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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命不?建国?”
黑暗里,只有一点猩红的烟头在执着地燃烧,像野兽深夜里不肯闭上的眼睛。
李建国沉默着,摇了摇头,喉咙里像塞了一把生了锈的铁砂,一个字也磨不出来。
“那你信啥?信墙上挂着的那些红纸头?还是信银行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羔子?”
“我信天。”李建国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仿佛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风。
“天?”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潮湿的嘲讽,“天能让你锅里多个馍?”
“天要下雨,猪要掉价,人要发疯,都是天意,躲不过的。”他摁灭了烟头,火星在浓稠的黑暗里划出一道垂死的弧线,坠入无边的虚空,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那烟雾像一缕灰色的、不肯散去的魂,“我不躲,我是在给老天爷搭个台子,看它老人家……到底想唱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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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8年的夏天,河南的天空像一块被撑到了极限的、油腻腻的白布。
太阳是一团化不开的浓痰,死死地粘在天上,把整个豫东平原烤成了一口滋滋作响的油锅。
空气里闻不到一丝庄稼的清香。
到处都是一股子酸腐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是绝望和猪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猪肉太便宜了。
便宜得像路边的野草,任人踩踏,都没人愿意弯腰多看一眼。
县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员,那个涂着廉价口红的年轻姑娘,用一种播报讣告的语调,机械地重复着每日的猪肉价格。
“……今日我县生猪收购价,已跌破每市斤五元大关,报四块九毛七分……”
五元。
那不是一个数字。
那是一道坎。
是一堵墙。
是压在全县几十万养殖户心口上的一块冰冷的墓碑。
成本线。
心理关。
全都碎了。
碎得像被重锤砸过的猪骨头,连一点完整的念想都拼不起来了。
村东头的养猪大户赵老四,前一天晚上还跟人拍着胸脯喝酒,说“这价钱,打死我也不卖!”,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就用一根喂猪的麻绳,把自己挂在了猪场的大梁上。
他家的猪饿了一天,叫声凄厉得像一群讨命的鬼。
村西头的张寡妇,一个靠十几头母猪拉扯大两个孩子的女人,哭得死去活来,最后咬着牙,把一窝刚生下来没几天的猪仔,亲手一只只扔进了村口的废井里。
井里传来小猪崽们叽叽喳喳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弱,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张寡妇就那么跪在井边,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整个李家庄,乃至整个县,都笼罩在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慌之中。
猪场倒闭的消息,像夏天里的苍蝇一样,嗡嗡地四处乱飞,赶都赶不走。
养了一辈子猪的老手们,一个个都蔫了,坐在自家空荡荡的猪圈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轮毒辣的太阳,手里的烟杆子吧嗒吧嗒地抽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想不通。
为什么?
明明去年猪价还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怎么一夜之间,就摔进了十八层地狱?
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快得让人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就在这片哀鸿遍野的愁云惨雾里,只有一个人,像个不合时宜的幽灵,显得格格不入。
他就是李建国。
李建国把自己关进了那间又小又暗的西屋里。
整整三天三夜。
不吃饭。
不喝水。
不说一句话。
他老婆王秀娥急得在门口直转圈,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母兽。
她不敢去敲门,她怕。
她怕一推开门,看到的又是一根悬在梁上的麻绳。
这种事,以前不是没有过。
几年前,李建国跟风养鸡,也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一堆鬼画符似的图表算来算去。
结果呢?
