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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茶杯摔在地上,不是白瓷的清脆,而是厚壁搪瓷杯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某种动物死前的最后一声闷哼。
“赵立阳,你他妈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林峰的声音被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铁砂。
“人事调动,组织的决定。”
赵立阳的脸隐藏在办公桌台灯投下的巨大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两颗冰冷的星,又或者,是两颗刚从灰烬里扒出来的、烧得发白的炭。
“组织?你现在跟我谈组织?我们俩在猫耳洞里分着吃一包压缩饼干的时候,组织在哪儿?你替我挡那块弹片的时候,组织又在哪儿?”
“林峰。”
赵立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别感情用事。”
“感情?”
林峰笑了,笑声凄厉得像夜枭,“我以为我们之间除了感情,还剩下点什么,现在看来,连他妈的感情都是我一厢情愿。”
01
市政府环保局的顶楼大会议室里,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烂泥,粘稠、沉闷,还带着一股子陈年烟草和廉价皮革混合的馊味。
夏末的阳光本该是毒辣的,可隔着一层厚厚的茶色玻璃,再被中央空调那半死不活的冷气一搅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病态的、惨白的光。
光线照在底下黑压压的人头上,每个人的脸都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表情僵硬,眼神游离。
林峰坐在第三排靠边的位置,后背挺得像一杆标枪,这让他跟周围那些歪歪斜斜、靠在椅背上打盹的同事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看主席台上那个正唾沫横飞地念着稿子的办公室主任,他的目光,像两枚精准的图钉,死死地钉在主席台正中央那个空着的位子上。
那个位子,很快就将属于赵立阳。
他的战友,他的兄弟。
他几乎能想象出赵立阳坐上去的样子,穿着笔挺的军转制服,肩章上的星徽在惨白的光线下会闪烁出金属特有的、冷硬的光泽。
他的腰板会比自己更直,像一棵扎根在悬崖上的松树。
林峰的心跳得有些快,像是胸膛里揣了只兔子,那兔子正用后腿疯狂地蹬着他的肋骨。
期待,紧张,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这些情绪像是一锅烧开的水,在他身体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和赵立阳,一个技术骨干,一个新任局长,就像是枪和子弹,终于要在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会议一结束,他就把那份他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出来的《关于镜河下游水体重金属污染的溯源分析与治理预案》拍在赵立阳的办公桌上。
这份报告,他之前递交给马副局长,结果就像是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马副局长那张胖脸上堆满了官场老油条式的微笑,嘴里说着“小林啊,很有想法,很有干劲”,转手就把报告压在了文件堆的最底下,大概等着和那些过期的红头文件一起,被送进碎纸机。
但赵立阳不一样。
林峰想。
赵立阳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他懂什么叫“责任”,什么叫“使命”。
他会懂这份报告的分量。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组织部的领导,以及我们市环保局的新任局长,赵立阳同志,入场。”
办公室主任的声音猛地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公鸡。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稀稀拉拉、敷衍了事的掌声。
林峰却猛地挺直了身子,双手拍得通红,掌声清脆响亮,在一片嘈杂中格外突兀。
他看见赵立阳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还是那副样子,沉稳,坚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他似乎瘦了些,也黑了些,两鬓甚至有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银白。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半秒钟。
林峰咧开嘴,想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但赵立阳的眼神只是在他脸上轻轻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像蜻蜓点水一样滑开,落向了别处,只有一个礼节性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点头。
林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心里那锅沸腾的水,像是被当头浇下了一瓢冰。
赵立阳的就职发言,像他的表情一样,滴水不漏。
感谢组织,感谢领导,感谢同志们的支持。
表态,展望,承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教科书上抄下来的,标准,正确,却毫无温度。
他提到了环保工作的艰巨性,提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甚至还提到了要加强机关内部的作风建设。
唯独没有提他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林峰坐在下面,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他周围的同事开始窃窃私语,那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地往他耳朵里钻。
“哎,不是说这新来的赵局和林工是老战友吗?”
