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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客从何处来
文_何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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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泮境墟
记忆中,上小学时老师在课堂为我们解读唐诗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时,我曾在心中偷笑:这古人也太夸张了,村子里的外出人员回来,怎么会不认识?未承想,几十年后的今天,这事真实地在我眼前再现。
我的老家泮境,位于上杭城东面,距县城约26公里。早在中原汉人南迁时,就有多个姓氏家族渐次迁入。老一辈人还记得,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泮境与庐丰、横岗、茶地属同一个区,20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才设泮境公社,即如今泮境乡。乡里常住人口六七千,地域不大,从乡政府至各行政村,大约都在5里的范围之内。
因此,用“泮山泮水方圆五里,境邻境戚半天工夫”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在我那群山连绵的家乡,东面的圆子岽山脉,山这边是本乡彩霞、罗家山、孔桥、祖家一带,山那边是茶地的久再、上庚堂一带;东南面的牵牛岽,山这边是本乡的李屋一带,山那边是茶地的千龙村;北面的“陈婆伞”,山这边是本乡的院康一带,山那边是白砂的嫩洋堂、大乾头一带;西北面属马安山脉的望梅亭和三层岭,山这边是本乡的乌石、荒村、定达、白沙坑一带,山那边是县城郊区一带;西南面的“风吹伞”,山这边是本乡的凌屋、元康一带,山那边是茶地的大爕一带。大山连绵起伏,将这个乡紧紧地拥抱在怀中。后来,有智者说,这环抱的群山,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莲花座。
我出生在泮境村的墟上,1977年12月,我离开家乡。今天的这里,已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笑问客从何处来”的现状,常常真实地在我眼前再现。
先说说“衣”的变化。我记事时,穿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孩子们身上的衣服,几乎是清一色的颜色,红、蓝、白、黑。其中红色,只能是年轻人结婚新娘的嫁衣和床上被子的面。除此,是没有会穿这红色的。那蓝色,是中青年男人、青年妇女和孩子的颜色,那老人是不能沾的。那白色,是年轻男女做上衣的时尚颜色,偶尔可以被用作老人的“内衣褂子”和婴儿包屎尿布的“裙子衬底”。那黑色,是老人和婴幼儿的“专利”,耐脏又好洗。
至于服装的款式,可以说是千篇一律。男人,包括年长和年幼的男性,上衣是对开的开襟衫。只不过,年长的是用一寸长的布扣,其他年龄段的是用扣子罢了。
20世纪60年代中期后,供销社的柜台上才慢慢地开始摆放印花布和格子布让群众挑选。但是,这些布都是凭国家按计划和人口供应的布票才能买到布。假如遇到家中要娶亲的,那就得全家至少两三年不做新衣,将全部布票节省下来给新婚夫妻买布做被子、蚊帐和几套新衣。
如今,不要说逢年过节,就是平日里偶尔回老家去,不管你走到哪里,看到的男女老少都是穿着一新。那青年男女的穿着打扮,比都市的青年人还时髦呢。
再说说“吃”的变化。别说儿时印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就是40年前我在家乡时,除了逢年过节餐桌上会有荤的食物,如猪牛鸡鸭肉之外,我们老家连羊肉都是有钱买不到的奇缺食物,更别说是海鲜产品。那淡水鱼,得翻山越岭来回跑60里到县城去买。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明虾、九节虾、龙虾和各种种类繁多的贝壳类海产品,是我到福州后才听说的。当年在我们老家,要是谁家过大年煮汤能配一点点切成又细又薄的墨鱼干丝,那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足够让人在邻居们面前炫耀半年!
