哥……他做生意,赔了。欠了外面八十万的高利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八十万?
高利贷?
陈峰,我这个大伯子,眼高手低,好吃懒做,几年来换了无数份工作,没一个超过三个月的。
去年,他突然说要跟人合伙做生意,从我们这里“借”走了五万块钱。
当时我就不同意,但陈阳抹不开面子,还是把钱给了他。
没想到,这才一年不到,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下意识地问。
“那些人找上门了,说三天之内不还钱,就要……就要卸他一条腿。”陈阳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婆婆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小姝啊!你得救你哥啊!你们现在有房子,有存款,你们得帮他啊!”
我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说:“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我们的钱都拿来买房还贷了!”
“怎么没有?”大伯子陈峰突然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着一种疯狂的光。
“你们可以把房子卖了啊!”
把房子卖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疯了?这是我们的家!凭什么要为了你的赌债卖掉我们的家?”
“什么叫我的赌债?我那是做生意!是为了我们陈家能过上好日子!”陈峰理直气壮地吼道。
“再说了,什么你的我的?你嫁给了陈阳,就是我们陈家的人!你的东西,就是我们陈家的东西!”
我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陈峰,你还要不要脸?这个房子,有我一半,有我爸妈的血汗钱!跟你,跟你们陈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你这个毒妇!”陈峰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我。
陈阳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他。
“哥!你干什么!”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公公,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
他站起来,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陈阳说:
“陈阳,这件事,没得商量。”
“你哥是你唯一的亲兄弟,他要是出了事,我跟你妈也不活了。”
“这个家,必须卖。卖了钱,先把你哥的债还了,剩下的,你们再想办法。”
我简直要气笑了。
我看向陈阳,我想看看,这个男人,会怎么说。
我看到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的额头上全是汗。
他看着他的父亲,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知道,他在犹豫。
而他的这份犹豫,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在我和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之间,他竟然需要犹豫。
婆婆看出了陈阳的动摇,立刻加了一把火。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陈阳!小姝!算妈求求你们了!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两个老的吧!”
“你们要是不救你哥,就是要我们的命啊!”
妯娌也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哭得撕心裂肺。
“叔叔,婶婶,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
整个客厅,哭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要把我和陈阳勒死在里面。
这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道德绑架。
他们用亲情,用孝道,用所有能用上的武器,来逼我们就范。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看着陈阳,一字一句地问他:
“陈阳,你的决定呢?”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他。
他成了这场闹剧的最终审判官。
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小姝……要不……我们先把房子挂出去试试?只是试试……”
“我哥他……他不能出事啊……”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听到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是信任,是爱情,是我这五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原来,我和我爸妈的倾囊相助,我和他同甘共苦的这几年,都抵不过他那个不争气的哥哥。
原来,在他心里,我,我们的家,是可以被牺牲的。
我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一家子,吸附在我身上,贪得无厌的吸血鬼。
我看着陈阳,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此刻,他的脸,在我的泪光里,变得那么陌生,那么丑陋。
“好。”
我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陈阳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我擦干眼泪,走到他们面前,看着婆婆,看着公公,看着陈峰。
“你们不是要卖房子吗?”
“好,我同意。”
“但是,我有条件。”
我的冷静,让他们感到了一丝不安。
婆婆试探性地问:“什……什么条件?”
我转身走进卧室,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红色的文件夹。
我走回客厅,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本账本,还有一沓厚厚的票据。
“这是我们买房以来,所有的开销记录。”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买房时,总价一百八十万。首付八十万,其中,我父母出资五十万,有银行转账记录。我们夫妻共同存款二十八万。你,妈,”我看向婆婆,“你拿来的两万块,我也记上了,写的是‘贺礼’。”
婆婆的脸色,瞬间变了。
“房贷,每月一万两千三百元,至今,已经还了二十六期,共计三十二万不到。这部分,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支付。”
“装修,硬装软装,家电家具,总计花费三十一万,所有发票都在这里,付款人,全是我。”
我把一沓发票,摔在茶几上。
“你们住进来,一年零三个月。家里的水电煤气,物业费,网费,总计两万一千元。买菜,水果,日用品,平均每月三千元,十五个月,共计四万五千元。”
“去年,你,”我指向陈峰,“从我们这里拿走五万块,说是‘借’,至今未还。”
“上上个月,妈,你说你腰不好,要买个按摩椅,八千块。”
“上个月,爸,你说你想换个新的智能手机,六千块。”
“还有给侄子报的各种兴趣班,给妯娌买的衣服包包,给你们老家亲戚随的份子钱……”
我一笔一笔地念着,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们心上。
他们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错愕,到震惊,再到羞愧,最后变成了恼羞成怒。
“你……你记这些干什么!你安的什么心!”婆婆尖叫起来。
“我安的什么心?”我冷笑。
“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也让我自己知道,这些年,我到底养了一群什么东西!”
“你们懒,不愿意学习和努力,只想躺着赚钱!”
“你们贪,把别人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别人的善良当成软弱可欺!”
“你们蠢,以为用亲情和孝道绑架,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们坏!彻头彻尾的坏!”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嘶吼。
这是我积压了太久的,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林姝!你闭嘴!”陈峰冲上来,面目狰狞。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我直视着他,没有丝毫退缩。
“你欠了高利贷,是你自己活该!凭什么要拉着我们全家给你陪葬?凭什么要卖掉我的房子去填你那个无底洞?”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陈家,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除了会啃老,啃你弟弟,你还会干什么?”