“看起来不像啊,连个招呼都不打。”
“官大了,谁还认你啊。”
“就是,你看马副局长的脸,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
林峰的视线转向主席台的另一侧。
马副局长的确在笑。
那是一种幸灾乐祸的、油腻的笑容。
他的目光不时地瞟向林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得意。
林峰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会议终于在一种昏昏欲睡的气氛中结束了。
人群开始涌动,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峰没有动。
他想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去找赵立阳。
他需要一个解释。
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暗示。
然而,他没等到这个机会。
办公室的文员小李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同情和为难的表情。
“林工。”
她把一张打印纸轻轻地放在林峰面前的桌子上,那纸张轻飘飘的,却让林峰觉得有千斤重,“这是……赵局上任后签发的第一份人事调动令。”
林峰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的手有些发抖,慢慢地伸向那张纸。
纸上是黑色的宋体字,冰冷,刻板。
“经局党组研究决定,兹任命:林峰同志为‘毛乌素沙漠边缘综合治理站’站长……”
毛乌素。
沙漠。
治理站。
这几个字像是一柄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砸得他眼冒金星,耳鸣不止。
那个地方,他知道。
那是环保局系统里一个出了名的“流放地”,离市区一千多公里,鸟不拉屎,风沙蔽日。
被调到那里,基本上就等于政治生命的终结。
他把那张纸翻过来,在右下角,他看到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赵立阳。
字迹刚劲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样。
但此刻,在林峰眼里,那每一个笔画,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他的心上刻下了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甚至没听到小李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什么“三天内交接工作”,什么“注意身体”。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纸,和纸上那个冰冷的名字。
没有解释。
没有任何解释。
他抬起头,透过攒动的人群,看到赵立阳正被马副局长等人簇拥着往外走。
马副局长那张胖脸凑在赵立阳耳边,点头哈腰,谄媚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油来。
而赵立阳,始终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林峰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
过命的交情。
他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原来,在权力的碾压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02
夜,像一块巨大而厚重的黑丝绒幕布,将整个城市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白天的喧嚣和浮躁,被这块幕布吸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盏路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投下昏黄而寂寥的光晕。
林峰就站在这光晕的边缘,一半身子在光里,一半身子在影子里,像一个分裂的人。
他在等赵立阳。
他知道赵立阳刚上任,一定会加班到很晚。
他开着那辆破旧的吉普车,在环保局大楼对面的马路边上,从天亮等到天黑,从车水马龙等到万籁俱寂。
他抽了整整两包烟,烟头在脚下踩成了一片狼藉的星骸。
他不甘心。
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他需要在笼子上狠狠地撞一下,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得听个响声。
十一点半,那扇厚重的玻璃门终于被推开。
赵立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脱掉了制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显得有些疲惫。
他没有坐车,而是独自一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
林峰掐灭了最后一根烟,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像一颗准备撞向地球的陨石。
他堵在了赵立阳面前。
“我们谈谈。”
林峰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赵立阳似乎并不意外,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昏黄的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到办公室说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
“办公室?”
林峰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还有办公室吗?赵局长。”
赵立阳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林峰,注意你的称呼。”
“称呼?”
林峰向前逼近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那呼吸里带着烟草和深夜的凉气,“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叫你赵局?还是……叫你那个在战场上把最后一个馒头分给我,自己饿得啃树皮的……狗日的赵立阳?”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林峰的喉咙里吼出来的。
赵立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是结了一层冰。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为什么!”
林峰压抑了一整天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你他妈告诉我为什么!把我一脚踹到那个鬼地方去,这就是你说的并肩作战?啊?你看着我!赵立阳!你别他妈给我打官腔!”
他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青筋在手背上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一样暴起。
赵立阳的目光,终于从一种飘忽的状态,聚焦到了林峰的脸上。
那目光冷得像探照灯,一寸一寸地扫过林峰愤怒到扭曲的五官。
“这是组织的决定。”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林峰的心里。
“又是组织!又是组织!”
林峰绝望地咆哮着,“你能不能换句词?你告诉我,我林峰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我业务能力不行?还是我挡了谁的道?你要弄死我,总得给我个明白罪名吧!”
“治沙工作同样重要。”
赵立阳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那是国家战略的一部分,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
信任。
听到这个词,林峰感觉自己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信任?哈哈哈……你管这叫信任?”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声凄厉,“你把一把刀插进兄弟的心窝子,然后告诉他,这是信任?赵立阳,你当官当得脑子都坏掉了吗?”