一场突如其来的鸡瘟,让他赔了个底朝天,连祖上留下来的老宅都差点被银行收走。
从那以后,李建国就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
变得古怪孤僻。
村里人都说,李建国读书读傻了,脑子里的那根弦,在那场鸡瘟里彻底绷断了。
王秀娥只能透过门缝,偷偷地往里瞧。
屋子里没有开灯,昏暗得像个坟墓。
李建国就坐在那张破旧的书桌前,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面前,没有电脑,没有计算器,只有一堆堆发了黄的、卷了边的纸张。
那是他十几年来,从各种旧报纸、农业杂志、政策文件上剪下来、抄下来的数据。
每一年的猪肉价格波动曲线。
每一年的饲料成本变化。
每一年的国家收储政策。
每一年的进口猪肉数量。
每一年的……瘟疫报告。
这些在别人看来毫无用处的废纸,却是李建国的整个世界。
他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歪歪扭扭的线条里,寻找着一种东西。
一种规律。
一种被所有人忽略的、隐藏在周期性涨跌背后的宿命般的节奏。
“猪周期”
他喃喃自语,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别人看到的都是眼前的悬崖,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而他,李建国,却在那片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正在向上攀爬的火苗。
第四天早上,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秀娥吓了一跳,手里的饭碗差点掉在地上。
李建国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像两颗在黑夜里被擦亮的燧石。
“秀娥,”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把房本拿出来。”
王秀娥的心猛地一沉,“建国,你……你想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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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贷款。”李建国只说了两个字,却像两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王秀娥的心里。
“你疯了?!李建国!”王秀娥的尖叫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惊得院子里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乱飞,“上次养鸡的债才刚还完!你又想折腾什么?你是不是非要把这个家折腾散了才甘心!”
她的哭声,她的咒骂,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扎在李建国的身上。
但他没有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次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我看你就是赌徒!输红了眼的赌徒!”
村里人很快就被这边的争吵声吸引了过来。
张婶,那个全村的消息集散中心,第一个凑了上来,她那双小眼睛在李建国和王秀娥之间滴溜溜地转着。
“哎呀,建国啊,不是婶说你,这行情,躲都来不及呢,你怎么还上赶着往火坑里跳啊?”
“就是啊建国,听句劝吧,现在谁碰猪谁倒霉!”
“你是不是又看了你那些破书,看糊涂了?”
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要把李建国彻底淹没。
这些声音里,有同情,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快感。
他们早就看不惯李建国这个“文化人”了。
一个高中毕业的农民,整天不琢磨着怎么下地干活,却偏偏喜欢抱着几本破书装神弄鬼。
上次养鸡赔得那么惨,就是活该。
这次,他们倒要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李建国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绕过哭倒在地的妻子,径直走进了屋里,从那个上锁的旧木箱里,翻出了红色的房产证。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走出了村子,走向了县城的方向。
他那瘦削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走向刑场的、孤独的殉道者。
张婶对着他的背影,“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我看建国这娃上次养鸡亏傻了,这次是彻底疯了!”
所有人都点头称是。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李建国倾家荡产,最终像赵老四一样,把自己挂在猪场房梁上的凄惨下场。
只有李建国自己知道。
他不是疯了。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拿着抵押房子贷来的那笔巨款,那笔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钱,没有丝毫犹豫。
他开始在周边几个乡镇疯狂地转悠。
他的目标,是那些濒临倒闭、急于脱手的猪场。
价格低得令人发指。
一个能养五百头猪的标准猪场,连地带设备,三万块钱就肯出手。
猪场老板们看到李建国,就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个个差点给他跪下。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接手这种烫手的山芋。
但他们不在乎。
他们只想尽快把这个无底洞甩掉。
一周之内。
整整三十个猪场。
当李建国把那厚厚一沓承包合同摔在桌子上的时候,整个县城的养殖圈子都炸了。
疯子。
这已经不足以形容李建国了。
这是一个妄图用一根杠杆撬动地球,最终却只会被地球无情碾碎的蠢货。
养殖协会的会长王德发,那个靠着屠宰场和加工厂发家,在县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在一次饭局上听说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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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着酒杯,肥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读过几天书的二愣子,总以为自己比天还聪明。”他抿了一口酒,慢悠悠地对身边的人说,“他以为他在抄底?呵呵,他连底下还有十八层地狱都不知道。等着瞧吧,不出三个月,他就得哭着来求我,把他那些猪场当废铁收了。”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他们都觉得王会长说得对。
经验。
在这行里,经验就是一切。
一个四十岁的毛头小子,凭着几张破纸上的数据,就想挑战他们这些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老江湖?