“你就是个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不知廉耻的废物!”
“我杀了你!”
陈峰彻底被激怒了,像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
这一次,陈阳没有拦。
他就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没有躲。
就在陈峰的拳头快要落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平静地开口。
“你打。你今天只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马上报警。”
“故意伤害,加上你外面欠的高利贷,数罪并罚,你猜你下半辈子要在哪里过?”
他的拳头,停在了离我鼻尖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继续说:
“还有你们,”我扫视着公婆,“逼迫儿子儿媳卖房,为大儿子还赌债,传出去,不知道你们陈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最后,是你,陈阳。”
我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我丈夫的脸上。
他浑身一颤,不敢看我。
“卖房可以。按照婚姻法,这套房子,属于我们夫妻共同财产。”
“但是,我父母出资的五十万,属于婚前赠与,必须先还给我父母。有转账记录和赠与协议为证。”
“剩下的房款,我们一人一半。”
“另外,这本账本上记录的所有我个人支付的,用于你们全家开销的费用,总计二十一万八千元,也必须从你的那一半里,还给我。”
“还有你哥欠的五万,也要还。”
“算清楚之后,我们去民政局。”
“离婚。”
当“离婚”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陈阳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恐慌。
“小姝……你……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平静地重复。
“我不离!”他冲过来,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陈阳,从你让我卖房救你哥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我爱的是那个跟我一起吃苦,一起奋斗,心疼我,保护我的男人。不是现在这个,为了所谓的‘亲情’,可以毫不犹豫牺牲我,牺牲我们家的懦夫。”
“不……不是的,小姝,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
“你是有办法的。”我打断他。
“你可以让你哥自己承担后果,让他知道,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可以跟你的父母说清楚,我们的小家,需要我们自己来守护。”
“你甚至可以跟我商量,我们一起想办法,在不伤害我们家庭根基的前提下,能帮多少帮多少。”
“但你没有。”
“你选择了最简单,也最伤我心的一条路。”
“你让我卖掉我们唯一的家。”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陈阳,你知道吗?那不仅仅是一套房子。”
“那是我对未来的所有期待,是我爸妈的养老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而你,亲手,把它打碎了。”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想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我转身,回到房间,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
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我关上行李箱,“咔哒”一声,清脆得像一声叹息。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一家人,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那番话,那本账本,那句“离婚”,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们以为我软弱可欺,却没想到,我会反击得如此彻底,如此决绝。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
陈阳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小姝,别走……求你了,别走……”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眼泪,温热的,滴在我的皮肤上。
若是从前,我一定会心软。
但现在,我的心,已经冷了,硬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掰开了他的手。
一根,一根。
“陈阳,晚了。”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少年,看到我们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我在楼下找了一家酒店住下。
第二天,我委托律师,正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并将那本账本,以及所有的票据,银行流水,都作为证据,提交了上去。
我没有再见陈阳。
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
从一开始的哀求,到后来的质问,再到最后的谩骂。
“林姝,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就是为了钱!你这个拜金的女人!”
我看着那些信息,一条都没有回。
心如止水。
开庭那天,他没有来。
来的是他的律师。
或许,他终究是不敢,再面对我。
法院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
房子进行拍卖,拍卖所得,优先偿还我父母的五十万。
剩余部分,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平分。
另外,陈阳需要额外支付我二十六万八千元,作为对我个人财产的补偿。
也就是账本上,那些不清不楚的账。
我拿到判决书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透过律师事务所的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卖掉了我在这个城市的所有东西,只留下了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我用卖房分到的钱,在我父母所在的城市,买了一套小小的二手房。
离他们很近,走路只要十分钟。
我找了一份新的工作,薪水不高,但很清闲。
我开始学着给自己做饭,学着养花,学着在周末的午后,泡一壶茶,看一本书。
我爸妈没有多问什么,他们只是默默地,每天给我送来热腾腾的饭菜。
我妈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以为,我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直到三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陈阳公司的一个同事,我们曾经见过几面。
他说,陈阳出差回来了。
房子卖掉后,陈阳和他的一家人,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
他那个烂摊子哥哥,最终还是因为还不上钱,被高利贷的人打断了一条腿。
家里每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陈阳被公司派去外地开拓市场,一走就是三个月。
他大概以为,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我冷静下来,足够让我后悔。
他以为,我还住在那个家里,等着他回来。
同事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把我的新地址告诉陈阳。
我说,不用了。
挂掉电话前,我鬼使神差地,拜托了他一件事。
故事的最后,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傍晚。
陈阳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那栋他曾经熟悉的公寓楼下。
他提着给“我”买的礼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期待。
他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在家里做好饭菜等他。
他以为,只要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一句“我回来了”,我们就能和好如初。
他打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是新搬来的业主请的保姆。
保姆正在打扫卫生,看到他,愣了一下。
“先生,您找谁?”
陈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往屋里看了看,熟悉的装修,但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换了。
没有了我的气息。
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强作镇定地问:
“太太呢?睡了吗?”
保姆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先生,您是说这房子以前的林小姐吗?”
“太太三天前离开了,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保姆说着,从玄关的柜子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他。
陈阳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纸袋。
里面,是冰冷的离婚判决书,和一把钥匙。
那把婴儿房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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