赵立阳沉默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并没有点燃。
夜风吹过,吹得他宽大的衬衫猎猎作响,也吹乱了他额前的短发。
他看起来像一尊在黑夜里沉默的雕像。
“林峰。”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不要感情用事。”
又是这句话。
林峰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赵立阳,他想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的愧疚、不忍,或者哪怕是挣扎。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张脸,就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花岗岩,坚硬,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纹路。
昔日的情谊,那些在枪林弹雨中、在泥泞的战壕里、在喝得酩酊大醉的深夜里建立起来的,被他们视若生命的兄弟情,似乎真的就像青烟一样,被风一吹,就散了。
林峰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一种比绝望更可怕的感觉,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剜掉了一块肉,那个地方空荡荡的,呼呼地灌着冷风。
“好。”
他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说,“好,赵局长。”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到了新岗位,我会好好干的。”
他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语气说道。
说完,他转过身,没有再看赵立阳一眼,迈开步子,向着自己的那辆破吉普车走去。
他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个孤独的、失败的影子。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后,赵立阳猛地将嘴里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狠狠地揉碎,烟丝和纸屑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也没有看到,赵立阳靠在路灯杆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臂之间,像一头受伤的、无处可去的野兽。
更不知道,那天晚上,赵立阳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他那间空旷的局长办公室,独自一人,在黑暗里,坐到了天亮。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扭曲的烟头,像一座小小的、白色的坟茔。
03
吉普车像是扔进黄沙里的一枚生锈的铁皮罐头,颠簸、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车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黄,一种单调到令人绝望的颜色。
天空是灰蒙蒙的,太阳像一个被沙尘蒙住了眼睛的病人,散发着有气无力的白光。
这里就是毛乌素。
林峰终于抵达了这个被他诅咒了一路的地方。
所谓的“综合治理站”,不过是几排孤零零的、墙皮已经大面积脱落的平房,像几个长满了老年斑的、被世界遗忘的老人,萎靡地趴在这片荒漠的边缘。
一面被风沙侵蚀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国旗,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锈迹斑斑的旗杆上。
风里带着沙子,吹在脸上,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钢针扎着,生疼。
迎接他的是一个叫小张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被晒得黝黑,头发乱得像一团枯草,眼神里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麻木。
他领着林峰参观他们这个“站”。
一间办公室,桌椅都缺胳膊少腿。
一间实验室,所谓的设备就是一台老掉牙的显微镜和几个布满了灰尘的烧杯。
一间宿舍,铁架床上的油漆都掉光了,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本体。
“我们这儿,一共五个人。”
小张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老站长上个月退休了,还有两个是本地招的临时工,就住在那边村子里,不常来,还有一个……上周说家里有事,走了,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所以,加上他这个新站长,这里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心灰意冷的流放者,一个对生活失去热情的本地青年。
林峰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已经不是条件艰苦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已经被废弃的空壳子。
晚上,欢迎他的是一场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那不是风,那是一堵咆哮的、移动的黄色城墙。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昏天黑地的混沌,窗户被沙粒打得噼啪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平房在狂风中发出呻吟和战栗,似乎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
林峰和小张用木板和被子死死地顶住门窗,沙子还是像水一样,从每一个缝隙里渗进来,屋子里的桌子上、床上、地上,迅速积了薄薄的一层。
吃饭的时候,牙齿咀嚼食物,都能感觉到咯吱咯吱的沙粒感。
第二天风停了,推开门,门口的沙子已经堆了半米高,像是沙漠在一夜之间,又向人类的地盘侵略了一大步。
接下来,是更严峻的水源危机。
站里唯一的水源,是一口深井。
但抽上来的水,浑浊不堪,带着一股浓重的咸腥味,烧开之后,水壶底部会结下一层厚厚的水垢。
“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张看着水桶里沉淀下来的黄色泥沙,麻木地说,“这几年,地下水越来越少,水也越来越咸了。”
技术难题更是无从谈起。