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此时的李建国,正站在他承包下来的第一个猪场里。
猪场里空空荡荡,空气中还残留着猪粪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户,在他脚下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他蹲下身,用手捻起一点地上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带着一丝悲壮和决然的笑容。
所有人都觉得他跳进了一个深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深渊的底部,为自己建造一艘即将启航的诺亚方舟。
暴风雨,就要来了。
02
李建国的钱,像水一样流了出去。
但流向,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承包了三十个猪场,这是一个事实。
他手里攥着一大笔贷款,这也是一个事实。
按照所有“聪明人”的逻辑,接下来他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趁着现在猪仔价格跌到谷底,赶紧大量买入,填满那三十个空荡荡的猪圈。
这才是所谓的“抄底”
这才是一个赌徒该有的基本操作。
但是,李建国没有。
他一个猪仔都没买。
那三十个猪场,依旧是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他的钱,花在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第一个星期,他雇了一支施工队,把他承包的所有猪场的外墙,全部加高了一米。
用的还是最贵的那种红砖。
原本两米高的围墙,硬生生被他拔高到了三米,看上去像一座座戒备森严的监狱。
张婶趴在村口猪场的墙头上,抻着脖子往里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是干啥哩?养猪又不是养鸟,怕它飞了不成?”她撇着嘴,对身边的人说。
“谁知道呢,疯子做事,哪有道理可讲。”
“我看他这钱是烧的,加高墙头能让猪多长二两肉?”
第二个星期,李建国又开始折腾。
他在每个猪场的门口,都挖了一个深深的大坑,然后灌上水泥,砌成了一个长长的池子。
池子旁边,还盖了一间小房子,里面装上了复杂的管道和喷头。
消毒通道。
这是图纸上的名字。
但村民们看不懂。
他们只觉得李建国是在瞎胡闹。
“进猪场还要先洗个澡?猪都没这么金贵吧?”
“这得浪费多少水啊,钱多得没地方花了吧!”
流言蜚语像蚊子一样,整天在李建国耳边嗡嗡作响。
他却充耳不闻。
他每天都开着那辆破旧的三轮摩托车,奔波于三十个猪场之间,亲自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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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皮肤被晒得黝黑,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上去比之前老了十岁。
王秀娥看着心疼,劝他:“建国,咱别干了行不行?把猪场退了,贷款咱慢慢还,总有还完的一天。”
李建国只是摇摇头,眼睛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
“你不懂。”他说。
他把污水处理系统重新整修了一遍,确保没有一滴废水能直接渗入地下。
他把所有的猪舍都用砖墙隔开,分成了好几个独立的区域。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在每个猪场的最深处,都用最好的材料,单独建了一个小小的、完全隔离的院子。
有独立的进出通道,独立的饲料房,独立的……焚烧炉。
隔离区。
这个词听上去就让人觉得不吉利。
“他这是要干啥?提前给猪准备好火葬场?”
村里的嘲笑声,已经变成了公开的、肆无忌惮的讥讽。
李建国成了全县养殖圈里最大的一个笑话。
人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总会拿他的这些“丰功伟绩”来当谈资。
“听说了吗?李建国又给他的猪场装上紫外线灯了!”
“哈哈哈,他是不是准备在猪圈里搞科研啊?”
“我看他是想把猪养成天蓬元帅,直接飞升成仙!”