平日里,一日三餐饭桌的菜,早晨是自制的咸菜配稀饭,午餐是干饭配咸菜,晚餐还是咸菜配点饭,而且那家家户户的饭,是限量的,谁也不能放开肚皮大吃。要想放开肚皮大吃一顿,只能是年夜饭。假若谁在外出劳动带的饭包的咸菜里,有那么一点点的猪油渣,不仅立马招来野外成群结对的蚂蚁群,还被人们“美谈”为是“地主老财家的富裕生活”。因此,在我们老家,改革开放前的祖祖辈辈家中办喜事宴请最丰盛的大餐,就是有“‘明腐’(目鱼干)焖猪肉”。
还有那一日三餐家家户户煮饭煮菜必用的炉灶,是又高又大又费柴火的“田骨土”制成砖后砌成的炉灶,那煮起饭来,不仅要一个人专司柴火,而且耗费的柴草量大。
如今,我们老家群众一日三餐,凡都市里有的,只要想吃,基本都能在五日一圩的圩上买得到。甚至平日里,也有好几家乡村小超市里商品齐全。你要是与邻居们拉家常,不小心问起是什么时候买了猪肉吃或上山砍柴的事,又得遭遇“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尴尬相了。那“住”的变化,也是翻天覆地的。去年上半年,一次我回老家路过一个叫“廖屋”的自然村,从公路上看过去,一幢幢三层半高、外墙贴着漂亮瓷砖的小别墅外墙贴着漂亮的瓷砖,屋顶是淡枣红色的斜面琉璃瓦。其中有几幢是宽敞漂亮的围墙围着的,我不禁大赞美一翻。来接我的弟弟告诉我说:“那都是近几年外出打工挣钱回来自己建的新房。而且,他们家里的内装修,从门窗到厨房炉灶、卫生间的洁具配备,都是名牌产品,就连那床上用品,大家都讲究绿色环保……”
我问都是谁家的,弟弟一边用手指着那一幢幢的别墅,一边告诉我是什么人的家里。可一个个都是我不认识的年轻可畏的后生们。弟弟笑着说:“你这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听着弟弟的介绍,我的思绪又飞回了40年前。
当年我离开家乡时,我们这个村庄叫“新风生产队”。连绵起伏的青山环抱中,左靠麻里头,右靠风灯岗,两座山的脚下,右面是一大片平展的粮田,左面是一片梯田式错落不等的粮田,中间夹带着一条从上游流下来的清澈见底的小河。沿着这条小河的左岸,就是我们生产队的小村庄。在这里,住着43户人。
这个小村庄的结构是“闻”字形的,左右两则都是群众住的老式住房,清一色的用土黄色的泥糊的墙,灰黑色瓦片盖顶,中间设厅。家家户户门厅的中间又用天井将之分为上厅和下厅,这种建筑适应南方丘陵地带多雨、潮湿的气候及自然地理特征。站在远处山头一眼望去,房屋与周围青山、绿水、梯田和蓝天相生相伴,好像冥冥之中感应着我们客家人崇尚自然、聚集而居的天人合一的理念和追求。这个村庄,也是当年全公社群众五天一次赶集市交易的唯一的“圩”。
从圩头下来,市场的右边是一排约十几户背靠小河、结构大至相同、楼层高低差不多的土木结构的楼房。沿街前厅的房子基本都是两层,楼下的走廊是户户相通的,成了人们遮风挡雨或聊天谈话的好地方。楼上也基本上是一字形晒衣服的阳台,我们称之为“楼榭”,只不过各家各户互不相通。
圩架里摆放着许多摊位,这种摊位一般都是由专人摆设,以低廉的价租给卖稍微大宗点东西的,如杀了一头猪的肉贩或专卖小货郎担的小商贩,你只要付上一角钱,就可以租上一天。农民们自带点家中自产的东西来交易,就在圩架两旁的露天进行,这两旁的交易当时不需要付任何费用,买卖完成便可走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我走到哪里,村村都是旧貌换新颜,一派新气象。不要说全乡各个村,就连我们泮境墟,现在邻居的群众由原来的四十来户,增加到近200户。据说这新增加的住户,大多都是从全乡各村搬迁来的,甚至还有从茶地乡的牵牛岽、上坑堂和白砂镇的大拳头、勒洋堂等地迁来的。要是有空去邻居家串门,不开口便罢了,只要一开口,准又被人笑称“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还有那“行”,更是起了翻天覆地“改朝换代”了。
在历史上,我们泮境各村之间以及通往外界的道路,都是用鹅卵石铺就的山间羊肠小道。虽说各村之间虽然距离仅两三公里,但是都得爬过几座山,稍走几步就让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而且,这些山间小路,路边长满了茅草,尤其是春雨连绵的季节,那鹅卵石路面长满青苔,行走必定要十分小心,否则脚下一滑,就有可能滑倒,甚至掉进路旁的山谷深渊也不足稀奇。全乡群众一日三餐要用的油盐酱酸,都得到设在泮境墟上的供销社来买,更不要说群众求医问药和孩子们上学求知得多么艰辛。那通往外界的方式,也只能是全靠人力肩挑手挑加腿跑。如今,乘上自家车,半天工夫就到家吃午饭了。
这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故事,我想,肯定在每一位华夏儿女的内心重现。
专家点评:
福建省乡村振兴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福建省文史馆馆员陈元邦点评:
作者紧扣家乡“衣、吃、住、行”发生的巨大变化,用变化讲述摆脱贫困和乡村振兴成果,让人看到乡村变了,变得让一个从故乡走出的人心生感叹。作者描述的这种巨变,使我们更加坚定了乡村振兴的信心,也让我从中感到,乡村振兴必须让老百姓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这个故事也让我们体会到,乡村振兴必须因地制宜,从细处入手,在具体中深入,以滴水穿石的韧性和敢为人先的闯劲推进一项项具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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