之前种下的那些固沙的梭梭树和柠条,死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也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叶子枯黄,枝干细弱,像一群营养不良的难民。
林峰带着设备,开着那辆破吉普,一头扎进了沙漠深处。
他像一个疯子,每天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
勘探地形,分析土壤成分,测量风速,记录温差。
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忘记心中的那份刺痛和屈辱。
他想证明,就算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林峰,也能干出点名堂来。
然而,现实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泼着冷水。
这片沙漠,像一个贪婪的、永不满足的怪兽,吞噬着他所有的努力。
一个月后的一天,吉普车在沙漠里抛锚了。
通讯设备没有信号。
水壶里的水也只剩下最后一口。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燃烧的铁球,悬在头顶,烤得人头晕眼花。
林峰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他靠在滚烫的车轮上,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丛奇异的植物。
那是一片沙棘。
但和他以前见过的任何沙棘都不同。
它们的枝干更加粗壮,颜色更深,几乎是黑褐色的。
最奇特的是它们的叶子,在如此酷烈的阳光下,非但没有枯萎,反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金属般的、墨绿色的光泽,充满了顽强的、野蛮的生命力。
他挣扎着爬过去,用尽最后的力气,挖了一株,连根带土地抱在怀里,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是小张,开着站里那台更破的拖拉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沙漠里找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把他从沙丘下刨了出来。
醒来后,林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株被他带回来的“沙棘变种”。
它被种在一个破脸盆里,看起来蔫蔫的,但还没死。
几天后,他收到了一个从首都寄来的匿名包裹。
里面没有信,只有几篇打印出来的、关于“特定环境下植物对重金属元素的富集特性与生物指示作用”的冷门外文文献。
文章的字里行间,被用红笔画出了很多重点。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大学导师,李教授。
除了他,没人知道自己对这个领域感兴趣。
虽然不知道老师是怎么知道自己被发配到这里来的,但这份包裹,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一小簇火苗。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待在那间破烂的实验室里,翻译文献,研究那株奇怪的沙棘。
他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翻了出来,他发现,这种植物,似乎是一种从未被记录过的新变种。
04
那株顽强的沙棘,成了林峰在荒漠里的全部寄托。
他把它当成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伺候着。
他用筛子,把从井里打上来的咸水过滤了一遍又一遍,再用最原始的蒸馏法,为它制造出珍贵的淡水。
他把自己的口粮分出一半,将里面的有机物发酵,制成最简陋的肥料。
小张看着他魔怔了一样的行为,摇着头说:“林站长,没用的,这地方,仙人掌都活不下去,别说这玩意儿了。”
林峰没有理他。
他骨子里那股“一根筋”的倔劲儿上来了。
赵立阳不是让他来治沙吗?
那他就治出个样儿来。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林峰不是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废物。
奇迹,竟然真的发生了。
那株沙棘,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不仅活了下来,还抽出了新的枝条。
他开始尝试扦插繁殖。
失败,再试。
再失败,再试。
他的手指被枝条上的尖刺扎得鲜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
终于,第一株扦插的枝条,生根了。
接着是第二株,第三株……
当脸盆里再也装不下时,他在平房后面开辟了一小块试验田。
那片土地的盐碱化极其严重,硬得像石头。
他和被他的执着所感染的小张,硬是用铁锹和镐头,一寸一寸地把地翻了过来。
他们把所有能找到的干草、落叶都埋进土里,试图改善土质。
当第一批几十株沙棘被移栽到试验田里时,林峰像一个老农一样,蹲在地头,一看就是大半天。
他那双曾经能熟练操作精密仪器的手,如今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泥土。
两个月过去了。
试验田里,那几十株沙棘,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生长。
一片小小的、顽强的绿色,就像一块翡翠,镶嵌在了这片无边无际的黄色画布上。
这点绿色,虽然微不足道,却像一针强心剂,让整个治理站都焕发了一丝生机。
那两个不常来的临时工,也开始天天往站里跑,学着林峰的样子,翻地,浇水。
小张那双麻木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光。
林峰并没有被这小小的成功冲昏头脑。
他每天都像写日记一样,详细地记录着这些沙棘的生长数据。
株高,冠幅,叶片大小,颜色。
在一次对叶片进行常规分析时,他发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
他用井水浇灌的沙棘,叶片颜色会比用蒸馏水浇灌的,深上那么一丝丝。
而且,叶绿素的含量,似乎并没有显著增加。
这种颜色上的细微差别,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色素颗粒的异常沉淀。
这完全不符合植物学的常理。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种沙棘对土壤中某种微量元素,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吸附”和“显色”反应。
就像一张特殊的相纸,能够捕捉到某种看不见的光。
他立刻将这个发现,连同所有的观察数据,整理成邮件,发给了李教授。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几天后,他收到了李教授的回复。