就连养殖协会的会长王德发,也忍不住在一次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了这种“脱离实际、哗众取宠”的歪风邪气。
他把李建国的做法,定性为“一个没有经验的门外汉,在侮辱我们这个行业”
所有人都深以为然。
时间就这么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晃晃悠悠地进入了2019年的春天。
冰封的市场,终于有了一丝解冻的迹象。
猪肉价格,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向上爬。
五块五。
六块。
七块。
八块。
那些去年咬着牙挺过来的养殖户,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市场回暖了。
春天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建国的三十个“监狱”,终于开始进猪了。
他买的不是普通的猪仔,而是价格昂贵的、血统纯正的二元母猪。
每一头母猪在进入猪场前,都要在那个“隔离区”里待上整整一个月,经过反复的检测和观察,确认万无一失后,才能进入普通的猪舍。
这个过程,繁琐、漫长,而且成本极高。
但李建国执行得一丝不苟,像是在执行一套神圣而庄严的宗教仪式。
同行们对他的行为,已经从纯粹的嘲笑,转变成了一种夹杂着嫉妒和不解的复杂情绪。
他们嫉妒李建国,因为他用最低的成本,拿下了三十个猪场。
如今猪价一涨,光是这些猪场的地皮和设备,就已经翻了一倍。
他们不解,李建国为什么还要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他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赌对了方向而已。”
“没错,要是我有那么多钱,我能比他干得好一百倍!”
“现在价钱这么好,赶紧养肥了卖才是正经事,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
王德发也这么认为。
他觉得李建国就是走了狗屎运。
一个靠运气发家的暴发户,根本不懂得这个行业的真正门道。
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李建国这个人,太冷静了。
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赌赢了的赌徒。
他的所有操作,都透露着一种令人费解的、严密的逻辑性。
这种逻辑性,是王德发最讨厌的。
因为它超出了他几十年“经验”的范畴。
就在这个时候,一则不起眼的新闻,在中央电视台晚间新闻的末尾,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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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部分边境省份,发现数起非洲猪瘟疫情,目前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
新闻很短,只有十几秒。
播报员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段天气预报。
所有看到这条新闻的养殖户,都没有把它当回事。
非洲猪瘟?
听都没听说过。
再说,那是在边境省份,离他们河南十万八千里远呢。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操那个闲心干嘛。
只有李建国,在看到这条新闻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立刻扔下手中的饭碗,冲进了那间昏暗的西屋。
他从一堆发黄的旧报纸里,翻出了一份几年前的《国际畜牧业研究》杂志。
上面有一篇不起眼的学术论文,详细地描述了非洲猪瘟在东欧国家肆虐的惨状。
高传染性。
高致死率。
无有效疫苗。
无有效治疗手段。
病毒在环境中可存活数月甚至数年。
文章的最后,作者用加粗的字体写下了一句悲观的预测:这种病毒的传播,几乎是无法阻挡的,一旦进入一个国家的生猪养殖体系,将会带来毁灭性的、不可逆转的打击。
李建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加高围墙,建立消毒通道,设置隔离区……都是基于他对“猪周期”背后瘟疫风险的模糊预判。
他就像一个在岸边修船的人,预感到了一场大洪水即将来临。
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清楚了,即将到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洪水。
而是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史无前例的,末日海啸。
他所有的准备,可能……还远远不够。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猪肉价格在短暂的平稳后,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更加疯狂的上涨。
九块。
九块五。
很快,就要再次触碰到那个让所有人都心跳加速的数字了。
十块。
03
十块。
当猪肉价格势如破竹地冲破这个关口时,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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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不再是去年夏天那种酸腐的绝望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夹杂着浓重铜臭味的躁动。
一年前还在哭天喊地、割肉清栏的人们,现在一个个捶胸顿足,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是当初多撑一个月,哪怕一个星期,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而李建国,这个一年前被所有人当成疯子和傻子的男人,现在却成了神。
一个点石成金的、活生生的财神爷。
“新晋猪王”
这是县里人给他起的新外号。
人们掰着手指头,替他算了一笔账。
三十个猪场,就算每个猪场只养五百头猪,那就是一万五千头。
一头猪三百斤,一斤猪肉比去年涨了五块钱。
一万五千乘以三百再乘以五……
算出来那个数字后面那一长串的零,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嫉妒。
千万富翁。
而且是现金。
只要李建国现在点点头,把猪卖掉,他就能立刻还清所有贷款,还能剩下足够他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的钱。
那个曾经因为养鸡失败而差点家破人亡的李建国,那个沉默寡言、不被人待见的怪人,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完成了一次最彻底的、最不可思议的咸鱼翻身。
他的家门口,开始变得车水马龙。
各种屠宰场的老板,猪肉贩子,饲料经销商,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现在都提着笑脸,带着厚礼,想来跟他攀上一点关系。
王秀娥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种阵仗,整天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婶也一改往日的刻薄,见到王秀娥就拉着她的手,亲热得像失散多年的姐妹。
“秀娥啊,我就知道你家建国不是一般人,他那是大智若愚,有大本事的人!”
整个世界,仿佛都换上了一副全新的、谄媚的嘴脸。
李建国却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他整天泡在自己的那些“钢铁堡垒”里,对外界的热闹和吹捧置若罔闻。
他心里的那根弦,不但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他知道,真正的大考,还远远没有开始。
养殖协会的会长王德发,心里是最不是滋味的。
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这个叫李建国的后生,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当初他断言李建国不出三个月就会破产。
结果呢?
人家现在成了全县景仰的“猪王”
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他那张肥硕的脸上。
不行。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重新确立自己在这个行业里的“教父”地位。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功暨行业分析大会”,应运而生了。
地点选在县里唯一一家挂牌的四星级酒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
王德发邀请了全县所有有头有脸的养殖大户和相关企业的老板。
当然,最重要的一位客人,就是新晋“猪王”——李建国。
而且,王德发还特意点名,要让李建国上台,“分享一下成功经验”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王德发嘴上说着“庆功”,实际上是想借这个机会,当着所有同行的面,“敲打”一下这个风头正劲的后辈。
他要让所有人明白,在这个县里,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运气,终究只是运气。
经验和地位,才是永远不变的王道。
宴会的气氛很热烈。
昂贵的白酒像不要钱似的往下灌。
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红光,嘴里谈论的都是猪肉价格还能涨到多高。
十五?
还是二十?
贪婪的欲望在酒精的催化下,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王德发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像一个检阅自己军队的将军。
他很满意眼前的景象。
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一个由他主导和掌控的世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德发清了清嗓子,整个宴会厅立刻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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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肥胖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一座肉山。
他先是说了一通官样文章,总结了过去一年的“艰难困苦”,展望了未来一年的“辉煌灿烂”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李建国身上。
“今天,我们这里有一位特殊的客人。”王德发的声音充满了戏剧性的顿挫,“他,就是我们县养殖界的一匹黑马,用他超人的胆识和魄力,创造了一个奇迹!他就是——李建国同志!”
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李建国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羡慕,有嫉妒,有好奇,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李建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沉默地站了起来。
王德发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走到李建国面前,用一种前辈指点江山的姿态,拍了拍他的肩膀。
“建国啊,”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都听得清清楚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这次踩对了点,很不错。”
他顿了顿,嘴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作为前辈,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做人要懂得知足,饭要一口一口吃,钱要一笔一笔赚。价格到了现在这个高位,风险也就大了。我建议你,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出栏,把钱装进口袋里,那才是最实在的!你说对不对啊?大家?”
“对!王会长说得对!”
“落袋为安,没错!”
“建国,听会长的,赶紧卖吧!”
台下的人纷纷附和,他们都等着看李建国宣布卖猪。
这出精彩的“咸鱼翻身”大戏,也该到了圆满落幕的时候了。
王德发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他已经想好了,等李建国一宣布卖猪,他就立刻让自己旗下的屠宰场,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把李建国的猪全部吃下。
这样一来,他既打压了李建国的气焰,又赚了个盆满钵满,还彰显了自己的行业地位。
一石三鸟。
完美。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李建国的嘴上。
李建国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推开王德发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肥厚的手,径直走上了主席台。
全场再次安静了下来。
人们以为他要发表一番热情洋溢的感谢词,或者宣布一个激动人心的出栏计划。
但他没有。
他拿起话筒,试了试音。
然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沉入深水的炸雷,在每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众人张大嘴巴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