邮件很短,甚至有些神秘。
教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告诉他:“不要停下来,继续扩大种植范围,从现在开始,对不同水源(井水、过滤水、蒸馏水,甚至可以尝试收集雨水)浇灌下的植物,进行分组对比,对植物的生长变化,尤其是叶片颜色的变化,做最精确、最详细的记录。”
邮件的最后,还有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有时候,治沙,不一定只是为了让沙漠变绿。”
这让他更加困惑了。
感觉自己的研究,似乎正在偏离“治沙”的轨道,滑向一个未知的、神秘的方向。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到底是一根普通的木棍,还是一把能够开启宝藏的钥匙。
05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
试验田的规模,已经从最初的一小块,扩展到了一个篮球场那么大。
放眼望去,一片墨绿,生机勃勃,像一块巨大的伤疤,在这片死寂的黄色皮肤上,顽强地愈合着。
这一天傍晚,林峰正蹲在地头,用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着一片沙棘的叶子。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两个半月,他瘦了二十多斤,皮肤黑得像一块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只有那双眼睛,在长时间的专注下,变得比以前更加明亮,更加锐利。
他看着眼前这片亲手创造出来的绿色,心情复杂。
有成功的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诉说的、巨大的孤独和迷茫。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撕裂了荒漠的宁静。
是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落满了灰尘的座机。
这台电话,平时连催缴电话费的都不会打过来,此刻响起来,显得格外突兀。
林峰皱着眉,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回办公室,拿起了话筒。
“喂,治理站。”
“林峰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到让他心脏猛地一缩的声音。
是赵立阳。
但那声音,和他记忆中那种冰冷的、公式化的声音完全不同。
那声音急促、沙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疲惫,但疲惫之下,又隐藏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炙热的力量。
“是我。”
林峰的喉咙有些发干。
“林峰,快回来!”
赵立阳的声音,像是一颗出膛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撞在他的耳膜上。
“带着你培育的最好的那批‘样本’,立刻回来!”
“什么?”
林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样本?
他说的是那些沙棘?
“别问为什么!立刻!马上!”
赵立阳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下达一道军令,“我在这里等你,准备收网了!”
“收网?”
林峰的脑子一片混乱,“收什么网?赵立阳,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然后是赵立阳压低了的、却充满了无穷力量的声音:“收一条盘踞在我们镜河里很多年的大毒鱼!”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林峰握着冰冷的话筒,愣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样本”。
“收网”。
“大毒鱼”。
这几个毫不相干的词,像几颗炸弹,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将他这两个多月的困惑、迷茫、怨恨,炸得粉碎。
一种极其荒谬、但又无比强烈的预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了他的全身。
他猛地冲出办公室,对着试验田里正在浇水的小张大吼道:“小张!别浇了!快!把我们培育得最好的那一批,给我连根带土挖出来!立刻!马上!”
06
林峰几乎是连夜驱车,人歇车不歇,一千多公里的路,他只用了不到十五个小时就跑完了。
那辆破吉普车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他内心焦灼的呐喊。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环保局,而是根据赵立阳短信里发来的地址,把车开到了市郊一个早已废弃的档案库房。
这里荒草丛生,铁门上锈迹斑斑,看起来像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他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发出“吱呀”怪叫的铁门,一股陈腐的、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库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灯泡,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散发着微弱的黄光。
高大的铁皮架子上,堆满了积满灰尘的档案盒,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
赵立阳就站在这片“坟墓”的中央。
他比两个半月前更加消瘦,眼窝深陷,下巴上长满了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即将断裂的琴弦。
看到林峰提着几个装着沙棘样本的箱子走进来,他一言不发,只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然后将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密封的档案袋,推到了林峰面前。
档案袋上,用红色的油墨,印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绝密。
林峰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放下箱子,颤抖着手,撕开了档案袋的封口。
里面的东西,让他瞬间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